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21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0
第三百二十四章 富裕,也是一種天罰

    吳君余昧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回答:「有楚無我,有我無楚,既然楚國是盟會主角之一,那我們絕對不會出現在盟會上。」

    晏嬰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齊國是要參加盟會的,我們是監督誓約的大國之一……另一位監誓國是秦國。」

    余昧聽到這話,稍稍一怔,晏嬰拱手:「寡君欲通好吳國,今晏嬰已經完成了使命,請吳君容許我離開。」

    余昧還在愣著,傻傻地隨口應了一句:「上卿這就要走啊,寡人還有很多問題要問……」

    突然間,余昧眼睛恢復了清明,問:「上卿準備什麼時候走?」

    晏嬰答:「明日一早!」

    余昧稍稍想了想:「上卿來去匆匆……寡人知道上卿忙碌,明日便派我的兒子僚前去送別。」

    晏嬰拱手告退,走出吳國宮門,隨從驚愕的提醒:「主上,我們千里迢迢來吳國,你還沒提到慶封就告辭,這……」

    晏嬰微笑,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已經提到了,吳君已經聽到了,我們的使命完成了!」

    了?我們怎麼都未曾察覺?」

    「我說諸侯會盟,齊國是監誓國,這事告訴吳國國君,我們齊國的實力。同時警告吳君:天下諸侯都參加了這麼盟會,盟會過後,楚國人就能騰出手來,而吳國此後不免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即使他們再危險,晉人也不會來救援,在這個時候,招惹我們齊國這樣的大國,對吳國來說不是好事!

    吳君聽懂了我的意思——即使他當時聽不懂,但我的話他聽進去了,事後他會回想一下,左右會提醒他注意。另外,楚人也會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那時候,吳國就真的無暇顧及慶封了!」

    隨從依舊不懂:「主上難道不擔憂,吳君聽懂之後要求參加會盟,最終成了我們的盟國,那我們今後反而不方便動手了!」

    晏嬰答:「我突兀地告辭,吳君不加阻攔,說明他已經慌了神,明白楚人從北方騰出手來,壓力將全部轉移到吳國身上,所以他沒有心思應付我了。但吳楚世仇,雙方都不可能放下仇恨,把彼此當做盟友。再說,晉人也不會願意吳人與楚人緩和下來。」

    隨從明白了,馬上添了一句:「鄭國人恐怕也不會讓吳楚休兵。」

    此時,新田城,晉楚盟誓進入了最後階段:雙方討論參加盟誓的成員國。

    這次結盟,可算春秋時期規模最大的一次,尤其是晉、楚雙方一起結盟,並有齊、秦兩大國認可,更是空前絕後的。晉、楚之外,有資格參與結盟的還有宋、魯、蔡、衛、陳、鄭、許、曹等十餘個國家。由於齊、秦兩國地位特殊,對於晉楚兩霸主並沒有專門朝見和納徵義務,所以只是它們認可盟約,而不作為正式締約國。

    去除齊秦之後,宋國請求再度去除蔡國,因為蔡國現在已經是他們一個郡縣了,對此,趙武爽快地答應下來。緊接著,宋國要求將滕國當做自己的屬國,從名單上去除,趙武在此答應下來。

    與此同時,齊國要求從名單上去除邾國,因為邾國也成為了齊國的屬國……趙武同意了;鄭國要求去除陳國,理由跟宋國一樣,趙武依舊同意。

    這份名單到了現在,已於真實的歷史大不相同了——名單上還增添了燕國。齊國接著要求從名單上去除燕國,燕人對此發出抗議,認為自己只是附庸,絕不是屬國。趙武接受了燕國人的說法,拒絕了齊國的請求。

    「幸好幸好,晏嬰不在」,趙武拒絕齊國後,欣慰地將燕國劃入名單。

    叔向也暗自欣慰:「不錯啊,晏嬰不在,齊國的鮑國吶吶不言,欒灶說話總說不到點子上。明明燕人剛剛賄賂完齊人才獲得承認,齊人卻在此問題上退縮了。」

    剛好戚林父總進來,插嘴說:「接受賄賂承認燕國新君,畢竟不是什麼榮耀的事情,相比晏嬰在此也不會把這個當做理由提出來……執政,楚國人的要求來了。」

    趙武微笑著補充:「晏嬰在此的話,他會滔滔不絕,從三皇五帝開始說起,說燕國是齊國一手復國的,等等……好吧,楚人提了什麼要求?」

    戚林父回答:「楚人說:這次盟會,魯國的地位應該向滕、邾兩國看齊。滕、邾這兩個小國是別國的屬國,不參與盟誓。而魯國一向以來,相當於——嗯,簡直就是晉國的屬國。所以魯國不能參加盟會。」

    「無稽之談」,趙武冷笑:「魯人在郢都城下表現的非常勇烈,楚人這是報復,是故意給魯國,也給我們晉國難堪——拒絕他!」

    「還有,楚國說:秦國既然不參加締約,那麼就不用到場了——秦君拒絕到場監督誓約。」

    「沒問題」,趙武臉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告訴楚人:我正發愁怎麼應付秦人,既然秦人不到場,正好!」

    叔向反駁:「執政,如此一來,楚國方面就沒有監督誓約的人了;相反,我們晉國卻有,這不是意味著我們將低楚人一頭嗎?」

    「沒關係,楚人就喜歡在細節上玩弄小花招,無關大局,且讓他得意去吧。」

    戚林父翻了翻名單,補充說:「我們是否把許國從名單上划去,現在許國……」

    戚林父的猶豫是因為,趙武現在仍是名義上的許國相。

    「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許國無君,讓我代表許國盟誓,太假了,不如乾脆划去許國的名字。」

    「那麼,名單上的國家未免少了許多,現在名單上有:宋、衛、魯、鄭、曹、燕……曹國薛國國小,幾乎起不上大作用,這樣的話,加上晉、楚,總共……一二三,八國會盟。太少了!」

    叔向聽說,臉上也露出難受的神情:「昔日周王封國,天下何止千國,如今依舊存在的國家,竟然如此至少,姬姓的血脈稀薄到了這種程度,悲哀啊!」

    趙武拿起了名單,面上雖無表情,心裡在鄙薄:「如果你們知道,再過三五十年,天下只剩下七個國家,號稱戰國七雄,這裡面晉國分裂出的趙魏韓還佔了三個名額,不知道你們該如何悲哀?」

    「但是,除了曹國之外,其餘國家的份量增加了」,趙武指著名單,細聲細氣的說:「宋鄭兩國,現在涵蓋了蔡陳,一個國家相當於過去兩個國家,有他們的強大,我國的北部邊境安定了。

    至於魯國,他們現在也相當於過去的一個半魯國,由此,我國的東部邊境安定了……」

    戚林父趕緊笑著補充:「我們晉國也不一樣了,我們滅了代國,等於領土再擴張一倍。如今這場盟誓,大約能帶給我們五十年的和平吧,五十年後,等我們把代國開發完善,天下誰能與我們爭霸?」

    叔向想著戚林父微笑:「五十年和平之後吶?如果戰爭再度降臨,林父以為哪個國家會首先滅亡。」

    戚林父點了點名單:「肯定是衛國,如今他們在苟延殘喘,領土支離破碎,而衛國的新君嗎……不提也罷!」

    戚林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真實的歷史上,首先滅亡的不是他們當中最弱小的衛國,而是最強大的晉國——三家分晉。

    感慨完畢,戚林父突然想起:「魯國的叔孫豹還在門外,聽說楚人的要求後,他請求面見執政。」

    「傳他進來,告訴他,我們晉國將強力維護魯國的利益,以及地位。」

    叔孫豹在進來之前,被戚林父告知了結果,所以他進來後不去詢問晉人對楚人的答覆,彷彿那只是是不起眼的小事。一進來,叔孫豹感慨說:「剛才我們在門外聽到齊人傳遞的消息,據說慶封到了吳國,享受了高厚的俸祿,而且獲得一塊封地朱方。

    朱方面臨大江,慶封在哪裡招引自己的族人聚居,並依仗朱方四通八達的地位,想列國轉手販賣武器與鎧甲、紡織品,以至於在短短一年內暴富。敝國的大夫子服聽到這消息,還在門外對我感慨說:『難道是上天偏愛淫蕩的人,屢屢降福給淫人嗎?慶封居然又在吳國富厚了。』」

    趙武哈哈大笑,叔向皺起了眉,戚林父惡狠狠:「老天爺那裡長了眼睛?我戚氏輔佐兩代衛君,也依然……」

    趙武不想聽戚林父抱怨,趕緊問叔孫豹:「你怎麼回答子服的?」

    叔孫豹回答:「財富哪裡是福氣——善人富裕,可說是天之賞賜;淫人富厚,可說是災殃了。天地有恆常的規律,它偏愛有德的人,有禮的人,絕不會偏愛走旁門左道、投機取巧贏得財富的人,如果天地偏愛後者,那麼人類豈能發展到如今這地步?

    慶氏的行為違反了人類道德底線,是個人都鄙視他們,只要稍有風吹草動,慶氏的災殃到了。如今慶氏全族聚集,前方是大江,江對面是強楚,他在楚人面前聚集財富,簡直就是三歲孩童手持黃金行走在集市上,大家不去動手,只是少一個帶頭人而已,一旦有人第一個動手,慶氏全族將要被一舉而滅盡。

    所以,上天才給予慶氏財富,讓他驕奢,讓他顯富,讓他貪婪無度——這正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啊!」

    趙武拍手:「沒錯,如果是個男,人就希望自己的老婆能當上第一、第二二奶,假如當不上『國家第一二奶』就期望當上『本縣第一二奶』,以便自己能狐假虎威,也給別人扣上頂綠帽,那麼,這樣的國度是虛弱不堪的。

    上天不會容許這樣的國度存續,因為人類不是靠這種行為發展、進化到到今天的。天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慶封現在的情景,就是滅亡的前兆。」

    稍停,趙武把話題轉移到當下:「本次盟會,魯人可願『持牛耳(司儀、司盟)』?」

    叔孫豹挺胸:「當為執政執牛耳!」

    趙武停頓了一下:「寡君身體不好,這次盟會依舊不能親臨。魯國一向是禮儀之國,盟會的儀式主持,能否讓魯君擔當?」

    叔孫豹猶豫一下,馬上回答:「寡君將親臨盟會。」

    這場盟會,晉國君主不參加,而其他國家都由君主親臨。這意味著:盟會之上,將確立晉國正卿等同於列國諸侯地位的待遇。叔孫豹對此雖然猶豫,但魯國能參會全靠晉國支持,如今晉國又把魯國的地位抬得那麼高,成為儀式主持人,執牛耳者——叔孫豹唯有力挺晉國了。

    既然成了儀式主持人,叔孫豹不得不問:「楚人方面,打算由誰引導登台——我聽說秦人不參加盟會。」

    戚林父插嘴:「我聽說楚人希望由他們的姻親,鄭人引導他們登台。」

    叔孫豹還沒來得及說話,趙武趕緊說:「雖然這不符合規則,但楚人乃是蠻夷,遷就點吧。」

    叔孫豹搖頭:「鄭國沒有能力監督楚國,如果楚人違背誓約,鄭國拿什麼去責備楚人?」

    趙武瞥了一撇嘴:「難道現在齊人有能力約束我們嗎?」

    吞併了代國、贏得燕國隱隱支持的晉國,現在更不是齊國人敢正眼看的。如果晉人真的違背盟約,有傻大膽投訴到齊人那裡,齊人敢接那份投訴狀嗎?

    不顧叔孫豹的愣神,趙武繼續補充:「築造盟誓台進行盟誓,我們誓約的監督人是皇天后土,人間的監督者只是一個形式而已。更況且,我認為連皇天后土的監督,也是一個形式。真正決定能否守約的,在於盟誓人本身的道德律……

    季札掛劍的故事你聽說了嗎?當時季札並沒有親口答應贈劍,但他『心許』了。所以即使當事人去世了,季札也要把劍掛在墓地。

    季札當時的『心許』,何曾有監誓人,何曾向天地賭咒盟誓?可見,信諾的遵守不在於天地,只在於本心。」

    叔孫豹點頭:「執政說的有道理,即然這樣,我們就遷就一下楚人,爭取先把這場盟會辦完。」

    戚林父嘿嘿笑了:「既然儀式不重要……執政,楚人還要求由他們當先登台,否則他們將繼續糾纏,甚至威脅不參加盟誓。」

    當先登上盟誓台,意味著「主盟」。這個詞顛倒一下,就是現代意思——它意味著「盟主」。

    「那不行」,剛才還說儀式不重要的趙武翻臉了:「晉國一直以來就是盟主,從來沒有在任誰的後面歃過血。並且這次盟會,起源於晉軍兵臨郢都城下,而不是相反,楚人想讓自己先登台歃血,那就讓他打到新田城來;楚人想背盟,那我就再去一趟郢都……嗯,最近開發代國,家底都空了,正好想去郢都搬點東西。」

    戚林父歪著頭看向叔向,嘴裡答覆說:「楚人剛提出這要求時,我也答覆他們了,但楚人胡攪蠻纏,說:執政既然說了晉、楚是相匹的國家,如果老是由晉國先歃血,就等於說楚國弱於晉國!況且,晉、楚輪流做諸侯的霸主已經很長時間了(指楚莊王稱霸),怎麼能說晉國一直就是盟主?」

    叔向不負眾望的插嘴:「我們召集盟國等待盟誓,已經許久了。如果我們在儀式細節上相持不下,結盟便陷入擱淺狀態,如此一來,諸侯不免疲憊。況且,諸侯歸附我們是因為晉國的德行,而不是我們主盟的地位。

    既然楚人堅持,我們且讓一步,先把盟約定下來,而後我們努力於樹立武德(即武力),沒必要與楚國人在小節上爭先。再說啦,大國結盟,一定需要一個小國出來主盟,這樣楚國就成了那個主盟的小國,這樣不是很好嗎?」

    「大國結盟、由小國主盟」,是叔向的杜撰,但楚國糾纏不休,而晉國剛剛解決了代國,軍力尚未修正完畢。繼續與楚人爭執不下,一旦文的解決不了問題,勢必要動起武來。目前楚人的大軍已經開拔到了鄭國,晉國兩個軍被楚人隔絕到了長江邊,國內再添軍隊增援,還沒有做好準備。

    雖然,真正打起來,晉人必定是最後的勝利者,但因為這場爭執雙方各有各的道理,晉國沒什麼道德優勢可言了。即使勝了楚人,楚人依舊糾纏下去的話,晉人時間耗費了,得到的結果依舊——不值得!

    叔向之所以杜撰,其實在於晉國本身的兵力不足:晉國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楚國,如今被分割成兩個部分,一部分被韓起帶著,停在宋國花天酒地。這部分兵力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沒有趙兵的配合,韓兵也就是一盤菜。

    而另一半兵力在范鞅手中,如今他雖然還在楚境,但楚國的兵力已經脫出其掌控,來到鄭國,如此一來,范鞅只剩下背靠雲夢澤勉強維持的份了。如果要救援范鞅,晉國需要動員多少兵力?晉國能拿得出足夠的兵力嗎?

    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自己的隊友是國足。

    韓起的膽怯,讓整個局面全顛倒了。好在楚國人也知道現在的晉國招惹不得,但他就是跟你耍賴皮,怎麼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1
第三百二十五章 無恥的底線在哪裡?

    趙武盤算了又盤算,竟似忍下這口氣是唯一的辦法。

    不過……趙武轉念又想:「耍無賴,誰怕誰?楚人用無賴的手段處理國家大事,等著,看我給你吃個啞巴虧。」

    「先答應他們」,趙武忍著怒氣說:「一切以盟會完整結束為原則……嗯,楚人無信,上次草簽盟書的時候,還想著趁機襲擊,我看,楚人這是不打不老實。這次我們帶兩個軍去,讓新智的智朔暗地通知韓起,命他單身回國主持國內事務,宋地留下的韓軍由智朔接手。」

    「妙——」一旁翻看地圖的戚林父明白過來:「譬如下圍棋,孤子難勝。我們在楚地的一個軍是孤子,在宋地的一個軍也是孤子,但如果有了堅決的統帥,這兩個軍就不是孤子!」

    厚道的叔孫豹在老狐狸戚林父的引導下,顯得也不厚道了:「這兩個軍從楚軍後方圍上來,楚人反而陷入我們的包圍當中……」

    趙武還不想這樣便宜的楚人,但在春秋小報記者魯人面前,他不想顯得人品低下,便搖了搖頭:「智朔統領宋地的那個軍直接參加盟會,至於范鞅哪個軍,聯絡起來太麻煩,先讓他們的軍佐張趯來我這一趟,讓他繞道……讓田蘇來,搞陰謀詭計這廝合適。」

    借助招呼田蘇的工夫,趙武打發了感激不盡的魯人。這下子周圍清淨了,當夜,晉國緊急召開諸卿大會,會上,田蘇侃侃而談:「楚人現在停留在鄭國,鄭國的子產是智者,巴結上楚人這個大樹,恐怕我們別想鄭國過度傾向我們了。所以我們的增援大軍不能通過鄭國。

    當然,也不能通過宋國。楚人知道我們兩支大軍停留在宋國鄭國,恐怕對這兩國的監控非常緊密。鄭國既然想兩面討好,那麼宋國也不敢單獨挑戰楚國,如果我們的大軍從宋國鄭國南下,一定能夠保不住秘密。

    即然這樣,不如讓這兩支軍隊一明一暗——讓智朔全體動員,大張聲勢地前往宋國接管副帥的軍隊,而後命令這支軍隊分出一小部分來,繼續南下,彷彿前去通知范鞅,但實際上,通知范鞅的人走另一條路。

    讓我們先說停留在宋國的軍隊吧,韓兵軟弱,如果加上智氏的軍隊,或者可堪一戰,就讓智朔帶領這支軍隊大搖大擺北上,做出一付參加會盟的樣子,但他們走的路線卻需要好好斟酌,比如他們可以帶上宋國的軍隊,先去鄭國,而後讓鄭國也出兵。如此一來,智朔帶領的軍隊,在數量上便頗為可觀,即使單獨面對楚軍,也能維持個相持不下的結果。

    這建議這支軍隊的協調工作由祈午接手,任命他為軍佐,當先領命南下,先去新智,帶上新智動員的軍隊去宋國,迎接副帥回國——出人如果沒注意宋國的軍隊,那就讓副帥從楚人的軍隊旁擦過,讓楚人知道宋地晉軍換了統帥,不在軟弱不堪。

    而後,讓智朔再擺出威脅的姿態,比如讓這支軍隊沿著楚人行進的路線,與楚人相隔三日路程步步尾隨,楚人走,這支軍隊也走,楚人歇宿,這支軍隊也歇宿在楚人丟棄的舊營寨,這支軍隊的目標,就是讓楚人感覺到危險。

    至於范鞅那支軍隊……我猜元帥已經有了定算。」

    趙武把玩著手裡的寶劍,微笑著說:「我在盤算。」

    魏舒試探地問:「元帥在盤算什麼?」

    「盤算我有多無恥?」

    魏舒噎了一下,中行吳嘿嘿笑了:「這次結盟,天下諸侯,夠份量的都參與了。元帥一身干係我晉國的國家形象,所以元帥不用無恥,只管『正義』——要多正義有多正義。無恥的事情,讓我來!」

    「你不行!」趙武回答:「我要參加盟會,我們軍隊上的事情,恐怕我沒精力管了。你跟我南下,結盟由我操辦,你把我們的軍隊管好。」

    「這不行」,魏舒搶著表態。中行吳從楚國回來後,馬上進行了伐代戰役。晉國是個君國主義國家,晉國人評論誰能幹不能干,全看對方包辦戰爭的能力。中行吳雖然頓兵代國國都之下一冬,但那是因為他遭遇了攻城戰。而說到攻城戰,整個春秋,除了趙武這個變態,誰都沒有新鮮招。至於趙武,那已經不能用人類標註衡量了。

    所以,中行吳在代國國都之下停留,那不是中行吳的無能——誰上去都一樣。晉人反而認為,正是中行吳的堅持,才使得代都戰爭潛力耗盡,進而讓增援上去的趙武一日破城。

    於是,中行吳回到新田城後聲威如日中天,大多數晉國卿大夫都覺得:滅代這件事,中行吳應該算次功吧。既然他算得上次功,那麼,也可以算是「天下第二將」了吧?趙武宅男一個,不善於諸卿交流,這位「天下第一將」有本事我承認,可咱們學不到,那麼跟「天下第二將」湊湊近乎,也許學上兩手,咱也能當個「天下第三」。

    晉國諸卿論資歷排位,魏舒恰恰列在中行吳之前,所以他對中行吳的變動格外敏感。中行吳跟他年紀相差不大,萬一中行吳這個老傢伙壽命比較長,那麼魏氏這輩子恐怕沒資格坐上元帥寶座……

    聽到中行吳又將南下參加盟會,魏舒急了。盟會可是件大事,站在盟誓台上,列國諸侯翹首仰望,萬眾矚目。這樣的活再讓中行吳搶了去,魏氏別想有出頭之日了。

    「中行氏在伐代中受到重創,如今軍隊還沒完整地從代國撤下,如果再次出征,我恐怕中行氏受損過重,一時間緩不過氣來,所以,這次南下,就讓魏氏擔當吧。」

    魏舒說的話既考慮到了中行氏的實力變化,同時也是種暗示:中行氏還沒恢復過來,南下結盟的事情重大,以受損的中行氏挑大樑,元帥放心嗎?

