[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19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0:59
第三百零四章 每一根羽毛都要換成錢


    侯晉神色得意,他是此地領主,雖然鹽田技術是趙氏明的。雖然湖澤山川的「專利」權歸趙氏,但身為當地領主兼管理者,鹽田每賣出一斤鹽,他能獲得其中的三成收益。

    說起來,食鹽有什麼成本,海水而已。整個曬鹽過程中花費的人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最大的成本在於過濾以及漂白鹽滷上面。趙氏過濾及漂白鹽滷的技術才是真正「專利」因為趙氏出產的鹽雪白且顆粒均勻,所以在列國間有了「雪鹽」的稱呼。

    於是,雪鹽的價格嘛」相對這些鹽出售的價格,過濾及漂白鹽滷這方面的花費,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沒關係,我自從來到此地後,每天都記錄天氣變化。

    去年這日子附近,連續十多天沒有下雪。所以,即使現在,我們的東方暴雪紛紛,我認為,等到我們這裡下雪也要三五天後,我有足夠的時間出召集令,有足夠的時間收鹽」侯晉得意的回答。

    馬上侯晉又感慨:「鹽還是賣給齊國有賺頭,齊國有鹽類專賣,所以吃鹽在齊國是奢侈。他們的食鹽一出鹽場,層層的分銷商就開始向裡面摻泥沙,以此來減輕鹽稅負擔」多年來我一直想打開齊國市場,但在鹽類專賣下,齊國對我的食鹽防範很嚴。這次」哼哼,等十萬勞工帶著食鹽回家,我看齊國怎麼防堵?」

    侯晉身後,是當地的中小領主,這些小領主大多數都是外國人。不是外國出逃的貴族,就是外國破落的王孫,他們來到晉國後,努力奮鬥獲得了一個貴族爵個,但因為這爵位實在太尚不足以讓他們抹除兵役責任,這讓他們不甚其煩。

    天下各國中,沒有哪個國家像晉國人一樣生活刻板    即使現在的斯巴達人,也沒有左傳、春秋上記載的晉人生活「嚴整」

    農忙的時候,晉人們多數圍著自己的田地操勞;農閒的時候,晉人不得不應付繁瑣的練任務。而列國逃亡貴族後裔,都在本國享受慣了,難以適應晉國境內那種刻版而乏味的生活。於是,借助侯晉轉封的機會,他們紛紛來到東海邊,與侯異一起開這片臨海的土地。

    由於來到此地的都是列國小貴族,於是,他們不免將列國懶散的習慣帶入其中,同時帶入的還有列國那種無紀律性,以及不斷挑戰規則底線的生存習慣。

    抵達東津前,趙武因為他們擅自移動封庭的行為,狠狠處理了一批人。如今到場的小貴族們心中都戰戰兢兢,他們躬著腰,低著頭尾隨著侯晉,根本不敢插話。

    要擱往常,侯晉也不敢直面趙武,但因為此前有過一段薦同戰鬥的經歷,侯晉才知道,這位傳說中比較嗜血的天下第一將,其實是個很和善的人,連家臣們的當面衝撞他都置之不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於是,侯晉從此敢於直起腰來跟趙武說話了。

    趙武揮了揮手,指點著海邊的鹽田,笑著說:「等這些食鹽撬開了齊國市場,今後諸位的日子會越過越好,怎麼,我沒在諸位臉上看到開心的笑容?」

    「開心,開心」身後的貴族諂媚的笑著。    侯晉是帶著開鹽田與東津的任務來到渤海邊的,其他被封於此的貴族們,起初是作為侯晉的外圍屏障,在離海稍遠的地方進行耕作,順便聳助侯晉守衛鹽場。但後來,因為趙氏對食鹽的專賣管制比較鬆,見到鹽場帶來的暴利,各個小貴族便紛紛遞交申請,在海邊劃 地為田,修建屬於自己的鹽場一隨後,能在海邊建鹽場成了當地領主的福利。

    其實,不僅趙氏,整個晉國沒有食鹽專賣法。但趙武為了強化生產,並防止鹽滷漂白技術外洩,在當地實行了粗略的生產管制,出產的初級鹽滷都由當地管理部門統一採購,在進行最後一道漂白工序。所以,如今被運往河間的食鹽裡,既有趙氏本家鹽田的出產,也有各位小小領主出產的份額。

    河間開,也意味著用食鹽撬開了齊國市場的口子,本地領主確實應該笑,但如果面臨失去封地的危險,失去封地後,鹽業的利潤就不歸他們享受,在這種情況下,誰能笑得出來。

    趙武略略一想,體會到小領主的心情,緩和了語氣說:「諸位以前來自各國,都知道生存不易,而天下列國中數我晉國最強大,我們強大的原因就是我們對規則的遵守,對法律的鋼性的維護。東海之地雖然偏僻,雖然家族本部的官員無法直接監督。但並不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棄。

    我體諒各位墾荒不容易,先給你們十天的時間修整,然後,官員會下去盤點封庭。十天!諸位努力吧。」

    侯晉落後一步,悄悄的向身後的小貴族交代:「船隊網運來一批石灰,每位領主都有份購買,這批石灰原本是在海邊聳築要塞與鹽場用的,主上特別開恩,撥出來一批。」

    一一小領豐都心領神會!漢是讓領豐們趕緊拿著石灰回去叮隨愕汪口只領地的封庭,以便十天之後正式點驗。

    頓時,滿天的烏雲散了。小領主們直起腰來,臉上帶出自內心的笑。趙武又開口了:「去捕鯨場,我要看看你們的捕鯨作業。」

    侯晉連忙引路:「主上,如今我們的捕魚場,鯨魚皮、鯨魚蠟、鯨魚肉都能變成商品換來收益,唯獨鯨魚的魚刺魚骨找不見用途。另外,我們的漁船捕撈回來後,海灘上總是丟棄著魚鱗和魚腸,弄得海灘腥臭無比,主上能否想個法子,幫我們尋一尋魚鱗、魚腸的出路。」

    趙氏自展雞鴨養殖業以來,整個養殖業可謂不產生一點廢物。一隻雞被屠宰後,雞雜鴨雜被分門別類製成小食品,雞身鴨身被裝箱運往各地酒肆、羈站驛站」連雞鴨的羽毛都排上用途,製成防寒的衣物。這種物盡其用的吝嗇曾讓列國商人們大為恥笑。但春秋時是一個競爭的社會,列國人恥笑趙氏連羽毛都拿出來賣錢之後,不免產生一種不服氣的想法:比國力、比組織性、比軍隊的實力,我們確實比不上晉國人,就不信賺錢的點子上比不過晉人。

    在場的中小領主就是這種糾結心理的產物,名義上他們是晉國人,而且是晉國的小貴族,是小國寡民羨慕的對象,但在大多數晉人心中,他們還是來自列國的流亡貴族。這種糾結刺激著他們,使他們竭力想在母國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創造力,而在晉國本土人面前,那股來自母國的自卑心理,又使他們不肯輕易向母國人服輸。

    咱如今好歹是晉人,如果讓別人想出新奇的掙錢點子,那咱們還有臉嗎?總不至於來到晉國,成了晉人之後。連母國人的賺錢本領都比不上吧。

    可惜,創造性思維不是誰都有的。

    對別人來說,似乎很難的事,趙武脫口就是一個新點子:「傘一這麼長的鯨魚骨,又軟又有彈性,如果支撐成傘蓋,把鯨魚骨當作傘骨架,這些可都是上好的材料啊。」    趙武來到堆積如山的鯨骨垃圾場後,還來不及仔細觀察鯨骨,就給出一個結論。

    下這個結論是因為:鯨魚骨最主要的用途是作為時裝附件,用於撐開女性裙襬,,但在春秋,這用途實在不好開口,這年頭,中國女人沒有穿大裙襬的習慣,想要讓女人產生無中生有的時尚追求,難度有點 高。

    然而,由女人的裙襬造型想到雨傘,只不過是逐漸推進而已。

    貴族嘛,誰家馬車頂上不喜歡架一頂傘蓋,所謂「車蓋雲集」不就說著這種時尚嗎?

    鯨魚骨輕軟而宴有彈性,做成摺疊式傘蓋,一定比木頭製作的傘蓋時尚。

    這裡是海產品處理廠。按趙武的規化,此處不遠是深入海中的防波堤與碼頭。淡民們捕撈歸來,可以利用碼頭上吊的巨大滑輪架,將捕撈物從船艙裡吊上岸,然後用獨輪車運送捕獲物,一路沿著硬化的路面,推送到這個巨型的、用水泥鋪成的作業場,進行再加工。

    運到這裡的魚常要經過錄鱗開膛,然後一條條的碼放整齊,再運到後方進行清水沖洗,再採用眨清、煙燻等種種手法處理,做成可以長期儲存的食品,運往內地銷售。

    大災過後的晉國,正是靠著巨鑑的海產品,「粗茶淡飯」地挨過了人口擴張期。

    這座巨大的魚類處理廠也帶來了巨量的垃圾,如今,處理廠周圍全是丟棄的魚鱗與魚的內臟,很多垃圾經過酵,出一種難聞的臭味,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在海風強烈的吹拂下,臭味也讓人站不住腳。

    趙武剛才關於鯨魚骨的建議,已經讓人感慨其新意,但這還沒有完,趙武繼續說:「我聽說魚鱗可以熬製成骨膠,再經過烘乾,成為骨膠粉,這種骨膠粉是止血的好藥,如果士兵的外傷經過烈酒清洗,塗上這種骨膠粉,傷口可以迅止血、癒合,,

    魚的內臟可以用來當作肥料,使農田肥沃起來。此外,最珍貴的是鯨魚的胃,鯨魚胃內的未消化物,經過酵就是一種昂貴的香料:龍蜒香。傳說這種龍蜒香是龍的唾液滴入大海而形成,我不知道這種傳說是否屬實,但你們可以把鯨魚胃內的粘液單獨取出來,浸泡在海水裡,然後密封進入瓷罐,進行酵處理」成不成的,一兩年後再看著。」

    一名隨行的小貴族滿臉微笑,低聲自語:「見識了,見識了。果然是把生意做到羽毛上的人,如今連魚鱗都能做藥,魚腸都能肥田,簡直」讓人佩服的無話可說。」

    這個人感慨期間,那群小領主拚命的眨巴著眼睛,嘴唇蠕動,背誦著趙武的話。侯晉馬上用目光瞪著他的兒子,看他的兒子奮筆在衣襟上書寫,等兒子放下筆來,沖父親點點頭,侯半馬上拍馬屁:「主上當初說「以海為田」我只以為可以從海中捕撈數不清的肉食,甩川來。大海!富裕。遠氓稀過農田啊六哦。女的出產,「存甲…」農田出產多。」

    趙武轉過身來,詢問說:「我們的農田收成怎麼樣?」

    侯晉搖搖腦袋:「本地農田的收成不太理想,靠近海邊的土地,土壤都鹽分大,種下去糧食,遠沒有甲氏的畝產量高」不知道主上說用魚的內臟肥田之後,是否有所改善。」

    看到趙武皺起了眉頭,侯晉馬上又說:「主上放心,雖然此地農田產量不高,但因為有充足的肉食供應,各領主倉中的糧食足夠,我們完全可以支撐起一萬人的戰爭。」

    趙武搖搖頭:「用不了一萬人,可能最多只有七千人,但我們糧食的消耗可能比三萬人還要多,因為這七千人。每人要配備兩匹馬。」

    趙武的話立刻引起了小領主們的注意,如今趙武百戰百勝的名聲已經深入人心了,在棘蒲之戰中,代人用人海戰術都沒能踏進趙武的營寨,連續三天的森林大火都沒能逼退趙武半步,所以晉國國內對自己的元帥,信心高度膨脹。

    趙武這話等於戰功,在場的小領主們雖然來自各國,但有便宜不放過的通性都存在,稍稍停頓一下後,他們不敢跟趙武直接交涉,便圍攏在侯晉周圍,沖侯晉遞眼色:「如果開春動手的話,我領內能出五十名武士。

    「十名!」又有一位小領主伸著巴掌來回反覆了一下:「我出的武士數量少,但可以提供一百名抬重人員。」

    身後一片竊竊私語,侯晉用目光示意兒子接過這活兒,自己緊隨在趙武身後,繼續說:「三公子多會兒回來?我聽說他帶的侍從去迎接苕國國君?」

    趙武點點頭:「孩子大了,總要學會處理一點政務。」

    侯晉暗自翻了個白眼:還政務呢,分明是三公子貪玩,領著一群人打薦去了,這也叫政務?

    「以海為田,之後,我們要「以海為路」棘蒲之戰結束後 我軍戰馬損失比較多,冬天了,又不能從本國運送戰馬回來,我要求你的商船沿海邊駛向齊國,儘量從齊國購買戰馬。」

    侯晉搖搖頭:「主上,這項任務可遠比捕鯨艱巨  我們的船隊曾經駛向齊國,但齊國的海邊非常荒涼,齊國人沒有學會用石塊建造堅固的石屋的技術,他們的房子多數是木屋或者茅草屋,而海邊每年都有一個月時間狂風不止,大風讓人站不住腳,離海稍近一點的屋子。屋頂會被海風吹去。

    所以,齊國境內海邊很少有人居住。我們的船隊好不容易靠岸,向內6走一天都現不了人煙,根本無法與齊人交易。」

    侯晉說的是每年的導風季節,因為颱風季節的大風,這時候。大多數中國人都不會選擇在海邊居住。

    「哦,怪不得齊國容忍了越國人在琅娜建造城市」那麼,他們會不會繼續容忍我們晉人,沿海修建城堡呢?你的漁民捕魚,萬一被風浪吹散,總要在附近尋找幾個補給點吧,我允許你去齊國臨海地區,修建定居點。」

    稍停,趙武別有意味的說:「你有好幾個兒子小兒子總要出來謀生的,如果小兒子在外面開闢了領地,我不吝嗇封土的賞賜。」

    侯晉精神一振:「那麼,我就需要更多的石灰配額,如今羌是建海邊碼頭與鹽場,我的石灰都不夠,請主上多給我們分配一點石灰。」

    「明年吧,明年我們將派出人手,在代國尋找新的礦點,以便就近支援你們的開

    接下來,趙武在海邊度過了一個獨特的新年,為了討好自己的大領主,當地的小領主們竭力去海中蒐羅各種奇珍異寶,撥羅出來的各種海產品,許多連他們自己都不認識,等呈現給趙武之後,趙武卻能馬上說出它的名稱,並琢磨出相應的吃法。

    陪伴趙武過年的東津領主們這次可算開了眼界,形狀各異的海產品被琢磨出各種花樣,採用各種烹飪方法製作出千餘種美味,以至於這個新年,在多年後仍讓人唸唸不忘,他們最喜歡說的是:「光是每盤子嘗一口,最後都能撐的讓人抬出去,可算長見識!  」

    隨即,新年過後,海邊冒出各種各樣的餐館,每個餐館都號稱掌握了兩三樣招牌菜,這些餐館遍佈東津所有的大街小巷,據說,挨個餐館吃一頓,嘗遍了此處的菜餚,需耍花整整一年的時間。

    新年過後,海產品的銷售旺盛起來,船伕們迸出高漲的積極性,現在他們漁網裡任何物品都不是無用之物。送到岸上,雖然價錢不一,但都能賣出點錢來。

    正月初五,營國國君在這樣的氣氛下抵達東津,他進門的時候,正聽到趙武跟侯晉閒聊:「你說你每年都記錄這裡的氣候,這種細心的態度很不錯,但方法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0
第三百零五章 齊國第二綠帽的下場

    莒國國君沖趙武拱手,趙武回了對方一個禮,示意對方稍後,而後向侯晉繼續交代:「所謂氣候,陰陽變化、風吹雨打等等,都是由太陽引起的……詳細的道理我給你說不出來,但你使用的曆法主要是以月亮圓缺來記載的月亮曆法。

    在我看來,把這一觀察結果再向前推進一點,或許可以得出結論:如果以太陽變化作為計年曆,那麼你就會發現,在太陽曆上的相同日子,氣候差別不大。而以月亮為計年,氣溫變化則相差太大,有可能太陰曆的某月明明是冬月,卻變遷到了夏月……」

    當時的紀年法是天干地支紀年法,甚至完整的月亮歷要到數百年後的西漢太初曆誕生,才算完善起來。而趙武在這裡談論的直接是太陽曆——別說侯晉聽不懂了,連莒國國君都聽不懂。

    看著侯晉茫然的眼睛,趙武微微一笑,總結說:「你根據現在的記錄,計算天辰的日子,在海邊曬鹽,這種思路很好,但實行的方法錯了……以後你慢慢琢磨吧。」

    說完,趙武站起身來,重新與莒國國君正式見禮。雙方見完之後,趙丹悄悄湊近父親,鬼祟的說:「父親,國內傳來消息,楚姬又給我生了個妹妹。」

    趙武隨手敲了一下小兒子的額頭:「生了妹妹,你很得意嗎?」

    趙丹不顧莒國國君在場,尖叫的說:「我有妹妹玩耍了,楚姬生的是妹妹,我還是你的小兒子。」

    趙武溺愛的揮揮手:「退下去,沒見我在與君上交談嗎?」

    莒國國君羨慕的看著趙丹離開,嘆了口氣:「我家小兒子也這麼大了。」

    趙武打斷對方的話:「你家人都逃出來了嗎?」

    莒國國君點點頭:「倒是逃出來了,可憐這孩子這麼小,卻要隨我四處流浪。」

    趙武再問:「逃出來多少人?」

    莒國國君憂傷的回答:「原本我的宗族大部分被俘,後來我抵達魯國,齊國人聽到我在魯國投訴的消息,便把我家族的人都趕了出來,可憐我的嫡長子,他在宮門口守衛,不幸被齊軍殘殺。」

    趙武嘆了口氣:「逃出來了就好,有多少人?」

    趙武的態度不是一種支持態度,莒國國君警惕起來:「我莒國小國,全虧霸主的支持才得以復國,如今……」

    趙武打斷對方的話:「有多少人?」

    莒國國君喘了口氣,回答:「公室子弟、公孫,加起來二百餘人……具體的數目我說不上。」

    趙武點頭:「那麼,就算三百個男丁吧,加上婦女,大約八百人,是不是這個數目?」

    莒國國君哭倒在地:「元帥,請你為我們做主啊。」

    這年頭,貴族是什麼,就是識字的知識人才。趙武扶起對方,勉強的說:「你知道的,齊國有個晏嬰存在,他那張嘴實在恐怖,在我國推行滅代戰爭的時候,我實在無法想像怎麼去跟晏嬰打嘴仗。

    不過,既然莒國的公室都逃出來了,這就好辦,我雖然無法令莒國復國,但可以另外的補償你們,比如肥城,我把肥城送給莒國國君怎麼樣,你可以寫一封信回國,要求你的支持者北上,來肥城定居,我幫助你跟晏嬰說說,讓他對你的支持者放行。」

    這個結局雖然不在莒國國君預料之中,但他稍想一想,覺得還是可以接受:「元帥是讓我遷國嗎?」

    趙武輕輕搖頭:「不是遷國,如果莒國重新在肥城復國了,恐怕齊國心中擔憂,不會允許。所以這不是遷國,當然,也不是分封,代國將會是晉國的領地,我把肥城給你,是讓你去經營肥城,並把肥城當做祭祀自己祖宗的宗室,怎麼樣?」

    春秋時代,這種現象很常見,晉國滅了多個國家,經常把別國的國君押解回自己國內,然後劃出一塊地方來令其居住,這塊土地的收益則用來祭祀亡國之君的祖先,這叫「滅人國不絕其祀」。