    趙武不在新田的時候,魏舒曾有過奪權的意圖。如今晉國一件件大事接踵而來,趙武來不及報復魏舒,只好先忍下這口氣。如今魏舒的話既打動了中行吳,也讓趙武稍稍猶豫:「中行氏還能拿出多少軍隊?」

    中行吳左右望瞭望,嘆息:「豈敢因為私事而誤了國事——我中行氏現在只能拿出兩個師來。我們的大部分軍隊還沒從代國撤回,如果元帥給我三個月時間……」

    「沒有三個月時間了」,田蘇插話:「元帥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想知道元帥的底線在哪裡?」

    趙武悠然回答:「我正是難以確認底線,才不知道我有多無恥!」

    「郢都如何?」

    「過了——如果底線在郢都,那就太無恥了!」

    「新鄭如何?」

    「輕了——如果底線在新鄭,那就不是無恥了,那是道德楷模。」

    田蘇點點頭:「我明白了。前線變化多端,元帥需要的是隨機應變,但又不知范鞅、張趯的應變能力,所以難以決定……(我田)蘇如何?」

    趙武小心地問:「你走了,宋國的事情怎麼辦。」

    「策可以(齊策可以)!」

    中行吳忍無可忍:「元帥,你們在說什麼?打什麼啞謎?」

    趙武微笑不語。田蘇陰陰的笑著,解釋:「我剛才說我們將採取一明一暗的行動,明處是智朔帶領的宋國鄭國聯軍,暗處則需要一把匕首。如今這把匕首就是范鞅。」

    看到中行吳還不明白,田蘇補充:「楚人無賴,戲弄我們,如果不讓楚人吃個大虧,他未免以為晉國人好欺負,好糊弄。范鞅的軍隊雖然孤懸在雲夢澤,但對於我們進過來說,這不算什麼,有水的地方我們就能運過去軍隊。當初,范鞅把軍隊調到雲夢澤,未嘗不是給我們創造機會——范鞅不錯,很聰明。

    我們還有一支大軍在代國,楚人並不知道這支軍隊的存在,即使他們知道,也無法弄清這支軍隊的動態。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位使者,從黃河之上放舟,順流而下東津,帶去調動代地軍隊的命令,讓這支軍隊立刻登船,那麼,再過一個月時間,我們的軍隊就能抵達雲夢澤。然後,有個增援的范鞅身處楚國腹心,任何城市都是他的攻擊目標。」

    解釋到這裡,魏舒首先明白了:「執政是想讓張趯與祈午大張旗鼓南下,而後智朔與張趯接管宋地的韓軍,咄咄逼人的尾隨楚師,把楚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而後讓祈午繼續南下,給范鞅帶去相關消息,讓范鞅做好準備,等使者帶領援軍抵達雲夢澤後,讓范鞅乘機攪亂楚國……」

    說到這兒,明白過來的中行吳不滿意了:「元帥的底線怎能不是郢都吶?楚國什麼城市比得上郢都富饒,攻擊什麼城市能比攻擊郢都更讓楚人擔憂?我們千里迢迢趕過去,將士們累的,舌頭吐得像一隻疲憊的狗,沒有郢都的誘惑,誰肯拚命。」

    叔向臉色一沉,駁斥:「錯!郢都,一國之國都也,我們已經與楚人草簽了協議,攻擊郢都,則成了晉人首先違背誓約,背盟的罪責就在於我們而不在於楚,這是對楚國的懲罰嗎?我看是獎勵!」

    中行吳低下頭來,有點不好意思。這位老牌貴族偶然無恥一下,居然越過了趙武的無恥底線,惹來叔向的攻擊。

    打從代國回來,經歷了那場鋪天蓋地攻城戰的中行吳,對趙武的軍事才能已經五體投地,自此,他只用單一稱呼稱呼趙武——元帥。剛才趙武猶豫不決,中行吳覺得自己應該分憂一下……一不小心,越過的所有人的底線。

    氣氛有點沉悶,這時候叔向義正言辭,誰都不敢多說,害怕再招惹叔向的責難。趙武細聲細氣打破沉悶:「叔孫豹來的時候,曾經談起過齊國的慶封……」

    田蘇一拍大腿,沖趙武亮出了大拇指——原來,人都說我陰險,所以策劃陰謀的時候首先想起我,還特地把我從韓地招來商議……嘻嘻,原來真正陰險的人就在這兒,他坐在上首。

    人趙武早已把陰謀策劃好了,就等我來背黑鍋,自己裝憨厚,這簡直……太陰險了!

    「什麼意思?」中行吳焉了,自覺很聰明的魏舒覺得跟不上田蘇與趙武的思維跳躍,鬱悶的問。

    「叔孫豹說慶封的事,肯定是說慶封目前的處境。慶封在朱方非常活躍,令齊國人很不安,因而派出晏嬰出使吳國……」田蘇語速很快的解釋:「估算時間,晏嬰現在應該已完成使命,正在向宋國趕來,以便參加盟會。齊國是我們的監誓國,晏嬰孤身穿越楚境,出於關心,我們晉國派出一支軍隊前去迎接,並沿途保護——合乎禮儀,合乎法規。

    當然,在我們大軍行動的時候,由於楚人傲慢,不通情理,阻止我軍移動,我們順路攻陷那些威脅我們的城市,也合乎情理——齊人受到我們的保護,自然站在我們這一邊,替我們辯護。」

    「楚人是必定要阻止我們的」,明白過來的魏舒也虧素的接嘴:「楚君在外,晉軍在內,楚國人沒有接到楚君的通知——也許楚君早早通知他們,讓他們限制我軍的活動範圍,所以,我軍必定能遇到不合作的楚國城市……執政,南下與范鞅匯合的軍隊,到多帶攻城器械……嗯,船隊運抵增援部隊後,讓他們別空船回來,把攻陷的楚國城市都搬空,讓他們從水路把東西運回來,軍隊則輕裝前進,直抵宋國會盟。」

    「對呀」,被分配南下接應的祈午也明白了:「軍隊兩手空空返回,齊人站在我們這一邊,楚人怎麼指責我們?」

    一報還一報啊。

    坐在上首的趙武看著大臣們熱烈議論具體的實施方案,笑得很憨厚:伐代的時候,齊人利用趙武開發河間,乘機驅逐了慶封,耍了趙武一把。如進趙武翻手刷齊人一次,把著名的齊國智者晏嬰裝進筐裡……哈哈,感覺很爽。

    現代宅男趙武,至此已經完全被「全盤晉化」了,他像一個土生土長的晉人一樣小心眼,一樣睚眥必報。

    「如果我們動作快的話,我們甚至能攻陷昭關」,田蘇笑的很陰:「昭關是楚國與吳國的門戶,晉楚結盟後,吳國人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好過,而我們以後恪於盟誓,也無法幫到吳人了,不如我們這次拿下昭關,送給吳人做禮物,以報復楚人的傲慢與無賴。」

    傳說: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了頭。拿下昭關這想法讓趙武很快樂,他憨厚地提醒:「那需要動作很快,若晏嬰已經度過昭關,我們總不能讓晏嬰再走回頭路吧?」

    「嘿嘿」,田蘇笑著說:「執政,我們是到吳國接晏嬰的,我軍不到昭關,怎知晏嬰的行蹤?更況且,只有失去昭關,才能重重打擊楚人。」

    魏舒摸著下巴,也像田蘇一樣陰陰笑著:「拿下昭關後,我們不把它交給吳人。我們只是向吳人打聽晏嬰的行蹤,而後我軍追逐晏嬰而去,至於吳人是否隨後進攻昭關,那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

    田蘇翹起下巴:「這些事情,無需司徒囑咐,蘇會把它辦得非常穩妥——元帥是想讓楚人暴怒,還是小怒?」

    「暴怒如何?小怒如何?」

    「暴怒嘛,我軍前腳撤出昭關,吳人後腳進攻,如此,就算楚人明知道我們搞鬼,他也有話說不出,這是暴怒;至於小怒……我軍沿途掃蕩大路附近的城市,讓楚人消息隔絕,如此一來,楚人自己也說不清楚昭關何時陷落,是為『小怒』。」

    「做人要厚道」,叔向插嘴:「不可欺人過甚。」

    叔向這麼說,其實等於贊同了出兵策略,只是不想過分而已。

    「形象啊」,趙武厚道地笑著:「形象很重要!」

    田蘇點頭:「我明白。」

    中行吳壓低嗓門,替楚國默哀:「自此之後,攻守之勢易位。楚國想攻擊吳國,必將面臨昭關險境,而吳人攻楚,則是一馬平川……我們是不是對楚人太苛刻了?」

    中行吳最後那句話被人自動過濾。

    「楚國南方小城,應該遠不如代國堅固,我們派出的援兵有攻陷代國的經驗,應該不會耽誤行程」,田蘇沉吟著說:「我現在只擔心船隻不夠,元帥,我們有足夠的船隻運送士兵,以及帶走戰利品嗎?」

    趙武慢悠悠回答:「我在東津帶了一個冬天,只要精力在於改良船隻。代國現在地大人稀,各地新封的領主都缺乏人手,只要許諾把俘虜都安置在代地,船主們一定竭力貢獻戰船。

    我離開東津的時候,佈置侯晉向東,向齊國境內探索,這項工作侯晉以前也在做,現在想必做得更完善。

    另外,我們的商隊遍佈齊國境內,而我們的船隊已經跟吳國開始通商,他們有過行走吳國的經歷——記得我從楚國回來的時候,就曾走的水路。所以,沿途必然有我們商隊的蹤跡,以及補給點。」

    「那還等什麼?」中行吳坐不住了:「張趯與祈午要迅速南下,祈午,你要一路疾行,把消息提前通知范鞅,田蘇,你今晚就動身,坐船直下東津,緊急動員當地士兵……元帥,請下命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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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咱給他挖個大坑

    大政策商量好了,趙武開始點兵點將:「那麼,張趯與祈午首先南下,齊策隱藏於你們軍中,你們只帶領各自的衛隊,先到新智讓智朔集結兵力,而後與智朔同行至宋,傳召副帥回國主持國務。此後,宋地軍隊編為第四軍,智朔位軍將,張趯為軍佐。此後,讓智朔按齊策帶去的行動方案北上,聯合宋鄭,威逼楚人。

    祈午你,不用管第四軍整編的事,你們倆出現在宋國,只是為了證明齊策帶的執政府決議(齊策是趙氏家臣,而不是晉國卿大夫)確實出於執政府。所以抵達宋國後你就繼續南下,如果南下途中遇到楚人,萬事忍耐為上,只管一路疾行。等祈午你抵達范鞅軍中,立刻以麾節通知范鞅,將當地軍隊編為第五軍,以范鞅為軍將,祈午為軍佐,同時全軍整軍備戰。待田蘇與你們會合,你們按田蘇的指示辦。」

    祈午剛才聽得不是很完全,這會兒還迷糊著吶,他小心地問:「不是去吳國接晏嬰嗎?執政剛才說到底線,怎麼又談到郢都?」

    田蘇嘿嘿一笑,解釋:「其實,我們也可以直接進攻郢都。我軍駐紮在郢都城下,原本是為了監控楚軍動態,以保證楚人履行承諾,參加盟會。范鞅之所以引軍迴避,那是軍力不足,得到增援之後,他返回原來的郢都營地,也是一種理由——而後,范鞅可以用楚軍北上出兵,未曾告知我們的理由進入郢都,責問郢都留守的大臣。

    我細細考慮了一下,范鞅的到增援後,也不是不能威脅郢都的,此時楚軍被當今楚君帶領,正駐紮在鄭國,如果我們第四軍,在智朔的帶領下迎楚軍而上,那麼楚國的絕大多數軍隊,也被我們分割了。只是,要做到這一點,范鞅需要孤軍深入,智朔需要單獨面對楚軍,宋國鄭國並不穩定,所以這條策略變數很大。」

    叔向再度開口:「楚人一向自視過高,逼到絕境了反而有一種魚死網破的凶狠,採用這一策略,很可能引發全面大戰。別忘了,楚人在草簽盟約的時候,背書:楚雖三戶,亡晉必楚。所以,我們還是厚道點,對他們厚道,其實也是對晉國百姓的一種寬厚。

    連年戰爭,百姓已經疲憊不堪了,這場大戰一起,若速勝,我晉國還能支持下去;若不能速勝……楚國是大國,國力不下於我們,以前我們靠『三軍疲楚』贏得勝利,現在鄭國宋國還沒穩定,楚人若是頻頻威脅這兩個國家,也搞一套『三軍疲晉』,我們就陷入麻煩中了。」

    張趯想了想:「鄭國不可靠,宋國不可依仗,我們第四軍迎上楚軍,看似兵力雄厚,其實不堪一戰。如果出於穩妥考慮,讓范鞅的第五軍與我們匯合,元帥在帶領軍隊南下,那麼楚軍就在鄭國被我們包圍了,如此,不戰,亦能使楚國屈服。」

    「這個計策過於示弱」,齊策也不是善茬,他溫柔地笑著,解釋:「楚人擅長耍賴,我大軍包圍上去,楚人或許馬上服軟,但他們不會對這種服軟心甘情願,事後必定會再度搗亂。楚軍一服軟,我軍失去了動手理由;等他們再搗亂的時候,我們不得不窮於應付。楚人馬上會發覺這點,他們會在『搗亂、屈服,再搗亂,再屈服』之間樂此不疲。

    所以,讓楚國感到兵力過分懸殊,根本無法抗爭,那就不是對楚國的懲罰了。我們要讓他們膽子儘量大一點,讓他們彼此份量相同,覺得試探一下也不吃虧,沒準能徹底扭轉局面,他才會一下跳進坑裡。」

    「哦,我明白了」,張趯恍然:「第四軍主力是韓兵,韓兵擅長遠射,戰鬥意志不強。而鄭國一心中立,宋國不願單獨得罪楚軍,帶領這樣的軍隊擺出包圍姿態,似強實弱,楚人傲慢,探知我軍實力後,一定蠢蠢欲動。但……」

    「但——我軍南下的時候,修建了許多堡壘型的補給點」,田蘇陰陰提醒:「鄭軍不能戰,但讓他們堅守,他們恐怕沒膽子投靠楚人,而你們保持距離楚軍三天的時間,一旦發現楚軍大舉出動,就讓智朔立刻尋找附近的堡壘堅守——如此,我們就有了向楚國開戰的理由了。那將會是一場全面戰爭。而我保證是速勝,輿論將站在我們這一邊,速勝之後,楚人五十年之內別想耍賴。」

    齊策站起身,招呼張趯與祈午一同站起:「主,我們何時動身?」

    「明日一早」,趙武下令:「張氏、祁氏本身的兵力不多,但你們兩家族一直沒有參與打的戰役,兵力完整。今晚請你們全族動員,明日一同南下。」

    稍停,趙武補充:「策,我趙氏……」

    齊策馬上接口:「主,我明白,我們大部分兵力在代國,或者在河間。舊中山國的領主軍隊難以快速召集……請主上把隗氏的隊伍給我做護衛吧。」

    趙武點點頭:「你明天動身,先回家準備吧,明日一早我會在軍營把兵符給你,讓你方便持符指揮第四軍。」

    趙武目光轉向魏舒與中行吳……魏舒留在國內是不讓人放心的,這次南下,晉軍動員了四個軍,趙氏的兵力完全掏空,韓氏的軍隊無法回國,也只有留下姻親中行氏照顧,才能讓人有點安全感。

    「魏舒與我南下吧,請動員魏氏的軍隊,聯合我趙氏組成第二軍、第三軍,我們與諸侯國的儀仗軍隊一起動身。楚軍時時想著偷襲,請魏氏拿出最優秀的武士,最好的鎧甲武器,最精銳的部隊,組建第三軍。」

    「謹遵命……元帥,事情緊急,請容許我提前告退。」魏舒鞠躬。

    魏舒試探執政府之後,為了避免執政府找茬,他連自己的家族武裝都解散了不少,現在要重新動員,是的費點時間。趙武點頭容許對方告退,張趯祈午隨即也要求提前離場。唯獨齊策站在那裡,等諸人告退後,他面對田蘇、中行吳,叔向與戚林父,毫不忌諱的說:「趙氏現在有七個師吧?其中三個師在代地,馬上要去增援范鞅;三個師元帥要自己統領,組建成第二軍南下。那麼趙氏只剩下一個師了。

    我本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新田城,但國事優先,不得不走。主上,我們走了之後,韓氏趙氏都處於最虛弱狀態,智氏的軍隊也在外面,而魏氏這次僅動員三個師,但魏氏能拿出五個師的兵力啊。韓氏趙氏智氏的安危,全在於他人的一念之間,請主上慎思之。」

    中行吳悚然:「我中行氏也是趙氏姻親,請主上放心,我一定瞪大眼睛……」

    趙武擺擺手:「齊策說的對,我趙武的安慰,不能單純依賴別人的道德……動員舊中山國,甲氏、邯鄲,以及趙城的所有武裝,分發武器鎧甲,全面備戰。」

    叔向站了起來,激動地想打消趙武全面動員的想法:「我羊舌氏……」

    「你不行」,齊策插話:「作為執政府常務官,這次盟會你必須隨執政南下,並代表執政府招待列國諸侯。」

    戚林父站了起來:「我戚氏兵力雖不多,但我好歹曾是一國執政,帶領過衛國的軍隊戰鬥,請執政放心,戚氏在,趙氏在。」

    中行吳鄭重地向趙武行了個軍禮:「元帥,我中行氏、荀氏,這次一定看好元帥的家園。」

    「趙成留下」,趙武繼續派兵點將:「趙氏兵力動員後,你去邯鄲,讓趙丹去趙城,你倆不要干涉國都的事情,如遇變故,你們能守便守,守不住就去代國,趙午在那裡,他手頭還有軍隊。」

    「必須守!」齊策插嘴:「我趙氏的根在晉國,失去晉國我們還有趙午在外,我趙氏仍能保證血脈留存,即然這樣,與其讓國內的趙氏心存僥倖,不用心抵抗,不如讓他們瞪大眼睛,好好盯著潛在的敵人,必要時便拚死一搏。」

    「沒錯啊」,田蘇附和說:「只要我趙氏韓氏一方拚死,無論多麼強大的敵人,也不敢把兵力虛耗在相持戰中,因為我趙氏韓氏都有人在外領兵,他把兵力耗空了,我們回來,他敢應戰嗎?」

    田蘇這話不是單單說魏氏,其實他也是在警告中行氏。晉國卿大夫的內鬥很厲害,誰都不敢保證對方是絕對的盟友——真實的歷史上,智氏就曾攻擊、滅絕了中行氏。這兩家還是同宗吶。

    會議進行到這裡,大事已經完成。

    當夜,晉國成了不眠之夜。

    會議結束後,一隊隊武士打著火把走向各處,他們手中的火把隨著他們的行進化成一條條火龍,緊接著,整個晉國被火龍驚醒,火把走到的地方,屋裡燃起了燈,稍停,數支火把匯入火龍帶,於是,火龍越發粗壯。

    幾支火把停留在一戶人家,為首者看了看門戶前立的石虎(上馬用的踏腳石),而後用手中的長戟敲了敲大門。大門馬上開了,門戶內,家主身披鎧甲,手持長弓,幾名家將持長兵器嚴陣以待。家主見到門外的士兵,愣了一下,馬上問:「外面燈明火亮的,是下達動員令了嗎?」

    「別那麼緊張」,門外的武士回答:「是為了天下盟會召集軍隊……」

    「別逗了」,門內的武士手裡緊緊握著弓,說:「盟會的事情不緊急。這是連夜召集軍隊,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秦國入侵了嗎?」

    「我,下軍庚旅侯奄,五級軍功爵士,奉命召集武士,請驗明證件」,門外武士沒那麼多廢話,直接遞上一塊青銅製作的銘牌。

    門內武士接過銘牌,在火把上驗看了一下,探問:「是連夜召集?」

    門外武士點點頭,門內武士立刻挺胸:「我,二級軍功爵士,下軍左矩戊旅戰車車右,奉召集結。」

    門外武士擺擺手,門內武士立刻接過家將遞上來的火把,大聲匯報:「二級軍功爵士霍林,依律攜帶兩名同行武士及一名侍者參戰,請求入列。」

    「經驗查:二級軍功爵士霍林甲冑齊全,隨行武士武器合格,可以入列!」

    霍林舉著火把,與同伴挺胸入列。稍停,隊伍挪動幾步,正準備敲打旁邊的門戶,旁邊的大門猛然打開,戰車粼粼,車上甲士大聲嚷著:「聽到了聽到了,魏氏屬臣(魏氏名下小領主)芮虎,奉召集結……趕緊拿銘牌來讓我驗看,我請求入列!」

    芮虎嗓門大,在他的喊叫下,左右門戶大開,有人嚷嚷:「霍林驗看過了,我等費什麼事……請求入列!」

    「咄!」芮虎大喊:「軍中程序如此,豈可輕廢……拿銘牌來,趕緊,我急著吶。」

    銘牌遞上去了,芮虎終究是形式主義,他對著火把跳動的光粗粗看了一眼,立刻驅動戰車吼叫:「沒錯啊,讓開,車兵在前,諸位當中我官階最高,依律:你們歸我管了……左右,立即入列。」

    為首的侯奄低聲嘟囔:「都還沒清點鎧甲、武器、實兵……」

    芮虎大大咧咧擺手:「我家鄰居都沒問題,這事我負責了,快入列。」

    火龍繼續移動了,這次,當先的是輛戰車,芮虎在戰車上持戈敲打武士門戶,很有點領導人的成就感,但可惜這是新田城,這座霸主之都中,比芮虎官銜大的貴族比比皆是,走不了兩條街,芮虎的戰車落在次乘的位置,再走一會兒,芮虎成了別人的打雜……

    火龍繼續游動,最終游出城去,開始向晉國城郊擴散,緊接著,又繼續向附近城市擴散,於是,這個夜空下,大地上星星點點的全是燈海。

    天亮時分,田蘇帶領自己的衛隊,匆匆忙忙出城,趕到新田城附近的澮河邊,早已等待在那裡的戰船立刻揚帆,放舟順流而下。

    田蘇剛走,當夜放出去的火龍回籠了。國都附近的道路上,全是行進中的軍隊。這群士卒隨步履匆匆,風塵撲撲,但神情激昂,滿腹對勝利的渴望。他們在大司空府的官員引導下,整齊地步入新田北郊的軍營。國家武庫的官員則匆匆忙忙地,用大車小車運載著武器鎧甲軍械,流水般進入軍營。

    天色大亮了,晉軍緊急集結的動態也驚醒了列國諸侯。驛館內,鄭國使者游吉的心情最為忐忑,他找到魯國的叔孫豹,試探說:「晉人怎麼緊急集結了,而且動員的規模如此之大,大約他們國內所有兵力都動員了吧?」

    叔孫豹神色也不好,他明白游吉的憂慮,坦然說:「說實話,我心裡也很忐忑,無法替你去打探。」

    游吉說:「你有什麼憂慮,你們魯國又不曾與楚國結下姻親。」

    「咳咳……此前,楚人曾要求我們魯國以屬國身份參與盟會。」

    游吉不以為然:「你昨晚從執政府回來,不是說事情解決了,執政同意魯國以獨立國家參與締約。」

    「沒錯,但敝國執政季武子同意了,他以國君的身份命令我,以晉國屬國的身份參與盟會……這個消息我並未告訴元帥,但我擔心,執政季武子知道我抗命,背地裡弄出點什麼搗亂。」

    「得了吧」,游吉不屑一顧:「魯國新增了那麼多土地,現在也是大國了,怎麼還是一副小國心態,自甘屬國身份,你們的執政……不對,季武子或許有另一番考慮——你們面對齊國,壓力實在太大。與其自己單獨承受齊國的壓力,還不如丟棄表面上的名聲,讓晉人替你們多擔當一點。等你們把新增領土消化了,在請求晉國人容許你們獨立,這也是一種策略啊。」

    「魯國的地位如果向滕、邾兩國看齊,太傷國家尊嚴。既然元帥同意了,不管怎樣,我也要爭取魯國地位等同於宋、衛兩國。」

    「那魯國也不會有事」,游吉看到楚國使者走進,匆匆結束話題:「元帥既然支持你,你管那麼多干什麼?」

    楚國使者子蕩走進兩位使者,拱手:「兩位,聽說了嗎,晉人連夜緊急動員了。」

    「不是因為入侵」,熟悉晉國的叔孫豹盯著子蕩,說:「烽火沒有點燃,虒祁宮沒有敲響銅鐘,所以,這還不是最高動員狀態……我聽說楚人北上,並沒有通知晉國副帥?」

    「啊呀呀,副帥起子(韓起)現在待在宋國,我們的軍隊沒有元帥的同意,不敢進入宋國,所以我們只好停留在鄭國。至於范鞅的軍隊,嘿嘿,他正在與我們躲貓貓,我們無法找到范軍佐,只好不告(晉人)而入鄭國。

    至於我們到鄭國嘛,子大叔(游吉)可以作證,我們是去求聘的,是通婚鄭國,不是入侵,不是對盟國動武!……求聘這事嘛,似乎盟約沒有規定求聘也許得到晉國容許,是吧?」

    衛國執政北宮陀慢悠悠踱到談論的眾人背後,衛國離楚國相隔數個國家,對楚國沒有恐懼感。前不久從晉國得到鶴壁的衛國,現在打定主意抱緊晉國的大腿,故此,北宮陀撩撥道:「雖然不是因為楚國求聘事件,但這次動員,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一定是因為楚國。」

    子蕩暴怒:「你的意思是說,我等的智慧還不如你的腳後跟?」

    北宮陀嘿嘿一笑,正要回答,出去探聽消息的各國侍從紛紛返回了,他們一路叫喊著:「出兵了,出兵了。晉人稍稍休整,立刻編練出了兩個師,由張趯祈午帶領,南下而去!」

    楚國使者臉色一僵,急急叫過從人低聲吩咐幾句,從人備齊車馬,悄悄從驛館後門溜出,一路趕上南下的晉軍,略略觀察了一下,轉身向鄭國奔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1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心煩,不是為了豆子

    當日夜晚,趙武也沒睡好覺,他走到自家花園裡,背著手巡視著花園裡的植物,思緒信馬由韁,難以控制。

    在沒有路燈的情況下,古人是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本這時候四周應該黑漆漆一片,陷入絕對的寧靜。但此時位於南郊的趙府正在坐出行的準備,武士們拿出家中珍藏的鎧甲武器,擦拭打磨;侍從們整理這會兒馬匹戰車,以及馬鞍等等。整個院落被火把照亮,連花園中也隱隱綽綽,彷彿是現代的城市公園。

    人聲鼎沸中,趙武仰望天空,看到了一片星海,他情不自禁暢想——這個時候,當其他人仰望天空的時候,他們在想什麼?

    一百多年前,希臘人仰望星空時,物理學誕生了,於是有了恆星、行星的分類;

    七十多年前,羅馬人仰望星空的時候,《萬民法》誕生了,於是有了現代所稱的「普世法則」;

    這個時候,孔夫子也在仰望星空,也許他正是從自己的求學經歷當中感受到知識傳播的限制,於是他萌生了把貴族專享的知識傳授給平民的念頭,自他公開授徒之後,平民不再是「不准明白真相的普通百姓(簡稱: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於是,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現代所有平民學子的祖師——萬世師表。

    也許這時候,老子也在仰望星空,由此寫下了不可知論的代表作:易經……

    自趙武來到這個世界,世界改變了許多,但依舊有很多東西沒變,比如趙城學宮,如同稷下學宮一樣,它也是對貴族後裔開放的。所在趙武依舊奪不走孔夫子「萬世師表」的稱號。

    沒有改變的依舊是傳統。從中國文化的本質來說,它是一種政教合一的體制。最高領袖是「天之子」,是神靈在地上人間的化身。他掌管祭祀用的祭器——鼎,也負責解釋神靈對人類所說的語言(這就是「天人感應」學說的出處)。

    君主是神,依次順延,君王之下各級領導都是類似神靈一樣,是需要膜拜的偶像,其中也包括自家先祖、老師等等,於是,你敢發個短信褻瀆,或者質疑一下領導試試,立馬「跨省」。

    因此之故,孔夫子教授的知識雖然時過境遷,已開始不適應後來的時代,但它依舊神聖不可觸犯。

    因此之故,春秋便成為整個中華文明的道德、文化制高點,後人謹小慎微不敢超越,因為那是違反傳統。

    於是,他們只知道在故紙堆裡尋章摘句,相互爭吵誰對先祖的話理解正確……

    趙武改變了晉國的面貌,甚至說改變了華夏的勢力格局,但他能改變這種傳統嗎?

    ……

    院外吵雜聲漸漸平息,準備好的武士已開始走上街頭,向軍營匯合。火把逐漸稀落,侍從們不得不在花園裡燃起火把照明,侍從的走動聲,以及火把的光亮驚動了在院中歇息的趙藍兒,她披衣而起,走到院中陪伴父親。

    趙武正在打量一株茶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以及隱隱傳來的香風,趙武頭也不回地問:「今年的茶葉摘取了嗎?」

    趙藍兒給父親披上一件衣物,答:「霍城附近的綿山,五千畝茶園已經收摘完畢;趙城周圍的太岳山,三千畝茶葉也收摘了,父親,我們已經按您的指點,研究出團茶、沱茶等等品種,只是綠茶還沒研究出來,父親語焉不詳,光說要進行揉捻、乾燥、悶制、發酵,匠師們反覆研究,還沒有一套成熟工藝。」

    「可惜了,他們不停研究下去,恐怕浪費了不少茶葉吧?」

    趙藍兒瞪大眼睛:「浪費什麼,就是弄壞了茶葉,左右都是能吃的東西,只是口味稍稍不同而已,父親不用擔心,那些茶葉暢銷的很,都不浪費……」

    趙武猛然間笑了:「對呀,我操心什麼?茶文化發展百年,才有了現代的模樣,我何必計較春秋時代的落後……對呀,我操心什麼,春秋文化是與現代文化截然不同的封建文化,我既然改變了晉國,誰說這不會影響後世?

    讓後來的人,為後來的事情操心吧,我做了我該做的一切,我無愧了!」

    想到這裡,趙武悠然神往:「不知道真實的趙武,遇到楚國這樣的無賴,是不是也如此沮喪,嗯,或許比我還沮喪,因為他在山中躲藏了許多年,那現代說法是:童年時代由對強權與恐怖的陰影。真實的趙武都能熬過這場艱難……大約他的神經是鋼絲做的吧。」

    稍停,趙武挺起了胸:「我可不能做的比趙武差!我必定比真實的趙武出色!所以,我有什麼可遺憾的吶?」

    讓楚國見鬼去吧,讓面子見鬼去吧!他們要先盟誓就先盟誓,要先登台就先登台,反正我反正挖好了大坑,等楚國人跳下去後,就知道誰比誰更橫!

    恢復了寧靜心情的趙武,悠閒地問趙藍兒:「我們的其他作物,也還好吧?」

    趙藍兒噗哧一笑:「父親看重的那些植物,除了棉花甘蔗得以迅速推廣外,其他的,都不太得力。棉花得以推廣,是因為它可以替代絲麻,無法養殖桑樹的地方畢竟是大多數,棉花利潤厚,如今已不用我們再說,農夫都喜歡在閒餘土地上種上兩畝,換一些閒錢……我聽說,已經有人把棉線捻的粗粗的,製作成棉甲,想必棉花今後還能繼續擴大播種面積。

    甘蔗嗎,雖然它的利潤比棉花還豐厚,但種過甘蔗的地,再種什麼都產量大減。又加上甘蔗畢竟是奢侈物,許多人一輩子不吃糖,也這麼過來了。農夫種了這麼多年的地,祖祖輩輩都覺得糧食最重要,因此甘蔗播種面積一直提不上來。

    嗯,還有豆子,除了我們趙氏因為養馬數量多,武士們在房前屋後種幾畝豆子餵馬,其餘家族的農夫對此可有可無,論說我趙氏種豆子比甘蔗還早,但推廣起來依舊不如甘蔗。」

    「哦,豆子養地啊,你剛才說中國甘蔗的土地,再種什麼都減產;但種過豆子的土地,再種什麼都能增產——讓農夫學會輪作,種一季豆子再種其他作物,試一試我說的。」

    「我記下了……父親,你為什麼深夜不睡?是為了豆子憂心嗎?」

    「不是豆子,是楚國……你夫婿吶?」

    「去了邯鄲——陪母親去的。自從魏舒去執政府奪權以來,母親說:我趙氏恐怕又有災禍了。如今我趙氏的田土比先祖趙盾在世的時候還廣,武士數量比國君名下的還多,財富是各大家族加起來的總和,權勢則超越國君,凌駕各家族之上。現在各大家族都赤紅了眼睛,但他們畏懼父親,暫時還不敢動手,萬一父親有個三長兩短,我趙氏大禍就在眼前了,所以,我們不能不未雨綢繆,且先把趙氏的基業轉移到自家領地吧。

    自那以後,母親把家族常備武士留在了邯鄲、趙城,並說:昔日文公出亡在外,得意保存;其餘公子留在國中,先後殞命。若我趙氏在外的勢力強大,即使阿成(趙成)在新田沒有一兵一卒,依舊安若泰山。」

    趙武欣慰的點點頭:「你怎麼不走?」

    趙藍兒輕笑:「我已經嫁出去了,嫁的是衛國貴族後裔,誰能為難我吶。再說,阿成留在新田,我在附近也好給母親通風報信。」

    趙武的思維再度跳躍:「我的那些菜吶?茄子辣子西紅柿,推廣的怎樣?」

    趙藍兒噎了一下:「父親,我跟你說母親,你跟我說茄子,你……」

    「你母親世家大族出身,對公卿爭鬥很敏感,這麼多年來,只有她佔別人的便宜,哪有人佔她便宜的?如今她既然提防了——哦,我一手打造的趙氏軍事力量我清楚……現在,我只想知道茄子怎麼樣了?」

    「茄子?!」趙藍兒好一會兒才適應趙武的思路:「父親弄得那些菜餚確實好吃,如今新田各酒肆非常流行,但菜餚不存不住,路遠的話,運進城來都顛爛了,小家小戶的有根本不知道做法,甚至聽都沒聽過,所以那些菜種嘛,也就是在小範圍流行。種植面積不大。」

    「香料吶,我記得香料過去是我們的拳頭產品?」

    「父親,東西種在田裡,哪能個個看得住。自我們香料大賣後,與我們親厚的家族直接索要種子,索要不到的家族則派人去地裡偷取,如今各類香料作物,不再獨我們一家所有,幾年新田城,花椒賣不出價來,八角好一點,胡椒挑地,難以種植,還有點價格。至於各種香花,現在都成了爛大街的東西。」