    指派給亡國之君的土地不是封地,亡國之君不需要承擔封建義務,他們也不是晉國的貴族,多少代後,其後代逐漸演化成晉國的國人(自由民),然後從自由民開始向上奮鬥。這些人向上爬是有優勢的,他們家族中有藏書,子弟的教育比較充分,如果肯入仕,一個小官是能輕易到手的。

    莒國國君想了想,為難的說:「我聽說代人很凶悍……」

    話音剛落,趙丹衝進來,尖聲叫著:「代人凶悍,那是過去的事了,噢噢,大管家齊策剛剛傳來消息,到昨天為止我們已經俘虜了兩萬代人。父親,現在我們已經蒐集了五千匹戰馬,快行動,我要去代人的領地打獵。」

    「不好」,趙武搖著頭拒絕:「冬季行軍可不是簡單的事情,您有厚重的保暖衣服,在雪地打滾不覺得寒冷,而我軍的越冬物資在棘蒲一戰中損失嚴重,我們必須等待補給。」

    莒國國君輕輕鬆了口氣:「如果元帥打算親自帶兵,進行明年的征討,那麼我勉強在肥城居住下來,以等待元帥最後的處置。」

    趙武閒閒的提醒:「這種態度就對了,你可以在肥城定居下來,但投訴狀不用撤回。我說的話你明白嗎?」

    莒國國君大喜過望。趙武不讓他撤回投訴狀,則意味著晉國不是不處理齊國攻佔莒國事件,而是打算先放一放,什麼時候騰出手來,找見戰爭理由了,再動手不遲。

    這份希望雖然渺茫,但總歸是希望吧。莒國國君站起身來,鄭重行禮……

    齊國國都臨淄,晏嬰皺著眉頭翻閱著趙武遞來的信函,一直忐忑不安的慶封這時終於放下心來,他拍著大腿說:「太好了,伯國默認我們對莒國的吞併,這下子我放心了,走,打獵去。」

    慶封說著,招呼齊國第二綠帽同行,晏嬰抬了抬手,想叫住慶封,但慶封的腳步快,已經衝出了齊國的朝堂。晏嬰嘆了口氣,垂下手去,嘟囔:「好好地,沒事招惹晉國幹什麼?」

    執政慶封一走,齊景公晃著身子從屏風後走出來,雖然對慶封不滿,但齊景公對慶封趁機吞併莒國的行動還是高興的,他坐到晏嬰對面,拿起趙武送來的信函,不以為然的說:「田無宇幫助了武子,這不,武子也給了我們回報,莒國的公室才有多少人,武子要就給他。讓莒國國君在那苦寒之地待著去,還可以順便把莒國的反抗力量徹底清空。」

    晏嬰嘆了口氣:「武子默認我們對莒國的吞併,卻又索要莒國的公室,令莒國國君在肥城繼續祭祀祖先……我看不出他這番安排的意圖,無法衡量他對我們齊國的作用。

    然而,武子收留逃亡的莒國國君,卻在諸侯當中顯示了自己的仁德,我怕從今往後,我們齊國再命令自己的附庸國,他們就要三心二意了,因為對他們來說,最壞的結局是逃亡晉國,傳承祭祀。所以他們寧願違反我齊國的命令,也不敢損害晉國的利益。從今往後,我們的附庸要離心離德了。」

    齊景公笑了:「我聽說王的冢宰劉定公用大禹的故事勸說趙武子,武子回答說:我早晨還不知道晚上能發生什麼(朝不保夕),怎敢規劃明天的事情。現在我最想說的就是這句話,昨天我把莒國的土地裝到口袋裡,明天我將把莒國的不滿者送到北方,這等於流放他們。莒國國君及公室今後會怎樣,我何必去預料呢?只管經營好現在的莒國就是了。」

    晏嬰想了想,勉強回答:「君上說的也對,時光流逝,我們的努力也隨著時光流逝而積累,齊國吞併了莒國之後,只會更加強大,至於明天的憂患,我們既然知道它將要發生,與其坐在這裡哀嘆,不如現在動手防範。」

    齊景公滿意的點點頭:「這就對了,寡人有事,晏卿先忙著。」

    晏嬰憂慮的看了看國君的背影,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年冬,齊景公趁慶封外出打獵,發動兵變。

    先是齊惠公的兩個孫子、景公的叔叔子雅(公孫灶)、子尾(公孫蠆)不滿慶封扣減公家供卿大夫午膳(免費)標準,使得食物無雙雞,發怒而殺慶封;三是「齊國第二綠帽」盧蒲敝終於忍受不住「綠帽歧視」決心反擊——他因為代「綠帽」而得到陞官,現在這位奴僕已成了亞卿了。

    「綠帽」亞卿認為自己擺脫慶封后,還能走得更遠,於是他打算站穩「綠帽」,遠望「正卿」——他讓自己的弟弟盧蒲癸陪伴慶封去打獵,並伺機殺慶氏。自己則在臨淄城中替田氏聯絡高、鮑(鮑叔牙後裔)、欒(晉國先元帥欒書後裔)三大家族湊了些兵甲,去抄慶封的家。

    此前,田無宇轉送趙武十萬勞工,這十萬勞工當中,主要壯丁是放下武器的攻莒軍人,而攻莒主力是慶氏的隊伍,慶封正是攻莒的總指揮。田無宇將這些軍人轉交趙武後,匆匆陪衛獻公返回衛國,而後一路狂奔抵達臨淄,在國君的安排下秘密入城,隨後,擔當了攻擊慶氏的主力。

    史書記載,慶封的兒子慶舍有扛鼎拔山之力,「齊國第二綠帽」盧蒲敝先湊近慶舍臥室,因盧蒲敝的妻子是慶舍父子「共用」的「二奶」,慶封出獵,這位「齊國第二二奶」就在陪慶舍,有這個方便,盧蒲敝順利走進慶舍臥室,從後腰偷襲了慶舍一劍。

    慶舍驚起,尚未離坐,齊莊公生前保鏢王何帶領田、高、鮑、欒四族甲士湧入,王何用戈卸掉了他的左肩。慶舍疼得仰脖暴叫,目視王何怒問:「為亂者,乃汝曹乎?(你為首?)」

    不等王何回答,慶舍抓起身邊的尿壺,此時,」齊國第二綠帽「乖巧——這廝畢竟是獻出自家妻子供慶封父子共享的傢伙,見勢頭不對,立刻竄出慶舍臥室,連臥室裡自己的妻子,」齊國第二二奶「都不顧了。慶舍找不到背後刺傷自己的盧蒲敝,便奮力將尿壺擲向王何。

    只聽噹啷一聲,王何,這位齊國第一保鏢、勇猛的齊莊公最寵愛的勇士、齊國第一勇爵——被這只尿壺砸死。

    四大家族甲士紛紛湧上,戟戈齊下,慶舍一支胳膊被砍斷了,腰中還插著盧蒲嬖的寶劍,他見無法抵抗,怒吼一聲竄到房中的柱子邊,用完好的那支胳膊用力撞擊房柱……據說慶舍是春秋第一大力士,他這一肩膀扛過去,粗大的房柱立刻斷折,屋頂坍塌,亂紛紛的磚石墜落中,慶舍哈哈大笑,稍停,他笑聲止歇,急切的催促盧蒲嬖的妻子、齊國第二二奶:「快出去,房子就要塌了。」

    話音剛落,無數戈、戟砍在慶封身上,轟隆一聲,屋頂塌陷了,塵土飛揚中,只聽到慶舍洪亮的笑聲,這笑聲嘎然而止。隨即,一片慘叫。

    攻入屋內四家族最勇猛的勇士,在這次突襲中,與慶舍一起殉葬。

    此時,執政慶封打獵的隊伍才出城不久,一路走來,他見到盧蒲嬖的兄弟眼神遊離不定,就有點不樂意,嘲諷說:「盧蒲癸,你的妻子漂亮嗎?你不會擔心自己不在家,老婆被哥哥勾搭上了吧?」

    盧蒲癸無法回答,正在想著措詞,臨淄城方向煙塵滾滾的跑來一隊人馬,盧蒲癸一見這隊人馬奔來,他二話不說扭頭就跑,慶封愣了,他目睹著盧蒲癸逃入叢林中,還在納悶這人為什麼跑得那麼快,迎面的車馬到了,來的是慶府的家將,這些人慌亂的報告:「壞了壞了,兩位惠叔(惠公的子孫,國君的叔叔)帶領軍隊正在攻打慶府,少主已經罹難,府中群龍無首,無法抵抗。」

    慶封大怒:「盧蒲嬖,這廝一定參與了作亂,難怪他弟弟跑得那麼快。」

    從人詢問:「是否追殺盧蒲癸?」

    慶封回答:「做大事要緊,盧蒲癸不過是蒼蠅一樣的人物,等我平定了國都的動亂,而後號令各地官員搜捕,我不信盧蒲癸能躲藏到哪裡。」

    於是,慶封返回攻打臨淄城,他的軍隊來到臨淄城西門,西門上把守者是田無宇與盧蒲嬖,盧蒲嬖見到慶封回轉,正要跳著腳謾罵一番,以顯示他與慶封雖然共用了老婆,但政治立場截然不同。他才一張嘴,發現自己喉嚨裡似乎多了點什麼,緊接著,喉嚨裡傳來一陣刺痛,盧蒲嬖伸手摸了摸,他摸到一柄寶劍。

    這柄劍是田無宇的劍,田無宇譏笑的看著盧蒲嬖這位齊國第二綠帽,他手腕一震,從盧蒲嬖喉嚨裡拔出寶劍,輕笑的說:「你連老婆都與慶氏共享了,如今慶氏兵臨城下,我就必須先拔出城門上的不安定因素。」

    盧蒲嬖喉嚨裡發出一連串咯咯的叫聲,他難以理解的用手指指著田無宇,竭力想說點什麼。一名田氏家將抬起一腳,將盧蒲嬖踢下城牆。

    慶封在西門城牆下,目瞪口呆的看著城牆上這一幕自相殘殺鬧劇,他深深的感慨說:「看來我誤解了盧蒲嬖,國都作亂這件事,他弟弟或許參與了,盧蒲嬖本人還是對我忠心的。」

    從人建議:「主上,我軍是出來打獵的,沒帶什麼攻城武器,如果對西門發動強攻,恐怕多少屍首也填不滿西門的城牆。」

    慶封得到提醒,大呼:「去北門,北門由我慶氏負責防禦,現在城內亂成一團,北門要麼沒有防禦,要麼還是在我慶氏手中。」

    慶封繞城一圈抵達北門,北門果然打開著,沒有人關注。慶封順利衝入城中,先回自己的府邸看了看,府邸已經毫無生氣,遍地是屍首,但府中的財物卻沒有損壞多少。慶封命令家族武士將財寶收拾收拾,裝滿了一百輛戰車,然後帶著這些財寶上街,列陣罵戰。

    慶封入城了,滿大街空空蕩蕩,誰也不敢出來跳騰。

    慶封像瘋狗似的在城裡亂衝了一氣,先是猛攻內宮不下,再去尋找四大家族晦氣,繼續碰壁後,慶封只好落荒而逃。他先往南準備逃往自己領地,走在半路上一想,壞了。當初因為貪圖趙武付的工錢,自家領民,差不多的被他打包送到河間。

    原本,趙武所雇勞工數目巨大,另外幾家族打算分攤一下額度,以便利益均霑,但慶封利用權勢佔了其中大頭……結果,如今慶封的領地連體力好一點的婦女都找不見。在這種情況下,他要敢回自己的封地,另外幾家馬上會樂顛顛的、毫無顧慮地繼續進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5-11 11: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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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所有人都不是旁觀者

    於是,慶封不走了,他扭頭跑到魯國,用一輛油漆華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車子,送給魯國執政之一季武子做禮物,換得魯國的收留。但沒幾天,魯國還沒跟趙武聯繫上,齊國來人了,責備魯國收容叛臣。這時,魯國正為修建杞國城牆的事跟晉國生氣,軍隊也在杞國境內來不及調回,見到齊國發怒,魯國只好暗地把這消息透露給慶封。

    慶封只得再次出逃,走出魯國都城,車隊停留在路上,向南向北向西,似乎要做出一個決定了。慶封回頭眺望東方的齊國,欲哭無淚。

    下一個逃亡目標是何處,對此慶封很茫然。現在,向西是晉國,晉國的國勢如日中天,慶封要是逃入晉國,嗯,他的屬民還有數萬在趙武手裡,幫趙武開發河間,如果能拿回這些庶民,他慶封依舊是個中等領主……但上次在楚國會盟,趙武對自己不冷不熱,而經歷過魯國事件,繼續去求趙武……

    還有,趙武的脾氣是有便宜佔盡,他慶封如今出逃了,能要回多少屬民,真成問題。況且,田氏與趙武的關係,不比他慶封密切到哪裡去。即便是晏嬰與趙武的關係,他慶封也不如。如果齊國派田氏出面向趙武討要自己的逃臣……慶封感覺到,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試探趙武對自己的包容。

    哦,在楚國會盟的時候,吳國君主余昧對自己態度不錯,吳國距離齊國比較遠,想必齊國鞭長莫及,再也無法威脅自己——「向南」,慶封下達了命令。

    慶封的家臣也不問慶封的意圖,勸諫說:「家主,無論你決定向那裡走,我們都要追隨——但如果您這脾氣依舊不改,跑什麼地方也不安全。」

    慶封默默地坐在戰車上,看著御戎調轉車頭……

    等慶封一路艱難跋涉到了吳國,吳君余昧很高興。咱們的四公子季札出逃晉國,現在,終於有中原人士肯來落後地區插隊扶貧來了,於是,吳君余昧趕緊天天跟著慶封學普通話,並把朱方(江蘇丹徒)封給慶封當食邑。

    於是,慶氏家族在朱方安定下來……

    慶封出逃後,因為田氏的謙讓,齊景公以自己的兩位叔叔子雅(公孫灶)、子尾(公孫蠆)為輔政,以官場不倒翁晏嬰為第一執政,由此開始了晏嬰長達40年的執政期。

    稍後,景公打算任命田氏為副相,但田氏依舊拒絕了。齊景公轉而任命高氏家族高蠆為左相(第二執政)、欒氏家族欒灶(欒鞅後人)為大司馬(國防部長)。

    事後,諸大夫瓜分了崔氏、慶氏的封地,慶氏遣往趙氏做工的屬民,其薪水收入也有諸大夫瓜分,惟田無宇一無所取。秋後算賬,齊景公以慶封家的財產都在盧蒲敝家,責盧蒲敝**之罪,因盧蒲嬖已被處死,便流散盧蒲癸於北燕。

    稍早的時候,慶封曾打算學習晉國,大肆修建新式園林,故而在莊園中儲存了百餘車木材,這玩意笨重且不值幾個錢,慶封出逃時便把這些木頭丟棄了。眾人商議分給田氏,以補償田氏「一介不取」,田無宇轉手把木材送給國人,並宣佈:「慶氏兵亂,國人屋舍多被兵火損壞,現在用慶氏的木材補償慶氏造成的損害,不多不少,正合適。」

    田氏這種作為,大約是世界上最早的政府補償行為——「由是,國人更誦田氏之德。」

    然而,因為後來齊國人擁戴田氏繼位,也就是說田氏「篡國」了。所以,後來的儒學認為,這種不經由國君之手的「政府補償行為」「大逆不道」,從此以後,凡民間慈善行為都屬「謀逆」。

    在齊國發生內亂的同一時間,鄭國的內亂也如期爆發了。前不久,鄭國執政子展病逝,其子子皮(罕皮、罕虎)執政。罕虎年幼,壓制不住七穆中的強勢人物,於是鄭穆公的七位後裔相互傾軋,以至於發展到了動用各自領主武裝相互攻擊的程度。鄭國國內因此亂成一團,連向晉國前線運送戰略物資的大事都耽擱了。

    當時,韓起在楚國郢都城下修築盟誓台,聽到中原一片亂象,猶豫的想撤軍,范鞅聽到這消息急來阻止,說:「征服楚國的旅程我們已經走了九十里,就差最後十里了,副帥現在撤軍了,那麼一切要從頭再來,副帥,我們與楚國相爭了數百年,才取得如今的戰果,如果副帥撤了,以我們現在的國力,我晉國還能經得起這番折騰嗎?」

    韓起憂慮的回答:「齊國動亂、鄭國動亂,我還聽說,我們征討代國的行動受到了挫折,趙獲受傷,中行吳久攻代都不下,元帥本人被困在棘蒲附近。

    呀呀呀,現在中原已經亂成一團了,我們已得到了這個壞消息,很難想像楚國人不知情。現在我們如此虛弱,外無援軍與糧草,周圍全是敵視的楚人,萬一楚國人動手,突然襲擊我軍,我軍該怎麼辦——我們連撤都撤不下去啊!」

    范鞅氣急敗壞:「副帥,你只看到了我們的虛弱,但楚國內部也不安穩啊——楚國令尹公子圍看到現在的楚君,眼珠都能噴出火來,他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篡位,他的企圖連鄭國、宋國路人都知道了。如果我們能堅守到子圍篡位,那麼他就必須主動向城外的我軍討好,並爭取我們的承認。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獲得巨大的利益……一旦我們撤軍了,還能分享到楚國的福利嗎?」

    韓起猶豫的說:「我是副帥——」

    范鞅怕韓起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趕緊打斷:「副帥,如果你不放心,就請你讓宋國的向戎,或者子罕向你發出邀請——如今正是農耕,恰好是打獵的好時機,你就以打獵的名義出巡宋國,而後待在宋國過年,怎麼樣?」

    韓起還在猶豫:「那麼軍隊呢?」

    范鞅很無奈:「副帥是去打獵啊!你覺得帶多少人馬去狩獵比較合適,一個師?兩個師?」

    韓起勉強說:「三個師吧。」

    范鞅咬咬牙:「一個師,外加一個旅。」

    韓起拖長了腔:「我是副帥……」

    范鞅跺著腳:「行行行,你帶走三個師,我留在此處繼續修築盟誓台。」

    稍後,韓起帶領三個師的士兵前往宋國打獵。

    韓起前腳走,公子圍立刻發動政變,毒死了現任國君,而後登上了楚國國君的寶座——原本公子圍謚號「楚靈王」,現在,他應該被稱為「楚靈公」。

    晉楚交戰以來,中原大地上,也就是在雙雄大戰期間,彼此才稍稍熄滅自相殘殺的火焰,眼看整個中國將迎來永久和平,但各國馬上陷入內訌,政壇開始像走馬燈一樣變幻不停。正驗證了士燮曾經說過的話:外部的敵人是我們必須團結的約束,沒有外敵,我們將彼此相殘。

    這年春,身在東津的趙武終於瞭解了周圍的情況:燕國確實發生了一場政變,傳聞燕簡公姬款由於重用自己的男寵而疏遠大臣,大臣們聯合起來,殺死簡公的男寵,簡公害怕,只好流亡——他正在前往齊國的路上。

    當然,以上都是燕國貴族的說法。至於與趙武對陣的那位燕公子離,其身份也明晰了:他確實是一位燕國的公子,燕簡公流亡的路上,行蹤被代國人發現,魯莽的代人起初想打劫,打劫不成則想劫持。此時燕強代弱,擔心代國把燕簡公的行蹤透露給燕國,引來燕國貴族的追殺,燕簡公三公子「離」挺身而出,將代國的目光吸引過來。