    「哦,賣不出價格,這說明市場飽和了,要賣往更遠的地方——我記得咱家已有食肆開到了朝歌,讓他們在跑遠一點,賺不上錢則由家族補貼,他們在當地存在,重要的不是賺錢,而是培養當地人的需求。滿足當地人的需求掙大錢,創造一種需求,則錢景無限。」

    趙藍兒忍了忍,問:「父親,你只關心你的茄子,不想問問母親嗎?」

    趙武一聲嘆息:「一件事情接著一件事情,讓人應接不暇……但眼前這件事情瞭解之後,大約我能與你母親過悠閒地田園生活了,自此以後,我的名字刻在豐碑上,誰都不敢挑戰趙氏!」

    趙藍兒也跟著發出一聲悠長嘆息:「父親,當年追隨文公出亡的大臣,那個人的名字不刻在豐碑之上,但如今他們有幾個家族存世?父親一心為國,但鄙語說:『家國天下,家在國前』。沒有千萬個家庭,怎麼會有國家(組建)?一個國家不知道關愛每一個家庭,這樣的國家有什麼必要存在?」

    「封建啊,你太封建意識了……家族武士都動員了嗎?」

    趙藍兒情緒高漲起來:「雖然我趙氏既在開發河間,又派遣人員開發代國,似乎人手大大分散了,但各家族都低估了我們的力量。我們有白馬之誓,每年有數萬的奴隸融入趙氏,如今隗氏回歸,晉國附近的狄人,不管白狄、赤狄、長狄、婁煩、林胡、襜襤,都在接著這個機會投靠趙氏。

    這次,不算隗氏部落,我趙氏動員了五萬城邑軍,如果形勢再惡劣的話,我們還能動員十萬軍隊。我夫主護著母親回到邯鄲後,已經開始分發武器鎧甲,趙氏歷年來注重軍械的研究,庫存的軍械堆積如山。父親只管放心走吧,我們一定替父親把家看好。」

    正說著,趙成身披鎧甲走了進來,行禮報告:「父親,我已經準備好了,打算現在就動身前往趙城……妹妹不走嗎?……哦,那麼,父親還有什麼吩咐?」

    趙武伸手替趙成整理著鎧甲,慢悠悠說:「對於楚國,我寧願示弱以引誘他們動手,但對我家族,我寧願恐嚇別人,大笑他們動手的慾望。因為無論他們動手之後勝負如何,我趙氏或多或少都有損傷。而只要不發生內亂,我趙氏發展的速度,遠遠不是其餘家族所能比擬的。

    所以,這次的方針是:你回去後立即迎娶隗氏白姬為側妻,而後召集家族武裝進行閱兵,以此檢閱家族的動員能力。閱兵的時候,你把趙城控制好,只許進不許出。只要我們顯示出足夠的武力,沒有人敢挑戰我!」

    白姬是一名白種婦女,這是白狄部落進獻給趙成的。白狄獻出部落首領的女兒,是對趙氏表示恭順——趙成因為這段婚姻,對白狄部的酋長位置有了繼承權,他也就成為名義上,白狄部下一代「戎子」。

    真實的歷史上,正是這位白姬生下了趙氏下一代繼承人:趙鞅。

    「那麼,父親,我走了!」趙成躬身施禮。

    趙成帶走了家族第一武士陽黨(潘黨),家族第一力士林虎,第一劍手英觸。他這一行可謂實力強大。而林虎的存在,又方便趙成召集林胡部落……

    天色微明,趙府大門打開,趙氏武士魚貫湧出府邸,想著自己家族發源地前進。趙武送別了自己的嫡長子後,又與長女交談幾句,侍從來回報,宋國左師向戎來了。

    趙藍兒沒有迴避,她坐在父親身邊,對著一個白瓷瓶擺弄著插花藝術,時不時地問問父親的看法。向戎進來的時候,看到趙藍兒在座,他久聞趙武對女兒的寵愛,也沒多問,假模假式的嘆息:「唉,府中人員少了許多啊。武子,我看到一隊武士出了你的府邸,趙氏還在忙著開發河間嗎?」

    趙武一笑:「你看到的是我兒子趙成的隊伍,我晉國兵制改革了,各家族的動員能力無法展現出來,恰好我趙氏要繼續對代地用兵,我讓趙成回去舉行一個閱兵式,動員部分力量前往代地。」

    向戎歪著頭,問:「我還看到了晉國南下的部隊,北郊軍營裡出來的軍隊絡繹不絕,大約有兩個軍吧。」

    趙武坦然的回答:「只有一個軍。他們將南下宋國,從宋國接回副帥韓起。回國主政。」

    向戎不客氣了:「元帥,楚軍徘徊在我宋國邊境,鄭國只高興他們做了楚國姻親,大約不會再阻止楚軍了,這時候,我宋國勢單力薄,就指望上國撐腰,元帥在這時候召回副帥,我宋國豈敢阻止楚軍入境?」

    趙武笑了笑,露出底牌。畢竟,結盟地點是在宋國邊境,趙武還需要宋國的配合:「這支軍隊南下後,將路經智朔的領地,我當初把智朔留在新智,就是為了這一天——智朔能動員一個軍。而副帥只是回國主政,他的軍隊依舊留在宋國,並由智朔接管。這樣的話,智朔手中有兩個軍,加上宋國的軍隊,應該能迫使鄭國出兵了吧。

    如果鄭國宋國各出一個軍,那麼面對楚軍的就是四個軍,怎樣也能抵擋一陣了吧?而我將繼續動員,並帶領兩個軍南下,與楚國會盟天下……宋國覺得怎麼樣?」

    趙武最後那一問,是在問宋國能否履行盟約出兵。

    如果晉人出動了兩個軍,宋國不見得怕楚人——向戎一咬牙:「我宋國出動兵車五百乘。」

    「哈哈,宋國也成了『千乘之國』了,一下子能拿出五百乘。」

    數年前,晉國大閱兵,因為擁有兵車「千乘」,曾讓魯人大書特書,並創造出一個詞:千乘之國。如今才相隔幾年,千乘之國比比皆是,連宋國都是。

    趙武這話是一種變相的暗示,向戎當然領會了,他拱手稱謝:「全仗元帥加惠於我們宋國,托元帥的福,我們現在也能直起腰來面對楚國了。」

    稍停,向戎愣了一下,猛然間冒出一身冷汗:「晉國動員了四個軍面對楚人……咦,我們的聯軍在楚軍東南方,迎面向楚軍前進,元帥親自帶林兩個軍自北方南下,這下子……楚人在我們的包圍之中了?元帥這是……要動手了?」

    「不止四個軍」,趙武細聲細氣提醒:「范鞅那裡還有半個軍多一點,我們的增援部隊將從水路進行增援,得到兵力補充後,就看范鞅膽子大不大了?」

    「全面戰爭?!是全面戰爭了嗎?戰場在宋國境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2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今這世界,晉人還怕誰

    這個白天,注定是不寧靜的。

    中午時分,向戎從返回,他臉色凝重。

    恪於形勢,趙武終究沒向宋國透露晉軍的最終意圖。雖然他竭力安慰向戎,但晉國擺明一副決戰的姿態,這讓向戎憂心忡忡。

    招待各國使者的驛館內依舊人聲鼎沸,向戎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鄭國的游吉找上門來。

    鄭國宋國的關係正處於黃金時期,鄭國人現在不敢去趙武那裡打聽消息,只好找宋國朋友了。游吉一進門,緊著問:「左師,你打聽到什麼,趙武怎麼說?」

    向戎不答反問:「你那裡有什麼消息?」

    「今天上午開拔了一個師又三個旅,目前,晉人的軍隊依舊絡繹不絕的南下,此外,晉人的動員已開始擴大,我打聽到,魏地、韓地全動員了,連他們國君直屬的蒲地,絳城,也受到了動員令,這……不是說世界和平了嗎?不是要簽署盟約嗎?怎麼晉人如此氣勢洶洶?」

    向戎鬆了口氣:「才一個師,好啊。晉國武衛軍拆分,目下各個軍唯有這一個屬於武衛軍的常備師存在,想必南下的就是這個師……幸好幸好。」

    游吉馬上質疑:「那裡啊,我聽說晉國去年軍制改革,各家族都有一定的常備軍數量,只是這些常備軍力量,大多數都在守衛諸卿的家族領地。晉國從國都動員的那個師是南下的,如果出了晉都,在路上匯合其餘的常備軍,那麼,晉國動員的力量豈止一個軍?」

    向戎有氣無力的回答:「領軍的是張趯與祈午。」

    「哦,是這兩個小子,那我就放心了。這兩小子從未指揮過大部隊進行合戰,他們南下,估計是為了預先抵達盟誓台,籌備盟誓事宜。」

    向戎補充:「張趯與祈午將先去新智,匯合智盈(上一章人名錯誤,誤寫為智朔,應該是智盈),然後去宋國接應副帥,再然後,他將帶領我們宋國的聯軍前往鄭國——你們鄭國也要出兵,歸智朔統領,一起北上。」

    「智盈嘛」,游吉沉吟起來:「他依舊沒指揮過什麼大戰役,讓這樣一個小孩出陣,我有神馬擔憂的?」

    向戎提醒:「智盈從小在趙氏長大,即學會了其祖父智罌的兵法,還把趙氏那一套學了個精熟,我聽說智盈如今在新智,彷彿趙氏當初重新崛起的模樣,連『白馬之誓』都學了個全,一面大肆墾荒,一面大規模釋奴,還效仿趙氏四處開作坊,四處築城。學武的裡社(公社)組建的比森林還要茂密,儼然就是趙武第二。」

    游吉沉吟:「元帥是什麼想法?召喚我們鄭國的軍隊,看來元帥是不在意我們與楚通婚了。那麼,元帥的具體命令是什麼?」

    向戎發愁地說:「我反覆詢問,都沒有從元帥那裡得到具體交代,只說楚人狡詐而無信,上次草簽盟約,楚人身穿衣甲準備偷襲,所以這次我們要做好準備,召集宋鄭聯軍北上,就是為了防範出任背盟。」

    「不會那麼簡單吧……晉人這次帶領聯軍的是智盈,沒錯,他確實沒指揮過什麼大戰役,也確實一副飽讀兵法的模樣,但他畢竟沒指揮過一個師以上的軍隊,咱們被這樣的人領著,萬一他自持才高,固執己見,卻又膽大包天,招惹了楚人,那怎麼辦?

    結盟,多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小孩子——咦,元帥老了,他這是在扶持下一代,準備交班了。」

    向戎無力的回答:「不管怎麼說,你我兩國得到晉國的幫助,獲得了那麼大的土地,如今晉國要求我們出兵協助,我們能拒絕嗎?」

    游吉想了想,下了定語:「這是鄭國與楚國通婚的後遺症,元帥扶持我們兩國,原本是打算我們能抵禦楚人,至少要抵禦到晉國出兵的時候,但我們鄭國突然與楚人通婚,元帥擔憂我們搖擺不定,所以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們鄭國表明態度——我們都出兵攔截楚人了,以後自然不敢與楚人靠的太近。」

    向戎拱手:「但願你的想法正確……但我總覺得晉人這麼大規模動員,不會僅僅圖謀一個如此簡單的目標。」

    「你只管如此想」,游吉笑著暗示:「鄭**隊不善戰,從來如此,我也不忌諱。所以,我們鄭國即使出兵,也不會與楚人真打。」

    「宋國唯有一戰」,向戎回答:「我們宋國百餘年來立場堅定,從不搖擺。如果智盈決定突擊,我們宋軍唯有尾隨——這次我們出兵五百乘。」

    游吉笑了:「好吧好吧,我不攔著你,但你可以把我的意思透露給智盈:讓我們鄭軍防守可以,如果讓我們攻擊楚人……請原諒我們車轅向後。」

    「明白!」向戎笑了:「你們鄭人現在膽子大了,也好,有你們跳出來,至少智盈不會錯判自己的軍力。」

    兩人剛剛商議完畢,還沒來得及向國內送出消息,魯國叔孫豹、衛國北宮陀聯袂來訪。北宮陀劈頭就說:「兩個師了,我的人坐在城頭數,晉人已集結了兩個師南下,還有一個輜重師馬上要出發。」

    向戎坦然答覆:「這就到頭了——晉人先期出發的也就一個軍,剩下的集結者是要隨元帥南下的,元帥將帶一個軍南下。」

    叔孫豹捏著指頭數:「晉國在楚國有一個軍;在代國還有一個軍;為了防範秦國,晉國至少還有留下一個軍……如此一來……」

    叔孫豹沒有把最後的話說出來——如此一來,晉國總共有六個軍了。

    天子作六軍——有那個行政級別擁有六個軍的,唯有天子。

    不過,即使是最古板的魯國人,這次也沒有指責晉國的意思,因為昔日晉文公曾編練過六個軍,要說冒犯,百餘年前晉文公早冒犯過一次了。

    不過,晉文公時代那是什麼軍隊,農兵而已。農閒時集結在一起,訓練、戰鬥,農忙時解散回家。而現在晉國組建的是常備軍……昔日晉國弄出個「千乘之國」來,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千乘之國」了,晉國人又開始玩「六軍」了——六個常備軍。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都說世界和平了,晉國人怎麼又開始拖著大家軍備競賽。「常備軍力」是說許多人啥活不干,就訓練。晉人能養活這麼多士兵常年脫產訓練,眼下的四個國家,誰能玩得起?

    「今年河間夏收,大豐」,北宮陀慢慢提醒。

    在河間有一塊飛地的衛國最清楚那塊土地的開發狀況,他閒閒一句話,叔孫豹馬上明白了:「晉人已經擺脫了饑荒,晉人已經可以從饑荒中站起身來?!」

    北宮陀補充:「齊國慶封之亂後,有數萬慶氏族人選擇在河間安居,河間一下子人力充足,無需再移民了。今年開春,趙氏沿河岸樹立起彷彿森林般的水車,河間的稻米因此大豐收,晉國從此不擔憂糧荒了。

    另外,隗氏回歸後,多有狄人部落聲稱自己也是失散的隗氏,東津因此人力充足。加上齊人去年被大量僱用,因此於東津交通,知道路徑後,齊人背著小麻袋,走小路前往東津,購買東津的魚鹽,轉而去齊國販售,齊國的鹽類專賣政策搖搖欲墜,東津因此賺的,銅錢填滿了山谷。」

    齊魯世仇,齊國不舒服,魯國聽了心花怒放,但叔孫豹還要做做姿態,他跺腳說:「管子經營齊國,立下齊國國策,數百年過去了,管子的國度人人重視經商,如今齊人既然知道了鹽類走私的路徑,再想禁止,恐怕就難了。可憐齊國數百年積累,這下子要被晉人搬空了。」

    北宮陀還有話,他繼續說:「據說,年初的時候,趙人已經在代國的山中發現了金銀銅鐵鉛礦,以及石灰、煤炭礦。河間糧食富足,新封到代國的功勛武士也不著急墾荒,他們主要精力在於挖掘當地礦藏。」

    游吉吸了口冷氣:「這下子,有錢有糧,還有數不盡的金銀銅鐵,難怪晉人滅代之後,馬上玩起了『六軍』——他們養得起!」

    北宮陀又說:「代人百餘年積累,都被武子搬回了晉都,如今通過鶴壁的民船川流不息,滔滔入江水。全是運送代地戰利品的。武子沒給新封武士留下一個錢,全封賞的山林菏澤……哦,承包。據說當地武士無力開採山林礦藏,便把山林承包給商人,自己啥事不干,只管拿了商人預付的錢糧,訓練武士保衛領地。」

    「咦,楚人要遭殃了」,向戎拍著大腿感慨:「據我所知,楚國自從上次大戰後,一直沒能緩過勁來,晉人的戰船逼到了大江(長江)之上,楚國過去的商路現在都在晉人眼皮底下,有些楚商甚至向晉人繳稅以換取保護。而楚國的農夫也常常不敢下地,深怕被晉人偷偷掠了去。

    此外,楚國東南部,吳人越來越壓制不住,楚軍一半的軍力壓在吳國邊境動彈不得,在這個時候,楚人依舊擺出強硬姿態,恐怕是色厲內荏,外強中乾……這下子,我放心了。」

    「放心什麼?」向戎的話引起諸位的好奇,眾人紛紛打聽。

    向戎將趙武的出兵計畫一一告知其他人,便轉向鄭國:「子大叔(游吉),或許鄭國應該重新選擇——楚人無信,不可依仗。而晉人寬厚,武子待人誠懇。相比楚人的『不知禮』,跟隨晉人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游吉一咬牙:「我這就給國內送消息——鄭國將與宋國並肩行動。」

    叔孫豹摸著下巴,陷入沉思:「趙武的性子……我聽說楚人要求甚多,這場弭兵大會,是趙武的心血,楚人如此無賴,依趙武的脾氣……諸位,做好戰鬥準備吧。諸位的國君身邊,絕不可缺少護衛。」

    叔孫豹的話並未引起諸人重視,游吉不以為然的話代表了大多數人的心聲:「楚人的無恥總有底線吧,雖然他們在草簽盟約的時候,曾打算背棄諾言暗地偷襲,但如今盟誓台已經修好,列國諸侯都開始動身了,楚人會在天下人面前,意圖偷襲嗎?如果是那樣,楚人還算人類嗎?」

    四大二等強國躲在宋國驛館議論,楚國的使者被無視了。正午時刻,楚使子蕩四處跳騰,往來穿梭卻沒找到通消息的人員,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書趙府,求見趙武。

    戚林父站在趙武府邸門口接見了子蕩,他穩穩地微笑著,一副吃定楚國人的模樣:「執政去了宮城,面見寡君。如今趙府已經空了,趙氏少主今早去了趙城,府中只剩下烏趙氏(藍兒),楚使是打算求見烏趙氏嗎?」

    子蕩忍了忍,回答:「晉國也承認楚國是與晉國相匹敵的大國,但這次我來晉國出使,只跟底下人交談,未曾見到元帥,我為楚國令尹,應該是與武子階位相當的,怎麼武子不接見我?」

    戚林父胸有成竹:「楚使的要求我們都答應了,執政與你沒什麼好談的了。如今執政去宮城,就是為了面見寡君,敲定最後方案……如果沒什麼其他事,楚使回去準備一下吧,我們馬上動身南下,會盟天下。」

    子蕩壓抑不住的怒氣上湧,脫口而出:「我見到晉軍南下,沒錯,我親眼所見。我等會盟是為了弭兵,怎麼晉國大肆動員,這個變故,難道執政不向我解釋一下嗎?」

    戚林父依舊不慌不忙:「鄭國,我們的盟友,楚軍進入鄭國,何曾向我們解釋過?」

    子蕩辯解:「寡君入鄭,是為了求聘與通婚,這種事情也要向晉國解釋嗎?晉楚地位相等,我們不必為通婚事宜,事先徵求晉國同意。」

    戚林父點頭:「晉楚地位相等——我先期南下的軍隊是為了接回副帥,這種事情也不必徵求楚國同意。」

    子蕩追問:「只是接回你們的副帥嗎?」

    「也許,還有點別的事情,比如查看一下盟誓台,佈置一下會場,等等——這種事情也不必先徵求楚國同意。」

    子蕩喘了口氣:「晉國還在動員,我看到軍營裡至少又集結了三個師,元帥打算帶多少兵力南下?」

    「楚國入鄭,帶了至少兩個軍……也許兩個半軍,所以執政打算帶領,至少與楚國相等的兵力南下——晉楚地位相等嘛。」

    這不是欺負人嗎?