    公子離聲稱他在路上與簡公失散了,實際上,燕簡公就隱姓埋名躲在公子離的隊伍中。因為他是簡公三兒子,所以燕國貴族知道他的行蹤後也不以為然,代國則如獲至寶,馬上任命公子離為國相,期望燕公子離能幫助代國富強。

    其後,公子離以代國國相的身份開始治理代國,他面臨的狀況是:趙氏正從中山國出發,不斷的向東擴張;而東部沿海,侯晉建立的領地逐漸穩固,並開始向西部擴張,企圖與家族本土連接上。兩邊受到擠壓的代國眼見著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於是燕公子離就與燕簡公相約:公子離繼續留在代國,借助巡視代國,治理地方的名義,慢慢地掩護燕簡公繼續向齊國前進。而燕簡公繼續向齊國前進,抵達齊國後請求齊國出兵討伐燕國,以便復位。

    他們走的很慢,因為擔心被燕國察覺,也因為擔心路上不安全,燕簡公花了兩年時間,才走到黃河邊上——而真實的歷史上,燕簡公花了三年時間,才逃入齊國。

    一路走來,燕公子的計畫也成熟了,他制定了一個禍害代國的計畫:當齊國領兵討伐燕國的時候,不免要途經代國,因為公子離挑起的代國與晉國的爭端,如果效果好,引來晉人的報復——依晉人小心眼的脾氣,這是很可能的。如此,則代人必將受到沉重打擊。到時候,如果齊國沒有約上晉人共同伐燕,那麼齊人退走後,燕國可以乘機把代國拿下,擴張自己的領土。

    但如果齊人沒有即使出兵,或者動手晚了,那麼燕公子離就有兩種選擇:一可以依託代國培植勢力,單獨完成復位回國的大任;二可以在晉人嚴重打擊之後,集結代人的力量與晉人繼續纏鬥。

    這樣一來,最差的結局也是這後一種結局:代人與晉人的爭鬥,將兩國的精力都牽制住了,齊人可以毫無干擾地處置燕國事務。

    這還不算完,計畫制定後,燕公子離一邊掩護燕簡公向齊國移動,一邊與燕國本國聯絡,並向燕國兜售他所謂的「滅代計畫」:通過激怒晉國,挑起晉國與代國的戰爭,以削弱代國的抵抗力量,然後燕國趁機出兵,填補晉軍撤走後的空白。

    這樣一來,燕國本土勢力也牽扯進了代國事件,於是,在這場亂局當中,誰都沒有旁觀的悠閒,個個都是局中人。

    這一計畫看起來很完美,似乎也很容易實現——當燕國貴族被公子離說動,決定推行這一計畫的時候,中行吳也恰好帶領軍隊抵達了燕國邊境。

    中行吳的出現,證實了該計畫正在順利推行,於是,燕國開始籌備接管代國。

    正在此時,計畫出了偏差:燕簡公圖省事,他不顧公子離的勸告,抵達了侯晉的領地,開口向侯晉借船,準備直接渡河前往齊國求救。於是,真相逐漸揭開面紗——趙武是何人?精的同猴子似的,久不通中原的燕簡公在他面前,簡直是幼稚園的智商,被趙武三兩句話套出實情,於是,代國事件當中,涉及燕簡公這部分的密謀曝光了。

    當初燕國是齊桓公幫助復國的,從那以後,燕國一直以齊國的附庸自居,所以,雖然明知晉國更強大,但燕簡公還是願意向齊國請求援兵。這位劉王國君拒絕了趙武的挽留,馬不停蹄地登上戰船,一路向齊國狂奔。而趙武這邊送走了燕簡公,便立即與燕國聯絡,轉手把燕簡公即將抵達齊國的消息賣給了燕國國內的貴族。

    頓時,燕國國內的貴族慌了,為了尋求晉國的支持,他們派出使者,試探投靠晉國的可能性,順便也把燕公子離的計畫和盤托出。

    於是,籠罩在代國戰事上的面紗徹底揭開。

    最重要的兩部分內容拼接完成後,剩下的部分,只是正常的邏輯推理而已。

    稍後,燕國的貴族為了平息趙武的憤怒,要求燕公子離跟趙武進行溝通,並為他組織人馬圍攻趙武的行動而負荊請罪,燕公子離立刻扯下了偽裝的面紗——他不是兩面間諜,而是三面間諜。

    遊走在代國、燕簡公、燕國國內貴族三方,燕公子離真正忠於的是燕簡公,他拒絕了燕國國內的要求,開始認真組織代國的人馬,準備與晉軍拚死一戰。以削弱晉國的實力,方面齊國順利出兵。

    這時,已經是第二年春季了。

    燕國派來的請罪的大臣名叫「由」,燕由將當初公子離的謀劃和盤托出,並誠敬的解釋說:「我燕國久不通中原,但我們也知道師曠評論衛國驅逐衛獻公的話:國民們有權選擇自己的君主。燕簡公行事太荒誕,我們國內的大臣難以忍受,所以驅逐了他,並打算另立新君。

    但可惜,燕國公室都追隨寡君出逃了,以至於國內沒什麼有份量的公子,所以新君上位的事情耽擱下來,如果伯國願意出面,主持挑選新君的儀式,我燕國願意侍奉伯國為主。」

    燕國這是在表明自己甘當附庸的態度。

    趙武擺了擺手,似乎毫不在意燕國的表態,他回身詢問侯晉:「新造的船隻情況怎麼樣?」

    趙武是在東津造船廠接見燕由的,這座造船廠才建成不久,它的佈局是趙武根據後世的造船廠所設計的——當然,他不是船舶設計師,他印象中的造船廠,只不過是幾個電視畫面留給他的印象。他把這些印象歸納出幾份粗略的設計圖紙,由吳國、蔡國、楚國來的造船匠加以完善,就成了現在的船廠。

    這座造船廠擁有十個干船塢,以及三台龍門塔吊,可以同時製作十艘載重量約二百噸的大船。

    這種載貨量在現代可能只是內河的小船,但在春秋時代,已經算得上超越「余皇大舟」的龐大戰船了。

    侯晉還沒來得及回答趙武的話,趙丹尖叫著,從龍門塔吊上探出頭來,大呼:「父親,這裡好高,太好玩了。」

    趙武沖趙丹揮揮手,大聲說:「小心點。」

    這船廠裡的所謂「龍門塔吊」,其實跟現代意義上的「龍門塔吊」完全不同,它實際上只是由幾座巨大的三腳架豎立起來的滑輪組,這些滑輪組兩兩並排,通過兩組人員相互協調,可以吊起一根巨大的長木,進行船體安裝。此刻,兩座龍門塔吊正在吊裝一根巨大的橫木,趙丹坐在橫木上,一邊吹著哨子,一邊揮著小紅旗,煞有介事的指揮兩端的滑輪組進行協作。

    趙武從龍門塔吊上收回目光,侯晉躬身回答:「主上,您所說的兩種船隻我們都試驗了。但其實,我比較喜歡圓肚船。主上你想:一根龍骨就那麼長,如果加大肋骨的寬度,製作出來的圓肚船雖然笨拙,雖然航行不快,雖然在水流湍急的地方難以保持船身的平衡,然而這種船載貨量比較大,建造時能夠儘量節省木料,而且製作技術簡單。

    至於主上設計的那種梭形船,船身也確實優美。自從你提出『長寬比例』這一概念後,我們試驗過了,確實,當長寬比例超過1:5的時候,這種船即使在大風大浪中也能保持穩定,而且航行的速度很快——我仔細觀察過了,天底下的魚類,只要是游動速度快的,體形靈活的,基本上,它們的身材就是這種梭子形,長寬比例超過1:5,所以,體形細長,果然是有道理啊。

    然而,這種船製作起來極其麻煩,主上反覆強調龍骨的完整性,但因為這種船速度高,水流對船體沖刷的厲害,所以用於製作船身龍骨的材料很難尋找,龍骨短了,載貨量上不去;如果要龍骨足夠長,可以選則的木材實在不多。幾十米、上百米高的參天巨木不好找,而製作龍骨的木材還必須是硬木,於是,我們可供選擇的材料,實在不多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2
第三百零七章 我們的職業是戰士

    趙武想了想,回答:「總會有辦法的——你剛才說魚類的身材都如同梭形,這就對了。但所有的魚類,它們的身材也不是一根龍骨通到底,中間是由脊索連接的。我們是不是可以設計出類似脊索的造型,將兩根,或者三根四根巨木拼接起來,製成符合要求長度的龍骨。

    這樣造出來的船隻,不能直接下海,可以先測試船身強度——比如你們可以造一個大水池,然後在水池中人為製造巨浪,模仿海中的情況,用來測試試驗船隻的模型。有了這座大水池,你們可以試驗任何船隻造型……既然是模型試驗,就不用採用原船比例了,為了節省木料縮短工期,可以先製作縮小五倍的船模,然後進行水池航行試驗。等試驗成功之後,將船比例放大,製作出實體船……」

    趙武對船的設計不懂,他只能給出粗略的建議,這話說完,侯晉陷入深思,似乎在推敲趙武建議的可行性,後者馬上又拋出誘餌:「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了余皇大舟的製造技巧,而代國這裡氣候寒冷,木材生長緩慢,不乏質地堅硬的巨木,有數不清的巨木可以砍伐。

    現在海邊的領主以你為大,等你把造船技術掌握之後,可以向天下販賣你的船隻,還可以用這些船裝載你的貨物,航行到南方的吳國、楚國、越國,把我們晉國的特產賣給他們,順便把他們的特產帶回來,這是多麼大的利潤啊。」

    侯晉用力點點頭:「主上放心,我一定會按你的吩咐實踐起來……」

    趙武轉向燕由,帶著彷彿談論鄰家後院白菜茄子的口吻,隨口說:「好吧,我接受你們的邀請——如今已經是春天了,我的戰馬與物資已經整備完畢,士卒們憋了整整一個冬天,也該出來活動活動了。三日後,我軍誓師出兵。」

    燕由張大嘴,下巴都要掉出來了:「三日……我想著,至少三個月籌備吧……馬上就要春耕了?」

    趙武點點頭:「我當然知道春耕了,但我帶領的都是職業兵,職業兵的好處就是,他們的職業就是戰鬥。」

    稍停,趙武微笑的補充:「去年我曾遭受過代人的襲擊,事後我俘虜了兩萬名代國男丁,並一一詢問他們的職業,這些士兵上戰場之前,有的人職業是農夫,有的人是牧馬人,有的人是銅匠,有的人是獵戶,還有蜂農,花匠——沒有一個人的職業是士兵。

    好得很,俗話說一年之計在於春,在這個時代,百姓大多數收穫都是圍繞春耕進行的,人們春天裡播種,圍繞著春耕,鐵匠、銅匠車馬匠奔波不停,春耕期間的收益就是他們一年最大的收穫,而我的部下職業是『戰士』,他們無需為春耕而操心,他們的農田自然有俘虜的奴隸耕作——在這春耕即將開始的時刻,讓我們開始戰鬥吧。」

    燕由結結巴巴:「如果……晉軍現在行動的話,我燕國恐怕無法提供幫助。」

    趙武不以為然:「等我打到燕國邊境,想必你們的春耕就結束了,正好讓你們的農夫拿起刀來,跟我一起戰鬥。」

    「如果是這樣,請讓我追隨元帥,一起戰鬥吧。」

    侯晉在一旁插嘴:「元帥,代國馬上要進入春洪季節,是否需要我派遣一些船隻,尾隨大軍行動。」

    趙武回答:「你留在後方,從明天起,國君封於代地的小領主們會陸續抵達,你安排他們依次進入自己的封地,籌劃春耕。至於本地的領主軍隊,你把他交給齊策,齊策即將從河間動身,負責我的後勤保障。」

    第二天,一艘海船送來了新近晉陞的無數小領主,這些人按照晉國人那種特有的整齊,一隊隊走下了碼頭,因為時間緊迫,趙武沒有特地的另外組織儀式,就在碼頭區迎接了這些小領主。

    一位小領主捧著一個木製托盤,托盤上放著三塊土疙瘩,他們用恭敬的態度將托盤呈遞給趙武——除了盤中的三塊土疙瘩外,托盤上還放著一片竹簡,上面刻印著幾個字,記錄著此人的爵位以及封地所在。

    趙武望瞭望托盤,笑了一下,伸手招呼家臣,家臣們趕緊遞上一柄佩劍,趙武雙手托著佩劍,將佩劍輕輕的放在木托盤上,嘴裡念叨著相應的封臣詞語。

    木托盤上放著土疙瘩,這一習俗來源於晉文公,晉文公還沒有登位的時候,出逃在外,向路過的農人求乞,農人見到他衣衫華美,卻餓的兩眼發綠,便嘲笑的扔給晉文公幾塊土疙瘩,反問晉文公:「你肚子餓了,怎麼不吃土?」

    晉文公大怒,要殺冒犯自己的農人,追隨他出逃的狐偃以及趙衰勸解說:「這是吉兆,『封土封臣』——農人用土塊扔給我們,寓意著公子終將得土。」

    很久很久以後,青年的公子重耳已經變成了老頭,但他也終於返回晉國,成了天下霸主。於是,「得土」就成了絕對的吉兆。

    晉惠公時代,惠公被秦國人俘虜,在自己國君不在的情況下,晉國的正卿們為了團結國內的一切力量,應付齊國的侵略,開始將分封推行到大臣級別,當時的晉國執政首先想到了「封土」的儀式,於是,這一儀式成了晉國冊封領主的重要步驟,近而成為整個華夏冊封領主的必要步驟。

    晉惠公之前,周王室的「封建」是奴隸制「封」,天下各地的封君只是奴隸主的管家而已,他們對土地只有管理權,而沒有所有權。名義上他們就是一群幫助周天王管理各地的奴隸監工而已。而晉惠公時代,晉國正卿推行分封到大臣級別的舉動,不僅將封建更推進一步,重要的是,這一舉動也標誌著私有制誕生,奴隸制的崩潰——從此之後,各國領袖都把自己國家看做自己理所當然的財產,並認為自己有權像周天王一樣,把土地分給下面的臣子進行看管與照料。

    真實的歷史上,趙武的孫子趙鞅將分封制推行到武士階層,則是更一步的私有化,從此,封君的臣子也可以將自己獲封的土地視為自己當然的財產,並分撥給「臣下臣」進行照料。

    由此,地球文明史上三級封建制,在趙鞅手上徹底完成了——當其時也,除了中國之外,其他的國家還處於城邦共和制,或者徹底的奴隸制。

    現在的歷史上,趙武提前把這一步走完了:武士們也有權利獲得自己的封地,並可以把自己的封地視為理所當然的財產。並且,封建制下最重要的觀念也大聲喊了出來: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這種「神聖不可侵犯」,絕不是「非特殊情況不得侵犯」——沒有「特殊情況」就創造「特殊情況」。

    剛才那名武士呈遞的木盤上放置三塊土疙瘩,則意味著十八級軍功授爵制下,此人獲得了三級爵位,擁有三畝可以世代傳承,永遠無需上稅的爵位田——封田。

    慣例:封臣們的授土儀式是由國君主持的,晉平公已在新田城完成了授土。而第一執政趙武所要做的,則在他們的領地上,履行授兵的儀式——擁有佩劍是貴族身份的象徵,就如同西方世界,貴族士紳手裡拿的權杖一樣。

    一名名武士依次上前,手裡都拿著屬於自己的木製托盤,趙武按照對方托盤裡擺放的土疙瘩數目,授予對方相應品級的寶劍。一共一百七十四名新封小領主,他們分屬晉國的六大家族,當然,這些人當中趙氏、韓氏出身的武士數量最多——誰讓這兩個家族現在是第一、第二執政。

    緊張有序的授兵儀式結束後,趙武抄著手,宣佈了當年的動員令:「諸位可以先去自己的領地安置人手,籌建封庭與自家房舍,我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有足夠的時間供你們安排家務事。我要求你們一個月後,開始履行自己的領主義務,你們有能力履行嗎?」

    新受封的小領主們緊緊握著剛剛獲得的佩劍,俯身回答:「喏!」

    其實,十八級軍功授爵制剛開始推行不久,在場的人當中,最高的勳位不過是五級軍爵。由於趙武目前正在給列國諸侯減輕負擔,晉國國內的武士也因此獲得了減賦的機會。按照新推行的十八級軍功授爵制規定,他們當中,每一相應爵位的人,在履行出兵義務的時候,只需按對應的爵位,額外負擔一名武士而已。

    比如最低的第一級軍功爵獲得者,他除了自己上戰場外,額外再貢獻另一名武士就行,頂多加上自己隨從的名額。這樣,只要有三名全副武裝的人能相應號召走上戰場,就算是履行完領主義務了。

    以此類推,軍功授爵制的最高爵位獲得者,比如第十八級軍功爵,只需要額外負擔十八名武士,加上自己與自己的隨從,總共拿出二十名武士參戰,就算是符合標準了。

    當然,由於晉國走向了職業兵制度,所以領主們貢獻的參戰人員必須是合格的武士,進入軍中有能力擔任下級軍官,或者戰鬥機巧高超,適合作為衝鋒人員——按照新的武士篩選標準,所謂的「合格武士」,指的是每年至少參加三個月脫產訓練的,年齡十八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健壯男人。

    同時,按規定,領主還需要給自己的武士配備標準的鎧甲與相應的武器。

    在這種標準下,第一級軍爵的領主,他們所攜帶的參戰人員,基本上自己的孩子與侄子,以及親朋好友。只要這些人每年有三個月脫產學習的訓練記錄,則算合格的戰士。給他們配上一套最低標準的制式鎧甲,領主們的戰爭義務就算履行完了……

    在場的小領主們最多是五級武士,當先受封的那位三級武士已經是領主當中的佼佼者了,所以當趙武要求他們一個月後進行集結,這些人答應的毫不猶豫——大不了讓兒子替自己出戰,帶足幾個親朋好友,已經足夠了,自己完全可以守在領地裡,規劃今年的春耕。

    授兵儀式結束後,這些領主們算是擁有自己封地的貴族了。他們紛紛讓開道路走到一旁,尋找侯晉所屬的行政官員,購買當地的地圖,查找自己封地所在的位置,並低聲談論今年的春耕計畫。

    在這些人的竊竊私語中,齊策走下了戰船,他揮揮手,船伕們開始卸載船上的物資。

    齊策安排好船上的事宜,走到趙武身邊低聲匯報:「二少主已經與中行吳接觸上了,去年冬,中行吳從自己家族裡調撥了很多糧食,通過鮮虞運送到代國國都城下,另外,二少主帶去的救援人手,也緩解了中行吳越冬的困難……

    嘿,中行吳這廝從鮮虞獲得了不少戰利品,他把獲得的羊皮進行就地加工,分發給自己的士兵,然後在代國國都之下堅持下來。

    不過,中行吳已經數次向新田城送信,也向冀城送信,要求救援,他抱怨天氣寒冷,抱怨代國騎兵騷擾不停——我們趙氏用的馬鐙技術,代國人也開始學上了,他們用布條在馬鞍兩邊裝兩個布索,以替代馬鐙的作用,這使得代國騎兵的戰鬥力大大提高——主上在棘蒲之戰後,不是一直奇怪代國的騎兵到了哪裡,現在清楚了,他們在代國國都之下,當初我們在棘蒲遭到圍困的時候,他們已經回身救援了。」

    趙武擺了擺,代國只是一個鬆散的酋長聯盟,現在各部落酋長都忙著春耕,另外,他們的共主——國君被圍困,行政命令難以下達到各地,如今他們政令不通暢,指揮混亂,正是進攻的最佳時機。」

    齊策點點頭:「不錯,這年冬天我們沒閒著,駝河以南的情況我們已經摸清了:最近隨著大地化凍,有許多代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開始在原先的農田裡耙地犁田,準備播種,現在這些領主過去,正好抓捕這些代人,今年春耕我們有勞力了。」

    稍停,齊策陰陰的一笑:「忘了告訴主上——齊國動亂後,獲益最大的似乎是我們,當初田無宇帶來了十萬勞工,這些勞工中有六成屬於慶氏的屬民,如今慶氏、崔氏的領地已經被齊國四大家族瓜分,有許多勞工私下裡詢問,能否轉投河間地區。」

    趙武面無表情的反問:「有多少人?」

    齊策回答:「至少有一萬餘人,這一萬人多數是夫妻雙方都在河間地區的青年夫婦。」

    趙武裝模作樣地說:「做人不能沒有信譽,我們花錢僱用齊國勞工,如果最終扣下這些勞工不歸還齊國,那麼今後誰還願意支援我們……這不行,絕對不行!」

    齊策笑的很奸詐:「隆冬季節,我們一直在奮力趕工,總有一些人因為不適應氣候,或者勞作過於辛苦而喪命。齊國有數的勞工數量來了十萬,後來趕過來做生意,以及服侍這些勞工的人,前前後後不下三十萬,這些人當中,就算是死亡兩萬勞工,那還是我們特別仁慈,特別愛惜勞工的原因。」

    趙武馬上又問:「如果那些勞工死在我們這裡,我們的補償是否能讓齊國人滿意?」

    齊策冷笑的說:「田無宇會滿意的,他們利用我們擺了這麼一個大圈套,多少要付出點代價的。再說,三十萬工人過來,吃空了趙氏歷年的糧食積累,倒空了趙氏的錢庫,便是這些勞工當中『死』了兩萬人,田無宇有什麼不滿意?這是他應當付出的代價。」

    趙武點頭:「你來操辦吧,我是一個仁厚人,不參與這樣的陰謀暗算。」

    齊策躬身回答:「喏!」

    稍停,齊策直起身子匯報:「黃河南北支流當中,北支流結冰的時間長,樹木比較巨大,目前我們只開發了冀城附近三百里的土地,倒是黃河南支流氣候溫暖土地肥沃,大家都喜歡前往墾荒。

    目前,衛國都城帝丘正對的那片河間之地,已按照主上的要求命名為濮陽;邢國正對的河間之地,則命名為『館陶』。另外,主上指定被命名為『滄州』、『德州』的地方,也有人開始去那裡築城。

    如今,河間的春耕已經開始,河南岸新修的兩座黃河大橋已完工,等今年秋天,南支流所在的四座城市都能有收穫。而北支流情況稍稍差點,除了冀城之外,主上另外定的三個開發點,因為開發程度艱難,現在已逐步放棄。

    我也以為,我們不妨先開發南支流,等南支流開發成熟了,再向北擴展。北支流那片地方,南岸有冀城,北岸有棘蒲,我認為已經足夠了。」

    齊策這個建議有私心啊,南支流對面是他的領地,開發完善之後,齊策就能背靠河間,獲得整個國家的支持。

    對於自己首席家臣這點私心,趙武稍稍猶豫了,立刻決定支持:齊策的領地依然是趙氏的領地,齊策站穩了腳,意味著趙氏在齊國邊上站穩了腳跟。齊國是大國,也曾經是,現在仍是天下數得著的富國。趙氏將觸角伸向齊國,那是好事。

    「就按你的意思辦」,趙武爽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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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傑出的耀眼

    六日後,侯晉調集了足夠的戰船,將集結於此地的武衛師一個旅,以及趙氏第一守衛師運過冰凌遍佈的黃河。趙軍從海路越過黃河,登岸後,在海岸邊稍稍休息了一下,等候晉的戰船返回去,又運來附屬的領主武裝,於是,先驅(前衛)開始出發了。

    燕由這是第一次接觸晉國,對霸主國的行軍、作戰方式非常好奇,他跑前跑後地仔細觀察,混沒有想到,他現在看到的行軍方式,其實也不是完全的晉式風格,它只屬於趙氏,而且僅僅屬於趙氏。

    趙軍的前衛是六個戰狗隊,十人一組共五組士兵,每組牽著五條戰狗,沿著燕國的戰備大路搜索前進。其中,三個戰狗隊在道路中央,相距三百米搜索前進。另兩個戰狗隊則散入道路兩旁,沿著叢林邊緣搜索。最後剩下的那個戰狗隊,則用車馬載著十餘條牛犢大小的藏獒,慢慢行進在道路上——他們的職責是追捕,一旦前方發現潛伏人物後,運載於車馬上的戰狗隊則立即解開籠索,放狗抓人。

    晉軍行進的這條大路燕由認識,它是當年齊桓公修築的,齊桓公通過這條公路救援了燕國,使得被胡人滅國的燕國重新復國。此後,燕人常通過這條大路向齊國納貢。因此燕人對這條路的維護非常盡心……唯一遺憾的是:這條路穿越了整個代國——也就是現在的河北南部。

    代人比較憨厚,常把路過的單身旅人錯認為自家奴隸,所以,人數少了,行進在這條路上很危險。比如逃亡的燕簡公,在真實的歷史上,也花了三年才走完這條路。

    如今,這條路很寂靜,整條路上只聽到趙軍的腳步聲……以及斥候隊戰狗的咆哮。

    在六支戰狗隊後方約兩里的位置上,一個旅的鐵甲騎兵充當了全軍的先驅。這一個旅的鐵甲騎兵分成兩列縱隊,沿著大路外側行進,他們壓著馬步,緩緩的、警惕地觀察著路邊的疏林。

    這伙兒鐵甲騎兵手上沒有長兵器,全配備手弩與短弓。他們跟隨在戰狗隊身邊,每每當戰狗察覺森林裡潛藏的代人後,一個十人隊的騎兵便快速離開隊伍,用遠程武器進行沿途「圍獵」。所以,在陣陣戰狗咆哮聲中,常常夾雜著鐵甲嘩嘩、馬蹄噠噠,弓弦嘣蹦,以及短促的慘叫與垂死的呻吟……

    先驅軍騎兵隊伍之後,是小心翼翼的步兵。充作先驅的步兵們,也像騎兵一樣全副武裝,連面甲都已經放下來了,手裡緊握著長槍短劍。他們用不緊不慢的步伐前進著,邊走邊四下張望著,隨時防範著叢林中射出來的弩箭。

    其實,那些躲入叢林的代人,不見得是代國正式的士兵,他們可能是代國的獵人,也可能是代國的農夫,只是遇到大隊的晉國人,出於習慣才躲入叢林當中,以防範軍隊的獵殺。但此前趙武曾遇到一次代人大襲擊,警惕性高了很多,並武斷地認為:凡是隱藏起來的代人,都是潛在的襲擊者,有殺錯,沒放過。

    借助戰狗靈敏的嗅覺,凡是在道路兩旁躲藏的代人最終都要面對趙軍的弩箭,甚至連路邊修建巢穴的野獸也遭了秧。趙軍一路行來,戰狗稍有點哮月吠風,隨行的騎兵立刻圍上一大堆……然後是步兵。

    在武裝到牙齒的職業戰士面前,猛虎都要退避三舍,更何況人類。那些潛藏的代人遭到騎兵毫不留情的圍捕,如果投降的動作做慢一點,馬上橫屍在地。

    趙軍的鋒將是衛敏,本身就是貴族出身的衛敏,再經過多年趙氏軍事知識的熏陶,顯得越發成熟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部隊前進的節奏,仔細地讓騎兵隊保持輪流出擊狀態,始終維持著半數部隊的銳氣——燕由覺得,看這位衛國公孫指揮軍隊,簡直就是指揮樂章的演奏,充滿了美感與暢快感。

    先驅的步兵隊之後,是趙氏戰車隊。趙氏的戰車別有特色,它們現在已不是武士的專車了。趙氏戰車上見不到全副武裝的甲士。那些戰車,更有點像徒步士兵的運輸工具,只見士兵們隨意地把武器與鎧甲扔在車上,屁股坐在車轅邊,兩腳耷拉在車輪旁,面朝著道路兩側森林,百無聊賴的閒扯著,發著呆。

    戰車隊中部是趙氏的兩千親衛騎兵,這兩千騎兵中有一千是重甲騎兵,他們基本上一人三匹馬。但真正的衝鋒馬平時不准騎坐,他們平常還是乘坐戰車,這匹衝鋒馬被拴在車後,那馬身上連馬鞍都沒有配,只邁著小碎步,隨著戰車前進,時不時把嘴伸進草料袋,銜幾口豆料在嘴裡。

    戰車的另一側則是一匹鞍韉齊全的戰馬,這匹馬馬鞍旁邊懸著弓袋,以及一柄騎兵槍,此馬雖然有點負重,但腳步依舊輕盈,相比衝鋒馬的懶洋洋,它顯得情緒飽滿。

    牽引戰車的是一匹馱馬,馬車上坐著三個人,還扔著一堆武器與鎧甲。這三個人當中,只有一位是正式的重裝騎士,另一位是馬車伕,負責駕馭馬車及運送重騎兵的糧草物資。剩下的那位則是重裝騎士的僕從,他負責照管騎士的武器,修繕騎士的鎧甲,以及照料三匹戰馬。

    伴隨重裝騎兵前進的是輕騎兵。由於輕騎兵們通常負責追逐,他們的馬身上不配備防護甲,自身也是一件簡單的胸甲,配上一頂頭盔,就算完成了武裝。這隊輕騎兵也一人兩馬,騎兵本人正騎在馬上保持戒備,他們的騎乘馬身後,另外拴著一匹體力充沛的戰馬,以便輪換。

    衛敏在前方壓著速度,趙氏軍隊整體走的並不快。這兩隊騎兵之後,是趙武的戰車,駕車的御戎是林虎,車右是潘黨——但現在戰車上只有潘黨存在,坐不住的趙武騎上一匹戰馬,在整個隊伍中跑前跑後,陪伴他的燕由也因此觀看了晉軍的整個隊列。

    重兵防護的趙武戰車後面,依舊是一隊騎兵,這隊騎兵過後,是由重裝步兵嚴密保護的輜重部隊。輜重部隊過後,殿後軍是由當地領主組成的僕從軍——矮胖的趙丹在隊伍裡,人模狗樣地擔任名義上的指揮官。

    晉軍整個隊伍綿延二十里,最前方的戰狗隊已經搜索到了二十里外的一座代人村莊,殿後的僕從軍才攜帶物資,剛剛離開海邊。面對這個速度,連燕由都感覺晉軍行進速度慢的令人難以忍受——最令他納悶的是:晉人居然就用這種慢悠悠的態度,打敗了各個強國,從而稱霸天下?

    趙武的馬快,他從中央部位跑回後軍,目睹著殿後軍離開海岸,又帶著護衛呼嘯而過,來到了先驅軍行列。

    目前,先驅軍行進的路上非常空闊,只見到一隊隊重甲騎士來回奔馳,還有那些保持隊列行進的人們,沿著道路兩邊一左一右的,謹慎的前進著。除了他們之外,整條道路空無一人。

    也不能算空無一人,經過了二十里的行進,如今道路中央正押送著一隊俘虜。用繩索串起來的代國俘虜在大路中央排成一長串。這些俘虜身上沒有一點傷——凡是受傷的代人,晉人沒有留下他的性命。

    趙武沿著空曠的大路疾馳來到隊頭,眺望不遠處的代人村落。眨眼間,英觸聞聲趕來,他手裡拿著一面大盾,護衛在趙武左側,右側則是手持弓箭的衛敏。

    趙武在通向小村的路口勒住馬,回身迎接遲到的齊策與燕由。此時,前方傳來陣陣狗吠,以及斷斷續續的呼喊聲。燕由眺望著不遠處戰狗隊的背影,若有所思。齊策對殺戮早已經司空見慣,他著急的詢問先驅軍軍尉:「你們前後發現了多少人?格殺了多少?俘虜了多少?是否發現代人有組織的抵抗?」

    前方不遠處,四支戰狗隊已經離開了道路,奔向路邊的一座村莊,一個百人隊的騎兵尾隨著戰狗隊也衝向了那座村莊,開始繞著村莊奔馳,並頻繁向村中射箭,壓制村中的反抗。與此同時,路邊叢林中,斷斷續續的狗叫與哭喊聲依舊響著。

    帶隊的軍尉躬身回答齊策的話:「冢宰,我們斷斷續續遇到一百多人,全是零零散散的,連五人以上的隊伍都不曾遇到,我判斷代人沒有有組織的抵抗,他們似乎顯得措手不及。」

    燕由上前指點:「其實,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歸屬並不明確。代人,或者以代人自居的那些人,都分佈在代國國都附近一千五百里左右的區域,而駝河南岸只是一些自發遷居的百姓,他們,有的是從代國遷過來的,也有從齊國、邢國遷過來的。」

    趙武輕聲笑了:「燕簡公就是順著這條路來到東津的?我原先不明白,這條路為什麼他走了兩年,聽你一說,我就明白了。」

    因為這條路上的百姓對任何國家都沒有歸屬感,所以,如果在路上走的人有點人多勢眾,則旅人遇到的百姓個個都是「良民」,但如果行人勢單力薄,那麼沿途的「良民」們會像餓狗一樣的撲上來,讓這些人無聲無息消失在叢林中。

    因為這條路的險惡,也因為這些人當中也有燕人存在,燕簡公害怕暴露行蹤,於是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前進,這才花了兩年時間,接近了侯晉的領地。

    想必,這兩年也是燕公子離將影響力擴張到這一帶的時間,為了掩護燕簡公的行程,燕公子離只能不斷的向東海邊探路,並加強沿路的行政建設——他這種舉動,最終與侯晉的墾荒行為發生了衝突。於是,為了掩護燕簡公,也為了實行自己反間策略,燕公子離與侯晉屬下的小領主們發生了管轄權衝突,這才導致了戰爭的爆發。

    燕公子離的計畫很龐大,也許,最初他沒有計畫到把所有人都捲進去,但後來,現實逼迫他不斷調整,結果成了如今這付詭異現象。

    想通了這一切,趙武還有點不解,他問燕由:「按理說,你們燕國既然知道燕公子離的本來面目,為什麼不向代國揭穿他呢?」

    燕由奇怪的望了趙武一眼,反問:「揭穿他幹嘛?公子離即使離開燕國,他依然是『燕公子』。」

    燕由說的很含糊,但趙武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燕由說的話,相當於現代社會的「國民管轄權」問題。即:本國國民,他的罪行應該由本國來懲罰,而不能通過陰謀陷害,讓自己本國國民受到他國政府的迫害。

    這是「國家意識」,也是國體的象徵。

    所以,燕國那群貴族明知道燕公子離耍了他們,坑了他們一把,卻不願向代國揭露燕公子離的陰謀,從而引來代國人對燕公子離的報復。

    春秋人的思維,怎麼跟現代文明準則如此接近,不是說現代文明準則都是西方標準嗎?

    村莊外,騎兵們依然在盤旋,趙武身後,傳來一陣陣腳步聲,一隊重裝騎兵披著甲,列隊奔來。這些人奔下道路,熟練的分成一個個十人的戰鬥小組,堵住了村口,以及小村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但他們並不發動進攻。

    隨後根來的輕裝步兵趕到了,他們一手持著盾牌,一手夾著長戟,腰間或者插著佩劍,或者別著斧頭,開始兩兩掩護著,呈波浪狀態一隊隊前進著——這種攻擊方式,類似現代電影中,美國特種兵的攻擊前進方式:一小組士兵快速通過某片區域後,控制一個戰略要點,而後停頓下來,掩護後續部隊向前攻擊,以至於整個攻勢像大海的波濤一樣,一撥接一撥,連綿不斷。

    燕由看的目瞪口呆,他脫口而出:「所謂天下之霸,原來是這樣——剛才的攻擊中,我沒有聽到高級軍官發令,這些攻擊行動完全是軍官的自發行動,晉國連下層士兵的戰鬥意識都如此高,難怪能稱霸天下呢!」

    說到這裡,燕由突然間想起什麼,他尷尬的收住了話題,沖趙武笑了笑。趙武也回敬對方一個微笑,回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棘蒲之戰中,我們是剛紮下營地,就遭受了燕公子離的狂攻,所以我的士兵還沒有展現自己的戰鬥機巧,便開始像野獸一樣憑藉本能戰鬥。」

    稍作停頓,趙武又笑著說:「論起來,燕公子離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竟然打的我窮於應付,來不及想出什麼反擊的招式——我從軍二十年,這是第一次別人壓著打,我竟然還來不及還手。」

    燕由連忙掩飾:「我聽說燕公子離在制定計畫之後,派出小股部隊騷擾侯晉,大股部隊則在叢林裡瘋狂獵捕,整整籌集了足夠吃一年的獵物,而後才將代國大部分士卒秘密移往附近的叢林中——光是籌劃這場戰爭,公子離前後花了三年時間。執政卻僅憑藉數千人之力,就化解了他三年的心血,我認為:執政之能,更在公子離之上。」

    說完這句話,燕由又嘆了口氣:「公子離是個人才,他從小好讀兵書,在本國也是傑出的耀眼,如果他不追隨先君出奔,我們本來打算扶立他作為新君的。可惜……」

    燕由說到這,目光突然閃動著,看情形,他似乎被自己的話嚇住了,或者啟發了!