    楚國現在孤家寡人一個,它的盟國幾乎都成了口中肉,所以如今他沒有盟國,只有屬國。而楚國人剛剛要求在弭兵大會上,禁止地位低的屬國前去摻和。如此一來,晉國呼朋喚友,帶著一大堆盟國浩浩蕩蕩而來,雖然晉楚兵力相等,但如果算上晉國盟國的軍隊,楚人那點兵力,還不是一盤菜嗎?

    雖然是弭兵大會,但如果楚人偷襲得手,晉國那些盟國是來看風景的嗎?

    「魯國——」談到盟國事宜,子蕩想起了在郢都城下最凶悍的小國魯國。楚國現在搞定了鄭國,想必宋國不敢單獨向楚國開戰。但魯國就難說了。這個晉國鐵桿盟友,再為自己的國家而向齊國交戰的時候,都沒有像替晉國作戰那麼凶狠,那麼不顧一切。

    「魯國的事情已經結束了」,戚林父打斷子蕩的話:「魯國是周公的後裔,周禮乃周公制定,天下禮法皆在魯。會盟、弭兵這樣的大禮,怎能把魯國當做屬國?它又是誰的屬國?反而我們晉國是不敢擔當的。如果不是我們晉國,那麼,請你給魯國找出一個魯人承認的宗主國!」

    子蕩連續喘了幾口氣,心平氣和的勸解說:「本來是弭兵大會,晉國帶那麼多的軍隊幹嘛?減少一點!」

    戚林父繼續保持微笑:「不過是求一個與楚國地位相當,所以執政才帶領相等的軍隊前往……嗯,既然是弭兵大會,楚人擔心什麼?」

    子蕩無言以對。

    想了想,子蕩又問:「程序已經定好了嗎?貴國君主是否參加大會?」

    戚林父輕描淡寫地回答:「寡君身體欠佳,不能遠行,以決定派遣寵臣。武宮首領樂王鮒,攜帶寡君的衛隊,打上寡君的旗幟,參加大會。」

    子蕩怒了:「寡君為了結盟,不惜千里迢迢來到宋國,晉君不出,我們與誰結盟?晉楚地位相等,我們出動了君主,晉國的君主必須與會。」

    楚國人現在腰桿硬了,完全不是草簽「城下之盟」的謙恭。當初草簽盟約的時候,楚人不追究趙武代晉平公簽字,現在卻在細節上斤斤計較,就是想鬧事。

    戚林父一字一頓,回答:「看來,楚人是不想弭兵了……無所謂,我軍已整裝待發,如今列國諸侯相繼於道,且讓我們南下會獵吧。」

    在晉國,黑臉從來是屬下唱得,趙武只是裝憨厚。

    面對楚國的步步緊逼,趙武已經不耐煩了,戚林父這次跳出來當黑臉——你們楚人現在出息了,不打算弭兵了嗎?那麼好吧,我們的軍隊已經出發你,楚靈公已經我們的包圍當中,現在你即使送出消息,也無法挽回楚軍被圍的命運,索性我就與你一拍兩散。

    打,如今這世界,晉人還怕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3
第三百二十九章 自是之後,天下無兵?

    果然楚國人都是外強中乾的,當然,這也是所有無賴的通性。

    晉人陡然強硬起來,明確表示不再退讓,子蕩反而沉默下來。

    許久,子盪開口問:「貴國君上將派遣寵臣參加大會?……還打出君上的旗子?」

    戚林父用一個好心人的口氣,建議說:「子蕩,如果貴上還是『楚王』,我們無話可說。但如果貴上是楚『公』,那麼貴上繼承君位後,只通告列國一下,就太過分了……怎麼說也要向天下共主說一聲吧?你剛才說楚君怎樣,寡君怎樣——嗯,這個楚君是『王』還是『公』,全看你的行動了。」

    不要說楚國出動了君主,晉國就必須出動國君。楚國那位君主的身份,現在還是個問號。如果他自認是「楚王」,則王位繼承無需得到周王的認可。但擅自稱王,恰好屬於晉國——天王冢宰的管轄範圍,我們晉國尊王攘夷,你們楚國曾經草簽了協議,承認周王為「主」。這樣的話,楚國就是「背盟」,該打。

    但如果楚國依舊尊重盟約,那就需要得到周王的認可……無需做得太多,你子蕩順路通告周王一聲,我們就認可國來的那位是君主。但如果楚國承認盟約,卻不向周王通告新軍登位——那就不要說楚國出動了一位「君」,從禮儀上講,公子圍現在還不是「君」,只是位令尹而已。我晉國用執政與你們簽約,身份正相當。

    楚國雖然稱臣,但要他們向周王俯首,傲慢的楚人還不不情願的……子蕩想了片刻,決定不再追究細節。

    「執政(趙武)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其實我想建議讓諸位屬國一起列會,他們雖然不參與締約,但列會總不成問題吧?」

    戚林父顯然不想再談下去,他拱手告辭:「來不及了,列國諸侯將於這幾天絡繹抵達新田,我們已經來不及通知屬國君臣——再說,屬國不列席會議,不是楚人的要求嗎?」

    子蕩嘴裡發苦,原先想著屬國不參加會議,是怕晉國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人,現在,晉國仗著盟友眾多欺負人了,楚國即使想拉上幾位屬國撐腰,似乎也來不及了。

    戚林父很不耐煩地補充:「我家執政說:我們已經草簽了盟約,除了盟約上規定的內容,我晉國不在於楚國談論其他。子蕩,我勸你收拾一下行李吧,有些事情你做不了主,還是讓我家執政與你家……寡君,親自面談吧。」

    楚國稱臣,但又不願將新君登位的事情通告周王,趙武也不打算追究——反正周王室衰微,列國已經不太重視王室認可了。楚地偏遠,人使者來一趟也不容易,哪能事事通告。不如就比照燕國舊例,勉強認可楚國新君吧。

    基於此,戚林父最終還是稱呼了楚「君」。

    子蕩想了想,回答:「我們楚國集團原本有陳、蔡,如今陳蔡已滅,我們楚國方面沒有一個盟國參與,也不好*加上越國吧。我們強烈要求越國列會,至於通知越國的事,由我們楚國包了,晉國無需為此擔憂。」

    「也好,楚國怎麼做,無所謂了。」戚林父神情冷淡。

    子蕩告別戚林父,又不甘心地前往中行吳、魏舒門前投帖。但卻吃了個閉門羹——不是這二位在春秋時代就有了保密意識,是因為趙武決定南下後,這二位忙的腳不沾地,根本沒機會與楚人閒扯。

    子蕩不甘心,還想繼續打探晉人動員的情況,他在新田城跑前跑後,可惜,知道的人沒空接見他,不知道的人見了他也沒用。於是,時間在子蕩的奔波中悄悄溜走,十日後,子蕩接到通知:晉平公將在太廟簽署盟約。列國諸侯,包括晉國的屬國都將列席觀禮。

    太廟簽約,也是盟誓的程序之一。這個隆重的儀式上,大家都穿著新衣服,以至於盟誓一開場,晉國太廟就變成了世界服裝博覽會。

    宋國是商朝貴族後裔,衣衫服飾一副復古模樣。長袍大袖以黑色為底,麻布衣料上用類似水墨畫的寫意手法,繪製著玄鳥紋飾。傳說商契的母親簡狄在郊外,看見天上的玄鳥掉了了卵,簡狄取而吞之,就有了身孕而生下商契。於是,玄鳥成了商祖先的圖騰,這就是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玄鳥」這稱呼後來演變成「鳳凰」。

    上古時代的印染技術很古樸,宋人身上的衣物沒有太多花飾,只是一前一後兩對玄鳥口吻相交,做出相互喂食的狀態。衣服是黑的,玄鳥是紅色的,紅黑二色搭配,顯得素要古樸。

    而周人的印染工藝就高出一籌了,魯國是周公的後代,魯國貴族身穿紅衣——紅色是王室顏色。衣服上的黑色紋飾由饕餮紋和雲紋所組成,那些紋飾以饕餮為中心,雲紋環繞其周圍,而饕餮神獸似乎盤旋在天上,從雲層裡探出頭,俯看人間。

    饕餮的身體則藏在雲裡,不知是否有蛇身或龍身——如果在饕餮腦袋後面續上龍身,那就與後來的標準龍相差不遠了。

    衛人靠近齊國,沾染了許多齊國崇尚奢侈的風氣,如果齊人在場的話,衛人這種山寨版的齊風就顯得老土了。但齊是大國,這樣站班的活兒,齊人一向不參與,所以會場上只能看到衛人的表演了。

    新即位的衛靈公穿著一身絲綢衣物,這位春秋著名同性戀穿的很花哨,蜀錦本來絢麗多彩,這位國君製作的衣服,充分發掘了蜀錦的色彩感,那幅蜀錦上繁花盛開,連續出現七八種顏色,以至於穿在衛靈公身上,簡直把衛靈公打扮成穿梭花叢的小蜜蜂——他的衣服上還濃濃地熏著香,簡直熏人欲……嘔。

    黃金鞋、玉腰帶,金絲帽……衛靈公一樣不缺,有幸站在頭排的子蕩,被衛靈公身上豐富的色彩晃得眼花,這廝身體偏偏還喜歡嬌嬈扭動,他身體一扭,子蕩就頭暈,站立不住。

    為了避免眼暈,子蕩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向祭祀台。他目光掠過諸侯的屬國君主,直接把目光聚焦在天下霸主身上。

    祭祀台前,晉平公穿的倒是樸素,他穿一身簡單的紅色棉布深衣,衣袖邊滾了圈寬寬的金邊,胸圍前加了一條上窄下寬,像斧形的裝飾物,就是「韍」——晉國尚武,胸圍前加上這塊補丁,類似於盾牌或者胸甲,這是晉人的服裝特色,他們把尚武的風氣帶到了服裝裡。

    晉平公身邊站著趙武,趙武也穿得很簡樸,身為元帥的他這天穿著一身新式軍裝——也就是箭袖緊身的「胡服」,類似現代的獵裝。軍裝上衣是紅色的,褲子黑色。這種顏色恰好是炎黃傳統軍裝,漢唐宋明軍裝,都採用黑紅兩色搭配。

    與漢唐宋明軍裝不同的是,趙武的軍裝是完全現代意義上的獵裝——它上面有口子。雙排青銅口擦得鋥亮,袖口也縫上了一排青銅口,隨著趙武的動作,閃亮的金屬光彷彿陣陣突刺的刀劍,令人不寒而慄。這衣服再扎束武裝帶後,配上一柄腰刀,讓趙武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

    晉國的卿大夫這天也顯得格外精神。文武分家後,文官武官的服裝業區分來了,文官身上穿的類似晉文公,深衣長袖,胸前繡著「韍」,「韍」形補子上繡著各個家族家徽。大多數文官的袖口則縫著幾道金邊……其實,這金邊相當於現代士兵身上的槓花,彰示地位等級。

    幾位在場的晉國正卿,則齊齊模仿者趙武,一身新式軍裝,銅扣子擦得鋥亮,神情嚴肅地看著巫師舞蹈祈福。

    不知不覺,巫師已「讚頌」完畢。緊接著,巫舞開始了,巫師們頭戴各種面具在場中蹦蹦跳跳,子蕩在一旁不耐煩地等待著儀式結束,竟沒有細細觀察巫師的舞蹈。

    楚國向來被中原視為蠻夷,子蕩的漫不經心放在諸侯的鄭重其事當中,顯得很扎眼。但此時卻無人對楚國抱怨,大家都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等待楚人難堪。

    春秋時徹底的「拿來主義」。征服,除了讓對方交錢之外,還有「剝奪」。春秋從不憚於拿走對方的東西,包括失敗者的禮樂。而太廟本來就是炫耀武功,展示戰利品的地方。晉國的巫舞結束後,緊接著上場的是楚國的「干戈舞」。

    昔日為楚王舞蹈的干戈舞者一上場,子蕩滿身的鮮血都用到了臉上。這明明是對楚國的羞辱,但在場的列國諸侯卻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眼角都不向楚人這裡瞥一下。

    子蕩想發怒,想咆哮,但他又覺得,滿腔的怒火卻不知道向那裡發洩——作為楚人,他並不清楚中原禮節。現場的列國諸侯都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子蕩覺得……還是別讓人把他當做土鱉的好。

    他忍了。

    難以忍受的舞蹈終於結束,晉人殺豬宰羊祭祀,而後在周王室派出的使者,冢宰劉定公的監督下,晉平公簽署了七份盟約。這盟約一份藏之太廟,寓意為:讓列祖列宗監督。其餘六份,晉平公首先遞給趙武……

    周制,官員分為六大部分,這也是後來的朝代設置「六部」的來歷。其中,天官冢宰——也就是一國執政;地官司徒——司徒管理版籍、人民、田土、賦稅事務,故稱「地官」。

    春官宗伯——春季主祭祀。一年之計在於春,祭祀的事情多在春季進行。這時,各國君主的宗伯又稱為「禮官」。主要管理外交、君主的堞譜、繼承、祭祀等事務。故此「春官」在政教合一的中國,被稱為「百官之首」。

    夏官司馬——夏季主殺,在每年耕作一季的情況下,夏收過後剛好進入農閒,列國諸侯普遍在此時舉行閱兵,整理訓練軍隊,或者籌備對外戰爭,故此,管領全國兵馬的官員被稱為「夏官」,司馬。

    秋官司寇——秋季主刑,古代中國常有「秋後問斬」一詞,是因為到了秋季,官員們因為也閒了下來,有精力從勸農興桑中脫開身子,整治轄地內的治安狀況。因此「掌邦禁」的秋官又被稱為「刑官」,主要管理刑獄事務。

    冬官司空——冬季主營建。一年耕作之餘,人人手上有了收穫,也有充足的勞力修繕房屋與營建各類工程。周代設「司空」為冬官,掌管工程製作。後世亦以冬官為工部的通稱。 所屬有工部、匠師、司木、司土、司金、司水等六位「中大夫」及司玉、司皮等五位「下大夫」。

    六份盟書分送給天、地、春、夏、秋、冬六位官員。這套傳自上古的盟誓典禮便進行到了下一階段——趙武藏好由他收藏的那份盟約,在晉平公祭告天地祖宗之後,重新接過的藏之太廟的那份「主盟書」,舉起盟書向天下諸侯宣佈:

    「皇天后土為證: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菑危,備救凶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胙國。

    諸位,我晉國與楚國彼此約定弭兵,自是之後,天下無兵!」

    晉國的敵人就是楚國的敵人,我們彼此不挑起相互戰爭,但有侵犯楚國的我晉國願意出兵討伐,反之亦然。我們彼此對事關兩國的大事相互通報,不隱瞞對方……

    趙武話音剛落,諸侯頓時爆發了如雷般的歡呼。

    從此天下無兵,這話說的過了。無論晉楚,都不希望這份盟約永久約束自己——大家都不過想喘一口氣而已,大家都希望借此緩和一下,以度過眼下這場千年難遇的災荒。

    相比虛情假意的晉楚,諸侯的歡呼是發自內心的。三軍疲楚,疲憊不堪的豈止是楚國?諸侯們無年不戰,青壯年男丁就彷彿韭菜一樣,成熟一茬割一茬,這種情況誰能受得了?

    如今,楚國名義上向周王臣服了。從此炎黃集團不用擔心楚國肆無忌憚的攻擊,再遇到類似攻擊,他們有地方投訴了,這簡直是一下子搬去了心頭的大石,列國諸侯可以把精力放到國內,處理租庸制後,每日巨變的國家了。

    這讓諸侯怎能不歡暢。

    這時候,諸侯並不知道,外敵消失後,諸侯不約而同陷入內鬥,等五十年和平期一過,一個新時代誕生了:無日不戰的戰國時代。

    趙武看著台下激動的人群,略略有點眼濕。

    我做到了,一個穿越者來到這個叢林社會,活了下來,成長起來,並稍稍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此後,不管晉國如何變化,不過三家分晉能否重演,我已經替子孫後代做好了準備。趙氏的領地,趙氏的子民,都將強大的令人畏懼——我不怕任何人!

    「三日後閱兵!」等歡呼的人群稍稍平靜,趙武宣佈:「執牛耳者為魯國,魯軍作為先驅,首先接受檢閱,閱兵之後,魯軍直接南下;衛軍為次鋒,尾隨魯軍;滕、曹、杞**隊不單獨列隊,與衛軍混編;我晉軍則為殿後,依次出發。」

    眾人轟然響應:「謹遵命!」

    魯軍這次出兵二百乘,全是叔孫豹的領主武裝。衛國則出兵一百乘,加上三個小國的軍隊,合計兵車三百乘,緊跟著魯軍南下。晉軍的前鋒為魏氏領主武裝,魏舒這次大手筆的拿出兵車四百乘,士兵們全副武裝,氣勢洶洶上路。

    緊跟在魏氏身後的是趙武本軍——他的隊伍裡沒有一乘嚴格意義上的兵車,完全是步騎混雜,步兵以重裝全鎧步兵為主,弩兵為輔;騎兵則以輕騎為主,重騎少量。

    趙武擺出這樣的兵力配置,一方面是打算與楚軍以肉搏混戰交手,另一方面是因為,帶領騎兵參戰需要太多的輔兵做後勤,現在趙氏搬空了,拿不出太多的人力。

    春秋時代,戰車行進緩慢,由於受路況限制太多,戰車兵在很多時候,行進速度甚至比不上純步兵。諸侯以車兵為主,為了與他們速度保持一致,趙兵行進的非常輕鬆,很多時候,唯有他們有精力幫助陷於泥坑中的戰車。故此,走到蒲津橋左右,兩軍的差別已經非常明顯了。趙軍已經行進到了魏氏軍隊的前方,魏舒反而成了落伍者。

    蒲津橋上擁擠不堪,先期過河的諸侯軍隊還沒完成渡河任務,魏舒順著隊伍走在河邊,發覺趙武正悠閒地站在那裡,對諸侯的軍隊毫無催促的意思,他的侍從似乎忙著從附近漁民那裡購買新鮮的黃河大鯉魚,還有人擺開爐灶……看架勢,趙武有打算開吃了。

    魏舒嚥了幾口吐沫,開口:「元帥,這樣不行啊,以魯軍衛軍做先驅,這兩國的軍隊戰鬥力不強,萬一楚人撕破臉襲擊,潰兵翻捲過來,我軍的陣腳……元帥帶領的部下連一輛兵車都沒有,怎麼防禦?」

    「噓」,趙武輕聲提醒:「楚國的子蕩來了,說話小聲點。」

    魏舒瞥了一眼走來的子蕩,快速說:「元帥,不如過了河之後,調整行軍序列,以我魏氏的兵馬當先,元帥為中軍,諸侯的軍隊殿後。這樣,即使遇到楚人突襲,我魏氏也能抵擋到元帥抵達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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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趙武輕聲笑了:「阿舒還是想打嗎?」

    魏舒一愣,眼見得楚國令尹子蕩越走越近,趙武不好再多說,只輕輕的補充:「其實這場戰鬥,能不打就不打吧。我們已經為勝利付出了許多,再打下去,收益是什麼——瘦狗毋食。」

    魏舒眼睛漸漸清亮了。

    魏舒是個聰明人,當然,是個有野心的聰明人,趙武的話雖然隱晦,魏舒腦袋轉了轉,立刻明白了——兵法云:虛虛實實,以虛為實,以實為虛,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趙武把弱兵排在前陣,這是「虛兵於前」。前方的魯**隊還算好,畢竟他們曾與楚國人狠狠幹了一仗,也算是名聲在外。但魯軍身後的列國混雜軍隊則純粹是廢柴,衛國虛弱不堪,在列國紛紛發展常備軍的情況下,衛國國力跟不上,養活不了太多兵力,於是,他們拿出來的軍隊本來就是婚變的農兵。

    而滕、曹、杞三個國家更弱了,這些國家的軍隊,可以算的上是單純「儀仗隊」,其國家本身要依仗晉**隊維持安全,那點點軍隊,平常也就是當作君主的儀仗。如今這些軍隊抱著耀武揚威的旅遊心態南下,只想著在盟會上處處威風,然後打包回家……這樣的軍隊,如果驟然遇到攻擊,別指望他們戰鬥,能找見回家的路已經是他們的幸運了。

    因為有這三支軍隊在前,整個大軍的行進速度快不起來,如此,等趙武帶領這樣一支軍隊趕到宋國邊境,恐怕智盈已整合好當地軍隊,與楚軍對峙上了。紅了眼的楚國人見到趙武「虛兵」而來,會做出什麼反應。

    第一反應恐怕是:一不做二不休,幹掉北方來的軍隊,打破封鎖再說……然而,趙武的隊伍裡還有子蕩。

    按照春秋慣例,子蕩是使者,趙武不能禁止他與外界通訊。他自己的隊伍走得慢,這是一種合理的慢,子蕩找不出任何理由催促。那麼,子蕩的信使,速度便會超越晉軍。等趙武趕到戰場,楚人已提前得知趙武的到來了,趙武的前鋒虛弱,但楚人絕不會相信由「天下第一將」趙武,與「晉國第一兵」魏氏軍隊組成的殿後軍,虛弱不堪一擊。

    春秋時都是車戰,車戰講究陣型配合,楚軍完全可以輕易粉碎聯軍前鋒,但當楚軍陣型散開,追殺晉軍前鋒的時候,遇到以強悍著名的魏氏軍隊,以及以擅長突襲著名的趙氏騎兵,結果會怎麼樣,即使其蠢如豬也能猜想到。

    所以,楚軍必定陷入「第二反應」:前方有智盈步步緊逼,後方來的軍隊是個熱饅頭,抓吧怕燙手,不抓可惜了。楚軍會在遲疑不定中爭吵,直至雙方軍隊合攏——那時,楚軍也不用爭吵了,因為他們已無可選擇。

    趙武所說的後一項:我們已經為這場戰爭付出了許多,再打下去,沒有新收益……這一點魏舒也能理解,楚國人已經被榨乾了,他們拿不出新東西讓聯軍搶劫了。聯軍千里迢迢而來,前赴後繼的發動一場戰爭,戰場卻在鄭國,或者宋國。這樣的話,即使戰勝楚軍,聯軍的收益也不大。

    一條瘦狗,渾身都是骨頭,啃起來費勁不說,一不小心還能蹦壞牙,不值得。

    戰爭,是要講究投入產出的。晉國為這場戰爭已經投資過多,現在追加投資,收益也就是那些。還不如單純恐嚇,威逼,折磨,欺壓,讓楚人心志軟弱,既然興不起抗爭心裡,然後晉人把已經預定好的收益拿回家,大家分贓了事。

    明白了這點,魏舒看迎面而來的子蕩也順眼許多……哦,全指望這廝通風報信,咱態度要好點。

    魏舒柔聲問候子蕩:「子蕩,一路上伙食可對你的口味?」

    伙食?子蕩現在不關心伙食問題,虛虛應付幾句,子蕩沖趙武拱手:「真是威儀赫赫啊,我周遊列國,從沒看到全鎧的軍隊,這次算是長見識了。」

    趙氏與魏氏的聯軍確實是一隻全鎧軍隊——連馬伕都是。

    尚武的男人最喜歡的收藏品就是武器鎧甲,這玩意幾乎是男人的成年玩具,只要資金充足,每個人家中都會置辦幾副,平常把玩。而春秋時,晉國武風最盛,連續的勝利,以及武士帶回來的爵戰利品,讓武士成為鄉間兒童崇拜的偶像,也使得武士有資材置辦武器鎧甲。

    國人攀比之風,可謂自古有之。別家有的東西自家不能沒有,只看現代人用普及手機的速度普及家用轎車,就知道此風有多源遠流長。鎧甲武器也是這樣,如今晉國鄉間,家中男人沒有幾套上好的武器與鎧甲,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而趙氏這次動員,外人不知,趙武清楚趙氏已經到了力量的底線……但凡在底線掙扎的人,沒有不好面子的。所以這次徵召軍隊,連應徵的馬伕,哪怕賒借也要弄一身木甲(柳條藤甲),就指望出戰後,從楚人那裡獲得足夠的戰利品,償還賒借的武器與鎧甲。

    趙氏如此,魏氏就不用說了。魏氏休養了兩年,兵精糧足。這次出戰就指望能超越中行吳的風頭,所以魏舒拿出來的都是魏氏精兵,個個魁梧高大。這樣的武士俸祿自然不少,足夠給自己的僕人也置辦一身鎧甲——要不然,豈不被趙氏的馬伕比下去?咱丟不起那個人!

    身為聯軍統帥,趙武自然知曉馬伕的心理,子蕩的馬屁倒是提醒趙武,他拱手訕笑著說:「說起來,武尚需遜謝楚國的支持啊。」

    子蕩一個倒仰……

    有這樣說話的嗎?

    噢,我誇獎你的軍隊威儀赫赫,你說這些東西全是我們楚國贊助的。沒錯,三年前你南下楚國的時候,軍隊還沒有全鎧化,如今你做到了,用那些從我們楚國掠奪的戰利品裝備起來的——這是一個貴族說的話嗎?這是一位元帥該說的話嗎?

    子蕩臉色沉鬱,以吟誦反駁:「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這首詩是《國風.周南.麟之趾》,是讚頌貴族風範與氣度的,歌詞大意是:「麟的腳趾呵,仁厚的公子呵。哎喲麟的風範呵!

    麟的額頭呵,仁厚的公姓呵。哎喲麟的氣度呵!

    麟的尖角呵,仁厚的公族呵。哎喲麟的寬厚呵!」

    孔夫子編《詩經》,以《麟之趾》開始,與《關雎》構成一個互相呼應的關係。這就是古人所講的,「一國之事,繫於一人之本」。「麟之趾」教化行為,使人倫美厚如麟趾。「關雎」則教導夫婦關係,夫婦是人倫之本。夫婦正,則人倫備。

    趙武轉著彎子罵楚國,但他畢竟不是春秋人,沒學會春秋人那種婉轉的犀利。子蕩以《詩經》譴責趙武:你一國執政,肩負弭兵大會的重任,卻在這裡輕佻地嘲諷楚國的失敗,這合適麼?恐怕不是貴族行為吧。

    趙武臉不紅心不跳,坦然承認錯誤:「鄙語曰: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我在子蕩面前做了不符合儀態的事情,子蕩教訓的對啊!」

    趙武都認錯了,身為一個貴族,尤其是剛剛被霸主國執政誇獎過的貴族,子蕩覺得還是不為己甚的好,他接受了趙武的恭維,轉身走到河邊,背著手打量軍隊過河的進展。

    子蕩一走,魏舒皺著眉頭問:「元帥,楚人向來得志便猖狂,況且元帥本來說得對,戰爭是由楚人挑起來的,現在他們咄咄逼人,又好了瘡疤忘了痛,正該提醒一下他們,元帥怎麼道歉,彷彿我們說錯了一樣……哦,不過,這話由元帥說不合適,元帥該讓我來說呀。」

    趙武一聲冷哼:「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這話說的豈止是晉國。子蕩是智者,現在他應該明白了。」

    沒錯,子蕩現在已經明白了。

    站在蒲津橋邊,看著魚貫過橋的士兵,子蕩剛開始久久不能平復興奮的性情,高興啊,咱把霸主執政說的啞口無言,反而鄭重向我道歉,嗯,這段歷史值得大書特書,我回去一定讓史官把它書寫下來……咦,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這話倒也是句名言……且慢。

    子蕩的臉慢慢紅了,他想起趙武在郢都城下的驕傲,當時,趙武傲慢地說:「誰都有權發動戰爭,但結束戰爭,必須由勝利者的許可。我是勝利者,我需要得到勝利者的尊重。」

    子蕩又想起初次來晉國出使,趙武在自家庭院裡招待他,當時,趙武閒閒的甩著魚竿,漫不經心的說:「魚上鉤了」……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說話細聲細氣的人,突然間對楚國惡語相向,是為了什麼?

    身邊,軍隊魚貫而行,正在過河(黃河)的是杞**隊,這支軍隊完全沒有軍人的整齊與嚴肅,他們一邊過河一邊語聲嘈雜的談論著。子蕩眼睛盯著杞**隊,焦距卻不在士卒身上,他慢慢回想自己在新田城的外交斡旋。他這趟出使,楚國想要達到的目的,幾乎都實現了。然而,隨著他的步步緊逼,晉人表現的越來越不耐煩……

    晉人一向是睚眥必報的!

    晉人全國動員了!

    晉人一向以為魏氏與趙氏的軍隊,屬於國中數一數二的,現在這兩支軍隊齊下,而且是全鎧裝的。

    他們武裝到了牙齒!

    稍停,趙武在郢都城下說的那句話如洪鐘大呂,反覆在子蕩耳邊轟響:「誰都有權發動戰爭,但結束戰爭,必須由勝利者的許可。」

    子蕩只覺得如芒刺在背,心中暗想:「這不知羞恥,行為毫無貴族風度的,豈止是趙武?趙武好歹知錯認錯,我楚國草簽了盟約,現在卻又節外生枝,不停地在細節上糾纏不休。大約,在晉人眼裡,我們真正成了蠻夷。好笑的是,我指責趙武沒有風度,人家認錯了,我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呀呀呀,剛才被羞辱的那裡是趙武,明明是我。」

    子蕩背上的冷汗淋漓,魏舒站在趙武身邊,看著子蕩背部的衣物逐漸被汗水浸濕,他笑了,低聲說:「元帥,大事成了。被羞恥感擊倒的子蕩,必然會對我們的……」

    「噓——」趙武輕聲提醒:「他距離我們不遠,現在心神激盪,無心注意周圍的動靜,等他清醒過來……」

    「我明白」,魏舒低聲說:「元帥,為了防範突襲,過河之後,我打算把兵車排在前鋒,並列成疏散陣型,這樣,前方的潰兵可以通過我戰車縫隙進入我軍本陣。」

    趙武也是老行伍的,魏舒一提他就明白:「沒錯,雖然我們估算楚軍沒膽量襲擊,但有備無患,你去做吧。」

    好不容易,亂糟糟的杞軍渡河了,輪到魏氏軍隊,行軍速度陡然提高。早已列陣河邊的魏軍以一兩(輛)為單位,戰車先行,75名徒步步卒緊跟在車後上橋,這一兩的隊伍走到橋中央,另一輛戰車開始移動……稍後,渡河的戰車繼續行駛,久經戰陣的晉國士兵不用軍官吆喝,戰車駛出一段距離後停步。後續戰車跟著,緊緊貼著那輛戰車停穩。

    「行雲流水」,目睹魏氏士兵渡河的子蕩腦海中唯有這四個字。

    魏軍的行軍節奏彷彿一片美妙的音樂,當所有的軍隊依次排列在河岸,填滿了河對岸的空地,剛才首先渡河戰車依舊停的穩穩——他預留空地剛剛好,晉軍整齊的戰車隊,每一輛戰車彷彿一塊磚石,構成了整個一堵牆,這堵牆嚴絲合縫地豎立在對岸,看的子蕩目曠神宜。

    「起歌!」,河對岸,魏舒大聲下令。隨著他的喊聲,晉軍唱起了「出車」這首軍歌。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蒲津橋對岸是「王野」——天王之野。晉軍唱起這首歌,以此向天王致敬,恰恰符合當下的場景。

    不是嗎?晉軍打服了楚國,替王室增加了一位臣子,衰弱的王室因此又增加一筆賦稅,他們值得受到王室獎勵。

    歌聲雄壯,不久,這首歌也感染了前方的先驅軍,頓時,四野響起了迎合聲:「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子蕩回身,打量趙武的軍隊。隨著魏軍向前挺進,河對岸又讓出一塊空地。趙武騎在戰馬上,輕輕擺擺手,第二軍軍尉籍張立刻大喊:「便步過橋,第一師當先。」

    眾軍都在歌唱,趙軍保持著沉默,他們腳步輕盈邁上大橋,快速地通過橋樑,而後毫不在河岸停留,快速地追上魏軍的腳步,在行進中,各部隊不斷調整速度,不一會,他們就在行進中完成了隊列整合。

    「強軍,天下強軍」,子蕩不由自主的發出感慨:「魏氏強悍之名,列國左右耳聞,但終不脫晉國一貫的整肅。而趙氏……不好說啊。不愧是一直擅長偷襲的軍隊,竟然能在行進中調整隊列。這要是雙方真打起來,趙軍豈不是能在戰鬥當中,隨意變換陣型?」

    「沒那麼嚴重」,趙武坦然領受了對方的恭維——子蕩這是變相道歉。

    「我趙氏與魏氏士卒的選拔標準不同,魏氏注重力大魁梧,所以他們的軍隊擅長苦戰,擅長持久的鏖戰,而我的軍隊注重靈活,注重奔跑……他們天天繞城跑一圈,行進中調整隊形,是早已熟習的事了。而說到戰鬥中調整隊形,恐怕我還做不到。我估計,神也做不到。因為戰鬥中,生死在於一剎那,士卒注意力高度集中,聽不到其他號令。」

    子蕩笑了:「兩軍對陣,排兵佈陣需要花很多時間,趙氏能做到在行進中整理隊形,哪怕是在戰前如此行事,已經比別人減少許多列陣時間了……只是,趙軍怎麼沒有兵車?」

    說話間,騎兵走上蒲津橋了,馬蹄踏踏,懸索橋搖蕩著,一隊步兵趕緊上橋,站立在懸索兩邊,幫助懸索穩定。趙武瞄了一眼橋上,沖子蕩一拱手:「楚使先請。」

    說話間,趙武一直沒下馬。子蕩一會站在兵車上,一會跳下地去,但無論他選用什麼姿勢跟趙武說話,趙武都是居高臨下。

    子蕩爬上戰車,順嘴說:「不急,讓騎兵先走吧,我正想請教元帥——趙氏怎麼沒有兵車配置。」

    趙武手指劃了一下,將他的軍隊劃入圈子:「兵車戰戈,是青銅時代的標誌,但現在,新的武器發明了,於是,移動緩慢的兵車就成了活靶子。失去了攻擊的犀利後,戰車的諸多弊端暴露無遺,比如它對戰場比較挑剔,對道路狀況要求嚴格。所以我思慮再三,乾脆去除昂貴而不實用的兵車,用步騎混雜的方式戰鬥,如此,我對戰場的選擇就更寬泛了——我軍招之即戰,戰之能勝!」

    子蕩想了想,問:「元帥說的那種新武器,是弩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4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兵勢如水

    「不止是弩啊」,趙武在摧殘別人的自信心上是一流:「這是一個新的時代,鐵器的大規模運用使得青銅器徹底被淘汰,從此,以太阿劍之鋒利,在鐵劍面前卻是個笑話。」

    趙武隨手一指:「你瞧見了嗎,那位士兵胸前蒙的那塊鐵甲,就是新技術之一。我們測試過了,一般的青銅劍對這種冷鍛鐵甲幾乎沒有傷害,因為兩者的硬度相差差很大,所以,常識是青銅劍在鐵甲面前彎曲——如果劍身過脆的話,還會斷折。

    即使是鐵劍,對於這種鍛打鐵甲,也幾乎沒有傷害——我親手試了,它幾乎對刺擊免役,劍刺在鐵甲上很不得力。因為刺擊的傷害有整個鐵甲承擔,一劍刺去常常是推著鐵甲向後移動。除非後面有人頂著這副甲,才能把劍很費力的刺進去。

    似乎,唯有砍擊的力量才能破壞鐵甲,這或許是因為砍擊的力量作用在瞬間,鐵甲來不及把力量分散到整個胸前。但砍擊,既需要準確的眼光,也需要足夠的衝擊速度。在這一點上,戰車做不到。」

    趙武沒有提這種鐵甲最擔心鈍器傷害,他沒有必要把自己的缺點完全暴露給楚人。

    「而在足夠的衝擊速度下,鐵劍給人的傷害要遠遠超過青銅武器——青銅武器柔軟,只適合用來刺,用砍的話,武器會彎曲。而鐵劍有足夠的堅硬與韌性,無論刺與砍,都不成問題。所以,從戰鬥方式的多樣性來說,從鋒利程度、堅硬程度來說,鐵器必將淘汰所有的青銅。」

    換了一口氣,趙武用一種好心人的口吻繼續補充:「今後的戰爭規模越來越大,也來越專業化,越來越頻繁,而這些,正是我兵制改革的目的。今後的戰爭,將不再是打群架模式,專業化戰爭下,甲堅兵利,是勝利的唯一條件。

    我的士兵鎧甲牢固,武器鋒利。緩慢的兵車無法傷害他們,而在我的弩弓與鐵劍打擊下,移動緩慢,對戰場要求苛刻的戰車,無論車上武士披多麼厚的皮甲,在我快速而靈活的步兵、騎兵面前,脆弱的彷彿一張紙。所以我趙氏無需戰車,我們只要奔跑就行了。

    說到戰車……哦,現今戰車的車輪車轂等部件,大多是木製的,戰車旁大,千里迢迢出征,需要一路走一路維修。而維修的部件體積也不小,而且這活兒還是高科技,非手藝精讚的木匠做不下來……有攜帶戰車配件的工夫,我軍能攜帶更多的弓箭、更多的糧草……」

    不是春秋人領悟不了趙武這話對人心智的摧殘,子蕩剛開始聽了這話,渾身顫抖不停,到最後他淚流滿面。

    戰車,在中原大地上橫衝直撞上千年了,出說黃帝大戰蚩尤就開始使用戰車;戰車,作為衡量一個國家的武力標準也有上千年了,直至現在,一個國家的軍力都以「兵車若干乘」,來談論本國戰鬥力。

    十年前,身為天下霸主的晉國,結合全國力量,不過兵車數百乘。而在現代中國,懂得導彈發射程序的軍人恐怕不止一千!擁有頂級跑車法拉利的恐怕不止一萬。所以在春秋時代,懂得駕駛戰車的人,比現代懂得發射導彈的人還要高科技,擁有戰車的人比現代擁有法拉利的人還要暴富。

    可憐子蕩這位楚國公孫,他從五歲的「總角」時代就開始訓練,起五更爬半夜,訓練自己的平衡感,聯繫自己的武技,幾十年持之以恆的下來,如今他已經能做到在顛簸的戰車上,不用手扶車轅就能保持平衡,還能左右開弓射擊,以及揮戈戰鬥、駕駛戰車飛奔。

    剛才,就在剛才,趙武輕描淡寫的說,他從小到大苦練出來的一身本領,全是廢柴,全是無用功,全是垃圾,全是應該淘汰的東西……就在剛才,當趙武說完那番話後,子蕩的世界觀轟然崩潰。

    他自小到大最珍視、最驕傲的本領,全然無用。他自小到大下的那些苦功,只是虛耗光陰!