    正在這時,趙武身後路上馬車粼粼,殿後軍的趙丹揮舞著童戟,狂呼亂喊的催動著他的輕便馬車,在他身後,二三十名少年武士,一手按著頭盔,一手抓緊腰間的寶劍,吐著舌頭,竭力追逐著趙丹的戰車。

    趙丹跑到趙武身邊,看見父親騎在馬上,目視著路邊的小村子,一點沒有沖上前去的慾望,他拔出自己的小劍,吆喝:「進攻,父親,快進攻!」

    趙武一把把趙丹從戰車上揪起來,放在自己的馬鞍前,微笑著解釋:「孩子,衝鋒陷陣的事情讓別人去做,你只需要做好戰爭指揮工作就行了。」

    說完,趙武沖趙丹的御戎點點頭,隨意的打了個招呼。

    趙丹的御戎也是個少年,年齡十五歲左右;車右更年輕,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但出於春秋禮節,趙武雖然身為主帥、家主、執政,他都必須向路過的出戰者致敬——這是戰爭規則。

    如今,選拔少年陪伴趙氏直系子女成長,已經成了趙氏家族慣例。當初趙成就是這樣,趙丹也不例外。他身後的那些少年武士,以及戰車上保護趙丹的武士們,都是從武士後裔當中挑選出來的,他們隨趙丹一起上學,一起練武,一起玩耍。等趙丹這孩子長大了,這群小武士剛好也成長起來,在童年的相互嬉戲中,趙氏子孫瞭解了夥伴們的能力,正好可以量才使用,於是,趙氏下一代骨幹力量就完成了平穩過渡。

    那些少年武士氣喘吁吁的跑到戰車旁邊,自覺地排好隊列,戰車上的少年御戎躬身向趙武行禮,以回應趙武的問候,其他的少年武士喘勻了氣後,開始觀察小村莊周圍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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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歪嘴……巫師唸錯咒

    此刻,趙氏的輕裝步兵突入,與村莊的人搏殺起來,等輕裝步兵解決完街道上的抵抗者後,開始沿著街道佈置警戒。緊接著重裝步兵鎧甲嘩嘩地衝入村落,依次敲響每戶人家,驅趕村民走上街頭。與此同時,趙氏騎兵在村中來回逡巡著,遇到步兵無法解決的問題,他們會快速的拍馬沖上去,將所有的頑抗者拍落到塵埃。

    一切都顯得那麼有序,充滿晉國人那種刻板的「好整以暇」。

    趙武一個不留神,趙丹從他掌中掙脫出來,他邁動兩條短腿,圓滾滾的身材像個皮球一樣衝著村莊跑去,趙武伸手抓了一下空氣,似乎馬上覺悟到村莊已經不構成威脅。他又把手縮了回去。這時,那群少年武士動了,他們按著頭盔,挾著腰刀,隆隆的奔跑著,一路尾隨著趙丹衝進村子。

    趙武正在考慮,林虎駕著趙武的空戰車衝了過來,羞愧的說:「主上,我沒能看住三公子。」

    其實,趙午與趙丹都沒有資格被稱作「公子」,春秋時代,「公」是君主的尊稱,「公子」的本意是「公之子」。唯有君主的兒子才可以稱之為「公子」。「公子」這一稱呼的氾濫起源與晉國,由於晉國獨特的公族培養制度,使得各大家族的次子庶子,最終成為了晉國「公族」,因此,晉國各家族逐漸的開始用「公子」的稱呼,稱呼那些有資格進入公族的家族男丁。

    按規定,成年後的趙午就要進入公族了,但趙武卻沒有放行;按規定,趙丹也即將進入公族,但趙武依舊沒有允許——因為趙氏家族人丁單薄,趙武這種做法得到了晉悼公、晉平公的默許。本來晉平公期望楚姬能生下一個男丁,以便進入公族,可惜他又要失望了。

    林虎以「三公子」的稱呼,稱呼趙丹,也是因為趙丹有進入公族的資格,另外,林虎是粗人,不知道貴族間的忌諱,「三少主」這個詞對於笨嘴拙舌的林虎來說,音節過長,說起來比較拗口,他便乾脆用「公子」的稱呼來代替……他這一稱呼也沒有錯。

    如今,十幾歲的孩子都勇敢的衝入村子裡,趙武也不好意思繼續站在村邊,他招了招手,衛敏、英觸立刻熟練地左右散開,齊策趕緊過來牽住趙武的馬韁,穩住戰馬。趙武自己跳下戰馬,爬上了戰車,而後,林虎甩開鞭子,陽黨提起了弓……在森嚴的保衛下,趙武的戰車緩緩的駛進村落。

    這個村落並不大,三五十戶人家而已,村落中的男丁很少,即使有也衰老不堪。另外,整個村子只有兩名兒童,四五歲而已。

    村落的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幾名反抗的代人已經被砍倒在道路兩旁,趙軍士兵正在用繩索捆綁街頭代人的雙手,有士兵點起了火把,準備焚燒代人的茅草屋——士兵這個舉動,倒讓趙武想起了他進入棘蒲的情景,他猶豫了一下,阻止說:「幾間草屋子,有什麼好燒的,清理完畢後,全軍繼續前進——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

    趙軍士兵聽到命令,隨即熄滅了火把。燕由在旁邊輕聲嘟囔:「我聽說趙獲曾掃蕩了代國西南部,他的殘暴引起了當地人很大的憤慨,也因此,公子離得以順利召集這一片的男丁,進行決死突擊。」

    趙武細聲細氣的回答:「我不去重複趙獲的行為,不是我覺得趙獲行為失當——這是戰爭,在戰爭中,不要談論慈悲。我對潛在的敵人也沒有慈悲。如今我不許燒他們的房屋,只是因為我覺得不值得。幾間小草棚而已,既不能當作堡壘,也不能當作防禦工事,何必費那個勁。」

    稍停,趙武問街頭警戒人員:「三少主呢?」

    村落中的軍官回答:「三公子穿過了村子,往村後去了。」

    趙武擺擺手:「全軍繼續行動,該幹啥幹啥,我去村後看看。」

    於是,村中的軍官吹響了哨子,輕裝步兵開始驅趕俘虜,隨即,軍鼓聲響了起來,大路上停頓的行軍隊列重新動了,他們繼續用行軍步伐沿著大路行進。而趙武則脫離了行軍隊列,在護衛的嚴密保護下前往村後……燕由身子動了動,但見到其餘的軍官都沒隨行,他穩住身子,繼續停留在村中。

    稍後,村落中的趙軍士兵開始依次撤退,小村附近只剩下趙武與兒子趙丹的隨從,趙武趕到村後時,發覺趙丹並沒有在戰鬥,他正在村落後的農田裡亂轉,手裡拿著童戟這裡戳戳,那裡搗搗,一副很失望的態度。

    趙丹做出的那副失望表情,完全是在模仿趙武慣常的模樣——他竭力想裝的像個大人,可惜他手裡的武器露了相。

    趙武改革軍制後,規定了槍矛、戟戈的標準長度,軍中以三米五的長槍為標準槍,長度短於這個標準的,則一律稱之為童槍、童戟,意思是未成年兒童用來練習的武器。

    有趣的是,這種長度恰好接近春秋時的「丈八」標準長度,而這一長度標準一直延續到三國時代,都是軍中制式長槍的規定標準——因此才有了張飛「丈八蛇矛」的說法。

    趙丹長得圓滾滾的,自從父親開始蒐羅南方植物以後,趙氏製作的食物不免過於精美了,趙丹人小,不知道節制,受到精美食物的勾引,吃得太多,體型有點橫向發展,他手中的戟只有兩米不到,甚至不符合未成年人的訓練標準。這短短的小戟拿在手中,配合他肉球一樣的身材,雖然此時他臉上竭力想表現成熟,落在趙武眼中,卻是一副可愛的童趣。

    「愁什麼?」趙武跳下戰車,走到趙丹身邊,伸出手去,摸了摸趙丹的腦門。

    趙丹那群少年侍從已經自覺的散佈開來,保持著警惕。此時,春耕還沒有開始,田野上許多幼苗剛剛發出芽來,但那些幼苗幾乎都是雜草,農作物的種子似乎還沒來得及播下去。

    趙丹用戟的橫枝當作鋤頭,連續撥拉了幾下地,從地裡刨出幾根雜草,失望的嘆著氣:「父親,代國的農夫不會種田,現在應該開始整地了,但我看,這田裡連雜草都沒有除盡。」

    說完,趙丹咬著手指,思索著說:「嗯,一路走來,很少發現代人的農田,好不容易找見一塊農田,侍弄的卻如此不精心,農田旁邊沒有井,阡陌一點不規整……比起我家的農田,差太遠了。」

    趙武又好氣又好笑:「你衝過了村落,就為專門觀察一下代人的農田?」

    趙丹老陳的點點頭:「父親說過了,衝鋒陷陣的事情讓別人去幹……嗯,事前謀劃這等大事,我也輪不到;臨敵指揮,不是有父親與父親的家臣們嗎,我管點小事就行了。」

    接下來,趙丹的話露了相。他吸溜了一下口水,懷念的說:「父親,離家這麼久了,我想念廚子燒的紅燒肘子了,嗯,加一點八角,再加一點桂樹皮、香葉子——真是噴噴香……代國的農夫為什麼不種香料,農田裡全是說不上的植物,這些東西能吃嗎?」

    趙武情不自禁的發出孔夫子當時的哀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你也算是趙氏三少主——這農田裡種的就是五穀之一,連稷你都不認識?」

    代人農田裡雜草多,穀子少,難得出現一個穀苗,卻在趙丹的戟下被除的稀爛。趙武嘆了口氣,接過趙丹手中的短戟,沖趙丹的侍從招招手,叫他們上前來,而後倒轉戟桿,用戟桿狠狠的抽了為首幾名武士:「蠢貨,三少主不認識這些東西,你們家中不見得沒有農田吧,怎麼連五穀都分不清?也不提醒一下三少主。」

    齊策看不下去了,悄聲提醒:「主,這只是一個小村落,我們耽誤的太久了。」

    趙武一伸手,拎著脖子將胖墩墩的趙丹提起來,一邊登上自己的戰車,一邊悄聲提醒正在吞嚥口水的趙丹:「我剛才責備了你的侍從,回頭背著我你去安慰一下他們——記住,要背著我,就假裝我完全不知情。」

    趙丹咬咬手指頭,伸出兩隻胖手指:「兩根紅燒肘子。」

    趙武討價還價:「兩根肘子,你吃得下嗎?一根足夠了。」

    趙丹搖著腦袋:「不好不好不好,兩根肘子,我吃一根,另一根賞給那些你責打過的人,這不是對他們的安慰嗎?」

    趙武嘆了口氣:「你說的是豬肘子?」

    趙丹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豬肉不好吃,還是鹿肉吧,我要後腿肉——兩根都是後腿。」

    趙武一咬牙:「成交!」

    趙丹歪著頭想了想:「父親,聽說我們已經把甘蔗種植好了,我們是不是能吃到糖了?」

    趙武一拍趙丹的屁股,將趙丹踢下了戰車:「混蛋,貪心不足。」

    戰車上,駕著的林虎與陽黨都在偷笑。趙武掃了一眼陽黨,沒話找話的問:「昆,你家的孩子多大了?」

    陽黨露出深思的表情:「我留在楚國的潘氏家族,嫡長子大約三十多了吧,至於我在趙氏的子女嘛,大約跟三少主趙丹相仿。」

    趙武馬上追問:「平時你怎麼教育孩子的?」

    陽黨露出譏諷的表情:「我可沒有把孩子教育成吃貨。」

    趙武哈哈大笑,毫不介意潘黨的嘲諷。

    倒是齊策不滿意潘黨的話,他看了看周圍,此時燕由還留在村落中,他的注意力全在觀察晉國的部隊上,被踢下戰車的趙丹正站在道路上,招呼他的小同伴們把自己的戰車駕過來,燕由從村中射來的目光,視線在趙丹隨從身上稍作停留,馬上又在仔細觀察趙氏重裝步兵的鎧甲。

    見到無人注意這裡,齊策壓低了嗓門,嘿嘿一笑:「蠻夷!陽黨,你入晉多年了,終究是個蠻夷。身為一名大貴族,你竟然不知道貴族的生存手法,我真替你悲哀,替楚國悲哀。」

    潘黨聽了這話,捋起了袖子,煞氣逼人的問:「什麼意思?」

    齊策傲然回答:「一個大家族,需要的人才是多種多樣的。在我看來,少主沉默寡言,性格穩定,恰好可以傳承趙氏,成為趙氏下一任宗主。

    而二少主趙午,他與少主同一天出生,僅僅因為生母身份不同,就失去了繼承權,所以二少主自小心裡就有一股不平,他鍛鍊身體比誰都勤快,學習武藝比誰都狂熱,僅僅一個刺殺動作,他連續練習一千遍都不覺得不耐煩。

    如果少主是盾牌的話,二少主衝勁十足,正適合做家族的長矛。而三少主……一個家族所需處理的事務中,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陰暗的一面。有時候,為了維持家族形象,家族正宗繼承人不能親自動手坐某事,這時候如果家族內必須有一個壞蛋出面,由他動手做哪些不太光明的事情,倒正合適。

    我認為主上現在的行為很恰當,趙氏已經有了自己盾牌與長槍,還缺少一把匕首,或者暗中射出的弩箭,三少主是最適合做這種事的。不如讓他從小快快樂樂的長大,從小就有個率性而為的名聲,今後家族萬一有什麼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情,讓三少主去動手,誰會埋怨趙氏家族?」

    稍停,齊策意味深長的補充:「昔日,趙莊主活著的時候,趙旌不正是做為家族的搗蛋鬼存在的嗎?」

    「還有那位替趙盾殺了晉靈公的趙穿」,趙武在肚裡補充了一句。

    齊策沒有正面提趙穿的名義,大家都知道他不提這個名字的原因,陽黨的是誰,他放下了胳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可是別過分了,趙氏再也經不起另一次下宮之亂了。」

    趙穿弒君,是「下宮之亂」的主要禍因。

    齊策聽了這話,腦海中靈光一閃,問:「主,如果讓趙丹做駙馬,這主意怎麼樣?」

    趙旌當年橫衝直闖,但因為他是駙馬,所以在「下宮之亂」中倖存下來。齊策的意思是,趙武既然比較溺愛趙丹,那就再給趙丹加上一層保護,讓他娶晉平公的女兒為妻,有了駙馬的身份,再加上趙氏家族背後的支持,無論趙丹今後闖下什麼禍事,都可以保證無事。

    「我爸爸是李剛」,已經有資格開車撞死人了;如果爸爸是趙武,岳父是晉平公,那開起車來,還用發愁嗎?

    趙武對此的回答是:催促林虎加快行進的速度……他這一態度齊策領悟道了,他摸著下巴,轉動著眼珠,琢磨著實施的策略。

    晉軍一路連續掃過四五座村莊,這四五座村莊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男丁很少。當夜,晉軍在一條河流邊紮下了營寨,燕由親自看著晉軍埋下每一根木樁,方意猶未盡的返回趙武的軍帳,對晉軍的行為誇獎一番後,趙武閒閒的問:「我一直想問你,燕國動亂是怎麼回事?」

    燕由慢慢的立直了身子,開始考慮措詞,這時,侍從們端來晚餐,讓燕由有了更長時間考慮。等晚餐擺上餐桌後,燕由也想好了措詞,他慢慢的開口:「先君寵幸小人……其實,這只是對外的說法,真實的原因是:先君寵愛的是一群小人,而不是一個。」

    「小人」這個詞是跟貴人相對應的,它的意思是沒有官職,或者平民出身的國人。

    燕由這句話讓趙武多少有點明白,他好奇的問:「原來簡公不是寵愛男寵,是……他是想變革?!」

    燕由稍稍想了想:「變革,這個詞很恰當。沒錯,是變革,侯晉來到東海的時候,他帶來了一些新的秩序,新的社會形態,這些東西通過商人們口口傳頌,傳入了我國,簡公於是想效仿晉國,廢除井田制,釋放奴隸,變革新軍制……

    其實,這幾天我觀察晉國的軍隊,心中已經略有感悟。簡公當初想做的事情,也不完全是錯,晉國奴隸兵所散發的活力,我看著眼裡,如果我燕國也推行租庸制變革,或許也能逐漸強盛起來。但簡公的心太急,他如果單純地釋放自己的奴隸,在自己的封地裡實行租庸制,或許國中的貴人並不會反對。

    但簡公做的有點過分了。他重用一幫小人,以各種藉口剝奪貴人的封地,挑起事端,侵害了領權的神聖原則。故此國中的貴人聯合起來,誅殺了那批小人,逼迫簡公逃亡。」

    燕由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借酒遮擋臉,繼續補充說:「簡公出逃之後,這兩年裡,國中的貴人其實已經覺察到了,租庸制確實能夠讓奴隸勞動積極性高漲,比如這兩年來,凡是實行租庸制的領主,他們的收穫都比井田制要豐厚。」

    趙武反問:「那麼,燕國國內的貴人後悔了嗎?」

    「不後悔!」燕由決然的說:「簡公的想法正確,但他實施的手法錯誤。領權神聖,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簡公重用一批小人,侵害領權——他既然不尊重領權,如何讓領主尊重君權?所以他被驅逐,是理所應當。」

    趙武感慨:「歪嘴……巫師……唸錯咒,也許簡公的本意並不是侵害領主的領權,只是他重用錯了小人,小人在底層生活久了,在一個奴隸社會當中,小人一旦掌握了絕對的權力,不免有點窮凶極惡,以為剝奪了別人的財產,自己就能上位成為新貴族……他們太急切了。」

    燕由回答:「確實如此。」

    稍停,燕由馬上又關心的問:「我聽說元帥並沒有阻止簡公前往齊國。」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3
第三百一十章 釜底抽薪與樹上開花

    不經意間,交談中的雙方直接用「簡公」稱呼了那位被驅逐的燕國君,「簡公」這個稱號本來應該是謚號,也就是君主死後才有的稱呼。但歷史上這位「簡公」確實獨特的,自燕國貴族驅逐了簡公之後,燕國三年無君,貴族們組織了一個類似聯席會議的執政機構,實行國家統治。這個聯席會議成立後,第一件事就是贈送那位活著被驅逐的君主一個謚號:簡公。

    春秋歷史上,燕國有兩位簡公,所以,目前這位簡公被稱為「燕前簡公」。後來還有一個燕簡公,那位「燕後簡公」才是真正符合程序,死後被正式贈送簡公謚號的。而「簡」這個詞兩次被當作謚號,也正是因為第一次被奉贈的時候,它的程序極端不合法——首先是燕公室出逃,主管祭祀的公室首領(宗正)不在場;此外,被稱謚號為「燕簡公」的傢伙還活蹦亂跳吶。

    所以,現在趙武跟燕由談論起那位活著的燕簡公,只以「簡公」稱之,是非常不禮貌的,那意思是:這廝雖然活著,但我們都當他已經死了。

    趙武回答:「我怎麼阻止?簡公以齊國附庸的身份前往齊國求援,做為霸主,我們不能阻止盟國的附庸朝覲自己的宗主——這不符合慣例,至少不符合春秋大禮。」

    燕由馬上追問:「如果齊國出兵了,那麼晉國打算如何相處?」

    趙武微笑了一下,齊國人「策」在一旁插嘴:「齊國動亂還沒有平息,至少在今年秋收之前,齊國沒有能力出戰……哦,如果我們心再狠點,即使秋收過後,齊國也沒有多少能力出兵了(齊策暗指:若趙氏吞併參與河間開發的慶氏屬民,力度更大一點,則齊國五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的兵力就不存在了)。

    這事如果拖到今年,齊國再請求我們許可他出戰燕國時……但我估計那時候,我們已經完成滅代了。」

    齊策這話沒說完,燕由盯著齊策,等待對方繼續解釋。

    趙武坐在上面依然沒表情,軍帳內,趙丹時不時的,無憂無慮的要求父親喂幾口飯。齊策看了一眼趙武,見到趙武裝出一副沒聽見的樣子,齊策繼續說:「如果齊國向我們遞交請求,我們晉國當然會允許齊國出戰——我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齊國出戰,不是嗎?