    子蕩幾次張嘴,想反駁趙武……他想說:你趙武上次戰爭中,給戰車輪轂上加了金屬車矩,這讓奔馳的輕車有了超越廣車的傷害力,咱楚國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幾年狠狠倣傚了你的行為,猛力縮減笨重廣車的數量,增加輕車比例。啊,好不容易我們重新編練了軍隊,你告訴我們,你已經不玩戰車了——耍人,不帶這樣的!

    他想說:你口口聲聲說戰車不行,但這次你南下,魏氏的軍隊依舊是戰車部隊,這說明你還是承認戰車的威力……你你你,你讓戰車多威風幾年,會死嗎?

    然而,子蕩捫心自問,趙武說的話讓他無可反駁。

    中原列國當中,最先鑽研鐵器技術的不是別人,正是楚國。風鬍子四大名劍震驚天下,以至於成為了其後三千年淵源流傳的傳說。傳說中,這四把鐵劍能有助於人修仙成神,它能移山倒海,轉換日月……哦,唯獨不能戰勝趙武。所以才被趙武堵在門口,強逼楚人獻出「仙劍」,以及鍛造「仙劍」的煉金術人才。

    楚國的鍛造技術出類拔萃,楚越青銅劍,在現代收藏界仍是珍品,是稀世之寶。楚國本來具備超越列國的鐵器技術,鐵器的鋒利子蕩早有所知,所以他不想在這上面爭執。但讓他鬱悶的是,雖然楚國鐵器技術領先各國,鐵器在楚越之地卻被稱為「惡金」。

    當然,說鐵器是「惡金」這也沒錯。在沒有防鏽技術的春秋,鐵器咱南方有著諸多不便,像風鬍子鍛造出的四大名劍,本來就極其罕見……但風鬍子遺脈現在都到了晉人手裡,如果晉人鍛造出有風鬍子一半技術的寶劍,大概,天下青銅劍成為廢柴,也不令人驚訝。

    牢不可怕的鐵甲,無堅不摧的鐵劍,再加上……

    趙武閒閒補充:「拋棄了戰車之後,我可以增加一個輜重營的配置,我的輜重營可以攜帶更多的『標準件』,以保證我在最短時間組裝起投石車、床弩、攻城車、沖車、撞車,等等武器。在我的新器械面前,我保證:戰車只是靶標,城池只是土壘,敵軍營寨就是我軍當晚燒飯的柴伙棍!」

    趙武說這番話,是在居高臨下的姿勢說的,子蕩仰望馬背上的趙武,徹底崩潰。

    他不是貴族!是貴族有這樣說話不留餘地的嗎?有這樣折磨人的嗎?有這樣……

    子蕩神情恍惚,完全沒有注意高山之上豎立的王旗。

    周天王來了,他站在路邊的山坡上,好奇地打量著這支準備給他帶來天下弭兵的軍隊。

    他這一來,倒讓趙武很尷尬,為了掩飾這種尷尬,他只能與子蕩說個不停……當然,在子蕩眼中,趙武這是不顧貴族風度的對他窮追猛打。

    周天王是「王」,對他來說,唯有列國君主才是他的臣子。君主的臣子,那是「臣下臣」,沒有資格與他直接交談——包括趙武。

    記得趙武上次從楚國返回的時候,現任天王也在山坡上觀察趙武的隊列;上上次,前任天王招待了趙武,但反覆叮嚀不要把這場招待記錄在歷史上……

    按照春秋禮法來說,趙武這支隊伍很怪異:他的統帥是霸主執政,天王冢宰的冢宰(管家的管家)。然而,聯軍當中,其餘各**隊名義上的統帥是一國之君。按規矩,列國諸侯見到王旗,必須下車朝見——唯獨他們的統帥趙武沒資格見天王。

    趙武的腦海中翻江倒海,他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與楚國會盟,見到王旗卻沒有反應,列國諸侯記錄這場「偶遇」的時候,該怎麼說?

    好吧,看到自當以不堪折磨,趙武決定暫時放過這位楚人。他擺擺手,下令:「收起軍旗,偃旗而過。」

    君王的旗幟從王旗面前通過,如果不想朝見「王旗」,那麼就收起「君旗」,以此顯示對王旗的尊重。

    從後方催馬趕來的劉定公恰好聽到趙武的命令,見到諸軍齊齊捲起了旗幟,劉定公命令自己的戰車停步,他捻著鬍鬚在戰車上說:「禮也!」

    聯軍不鳴金鼓,捲起旗幟從王野悄悄通過,他們的鎧甲彙集成一道滾滾的銀色浪潮。山坡上,當今周王望著趙武的軍隊,讚歎說:「禮也(有禮貌啊)!」

    滾滾的銀潮穿越王野,抵達鄭國邊境,趙武揮軍繞太室山而走,直撲新政。到了距離新鄭五十里的地方,子蕩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好歹他也是久經戰陣的楚國王孫,察覺趙武軍隊的態勢不對,子蕩連忙找到位於後軍的趙武,責問:「執政,怎麼士卒們都披甲荷戈,疾行快走——你們擺出的是攻擊姿態?」

    晉軍確實是用攻擊姿態行軍。

    鄭國是河南平原中心,南北爭霸戰的當然戰場。由於這裡地勢平坦,視野開闊,歷來就是晉楚大會戰的首選戰場。由於地勢開闊,聯軍各部隊已經全面展開,整個隊形極像八卦中的坎卦(二短,一長,二短)。

    此時,魯軍分裂為二,左矩位叔孫豹的領主武裝,右矩是魯襄公的國家武裝。

    魯軍背後是衛國、滕國、曹國、杞國組成的四國聯軍,這四國的軍列比魯人更加散漫,散步成一道輸送的散兵線。

    四國聯軍背後是魏氏與趙氏的軍隊,這倆家族的軍隊早有協同作戰的經驗,他們現在已經混編,而後分割成左右矩,整體組成一道漫長的一字橫線,囂張無比的向前推進——趙氏本來沒有戰車,加上魏氏軍隊後,兵種搭配頓時齊全了。當然,整個戰線也變得愈發令人畏懼。

    「啊,這沒什麼」,趙武毫無羞愧的說:「我偷襲別人慣了,見到這樣一馬平川的地形,情不自禁想防範一下,情不自禁啊。」

    「這不是防禦」,子蕩記得說不出話來。春秋時代資訊傳遞不暢,子蕩離開楚君的時候,楚靈王正在新鄭成婚。現如今,子蕩還不清楚楚靈王是否離開新鄭。而趙武,是一位有偷襲與追殺君主惡名聲的將領,眼看臨近新鄭了,趙武突然命令全軍披甲,急速行駛……子蕩現在後悔自己在新田城表現得過於無賴。

    趙武已經摧毀了子蕩的自信,子蕩現在已經不是剛出使晉國的那位睿智、激憤的楚國貴族了。他現在唯一考慮的是:趕緊把盟約簽署了,把晉人糊弄過去,給楚國以喘息時間,以恢復國力。

    「這是攻擊陣型——元帥,請別把我當做蠢蛋隨意糊弄,我五歲練武,十五歲上陣,我現在是楚國令尹。你擺出的陣型,先驅分為兩翼,這分明是兩翼包抄的態勢;中軍排成橫線,這是突擊姿態,殿後依然是左右矩——我猜,你是打算張開兩翼,用中軍與敵糾纏,然後殿後突出,擊穿混戰的人群。」

    「你錯了」,趙武振振有詞:「張開兩翼,是為了在遭遇敵襲的時候,放過敵軍先驅,攔擊後繼人員。中軍排成橫線,是為了最寬面的抵禦敵軍突襲,殿後軍依舊排成橫線,是為了保證反擊力量——我不能任由敵軍襲擊不還手,不是嗎?」

    子蕩是貴族,雖然是蠻夷的貴族,但楚人與炎黃交手多年,對中原文化的占卜、巫術,多有瞭解,他馬上反駁:「元帥,你擺出的是坎卦——坎者,兵勢如水也!如果是防禦姿態,應該是艮卦(一長,二短,二短)——艮者,不動如山也!」

    子蕩這裡講的是春秋基本排兵佈陣法。所謂長長短短,講的是兵勢的雄厚;所謂坎卦派兵佈陣利於突襲,艮卦派兵利於防守,講的是不同方式排列散兵線,反應在一線部隊的調動、增援、填補上,各自利於防守、出擊,或者其他。

    趙武不屑與子蕩爭執細節,他用力蹬踏馬鐙,在馬上站起身來眺望前方,嘴裡漫不經心回答:「好吧,不管你怎麼說,我是聯軍統帥,需要對聯軍負責的是我而不是你,需要對聯軍下達命令的是我,我覺得這種行軍隊列很好,我已經下達了命令,就這樣吧?」

    子蕩愕然。

    這一路上,趙武雖然不客氣,但至少保持了足夠的風度,維持了明面上的禮貌,但現在趙武撕破了臉,表露出明顯的殺機……楚國人利用假通婚、假議和偷襲別人,是家常便飯了,考慮到趙武偷襲大師的名聲,子蕩不寒而慄。

    晉軍的前路煙塵四起,前沿的魯軍依舊在不慌不忙推進,但中軍的四國聯軍已經有點慌亂,連隊形都不能保持,出現動搖狀態。趙武搖搖頭,回身看看身邊的軍隊——他們依然堅定。

    軍號響起,魯軍止步,並慢慢地向兩翼展開,與中軍形成了一個八字狀態。趙氏魏氏的軍隊也開始拉開距離……子蕩見了,低聲抱怨:「果然是兩翼包抄,中軍抵禦,後軍……」

    一騎哨馬奔馳而來,子蕩忽然警覺,他悄無聲息的離開趙武身邊,走到僻靜處喚過從人,命令:「你私下離開隊伍,前去尋找大王,告訴大王:晉人突然態度強硬,似乎意圖偷襲,請大王警醒。」

    哨騎已經來到中軍前沿,雙方問答幾聲後,中軍放出通道,哨騎趕到趙武身邊匯報:「元帥,我軍各部已經就位,鄭君聞聽元帥抵達,已帶領執政子產出城迎接。」

    「哦,子產已經成了鄭國執政?什麼時候的事?」

    哨探躬身回答:「子產數次打算逃亡我晉國,都被鄭國執政子皮(罕虎)攔回,子皮深感自己無力控制鄭國貴族,所以想讓位於子產,子產數次謙讓,說:『鄭是小國,夾在晉楚兩個大國之間,國內家族坐大,寵臣眾多,實在難以治理,你還是讓我流亡吧。』

    但子皮堅持說:「我召集諸家族盟誓,並帶頭服從你,還有誰敢不服?你好好幹,國家不怕小,只要能事奉好大國,鄭國的狀況就有可能好轉。』

    三日前,鄭國諸公孫,卿大夫與新鄭宮城盟誓,誓約尊重子產,於是,子產為相。他第一道命令就是響應我國出兵號令,聯宋出兵。聽到元帥已至新鄭郊野,子產領諸卿大夫出迎,鄭君則在城門口迎候。」

    趙武長聲嘆息:「國氏(子產名國僑,屬於國氏)終於為相了,鄭國的黃金時代到來了。哈,子產真是明智,知道強弱順逆……」

    趙武說著說著,聲音冷厲:「楚君何在?」

    子蕩神情一緊,心中暗想:武子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啊啊,當初我們在郢都城下是,給盟約背書「楚雖三戶,亡晉必楚」。這樣的責罵,這樣的詛咒,趙武卻傲慢自大的表露不屑,那時我就知道他不甘心收手,那時我就知道他還想繼續打下去,果然。

    哨探回答:「元帥從新田動身的消息傳來,楚君立刻入宋,行進至辰陵附近,下軍佐智朔領軍迎了上來,逼營築壘,與楚軍寸步不讓相持。楚君責問,下軍佐回答:『盈受命戎宋,不知楚君遊獵至此,不敢有辱使命。』」

    趙武問:「雙方打起來沒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4
第三百三十二章 打完你,還要你獎賞我

    哨探立刻回答:「說不上打不打……嗯,算是打了吧,但規模不大,現在雙方還在對峙。」

    一直側耳傾聽的子蕩趕緊搶上前去,插嘴:「怎麼回事?」

    哨探全不理會子蕩的問話,直到趙武也問了一句:「這算怎麼回事?」

    「楚軍派出一個旅逼近我軍營寨,答詞曰:『寡君欲盟會諸侯,請上卿讓開道路。』

    下軍佐(智盈)回答:『盟誓台在西,我在南,楚軍恐怕走錯的了方向。盈不敢用我的錯誤誤導楚軍。若楚軍繼續南向,為了自衛,盈不得不拔出刀劍。』

    楚軍不以為然,下軍佐答話後,那一旅楚軍繼續逼進我方營寨,下軍佐下令全體射殺。而後向楚軍獻捷,稱:『有(楚軍)二三子欲南逃回家,這點小事我不敢讓楚君擔憂,已經依照軍中之法替楚君處理完了。現在獻捷楚君,不敢期望楚君的賞賜。』」

    趙武憋不住的樂,好一個智盈,他現在已呈現出一代執政多具備的智慧,他如同趙武一樣假惺惺,一樣無恥,但比趙武還要狠辣,還有果斷……趙武從中嗅到了濃濃的田蘇味道。

    田蘇,總有辦法把「卑鄙」的事情做的興趣盎然——我喜歡。

    「然後吶……」趙武催促。

    「楚君回答:『寡人新娶的夫人想吃新鄭的麥子,那隊楚人只是遵守寡人的命令前往鄭國,怎敢勞動上卿執行軍法,請上卿交出執法人,寡人不追究他們冒犯,只是想索要新鄭的麥子(暗指晉國執法人貪墨了楚軍的麥子)。』

    下軍佐回答:『新鄭在東我在南,那隊楚軍既然南向,他們便違背了楚君的命令。我平生最恨違背軍令者,一時衝動替楚君執行了軍法,這是出於本能,不敢指望楚君的獎賞。』」

    稍停,哨探補充:「如今上方使者往來,彼此唇刀舌劍,正在糾纏。」

    趙武考慮了一下,轉身向魏舒下令:「你帶領本軍繼續前進,我去面見鄭君。」

    魏舒搖頭:「元帥,我國會盟天下,這次會盟是要做天下典範,鄭國君臣郊迎在外,我們怎能過新鄭而不入……南下接應智盈的事,還是等一會吧,我們既然來了,也不差這一兩天時間。」

    趙武毫不考慮身邊的子蕩,無所顧忌地說:「阿盈在我家長大,他出力出汗替楚君效勞,卻沒得到應有的報償,我這個姨夫怎能不替小兒輩主持公道。鄭國的事情,放一放沒關係,你帶領魏氏軍隊當先南下,指導楚君入宋的道路。」

    子蕩臉紅脖子粗:「且慢——伯夙是從哪裡來的,他的軍隊不在宋國的方向,不在鄭國的方向,難道他從楚國而來?」

    伯夙是智盈的字,春秋末,當時人有感於單音節人「名」過度重複,於是,「字」開始興起。比如子產,名僑,國氏,子產是他的「字」。

    趙武前一陣子壓迫子蕩,其實就是想讓子蕩趕緊向楚靈公傳遞晉軍抵達的消息。如今趙武的打算依舊,他臉不紅心不跳回答:「沒錯,阿盈從楚國而來,他帶領的軍隊是留守郢都的晉國戎軍。楚君北上忘了通知他們,我只好另外派人接他們回來。」

    子蕩噎了一下,馬上追問:「可是范氏那支軍隊?」

    趙武坦白:「范氏那支軍隊我還沒聯繫上,如果聯繫上的話……我給他們的命令是東進,接應齊國的監誓人晏嬰入宋。」

    子蕩火騰的一下冒上來:「那麼,這支軍隊應該是駐紮在宋國、由副帥韓起率領的那支戎宋軍隊——他們應該從宋國來,怎麼到了南方,從楚國方向而來?」

    趙武顯露出足夠的驚愕:「啊呀,子蕩提醒的對呀,他們怎麼跑到了南方……一定是使用了錯誤的地圖。懲辦,軍司馬(司法官),記下:回國後一定要懲辦製作地圖的那幫人,看看這幫人都幹了什麼?……司空(魏舒),怎麼還不動身?」

    這這這……這能怪製作地圖的人嗎?只要不是傻子,順著宋國的大路北上,就能與楚君匯合在宋國邊境,那樣的話,楚軍位於東方,來的晉軍位於西方,兩軍形成東西對峙——怎麼會有南北對峙的情況出現?