    當然,我們會跟齊國聯合出兵,這個時候,想必簡公手上唯一一支武裝——由燕公子離掌握的代**力,已經被我們擊潰了。那麼燕國貴人就有足夠的力量進行下一步行動了……下一步如何行動,就看燕國自己的打算了。」

    燕由目光閃動,試探:「如今燕國無君,如果我們想扶持公子離,伯國是否情願?」

    齊策愕然了一下,馬上大聲稱讚:「好計策,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趙武冷冷的插嘴:「燕公子離與我晉國的敵意太深,如果燕國有意選擇公子離繼位,請給我點時間,我要先擊潰了公子離,再任由燕國與他會談。」

    燕由稍稍想了想:「這或許也是我燕國貴人的打算。我剛才突然想到……既然我們已經同意推行租庸制了,那麼公子離或許會對我們的讓步感興趣……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伯國再擊潰了公子離手上的軍隊,似乎,公子離唯一的選擇就是與我們合作了。

    這樣的話,等到齊國出兵,或許燕公子離已經同意繼位,那時燕國有了新君,我們就可以與齊國好好交涉一番——伯國對此有什麼建議?」

    趙武迴避了燕由的目光,他轉過身去,很專心的替趙丹切割著鹿脯,齊策趕緊接過話題:「燕國是齊國的附庸,這一點無法改變。我們現在接受燕國的請求,同意出兵支持燕國,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我們的要求很低,只要求燕國成立一個稍稍傾向晉國的行政班子。」

    趙武停住了手,接過齊策的話,繼續說:「我在南方的時候,面對楚國人,曾經談到過一個戰略緩衝區問題——多年以來,燕國在北方替我晉國、替齊國、替整個中原阻擋了北方胡人的騷擾,燕國是我炎黃的北方盾牌。我絕不會趕出自毀屏障的事。

    所以,我對燕國沒有絲毫領土要求,正相反,我願意扶持燕國,讓燕國繼續在北方阻擋胡人的襲擾——這次,我僅要求燕國替『我』晉國阻擋胡人的襲擾,而不是為齊國。能做到這點,我無所謂你們是誰的附庸。」

    燕由一聽這話,趕緊拱手:「如果是這樣,我燕國放心了。」

    原先燕國一直擔心:他們投靠晉國是因為事態緊急,但晉國如果接納他們做為自己的附庸,則觸犯了這個時代通行的春秋規則。沒準,齊國到時候一咆哮,晉國也就放棄他們了——天底下,沒哪個國家敢悍然奪走別人的附庸,也沒有哪個國家肯坐視附庸轉投他人的現象發生。

    如果大國有權隨意奪走小國的附庸,那麼小國該怎麼活?那麼這社會還有公平嗎?領權至上的原則,還有誰肯尊重?如果那些事不關己的中等國家,坐視這種情況發生,那就禍事了——趨炎附勢是人類的本性,這種事情有一必然有二,今天他們默許燕國轉投晉國。明天,他們旗下的附庸小國,一個都保不住。

    沒錯,晉國是霸主,但「霸主」這個詞是封建詞。封建時代人人有權益,人們公推一個國家做霸主,向他交納「徵賦」,是期望讓他來維護公平秩序的,而不是相反。所以,晉國吞併齊國附庸這件事,即使是偏向晉國又仇視齊國的魯國人,也不敢輕易開這個口子支持。

    但現在,晉國表態願意幫助燕國,卻又不在乎燕國是誰的附庸,只要求燕國建立一個傾向晉國的政權,這對燕國來說是天大好事,這樣,燕國不用擔心晉國拋棄他們,只管專心替晉人做事就行了。

    燕由精神振奮:「執政說的這話,如果是最終決定的話,請允許我把消息通知國內。」

    趙武點點頭,燕由趕緊連滾帶爬地告辭而去,一出門就急著召喚自己的從人,嗓門大的,響徹了整個軍營。

    第二日,趙武改變了軍隊的行進速度,他以騎兵師為先導,派五個旅輪換上前,採取滾動式前進的方式,令軍隊快速向前移動,而輕騎兵則散佈在趙軍左右二十里的地方,這一調整加快了趙軍的行軍速度,使得趙軍每日前進的里程達到了一百里。

    在這種狂飆猛進下,趙軍只花了十多天的工夫,就進入了肥城,此時,莒國國君也在黃河北支流的北岸登陸,開始向預定賜給自己的祭祀之地:肥城前進。

    最初佔領肥城的是衛敏,這位曾經的衛國公孫做事很乾淨,肥城沒有留下一位城主的後裔,以至於中國後來沒有一位姓肥的人。

    肥城並不大,西周時肥族人散居於此,古稱肥子國,肥城因此而得名。春秋時北方的城市都不大,但這座小城是《左傳》作者左丘明最後的隱居之地,也是商聖范蠡挑選的隱居之地。只是此時左丘明(姓丘名明,因任魯國左史官,故稱「左丘明」。其後裔後來為避孔子名諱,清雍正三年奉旨「丘」旁加「阝」改為邱氏,至今仍居住於肥城市石橫東衡魚村)現在還沒來此地隱居,范蠡還沒出生……

    衛敏入城後,出於一個貴族後裔的本能,他把肥城清理的非常乾淨,城中原先的大戶、豪族多已不復存在——這也意味著,不管肥城以前擁有什麼文化傳承,現在這座城市已經是裸城了。任何人就封此地,都能安穩地享受此城的寧靜。

    趙武入城時察覺到衛敏的小動作,他頗有點得意的對燕由說:「公子離的手段真高啊,僅僅用了兩年,代國南部荒野之地,大大小小的城市都願遵從他的命令而行動,肥城居然也這麼做了,這座西周早期的子爵國,居然肯投靠代國一個夷狄,太讓我驚詫了。」

    趙武說這話,其實是在變相的自吹自擂,他的意思是說:燕公子離就像一個辛勤的蜜蜂,四處採集花蜜,但他最終的成果——釀成的蜂蜜,卻由我來品嚐。

    燕由拱手:「肥城的歸屬一直是個懸念,小國寡民,雖有君主卻不得不仰人鼻息。齊桓公之前,我燕國曾經管轄過此,那時肥子國是我們的附庸。後來齊國也曾管轄過這裡,但因為肥城四處是凶悍的代人,對這裡實施管轄,行政成本過於高昂,故而我們無力庇護肥城,因而它搖擺不定,至於肥城最終聽從代國的命令,我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燕由的回答是:別以為佔領了肥城就是本事,長久的治理此處才是真能耐,我們以前也曾佔領過這座城市,齊國、代國人都曾對這座城市實行過管轄權,但這都沒用。身處在夷狄的環境裡,肥城人習慣了誰強大就投靠誰,萬一晉國撤軍,肥城投靠誰還很難說。

    燕由還不知道,衛敏的佔領已經徹底的摧毀了肥城的文化——原本的歷史上,對肥城文化的摧毀,該由戰國時的名將李牧來實施。那時,肥人定居於此,在強國的陰影下左右搖擺,生活狀態也跟「杞人憂天」差不多,而李牧的行動徹底終結了他們的搖擺,他將傳承了千年的肥城王室掃除乾淨,從此肥城無君無貴族。而這種裸城狀態對那些想隱居的人產生了特別的吸引力。

    燕由的無知無畏引來趙武的微笑,燕由低頭想了想,發覺了自己的語病,辯解說:「肥城太小了,雖然肥城的君位傳承了約千年,但肥子從不過問中原事務,是中原的局外旁觀者,這樣的小國,無論投靠誰,都引不來大國的關注,所以肥城在大國間搖擺不定,今日屬於燕國,明日屬於齊國,後日屬於代國。

    如此頻繁轉換宗主,無它,不過是向其中一個大國納貢,以尋求大國的承認而已。而我燕國就不一樣了,我燕國是大國,我們要投靠晉國,齊國人肯嗎?恐怕到最後,當晉人不得不與齊國人打交道時,在齊國的要求下,晉國會像仍破爛一樣將我們丟棄?」

    趙武咧嘴一笑,老實的承認:「沒錯,晉國不會過於得罪齊國。」

    燕由跟著笑了,他不再說什麼,催促戰車尾隨進入肥城。

    衛敏佔領肥城後,立刻按照趙武的喜好整治了肥城,肥城當地的貴族要麼被殺,要麼被衛敏遷居到河間地帶。這些貴族遷移後,留下的宅邸被拆除,而後衛敏便按照趙武的愛好,大力規劃肥城的城市面貌,他用青石板重新鋪設了肥城的街道,替肥城增設了下水道,然後用石材修建了一座軍營,一座城主府……趙武在衛敏的引導下,進入整潔的城主府,他滿意的看了看肥城左右,一聲嘆息:「可惜這東西今後屬於莒國國君了。」

    此時,燕國使臣已經被趙武安置在另外的地方,屋內現在只剩下趙氏的家臣,所以衛敏說話也沒有顧忌,他笑了笑,回答:「一座城市換來一個家族的效忠,這買賣做得很值。

    主上,一個家族的文化底蘊需要數百年來積累,莒國國君無論怎樣顛沛流離,他們也是貴族後裔,家族的知識文化傳承數百年,用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換來莒國公室百餘位人才,我認為很值得。畢竟,像肥城這樣的城市,我們只需要十來年的建設,就能完成,而像莒國公室那樣的家族,我們即使花二十年的培養,恐怕也培養不出來。

    所以,用一個城換取一群人才,無論怎樣看,這筆交易,主上都佔了大便宜。」

    趙武哈哈一笑:「我也認為是這樣。」

    在棘蒲之戰中,肥城百姓並沒過多參與,他們沒有向燕公子離提供士兵,但向參戰的軍隊提供了糧草。因為肥城原本屬於炎黃文化,所以對這座城市燕公子離也沒有過多逼迫,他把燕簡公藏匿在肥城,自己領兵游動在外,而燕簡公也就是從這裡動身前往齊國的。

    肥城的國君比較聰明,此地屬於河灘地,開發很早,雖然一年只能耕作一季,但糧產量很高。多年以來,肥城都是依靠向佔領者奉獻糧草,躲過了一次又一次戰爭——但他們雖然遭受滅頂之災。衛敏佔領肥城後,甚至不承認肥子國國君的君權,只把對方當作一個鄉巴佬,隨意地指派了一個地點,挖個坑把人埋了——連殉葬物都沒有。

    然而,肥城畢竟淵源過深,只要稍稍緩過一口氣來,它就呈現出北方大城的文化底蘊……

    此時,黃河正在融化,肥城地處黃河北支流的北岸,已經有部分小船冒著危險趕到肥城,依託肥城的碼頭,轉而向北方新封的小領主們輸送墾荒物資,人來人往的,令肥城很具備商業氣氛。衛敏清除的當地貴族所遺留下的空地上,已經有商人開始推倒舊房,新建趙氏風格的石質建築,工地上來來往往的奴隸們,也讓肥城顯得人氣很旺。

    趙武不關心肥城的貴族去了哪裡,進入城主府後,他只是有點惋惜,這麼一群文化人,衛敏說殺就殺了,這要是弄到趙城去,能教導出多少學生。他坐上了城主的椅子,惋惜的嘆了口氣。

    一旁的齊策見到趙武神態不對,趕緊解釋:「莒國國君勢力薄弱,他們要入住肥城,肥城原有的勢力也應該清除。主上不必為肥城貴族嘆息,肥城遠離中原文化,他們保有的知識體系還是西周早期的知識體系,這種知識體系,彷彿我趙氏最愚昧的奴隸所擁有的知識體系,即使喪失了,也完全不值得留戀。」

    趙武擺擺手:「畢竟是數百個讀書識字的文化人……」

    稍停,趙武不以為然的說:「好吧,這座城市歸莒國國君了,我們在這裡惋惜,莒國國君不見得體會到知識人的價值,沒準他自己也要動手清理一番。

    我們就不要給莒國國君添堵了,在此處休整一下,等莒國國君抵達,我們立刻動身。」

    趙軍借助肥城休整,慢慢的,代國本部地區開始春耕,等莒國國君趕到肥城的時候,女齊也帶著人抵達了,他是外交官,當場主持了向莒國國君移交肥城的儀式,此時,燕由已經與公子離搭上了關係,雙方正在你來我往的進行交涉。

    「齊國國君已經向執政府提出了援助燕國的請求」,女齊嘆了口氣,說:「我們沒有理由拒絕齊國的出兵要求。」

    趙武笑嘻嘻的反問:「齊國還有能力出兵嗎?」

    女齊苦笑:「齊國剛剛平息動亂,確實沒有能力出兵,晏嬰的意思是與我晉國聯合出兵,恰好我晉國正在代國鏖戰,只要我們派出一支軍隊跟隨齊**隊,也就履行了霸主的責任。」

    趙武冷笑:「齊國那個小國君聰明啊,這不是讓我晉國出兵出力,由他齊國來坐享其成——以齊國現在的能力,他們能出動多少戰車?齊國如果出動兵力少了,在戰爭中誰主誰次?」

    女齊搖了搖頭:「雖然我們明知道吃虧,但怎能不出兵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6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似乎陷入一個悖論

    細論起來,趙武與燕國貴族達成的交易根本擺不到桌面上——人燕國是齊國的附庸,趙武越過齊國去支援燕國,說話的嗓門就不響亮,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這事不存在。

    所以,女齊願不再談論燕國問題,在他看來,晉國在代國地盤上集結了六個師的軍力,是不能不出兵的。而且,憑趙武的赫赫勇名,代人的麻煩根本不是麻煩——只要中行吳與趙武協調好了,解決代國也就是順手的問題。

    而燕國在晉國與齊國的聯軍壓迫下,唯有尋求政治妥協……至於齊人只象徵性出兵,還要佔據主導權的問題,那也不是問題——趙武跟人打交道,什麼時候吃過虧?更況且燕國貴族跟趙武早有私底下的交易……

    女齊跳轉話題:「齊國要等到秋末才能出兵,那時候,執政想必已經滅了代國……哦,眼看開春了,中原地區雨水比較充沛,在齊、宋、魯、衛、鄭、段、曹、莒、滕、薛、小邾等十一國的努力下,諸侯城杞的宮城終於完善了,杞國國都修建完畢,然而,杞姜依舊不甘心,最近再次提起這話題,想讓君上促使魯國歸還曾經侵佔的杞國領土,執政府的大臣對此都不滿意,希望執政能出面勸說一下君上,讓君上放棄這個想法?」

    趙武有點哭笑不得:「這事……有法可依嗎?」

    女齊氣急敗壞:「有法——昔日我們曾盟誓:大毋侵小。杞君據此投訴到執政府,君上因此作出裁決……程序似乎都合法。」

    趙武張著嘴半天:「杞姜真的瘋了,怎麼能做出這樣的舉動,我記得叔向與你已經把道理講的很清楚了,魯國是我們的盟國,我們怎能逼迫忠心的盟友只為討好一個女人,把將士們百戰幸苦佔領的土地歸還他人?」

    女齊面無表情:「不錯,這道理我們已經跟君上反覆講了,但過去君上沒有錢,現在君上從楚國獲得大量的黃金,你又把鑄造的金幣給了君上,杞姜覺得既然可以用金幣收買十一個國家,讓他們幫助齊國修建城牆,那麼也可以用金幣從魯國購買杞國的領土,然後歸還杞國。」

    趙武怒了:「國君的金幣也是晉國的金幣,他是晉國的國君,他的錢當然是晉國的,杞姜如此喪心病狂,恐怕杞國存在不了多久了。」

    女齊點點頭:「魯國上下聽到這消息後,都很憤怒,如果沒有寡君的支持,魯國恐怕會發兵滅了杞國。如今寡君存在,則杞國還能勉強存活下去,一旦寡君病逝,杞國第二天能會被魯國滅了,即使杞國擁有再雄偉的城牆,也不能減緩他們的滅亡。」

    趙武斜著眼睛問:「把這個道理跟杞姜說一下,如何?」

    女齊反問:「我能夠向國君解釋嗎?」

    稍停,女齊繼續勸說:「如今,唯有執政回國,親自跟國君講一下道理,讓國君勸說自己的母親,放棄對杞國無償的支援,才是杞國存亡之道。」

    杞國的國都名叫淳于,杞國滅亡後,淳于成了杞國王室姓氏,他們用這個姓氏繼續傳承下去。所以「諸侯城杞」也被稱為「淳于之役」——在真實的歷史上,「淳于之役」是晉國君權衰落的發端,晉平公的母親蠻橫不講理,要求自己的兒子晉平公替父親驅使各國承擔勞役,引起了列國的不滿,連晉國本國大臣對此也抱怨紛紛,從此後,晉國的霸權受到了諸侯的敵視,晉國君權的權威也被晉國大臣所蔑視。

    現在的歷史上,雖然趙武用金幣支付了「淳于之役」的費用,但晉平公支付的金幣是原本屬於晉國的金幣,加上國內正在承擔虒祁宮的修建,勞役本來就沉重,如此一來,晉國大臣對晉平公的不滿沒有減輕多少,連女齊這樣忠心為國的人,都開始慫恿趙武對抗國君,可以想見,大臣們對君權已經極端的不滿了。

    「到此為止吧,剛才你不是說,齊國答應為燕國出兵,但他們卻只能拖到年底,我們也可以這樣辦啊」,趙武偷笑的說:「我們可以答應君上,但拖著不辦,君上有什麼辦法?」

    女齊板起了臉,臉色變的很嚴肅:「我聽說執政一直提倡讓法律充滿剛性,在法律面前,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其中不能有一絲苟且,以免以後執法的人因此徇私。

    君上用晉國的錢幫助杞國修建城牆,這件事是對是錯,執政應該明確表態,大是大非面前,你怎能含糊其辭呢?執政如果含糊其辭了,今後誰還把執政確定的法律當一回事?」

    趙武嘆息:「可是,君上的權威豈容隨意踐踏?」

    「先君(晉悼公)在世的時候,師曠曾經屢次駁斥先君,指責先君的錯誤,我未曾見到先君的尊嚴因此而受到踐踏,反而因為先君知錯能改,而變得更受貴族尊重。如今師曠已經去世,晉國還能指望誰?執政不出面表態,其他的人只好唯唯諾諾了——請執政三思之。」

    稍停,女齊不滿的低聲說:「常聽說執政寵愛幼子,在我看來,這寵愛也太過分了。」

    趙武想了想,回答:「好吧,你說得對,寵愛不能毫無原則,你回去告訴執政府的人:『淳于之役』既然是杞姜要求的,這筆錢就應該由杞姜負擔,我們把這筆債務算在杞姜頭上,每年分數筆,從撥給杞姜的個人花費中扣除。」

    稍停,趙武低聲補充:「管仲制定了經濟策略,卻沒有進一步說明國家預算方案,看來我下一步改革,應該把經營的手段推行到國政上,讓國家有清楚的國家預算法案。今後對君王的供養,也不是毫無節制的,每筆費用都需要有出處……」

    女齊趕緊拱手,慫恿:「我平生最佩服執政改革方案的事:執政提倡凡事都有法可依,而不是依據習慣與傳統。如今司法上面越來越完善,人們都知道日常生活中什麼事是違法的,什麼事是守法,這多虧了執政對刑律的細化。

    軍事上的變革也一樣:去年改革,我們制定了軍隊的編制,制定了領主的責任與義務,使得我們減封削封有憑可依——我們量化了領主的權力與義務。現在看來,似乎在國家花費上,我們確實沒有一條明白的法律,讓人知道什麼錢該花,什麼不該花,請元帥一定多多費心,制定一套經濟法案,確定國家的收益與支出……

    唉,也是。執政,如今官員的薪水的制定了,再不是過去那種依靠賞賜與封地出產過日子的時候,而國家目前卻只見不停的支出,沒有對收益統一規劃,元帥曾把趙氏經營的很興旺,我想趙氏絕不是如此過日子的。故此,下臣期望執政能把經營趙氏的心思,多花費一湯勺在國家身上。」

    趙武躬身回答:「豈敢不遵從您的命令——『魯國還田』的事你們先拖著,等我滅代後,我將回國勸止君上。」

    女齊哼了一聲,接著說:「鄭國動亂,去年底,良宵(伯有)派子皙(駟氏)出使楚國,子皙覺得楚、鄭正在交惡,伯有這麼委派是在害自己,堅決不去。最後,竟出動家族武裝攻打伯有家族。在大家的解勸下,去年己巳日(12月7日),鄭國的世卿們在伯有家族盟誓互不傷害,事情才勉強平息。

    但年初,良、駟兩家終於火並。伯有嗜酒,天天喝得爛醉。正月時,伯有上朝,再次命令子皙出使楚國,退朝後又開始狂飲。子皙帶領駟氏家族攻打良氏家族,並放火燒了良氏。當時伯有酒醉,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在家人的保護下被趕出的國都,只好出逃——他目前正在向許國而來。

    此外,鄭國大夫樂成,此前投奔楚國,最近楚國令尹公子圍篡位,樂成再度出逃,因為聽聞侯晉(此前曾參與鄭國叛亂,失敗後逃亡)在晉國混得不錯,所以他想來投奔我國……目前他已入宋,已派遣使者來詢問我們是否收容,執政的意思那?」

    「收下!」趙武的回答一貫的「有殺錯沒放過」:「先放在執政府,你們觀察一下他的能力,如果能力尚可,就安排的毗鄰燕國的地方,擔任代地領主——貴族嘛,與貴人打交道的本領屬於天生,讓他出面與燕國打交道。」

    「這個……」女齊有點扭捏的把話題又兜了回來:「這個……我還要說:其實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魯國還田』的事,執政對此似乎漫不經心。但在我看來,『魯國還田』事件傷害了諸侯國的感情,執政若能回新田城把這事處理好,我們就能重新獲得諸侯的順從——這也是『得國』啊,而且是獲得諸侯國的心服口服。

    執政如今糾纏於代國,不過是得到一個小小代國。這個國家即寒冷且貧瘠,即使執政百戰得勝,又怎能比得上『得諸侯心服』這件事大吶?」

    趙武嬉笑著回答:「你說得對啊,但身為臣下,我們除了拖延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君上登位時,我們起過誓的,我們發誓尊重『君權神聖』,現在君上下達了命令,如果我們背棄誓言(拒不執行),等於我們既不尊重君權也不尊重誓詞,那麼今後還有什麼讓人敬畏?

    哦,我們的盟誓還說:大毋侵小。這曾經是我們召集諸侯立下的誓詞,如今杞君程序合法,我們怎能拒絕他的申訴?所以這件事,難啊!」

    稍停,趙武不等女齊反應,馬上又說:「我們似乎陷入一個悖論,我們要求『大毋侵小』,但這點卻連我們自己都做不到。我們用自己做不到的標準要求諸侯,難怪我們今天會陷入兩難境地。

    『親親友友』——親愛自己的親人,與自己的朋友友好相處,這是天然的法則。魯國是我們的盟友,杞國對我們有什麼貢獻?僅僅因為杞國的女人幫我們生了一位君主,我們就要傷害自己的盟友……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沒有道理。所以我們既不能違背君上,也不能執行這條亂命。難啊!

    說起來,『大毋侵小』的盟誓我參與了,我同時認為:在這個紛亂的世界,要想不墜入『人吃人』的境地,必須有一個制約。『大毋侵小』就是一種制約,雖然這種制約令我們自己很不舒服,但它終究是一種解決之道。如果能把這一原則堅持下來,那麼這世界雖然不會變得更好,但至少不會更差!」

    女齊直起身子:「『大毋侵小』的盟誓,我也是盟誓人之一。我承認這條盟誓非常理想化,但……」

    趙武突然一拍腦門:「我想到了——我們當初盟誓,是為了協調內部力量,共同應付楚國。我似乎記得,杞國並不是盟誓人,我們的誓約對內不對外,所以杞國並不受盟誓保護。

    再者,『大毋侵小』的盟約不能無限擴張,總得有一個主持公道的機會吧。而這年頭,主持公道是要靠實力的,沒那個實力別人壓根不理你。所以,主持公道的時候,其實就是『以大侵小』。我們要阻止別人援引這條誓約……裁判團。建立諸侯裁判團,諸侯之間的爭端,都由裁判團來裁決,讓裁判團來決定公道與正義……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哪?

    讓諸侯國組成裁判庭,由我晉國主持接受申訴,召集開庭,但我晉國卻不直接投票,我們是裁判者……多妙的主意,我們還可以組織聯合軍隊,維護和平呀……」

    其實,真實的歷史上,晉平公正是因為「諸侯城杞、魯國還田」事件,而在公卿中失去威信,在諸侯中受到蔑視。可憐晉平公的母親杞姜,她很愛自己的孩子,很尊敬自己的父親,但因為她過度透支了兒子的愛,去支援父親。結果,她的兒子因此失去權柄,她的孫子必須仰人鼻息,最後晉國公卿三家分晉,晉國公室的產業乾乾淨淨地消失,連帶他父親也被滅國。對此,諸侯國連個同情的都沒有。

    而現在,趙武的靈機一動,使得春秋時代一個大聯合國誕生了,由此,炎黃文明首次顯露出一致對外的狀態……

    女齊聽明白了:「執政的意思是說:杞君的申訴可以遞交給裁判庭,我們召集列國諸侯的代表傾聽他的申訴,然後有列國代表做出裁決,由我們宣佈執行。我們不參與投票,這樣,君上也好對杞姜交代。而列國一致做出的裁決,杞君對此也無話可說,是吧?」

    「沒錯,我一直想把晉國的角色轉換過來,卻苦於沒有具體策略,這下好了……嗯,你別急著回去,只要你不回去,執政府得不到我的答覆,就不能執行君上的命令。

    剛好,我這裡缺少一個行政官員,你就待在肥城,主持我軍的佔領策略,而後,通知列國關於組建裁判庭的事宜。嗯,那些附庸國就無需派人參加裁判庭了,大國(主權國)則可以派一名使節參加,並擁有一個投票表決權……」

    「這個……」女齊沉吟起來:「如果我們的裁判庭不包括楚國,則裁判庭的權威性……」

    「不要楚國參與,只是炎黃」,趙武回答。

    「齊是大國,如果齊國只有一票表決權,恐怕齊國不會滿意。」

    「那就給他兩票——在不能多了!」

    「若齊國仍決定不參加……」

    「現在齊國執政是晏嬰,他是聰明人,別人都參加了,他不會讓齊國孤立在外的,給他兩票以示尊重,足夠了!」

    「那我們晉國的利益誰來保證,我們可是只擁有執行裁判的權利,不參與表決?」

    「嘿嘿,我們是規則制定者,所有的投訴有我們接手,我們接受訴狀之後,可以選擇提交裁判庭,也可以選擇不提交;另外,執行權在手,想怎麼執行,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更況且,唯有我們有執行權,其中蘊含的利益,還有我說嗎?」

    「如此——」女齊長身而起:「甚好!」

    「我這就傳訊列國,準備籌建裁判庭」,女齊再度鞠躬。

    第二日,趙武整軍出發,至於那位隨女齊到來的莒君……級別太小,趙武不屑於接待。

    過了肥城,河流漸少,大塊的平地逐漸多了起來。晉軍的行軍速度也快了許多。

    肥城有通往鮮虞的大路,路況很好,但趙武卻不願直接向肥城進發,這主要是因為趙獲正在鮮虞養傷,趙武現在還不打算見這位敗軍之將,故此他轉向東北方,沖北燕的臨易城方向攻擊前進。

    臨易城曾經是燕國的舊都,早年間燕國受山戎逼迫,不得不遷都臨易以躲避山戎的侵害,後來齊桓公以「尊王攘夷」為號召,出兵幫燕國復國,並一路護送燕國國君還都,此後,臨易曾被短期放棄,再後來為了向齊國納貢方便,燕國恢復了對臨易的統治,於是,加上燕留城,燕國成了三城之國。

    據記載,齊桓公「遂北伐山戎,令支,斬孤竹而南歸」。而令支又作離枝,在今灤縣、遷安一帶,正好屬於中國四大鐵礦帶。這段歷史是中原歷史上最早對遷安一帶的記載,不怎麼熟悉春秋歷史的趙武,偶然在一次旅行當中曾聽人談起遷安的歷史沿革,湊巧記住了遷安的春秋名稱:令支。

    「我華夏真不愧是農耕民族,瞧,這裡的田地開發的真出色,阡陌與井田修建的一板一眼,一看就是來自中原文化」,路上,趙武指點著農田慨嘆。

    燕由湊上來,答話:「執政說的不錯,自我燕國開發臨易之後,代人才從我燕人那裡學會了農耕技術,肥城至臨易這條路左右,是這片大平原上開發最完善的,代人在此墾殖,一年的糧產足夠供應半個代國——這全是我們教的。」

    農田多,也意味著農夫多,趙軍士兵來來往往地奔波在大路上,搜捕下地的農夫,場面顯得很嘈雜。在一片嘈雜聲中,趙武俯身詢問:「我有點納悶——此地燕人代人犬牙交錯,在我印象中代人比較凶悍,能搶糧食絕不耕作。你們與他們是如何相處的?」

    燕由還沒來得及回答,一聲軍號響過,斥候兵奔馳而來:「前方遇敵——敵軍排列成陣,堵在前方道路上。兵力五乘,士卒約三百人,甲士十餘人。」

    趙武露出好笑的表情:「什麼時候,三百人的隊伍就敢攔阻我晉國三個師?……走,看看去!」

    燕由露出沉思的表情:「前方不遠是博野,攔阻的肯定是博野領主……好,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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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以卵擊石的博野之主

    五輛兵車,做工並不精緻,看車身上留的痕跡,這些兵車似乎是誰家爺爺的爺爺留在的收藏品,斑駁的車身上,砍鑿的痕跡歷歷在目。但這幾輛兵車保養的很好,車身擦得很光潔,車輪塗抹著油脂很新。

    戰車上屹立的武士也很搞笑,大多數人沒有鎧甲,只是胸前蒙一塊獸皮而已。他們的武器當然是青銅器了,只有為首的那名貴族,手中拿的是鐵器——趙武一見到對方拿的鐵器,眼珠子頓時紅了。

    這是趙氏的制式兵器,這是撥給趙獲那批武器當中的一部分,現在到了對方手中。

    原本趙武還想問問對方歸屬哪國,但現在他不想問了——不知道歸屬更好,打完再說!

    博野領主見到趙武出現,駕駛戰車走出陣列,趙武猶豫一下……開玩笑,莒國國君他都不想接待,一個小地方領主也敢與他戰場對話?

    然而,考慮到他有太多的疑惑,趙武最終決定與對方會面。他做了個手勢,林虎立刻催動戰車,向對方走去。

    「你為什麼不逃?」不等對方說出宣戰詞來,趙武劈頭就問。

    「什麼意思?」博野領主疑惑地晃了晃腦袋,但馬上勃然大怒:「此乃吾土吾民,我為什麼要逃?」

    「你可以誘敵深入呀——我們來了,你就躲開,等我們大軍過後你再重現出現,這樣一來,你不是可以毫無損傷地躲在叢林裡,騷擾我們的後方嗎?」

    博野領主怒氣更甚:「我等雖然是小國寡民,但依然不大不小是個領主,你可以殺死我們,但不要這樣侮辱我們的榮譽,不要這樣質疑我們的領權!」

    「奇怪,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而已,怎麼侮辱你的領權了?」

    「你居然要求我避開——我的屬民平常用稅賦供養我,在他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你居然要求我……」

    「誘敵深入」,趙武好心地再次提醒對方這個詞。

    「你若身為百姓,當自己最需要保護的時候,發覺平常用稅賦供養的軍隊,突然『誘敵深入』去了,你會怎樣。」

    趙武很認真地回答:「我會讚頌他們!」

    「你又侮辱我了——這次你侮辱了我的智慧」,博野領主渾身發抖,已經出離了憤怒:「行使庇護權是我領主的權力,當我的領民需要保護的時候,你居然建議我逃跑——事後我該怎麼面對我的領民,我還有權向他們收賦稅嗎?不,絕不,我絕不放棄領權,像野狗一樣四處流浪。我寧願戰死!」

    趙武突然提高嗓門:「那麼,棘蒲之戰你為什麼逃了?」

    對面的博野領主頓時噎住了。

    棘蒲之戰他為什麼逃走,是因為那場戰鬥不是為了保衛自己領地……但這理由說不出口,畢竟那場戰鬥也是履行領主義務……可,可是對方怎麼知道我參加過棘蒲之戰吶?

    博野領主眼前頓時重現了那場噩夢般的戰鬥,詭異的飛盤,滿天飛舞的巨石,密如雨下的弩箭,以及衝天的大火。

    「那場戰鬥,我盡力了」,博野領主哽咽地回答:「公子離要求我出戰,我帶了三千名士卒,能活著離開戰場的,只有百餘人而已,我們已經為公子離流盡了血,我盡力了。」

    趙武細聲細氣地問:「那場大火,最後隔絕了戰場,你們是怎麼逃離的?」

    博野領主一驚,這才想起,眼前這位將領就是棘蒲之戰的絕世凶魔。他打了個哆嗦,立刻躬下了身子——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勇者都是受人尊敬的:「潰散了——我們先是驅動猛獸,而後連續撲擊……我的隊伍被安排在第二撥攻擊梯隊,輪到我攻擊了,我從沒見過那番戰鬥場面。

    剛離開森林邊緣,我就遭受了雨點般的巨石,我的隊列被打散了,勇敢者繼續向前,怯懦者腳步遲疑。前進到一半,我們遇到了嗡嗡叫的飛盤,許多人不知應對的方法,因而受傷,他們的傷勢嚇壞了同行者,那些曾經的猛士,即使頭頂巨石不斷飛舞,他們依然勇敢向前,但那一刻,他們卻像迷路的羔羊一樣,恐懼的哭泣,茫無頭緒的亂跑……

    至此,我已經沒有攻擊隊列了,那些依然向前衝鋒的人,他們之所以繼續向前,只是出於恐懼,他們恐懼的不知選擇其他路線,只知道一直向前,哪怕前方是地獄。

    等待他們的確實是地獄,你們射過來的箭,簡直不是雨點了,是一堵牆,弩箭組成的牆,大多數人倒在箭牆下,箭牆後面是火海,即使僥倖衝過了禍害,你們還有熔化金屬形成的火雨——那時,凡是衝到你們牆角的人全都瘋了,他們不覺得疼痛,也不覺得死亡降臨。

    我們潰散了,凡是理智的人都不願再衝擊你們的寨牆,公子離約束不住,開始在後方防火,指望大火會像驅使野獸一樣驅使我們向前,但放火的人首先崩潰了,他們放完火後,立刻四散躲避大火,他們的混亂波及到待命攻擊的人,於是,沒有人願意繼續向前,他們湧向了大河。

    那一路,真是噩夢般的經歷,被大火驅趕出來的猛獸與我們伴行——你身邊若跟著一頭餓虎數群惡狼,彼此同行百里試試看。沒有人精神不崩潰,到了河邊,許多人不堪忍受,紛紛投河以圖清靜……於是,河中飄著全是屍體,以至於我的隨從踩著屍體將我渡過了河。

    噩夢啊,今年春耕開始的時候,有三三兩兩的潰卒返回了村裡,他們不知躲在哪裡避過了嚴冬,但他們回到家後,我發覺他們已經全毀了,他們已失去了人的意識,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整個一個行尸走肉了。」

    說到這兒,博野領主稍作停頓,向趙武鞠躬:「元帥曾為我展示了一場完美的防守戰,現在,請容許我向你展示我保護吾土吾民的決心——求你了,請你像個貴族一樣,尊重我的領權,別再用言詞侮辱我。請賜給我一戰!」

    趙武鞠躬回禮:「你只有三百餘殘兵,除了武士還保有武器之外,其餘人不過拿的是削尖的木棍,我如果用全軍、三個師欺負你,恐怕你連朵小浪花都掀不起來,一鼓而沒。

    這樣吧,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給予你相襯的戰死:我只派與你兵力相等的士兵與你戰鬥,如何?」

    「請問。」

    「公子離許諾你們什麼,使你有膽子襲擊晉國?」

    博野領主愣了一下,馬上陷入回憶中,喃喃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對方說的居然是孔子的「大同社會」思想,怎麼會這樣?孔子才幾歲?

    趙武震驚的無以復加,只聽博野領主繼續說:「此地名為『博野』,意思是廣闊的大平原。這裡適合耕作,但也易攻難守。百餘年來,我們在戎人、代人、狄人、燕人……的夾縫下艱難求生,今日他來索糧,明日你來要糧,我們辛勞一年,收穫的糧食滿倉滿谷,但自己卻吃不到嘴裡。

    燕公子離許諾我們,幫我們建立一個自己的國,在哪個國度,我們可以『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多年了,我們僻處荒野,沒有人關注我們的苦難,沒有人在意我們的感受,只把我們當作糧倉、當作卑賤的奴隸。

    現在有人尊重我們,願意幫我們,讓我們同正常人一樣昂頭活在這世上,『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我們怎能把拿出全部的力量,來爭取一回?

    所以我們戰,哪怕拿出歷年的積蓄,哪怕需要挑戰晉國這樣的龐然大物,我們也要誓死爭取——我們戰!」

    趙武悠然地自語:「難道又是穿越……你知道燕公子離念叨的話,出自何典?」

    趙武的後一句話是對博野領主說的,博野領主聽不懂趙武前一句自語,他爽然回答:「出自《禮記.禮運》!」

    「哦」,趙武失望的嘆了口氣。原來是我書讀的少,竟然不記得《周禮》上的話,以為這話出於孔子。

    這麼說,那位編織了春秋時代罕見陰謀,把穿越者趙武都框進去的燕國公子離,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春秋人?

    這位普普通通的春秋人挺會做思想工作的嘛,一出手就是「大同社會」的論調,誘惑眼前這位領主去拋頭顱灑熱血前赴後繼地辛辛苦苦建立一個唯有燕國貴人可以幸福享受的新世界……高明!

    細想一下,代國這片土地,似乎提前預演了戰國末期的混亂,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因此對朝不保夕的現實充滿絕望,由此,當今已經被人遺忘,到戰國末期才重新被孔子提起的「大同社會」、「小康社會」的思想,提前興盛起來……想起孔夫子推崇的左丘明就隱居在不遠的肥城,也許,正是代地這股思潮的湧動,才使孔夫子重提《周禮》。

    趙武一聲冷笑:「其實,你們還有一個出路:天下人都知道晉國的強大,燕國、代國做不到的事情,我們晉國可以輕鬆做到!」

    趙武的誘惑換來一聲冷笑:「元帥,我在棘蒲之戰前,參與襲擊了晉**隊,我聽說晉國內鬥的特別兇猛,我斬殺了不少晉人,如果我轉投晉國,那些人不報復嗎?」

    趙武默然。

    博野領主繼續說:「既然當初走上了戰場,我就有戰死的覺悟,我在棘蒲沒有戰死,現在,請讓我死在我自己的領地上吧。」

    趙武擺手讓林虎回車,他淡淡地補充:「你之前攻擊的軍隊屬於趙氏,領軍統帥是我趙氏別宗的趙獲,他現在仍在鮮虞養傷。」

    博野領主吃了一驚,馬上大笑著鞠躬:「那小子可不經打啊!相比元帥的凶悍與頑固,那小子活像只小雞,只會胡喊亂叫、東奔西跑尋逃路……我深度懷疑,這也算趙氏的種?」

    趙武在越駛越遠的戰車上扭頭回答:「你帶來的五乘戰車,我都給你殉葬——大夫之禮也不過十乘,我再給你添上五乘殉葬。」

    博野領主鞠躬:「多謝!」

    十乘戰車殉葬,等同諸侯之禮。趙武通過這點表明,他終於承認了對方的領權,並把對方當作小國君主對待——雖然對方只有五乘兵車。

    日當正午。

    春天,正午的陽光令人暖洋洋的。

    在正午陽光下,博野大地上正在籌備一場殺戮。

    博野領主使用的是戰車,戰車交戰需要很大空間。此時,博野領主已經拿不出戰鼓與罄,他站在戰車上,直著嗓門呼喊士兵擺兵佈陣。在他的指揮下,博野農兵緩緩地向大路兩側展開。

    剛剛犁過的農田壟埂很深,行壟的方向正好衝著交戰方向。農兵們踩著田埂進入農田,戰車則駛入田壟,車輪順著壟行排列好,臉上都呈現出決死的覺悟。他們圍攏著戰車形成了一個個戰鬥團隊,博野領主聲嘶力竭地整理著隊伍,擺出了「十徹」縱深的攻擊陣型——可憐,他們的戰車只能排出一徹來。

    對陣的是晉國士兵,晉國士兵的素質天下膽寒。博野領主不得不竭力保證攻擊隊列的齊整,面對的可是天下聞名的「好整以暇」啊。

    晉國人出戰比較麻煩,博野領主的陣列排好了,晉國人仍在慢悠悠地進行戰前祈禱,巫師們在陣前跳來跳去,大聲祈求著神靈保佑出戰的士兵,他們的慢動作,讓博野領主等的心焦。

    「有必要這麼鄭重嗎?」晉軍陣營裡,陽黨也不耐煩了:「你又不願親自出戰,對面只是300殘卒,一通戰鼓搞定的事情,這麼麻煩幹嘛?」

    燕由口瞪目呆地看著趙氏家臣桀驁的冒犯,對面趙武卻始終保持波瀾不驚的態度:「要的——你沒聽對方反覆強調對領權的尊重,以及對這片土地的保護權。他的意思是說:他對這片土地的保護權,以他的陣亡為終止。那麼接下來,這片土地的保護權將移交勝利者。

    於是,這場戰爭變成了『領土之戰』,我們爭奪的是『領土』。所以我們越是體現對領權的尊重,越能安穩的接管這片土地,因為我們對領權的尊重,同時也體現我們實施『保護權』的決心!」

    說話間,晉軍祈禱完畢,戰士們出列了——博野領主一見晉軍出戰的隊伍,鬱悶得想哭。

    好吧,你說要給我一個光榮的戰死,為此特地派出等額的士兵來與我交戰,先前還有軍官裝模作樣了清點我們的人數,以保證派出的士兵一個不多,一個也不少……但,你看看,晉人派出的都是什麼士卒?三個字:鐵疙瘩。五個字:人形鐵疙瘩。

    出戰的是晉軍重裝步兵。由一百名長戟手,百名刀斧手,以及百餘名弓弩手組成,沒有戰車。

    那一百名長戟手全彪形大漢,這些人原先在趙氏蹴鞠隊中,全是攔阻手,專業負責抱人、摔跤,暗地裡打黑拳,以攔阻對方球員的推進。這些人下手特別狠,被他們陰的人沒有能再爬起來的。

    那百名刀斧手則是趙氏棒球隊出身,精擅揮棍棒擊,不管是皮球石球,他們都能精準地一棍揮走。這些人平常的體能訓練是繞趙城跑一圈,回去再舉百下槓鈴——趙城現在周長四十里(春秋裡),繞城跑一圈相當於三分之一馬拉松。

    至於那百餘名弓弩手,弓手都是「天下第二」的潘黨親手訓練,擅長暴雨梨花似的連珠箭。弩手手中拿的是經過趙武狩獵檢驗後,確認合格的燕翅弩——趙武拿的弩弓能射準,那已經不是弩弓了,是「自主追蹤式導彈」。

    當然,以上這些細節,博野領主並不清楚,他只是見到那些武裝到牙齒,面甲放下後,活像一個個猙獰的移動鐵偶的長戟兵,感到又被人耍了,感到自己腦筋確實不夠……當然,這只是他這方面的想法,在趙武看來,自己帶領大部隊浩浩蕩蕩來佔領此地,最後,肯派出相等兵員與對方交手,已經是格外厚道了。

    厚道的讓他有點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一個成年壯漢對付幼稚園嬰兒,有啥好描述的?

    接下來的戰鬥場面就是這樣,博野領主的鬱悶來不及發洩,晉人緩慢地逼近他們的陣線——真是一群鐵疙瘩啊,放箭,傷不著他們,只聽箭雨噼裡啪啦落在他們身上,結果那些人繼續前進,彷彿騷擾他們的是一群蒼蠅,微不足道。博野領主迫於無奈,下令戰車順著田壟方向提前衝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7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今後你是我的人了

    結果更是災難。

    長戟兵發動了野蠻衝撞,砍壞了戰車車輪後,刀斧手上來切瓜剁菜一般收拾了滾落的車士,與此同時,長戟士衝入被晉軍弓弩手打亂的博野農兵陣列,像保齡球撞翻球瓶一樣,一路趟過去,隨後跟進的刀斧手,使得戰場變成一片寧靜之地。

    整個衝鋒過程,果然只維持了一通鼓。

    晉軍用金鼓齊鳴來宣示他們戰場上的勝利。鳴鼓而進,鳴金而退。金鼓指點戰場上的進退,是不許同時鳴響的,同時鳴響只意味著一種情況:晉人取得了絕對的戰場主動權。

    金鼓聲平息,遠處傳來陣陣嗚咽聲,這不是一個人的哭泣,是許多人在嚎啕大哭,只是離得遠了,變成陣陣嗚咽。

    心情大好的趙武很慷慨,他手一揮宣佈:「把沿途抓捕的農夫都放了,讓他們幫我們收拾戰場,辨認屍體!」

    稍作停頓,晉軍又前進了,這次「先驅」的是輕騎兵,少量步兵在留在戰場,打掃戰場遺骸。

    轉過一個彎路,嗚咽聲漸漸響亮,那些哭泣的身影也一一出現。為首的是名年輕的貴族,他身穿弔孝的麻衣(未染色的麻衣),引領著無數百姓跪在路邊,手裡橫放著一面旗幟,表示偃旗……也就是降順。

    趙武跳下戰車,在陽黨與衛敏的護衛下走進那名「偃旗」人,伸手輕快地接過對方的旗幟,而後帶著挑肥揀瘦的心理,遊目打量著跪倒路邊哭泣的百姓。那名年幼貴族見到趙武的動作,連忙挺身,說:「博野質子兼,願追隨元帥為質。」

    趙武目光下視,問:「戰死的是你父親?」

    博兼低下頭,含淚答:「正是!」

    「哦,在我趙氏為質,那可不是一項苦差事,我晉國文化冠於列國,趙氏文化又優於諸卿,很多人想去我趙氏遊學而求之不得,但因為你父親的英勇,我許可你追隨了!」

    「多謝元帥。」

    「你應該說:多謝主(上)」,趙武糾正說。

    「多謝主」,博兼恭敬地回答。

    「我給你安排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安葬你父親。我陳諾給你父親十乘戰車的殉葬,你掘好坑之後,到侯奄(後勤官)那裡領取五乘戰車……忘了問,你父親叫什麼?」

    「喏!」博兼熱淚奔湧。他不想流淚,卻止不住淚水:「父親叫什麼,已經無所謂了,他是博野之主,過去是,今後也是唯一的博野之主。」

    趙武的戰車繼續往前走,燕由路過「博野的兼」,隨口安慰:「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你父親的死,是該祝賀的,豈能用哭泣送葬?」

    博兼立馬搽干淚水 昂頭答:「謹遵命!」

    趙武安排人埋葬博野領主,卻沒有安排晉軍參與掘墓——這其實是一種心理戰。博兼不得不擦乾淚水,召集「過去的領民」安葬「過去的領主」。

    借助這次安葬,博野之人親手埋葬了「過去」。

    博兼安葬完父親,返回博野城的時候,正遇到晉軍的傳令官站在城門口,一遍又一遍地宣讀晉軍公告,博兼站在那裡,站在昔日他父親封地的門口,側耳傾聽傳令官的聲音。

    「皇天為證,后土為鑑:昔日寡君先祖(晉)文公為天下之霸,凡此二百餘年了。期間雖有(楚)莊公反覆,楚共公爭雄,然,時至今日,我晉國依舊是天下之霸。今日,霸之國第一執政,天下元帥,趙朔的兒子,趙盾的孫子,趙衰的重孫,趙氏當家家主代寡君在此發佈諭令:

    詩曰:錫之山川,土田附庸。王(周王)為天下共主,寡君為共主之『伯者(管理諸侯的長官,即『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尊王攘夷,為王所託付寡君的使命。博野之地,豈能游離於外。昔日代人屢犯我土,博野之人隨夷狄而犯華夏,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我奉王命而伐代,取博野之山川、土田、及附庸,以專統之。今詔告爾國人:自今之後,博野之人當服王化,永為附庸。諸野之人,世居爾土(指承認當地人的居住權),寡君世統爾民(承諾向當地人承擔保護義務)。俾奉寡君號令,毋得違越。」

    博兼站了一會兒,傳令官把諭令連續宣佈了數遍。安葬老領主回來的博野人,靜靜望著少年繼承人。博兼深深吸了口氣,低下頭,進入博野城。

    博野說是一座城市,不如說是一座大土丘。而把城市修建成土丘形,也是春秋通行的建築風格,比如衛國的都城帝丘、曹國的都城陶丘、沈國的寢丘,以及魯國城市稟丘、尼丘、閭丘,齊國城市貝丘、渠丘等等……而那些被稱為「某丘」的城市,都是早期春秋國的都城,只是被滅國的早,還沒來得及按春秋末期習俗改換城市名稱。

    博野就是這樣一座丘城,它受到濃重的燕國影響,城市建築格局幾乎是山寨版、外加微縮版的臨易城。整個城市建築都是一層層疊放在一階階土丘之上,土丘最高處是城主府,接下來一層居住的是城主的女人——按規矩,這些女人歸趙武所有了。趙武可以隨意享用……但,被現代電視揚高了眼光,提高了品味的趙武,對這些成年累月不洗澡的土人婦女,壓根沒性趣。

    土丘再下來一層,是城主男系親眷,以及城主嫡系居住的地區……原本「諸侯之丘」還可以多修建幾重,晉國正在修建的虒祁宮是六重丘,楚國與晉國比賽修建的章華台是五重丘,但章華台在佔地面積上勝過了虒祁宮,丘數雖然少了一層,楚人心裡也很平衡。

    然而,博野畢竟是小地方,能修建三重丘已經很不錯了。而燕國的臨易也就是五重丘而已。所以,博野丘三層之下,就是平地了。博野當地重要人物都居住在平地,城市外圍則像日本戰國時期的城市一樣,修建了一層木柵欄當做城牆——剛才,晉國傳令官就是在木柵欄口宣讀佈告的,每一個進城的人都低著頭,從傳令官腳下的大門進入。

    耳邊渺渺地傳頌著「俾奉寡君號令,毋得違越」的話語,博兼獨自一人登上土丘的台階,向頂處攀登,重走這條舊路,博兼心情複雜……但他沒時間悲哀,他向上走,他的母親與女性長輩們,正拎著包裹向下走。與博兼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們目無表情——春秋時女性地位低,博兼仍可做質子,這些女俘虜,則求為自由民而不可得。

    博兼不敢悲哀,不敢停留,他忍住淚水,默默上行。

    踏上第三層,還沒進入大門,他就聽到那細聲細氣,但轟雷電閃也掩蓋不住的嗓音:「戰爭至上——按照戰爭法則,在我沒有穿越棘門之前,戰利品都歸我處置……召喚女齊來。告訴他我很滿意博野這座城市,讓他以此地為治所,管轄我所佔領的土地。

    戰爭還沒有結束,我還沒有放下武器,所以博野現在歸我支配,我要求把博野立刻變成我軍的後勤補給基地,女齊抵達後,讓他立刻安排春耕,秋天的時候,我要用博野之糧養活我的士兵。」

    當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所有喘氣的都屏住呼吸——包括春天空中飛翔的鳥。

    博兼聽到這聲音,立刻自覺地停住腳步,側身而立。但他已經登上第三重丘了。這裡無遮無攔,趙武從屋裡望見博兼出現,立刻召喚:「兼,進來!」

    博兼低眉順眼走進,趙武開口:「我沒有掠人婦孺的習慣……」

    說到這裡,趙武臉一紅,趕緊補充:「除非是婦女也拿起武器衝我們士兵揮舞……所以,你父親的家眷我還給你,下面你作為我的侍從,去頒布第二道命令——這是文告,拿去宣讀。」

    博兼跪接了文告,趙武又補充說:「做著這件事,意味著你已經正式成為我的侍從,你將獲得一份俸祿。我家武士俸祿足夠優厚,用這份俸祿供養你父親的家眷,足足有餘了。所以,別擔心自己養不活她們。」

    博兼默默離開丘頂,來到城門口展開文稿——由前任領主的兒子來宣讀這份文稿,正合適。

    「皇天在上,后土於下:博野之地即為我民,當從今年起履行庶民之義務。晉國執政府第一執政,依據寡君授予的權力,下令博野之民自今日起,支付軍賦。

    諭令:博野之地,五丁抽一。凡被選中的丁壯,今年本家無需繳納賦稅。依律:從軍者除免於賦稅外,尚享受相應薪酬,繳獲物則三成歸己,他人不得從中抽取任何費用。

    (晉國)軍制:車士享受十畝之地出產的供養;騎士為八畝;武士五畝;徒步步卒兩畝。凡達到晉國士卒標準的博野之民,依所達到的品級,享受相應供養。然,地有不同,晉國十畝地的出產,用博野之地的出產度量,事出不公。為此,特規定:十畝之地供奉,等同祿米十五石;兩畝之地供養,等同祿米三石。以此類推。」

    博兼讀到這裡,略作停頓——因為他也弄不懂啥意思。

    旁邊的晉國傳令官立刻大聲解釋:「這就是說:在我晉國當兵,是有俸祿的,每一級士兵享受相應祿米,你能達到什麼標準,享受什麼樣的俸祿……咦,這諭令是給你們宣佈的,所以真囉嗦,在我們晉國,一句話的事情,在這裡說了那麼多,你們還是不懂。」

    在晉國當兵有錢拿——博兼吸了口氣,繼續讀:「(晉國)軍制:車士需自帶戰車一乘,卒五人,長兵三柄,弓……;騎士……;武士……;若自己無能力配置武器鎧甲,可從武庫領取制式軍械,武庫以市麵價格發售給個人,而後採取記賬方式每月從個人俸祿中扣減……

    (晉國)軍制:各級武士、士卒篩選標準如下……」

    這份文告由博兼來誦讀,不大不小正合適。博兼誦讀到這兒,台底下已經圍了一大群不怯生的人竊竊私語,隨著文告描述的越來越清晰,台下的人直接問:「少主,這是真的嗎?當兵還給錢?從武庫領武器不用歸還,用俸祿抵償?」

    博兼趕緊停下了宣讀,緊張地表白:「別,我現在不是什麼少主,就一質子。」

    稍作停頓,見到晉軍傳令官光是冷眼旁觀,沒有制止的意圖,博兼趕緊解釋:「我早聽說晉國開始給官吏發放俸祿,想必他們給武士、士卒也發放祿米……你們以後只管叫我博兼,嗯,叫博野兼,也成,千萬別提少主的話。

    自今日起,我們都是晉人了——知道麼,我父親生前夢寐以求的安全感,在他臨死那一刻他得到了。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獲得的。從此我們安全了,天下間恐怕再沒人敢侵犯我們了。」

    博兼的意思是:別叫我少主了,我父親以生命作代價,換取了我們現在的待遇,你們這一亂叫,父親的犧牲白費了。當然了,你們亂叫之後,還會以晉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而我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活不成了。

    可惜,圍攏在博兼身邊的多是鄉農,沒那麼高深的智慧,博兼的暗示他們無法理解,猶自開口詢問:「少主,我們博野那裡還有適合當兵的壯勞力,幾次戰爭後,沒剩下什麼了?」

    要的就是博兼無人。

    博野城丘頂,趙武背著手,居高臨下眺望著城門。博野城市小,站在丘頂城主府邸,一眼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景象,這大約是春秋時代流行此類建築的原因。居高臨下,總有一種「一覽天下小」的心理。

    「博野現在大約蒐羅不出多少合格的兵員吧?」趙武看著博兼的動作,微笑著說:「但博兼身為少主,老領主總會為他留下幾名侍從。博兼領命召集百姓,挑選合格士兵,任務沒完成,面子上不好看,最後,他定會把自己的侍從拿來充數,那我們就按標準挑選。

    博野剩下的人裡,挑不出合格兵員,正好,我沒打算讓他們參軍,我只是需要他們幫我穩定博野的政權轉換——讓他們都到巡警隊裡,從趙氏軍隊裡挑選幾名傷殘老兵,封以博野之地,讓他們留在博野訓練巡警隊。

    對了,還有趙獲——博野這裡沃野千里,最適合駐紮大兵團,讓趙獲把東部防區總督司搬到這裡來……」

    「不好」,陽黨嘿笑著,插嘴:「按規矩,博野之地在移交君上之前,暫時由我們管轄,也就是說:只要戰爭未結束,這片土地就必須向我們交納賦稅與糧草,以供應我們大軍作戰。趙獲來了,那博野就要歸他了……在我看來,不如讓趙獲去棘蒲。那裡才經過燒荒,也是沃野,有接近我們的河間,趙獲一定願意去棘蒲的。」

    讓趙獲去棘蒲,相當於一種嘲諷——趙武進駐棘蒲時,發覺棘蒲有燒殺過的痕跡,當時代國南部唯有趙獲的軍隊存在,這事很可能是趙獲干的。趙獲放棄了棘蒲,路上遭遇代軍而崩潰,趙武卻用自己的侍從堅守棘蒲,摧殘了代人繼續戰鬥下去的慾望。現在趙武讓趙獲把東部督司設立在棘蒲,不知道趙獲舊地重遊,會是什麼感觸?

    「也對……好吧,讓齊策快馬加鞭來博野,協助女齊完成對此地的統治。今後,這裡將是我代地的中心……」

    「——行政中心?!」三天後,快馬加鞭趕到博野的齊策驚愕地反問:「此地一馬平川,利於攻而不利於守,此外,代地雖然河川縱橫,但博野周圍卻沒有大的河流,城市周圍沒有較大河流則意味著城市承載的人口數量有限——主上真想把城市建在此處?」

    「沒錯,此地距鮮虞與臨易差不多相等,一前一後恰好有兩條不大不小的河流(沙河瀦龍河與唐河),雖然長期來說,在此修建城市不利於防守,但我們不需要擔心長期效果,北地寒冷,這片地方發展起來,至少要在三五百年後了,三五百年後的事情,讓子孫們操心去吧。我們現在只管從行政成本考慮,把代地中心修建在博野,一方面方便我們掌控代地糧區,兩一方面……」

    「中山國與燕國!」齊策馬上回答:「說到燕國……女齊還在我後面,但他讓我來傳訊,齊人已開始集結兵力,準備伐燕,女齊認為在這個時候,我們搶先於燕人接觸不合適,畢竟燕國是齊國附庸。」

    「女齊說的有道理,我始終對接觸燕國有點猶豫,這正好,我軍現階段主要目標是代國,大軍就此轉向西北,向代地攻擊——」

    正說著,燕由急匆匆趕來:「執政,我們已與公子離接觸上了。」

    趙武轉過身來,慢悠悠說:「我們正在談論齊國。」

    燕由急忙問:「齊國怎麼樣?」

    齊策連忙接過話題:「齊國現在當政的是聖人晏嬰,以及智者田無宇。我們在代地的動作沒有瞞過河間囤殖的人,(燕)簡公到了齊國後,晏嬰以快速向我方遞交了伐燕請求。最近,齊國加快了動員,已決定由正卿鮑國與欒灶統軍……我來的時候,齊國已向河間遞交了過境請求,要求河間容許齊**隊國境前往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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