    魏舒拱拱手,子蕩一見,顧不得再糾纏下去,趕緊插話:「既然我已經到了鄭國,怎能不通知寡君……請執政容許我派出使者,隨司空前往鄭國邊境。」

    魏舒一旦抵達,對楚軍就形成了南北夾擊的姿態。子蕩現在不想糾纏誰對誰錯,只想警告楚軍不要輕舉妄動——「天下第一將」帶領諸侯聯軍,浩浩蕩蕩來了,而且意圖不善,楚軍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惹怒晉國人的好。

    魏舒板起臉,一本正經的解釋:「子蕩,你忘了新智位於何方……哦,當然了,楚君真有可能不知道新智的存在,你們入鄭的時候,不是也沒經過新智嗎?……新智呀,就在南方,位於宋鄭之間。這肯定是伯夙先召集宋**隊在他的領地集結,而後才舉軍北上的。」

    魏舒說的是:我們晉國恪守了禮法,我們沒有任何錯誤,我們不是針對楚軍。我們的軍隊從南方出現,純屬自然而然,因為領軍將領是智盈,他召集戎宋的軍隊前往自家領地集結,然後北上,這很正常嘛。

    遺憾的是,魏舒說話的語氣不對。他特意指出:楚軍進入鄭國的時候,很小心避開了新智領地——你們知道智盈的存在,只是把他當做小孩,有意識忽略了。現在,被你們忽視的那個小孩發脾氣了,這是你們的錯!

    相比趙武,魏舒做事的貴族風度更加濃郁。他要不是語氣裡包含譏諷,子蕩可能相信了魏舒。但現在,他的語氣起了反效果,晉軍已對楚軍形成了包圍態勢,子蕩愈發相信晉軍動了殺機。

    「我……算了吧,我親自陪司空走一趟,面見寡君」,子蕩覺得別人無法將他的情報完整表達給楚靈公,他要親自走一趟。

    魏舒告辭而去,趙武也揮軍前行——如果子蕩這時還在,他會發覺晉軍的行軍隊列再度調整,借助魏軍的離開,趙軍也調到了全軍前方,聯軍行軍隊列變為趙軍在前,四國聯軍尾隨,魯軍殿後的艮卦。

    艮卦,兵勢如山,純防守陣型。

    這年秋,童年孔子聽說魯國執政大夫季孫氏「饗士」——招待有文化的知識精英。他腰間繫著服喪的麻繩帶子趕去參加宴會,結果被季孫氏的家臣擋了回來,季孫氏家臣說:「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

    季氏招待有文化的人,不招待文盲。

    這使孔子意識到了自己地位的低下,改變命運的方法唯有知識,從此,孔子開始發奮讀書。

    就在這時候,趙武帶領參加弭兵大會的天下諸侯抵達新鄭。

    這次,趙武的隊伍裡有六位國君,加上一位王室成員——劉定公。因此鄭國「郊迎」的場面非常壯觀,鄭簡公引領著現任執政子產,前任執政子皮,行人(外交官)子羽,鄭國第二執政游吉,以及動亂過後剩餘的「七穆」成員,與鄭國西郊迎候聯軍。

    開場是一段盛大的歌舞,雄壯的舞者高唱《詩經.簡兮》,整整一個軍,將近一萬的青壯舞者跳起了萬人舞(萬舞),用洪亮的嗓門唱道:「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

    左手執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詩歌大意是:

    鼓聲咚咚擂得響, 舞師將要演萬舞。

    日頭高照正當頂, 舞師正在排前頭。

    身材高大又魁梧, 公庭裡面當眾舞。

    強壯有力如猛虎, 手執韁繩真英武。

    左手拿著六孔笛, 右手揮動雉尾毛。

    面色通紅如褐土, 國君賜他一杯酒。

    榛樹生長在山上, 苦苓長在低濕地。

    心裡思念是誰人, 正是西方那美人。

    西方美人真英俊, 他是西方來的人。

    這裡所說的「西方之人」指的是王室成員,西周王庭當時位於中原諸侯西方。

    歌聲中,鄭簡公引領前後兩任執政上前,他手中舉著一杯酒,深深鞠躬,而後將酒杯舉過頭頂,雙手捧杯敬獻劉定公。劉定公激動的熱淚盈眶——衰微的周王室很久沒有享受這樣的禮節了。

    在歡呼聲中,劉定公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歡呼聲再度響起。

    鄭國人真的有資格舉國歡騰,身處晉楚爭霸前沿的鄭國,朝晉暮楚許多年了,他們被折騰的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用自殘的方式投靠了晉國,但楚國人的侵略依舊沒有停止,鄭國人還必須苦戰。現在突然間,有人告訴他們戰爭結束了,天下和平了。從此他們在田間務農,再也不用擔心早晨出去,晚上卻被掠到晉國楚國……

    這該是怎麼樣的興奮?!

    在一片歡騰中,聯軍被引入新鄭城——如果楚君在此,看到這番情景,他肯定要抱怨:咱當初求聘的時候,鄭國幾番刁難,非要我們「垂囊而入」,現在鄭國人遇到晉國人,居然二話不說,任晉人刀槍明亮,鎧甲鮮明的昂然而入,這是什麼道理?

    或許,曾經的晉國逃臣伯州犁勸解楚王的話,可以解釋楚國人所受的待遇:「意願靠言語來發出,言語一出口,就要以信用來保障,有了足夠信用,意願才能實現。背信棄義,就等於拋棄了令諸侯順服的法寶啊!」

    伯州犁是中原人,他忘了魯國季文子評價楚人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楚國人跟炎黃人道德觀念不一樣,「背信棄義」在他們看來是絕頂聰明的表現。所以楚人被天下諸侯防範,也不足為奇。

    趙武在新鄭城享受了鄭國人的熱情招待,因為魏氏目前孤軍在外,趙武不敢多停留,兩日後,看到軍隊得到休整,趙武再度揮軍——全軍轉向西方,朝楚人的臨時軍營撲去。

    因為要參加盟會,鄭國君臣全體隨行,不過,鄭國已經拿不出太多的軍隊,鄭簡公向趙武訴苦:「寡人接到上卿伯夙的命令,蒐集兵車五百乘隨行,真的是羅掘殆盡啊。楚軍駐紮在鄭國,我們豈敢不防範,但楚軍勢大,我們又不敢惹怒他們,所以只好把軍隊分散在邊境城市,遙遙監控楚軍。

    上卿伯夙索要軍隊,我們不敢從邊境抽軍,只好從新鄭,從新鄭北方悄悄集結兵車五百乘。因此,我新鄭的防守力量都抽空了,寡人待在空虛的新鄭,真是旦夕驚慌,元帥再晚點到的話,寡人就要瘋了。」

    趙武安慰了鄭簡公,又問:「聽說楚軍曾垂囊而入新鄭,他們有多少兵力。」

    鄭簡公苦惱的回答:「楚君說是來求聘,他們來了兵車一千乘——一千乘啊,哪有人攜帶千乘兵車來結婚?」

    趙武再度安慰鄭簡公一番,還問:「楚君這個人怎麼樣?」

    楚靈公這個人真不好形容,鄭簡公思考了半晌,用了一個很別緻的詞:「閃亮,非常閃亮。」

    趙武都快笑噴了,有這樣形容人的嗎?

    一旁的行人(外交官)子羽趕緊解釋:「這位楚君似乎非常……非常喜好華美的裝束,他身上穿的蜀錦,亮閃閃的晃花人眼;腰上佩戴的玉珮琳瑯滿目,走起路來叮噹響,整個人彷彿一個大號鈴鐺;頭上戴的冠帽高聳入雲,而且帽子是黃金做的耶,擦得鋥亮,令人不可正視。

    他的腰帶也非常華麗,是赤紅耀眼的紅玉製作,打磨的非常光滑……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是一枚新鮮出爐的金幣,非常閃亮。」

    老牌貴族子皮皺著眉,厭惡的補充:「還熏著香粉,氣味大的,離他太近都喘不過氣來。」

    子產咳嗽一聲:「厚道,做人要厚道!」

    趙武唇角掛著微笑,說話斷斷續續:「我聽說,子蕩上次從晉國回去後,楚君便開始與我晉軍比賽建築速度,我軍修建盟誓台,楚君比賽修建章華台,那座章華台又被楚人稱之為『細腰宮』。楚君蒐羅了許多細腰女子,在那座天下聞明的章華台上扭動腰肢。據說,她們腰扭得很好看,如細風擺柳……」

    「厚道」,子產再度提醒:「君子不出惡語……章華台那件事我也聽說的,楚君是聽說了虒祁宮的事,才決定修建章華台。」

    行了,五十步別笑百步。晉國既然修建虒祁宮,楚國人一向以為自己與晉國是相襯的國家,自然要修建一座同等規模的宏偉宮殿來比賽——這件事不能怪楚人。

    子產雖然是春秋名相,但他並不清楚趙武在晉國人力緊張的情況下,依舊不停止修建虒祁宮的目的。而一個現代人也許能夠理解,這說穿了不過五個字——消費性經濟。

    晉國從戰爭中獲得巨額財富,但這些財富都被武士階層佔據,趙武通過大規模消費為導向,靠支付勞力薪酬、購買建築材料等等,把被高等級貴族所佔據的戰爭財富,再分配給國內的手工業者,以及農夫。在短時間看來,大興土木似乎導致勞力不足,但晉國不愁糧食,只要緩過一段時間,財富平均下去,良性循環就開始了。

    不過這些,趙武沒必要給子產說。作為孔夫子敬仰的道德楷模,子產是個正義感十足的人,剛才的談笑似乎有嘲笑楚人的態度,趙武馬上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評價說:「喜歡引人注意,喜歡炫耀自己……如果是個小人物的話,也能平平安安一生,但現在的楚君只是一位『肘璧』的繼位者,『當壁』的公子棄疾還在,我怕這位楚君命不長久啊。」

    前任楚王埋藏玉璧,以此選擇繼承人的事傳遍列國。公子圍當時在楚國太廟跪拜的時候,肘部擱在玉璧上,所以是「肘璧」,現在,當初在太廟叩首的四位公子當中,還有一位站在玉璧上叩首的(當壁)公子棄疾。喜歡張揚的公子圍,底下還有一位非常隱忍的兄弟存在,他能壽終正寢嗎?

    子產聰明,馬上接話:「元帥這是在擔憂:這次我們即使與楚人締結盟約,恐怕用處也不大。楚人一向無信,如果國內再發生點動亂,恐怕繼任君主會無視盟約的存在。」

    「是呀——所有的較量都是基於實力,我一路上總打不定主意,是乾脆極大的削弱楚國,讓他們再也無力違抗盟約,還是暫時放過他們,勉強締結盟約,以觀後效?」

    這時,晉軍正在從東水平移動。而魏舒已經抵達楚軍的正北方,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楚軍北方是魏舒,南方是智盈,東方是趙武帶領的聯軍——楚軍已在包圍之中。

    趙武所說的「極大削弱楚軍」,子產能聽明白,無非是挑起事端,乾脆滅了這「千乘」兵力,讓楚國再拿不出士兵戰鬥。

    作為戰爭前沿國家,削弱楚國對鄭國是有利的,鄭國君臣面露喜色,子產暗地考慮。正在這時,先驅軍匯報:「前軍距楚軍十里,已能望見楚軍營寨,魏軍將得到我們抵達的消息,已出營列陣——」

    魏舒列陣了,這說明他傾向立刻發動攻擊。趙武把手舉到空中,躊躇著要不要展開攻擊隊形…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5
第三百三十三章 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

    見到趙武沉吟,旁邊的子產慢悠悠說:「當年我們朝晉暮楚,困苦不堪,有人議論:乾脆我們徹底投靠一個國家,擺脫這種旦夕驚恐的日子。這一論調當即在國中得到眾人響應。

    接下來,我們又考慮應該投靠哪個國家,此時晉楚爭霸該看不到結果,晉國與楚國幾乎實力相當,鄭若投楚,楚霸也(楚國就稱霸了);若投晉,晉霸也。然,鄭國終於投晉——何也?無非是晉國人守信,做事講規則。我們知道,只要按照規則行事,不會受到無妄之災……哦,我曾經拆了你們的驛館,當初范匄卻承認我說的有理,不得不向我道歉。楚人會這樣待我們嗎?

    楚人狡詐而無信,即使我們投楚,即使我們處處遵重楚國為霸主,他們也會視我們如豬狗,今天要我們無私奉獻這個,明天要我們奉獻那個,索求永無止境,指示朝令夕改,永遠不按規則出牌,任何人都無法與他們平等的講道理,作為他們的屬國唯有不斷的削弱削弱——你看這次盟會,楚國可有盟國存在?當初那些與楚國結盟的國家,現在可還存在祭祀?他們都消失到哪裡去了——他們最終成為了楚國一個縣。

    正因為如此,我鄭國堅定地選擇了晉國,雖然之後有執政子孔的禍亂,他發動兵變意圖重新歸楚,但我們鄭國人在那場禍亂中卻是立場非常堅定:我們絕不向楚。無它,楚人無信也——所以我們殺了執政子孔。」

    趙武聽了這話,緩緩地把手在空中擺了擺,命令軍隊照常行駛。

    子產見趙武接受了自己的意見,馬上又補充說:「雖然這次我們要諸侯會盟,簽訂弭兵條約。但晉楚爭霸依然不算停止,楚人驕狂,即使處於現在這種困窘的情景,依然圖謀著背後一擊。在這種情況下,晉國更應該做出典範,讓列國自己比較,到底是楚國人值得尊重,還是晉國人值得信賴——此為『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趙武羞愧地點點頭:「子產說得有道理啊,我趙武被楚人的無賴折騰的,差點忘記了應該的禮儀……我聽你的,我們後發制人。」

    既然後發制人,行軍隊列就要調整,配備重型兵車,戰鬥力稍強的魯軍被調到前方,四國聯軍成為中軍,趙武的軍隊殿後——這依然是誘敵出擊的「虛兵」策略,趙武在試探楚軍的膽量,以及他們的耐心。

    擺出這樣的陣型,一但楚軍看到前方的魯軍,忍耐不住動手了,那麼魯軍稍稍抵抗,四國聯軍加以緩衝,趙武的本軍就會繞過前陣,側向打擊攻擊的楚軍……

    趙武終究沒有放過楚軍的意思,子產嘆口氣——他能理解,任誰被楚人糾纏上,都會被他們無底線的無恥與無賴,弄得怒火萬丈,恨不得把他們連根揪起,扔在腳底下狠狠踐踏。

    於是,軍隊繼續前行,稍傾,趙武嘆息:「我現在才知道,有信用講規則,將使自己做事的成本大大降低。雖然維持信用與規則的成本也很高,但細細算起來,還是產出大於投入。」

    子產附和:「這道理,其實楚國的伯州犁也清楚,他屢次規勸楚國君臣,可惜楚人的思維已走向定勢,他們無可改變了。」

    趙武冷笑一聲:「沒錯啊,楚國僵硬死板的豈止是思維。昔日蔡國賢人聲子曾經規勸楚國令尹子木,說楚國階層固化,當官的只能是『官二代』,發財的只能是『富二代』,以至於楚國有才能的人在國內得不到發展機會,只能做『窮二代』、『窮三代』,不得不出奔國外已混取溫飽——這就是:唯楚有才,晉實用之。

    楚國,這個老大帝國,失去的公平競爭機制後,『強者恆強』的規律因此打破。別看他們現在驕橫,以為自己能永遠強大,但他們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終有一天他們必將亡國——當所有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都在用最後力氣憎惡他們的時候,他們的死期到了。」

    趙武說的是以後——連屈原這樣才華橫溢的的楚國高等級貴族,都在憎惡國家統治階層的時候,楚國毫無懸念的亡國了。而所謂「楚雖三戶能亡秦」那是個笑話,亡秦的不是楚國,是秦國自己。

    秦國以封建封賞制度(軍功授爵制)橫掃六國後,遵循李斯的主張「除封建,行郡縣,廢井田,開阡陌」,對有功的封建爵士實行「封土剝奪」政策,使得天下財富歸於秦王一人,國家重歸「郡縣奴隸制(簡稱『郡縣制』)」,自此,被忽悠的秦軍開始不知「為何而戰」,而本國百姓也在用歌謠咒罵說「阿房阿房,亡始皇」。

    為此,秦國不得不加強禁錮言論,以至於秦國百姓「道路相逢,唯目視爾」……最終,昔日的「虎狼之師」,被揭竿而起的一群農夫用竹竿打敗了。

    趙武用不屑的語氣談論完,隨即丟開了這個話題——真實的歷史上,楚國在「三家分晉」後,連昔日晉國三分之一的力量都應付不了,如果不是偏處南方,早被人滅了八百遍啊八百遍。從此,在中原爭霸的格局上,他們只是一個丑角,充滿娛樂精神的表演著喜劇、鬧劇……

    對丑角麼——世界如此美麗,我卻如此寂寞,且留著他逗樂吧。

    全世界都低估了楚靈公的娛樂精神,隨著晉軍的逼近,原本還在與智盈魏舒扯皮扯淡的楚靈公立刻屈服,他打出全副儀仗來迎接趙武,以及列國諸侯的到來,看到楚靈公驕傲的出場,趙武覺得,恍惚間,自己重新回到了現代,看到了一場明星走場秀。

    楚營中首先走來的,是兩排手執長戈的雄壯衛士,隨後,王級的衣冠、王級的儀仗,一切都是楚國「君王」的做派。全體觀眾的目光,閃光燈般亮成了一片,隨之,是一陣難息的騷動,各國代表開始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語了。楚國的公子圍閃閃亮亮的出場了,他平生最喜歡、最需要、最讓他找到自我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場感覺了。

    叔孫豹(魯國第二執政)驚嘆:「楚君太氣派了,儀仗簡直超過了國君的派頭啊(暗指他儀仗比同天王)!」

    罕虎(鄭國前任執政子皮)搧風:「看!六名執戈的強壯衛士在前面走來了。」

    當先趕來與晉國溝通的伯州犁(楚國大臣)冷笑:「大驚小怪什麼,這不過是寡君從左右兩廣中挑出來的(暗指楚君沒別的意思,就是隨意從軍中挑了幾人做護衛而已)。」

    公孫歸生(蔡國聲子,即談論「楚才晉用」的那人)轉圜:「寡君住在蒲宮,那曾是楚『王』的別宮,本來就配有前導武士的(暗示楚君原本稱王,就該儀仗比同天王)。」

    鄭國行人子羽(公孫暉)陰笑:「從軍中挑出衛士來,大概不會歸還軍中了吧(暗示楚君依舊打算把王級儀仗待遇固定下來)。」

    伯州犁(楚)譏諷:「您(子羽)還是去擔心你們的子皙要作亂的事兒(指剛剛發生的鄭國動亂)吧!」

    子羽(鄭國外交部長)反唇相譏:「我不擔心子皙(指動亂已經平息,鄭國有了新執政子產),我只擔心你。『當璧』的人(當壁、肘璧等情節見以前章節,這裡指公子圍的兄弟公子棄疾)還在呢,難道您就不擔心嗎(暗指楚國也有動亂的誘因)?」

    國弱(齊國使臣)幸災樂禍:「哎呀,是啊,我真替你們倆擔心啊(暗指伯州犁與公子圍狼狽為奸,篡奪君權,今後不會有好日子)。」

    公子招(陳國流亡公子)插嘴:「沒有憂慮哪會成功,你們倆該高興啊(暗指楚國內亂只會有利於敵對國)。」

    齊惡(衛國大臣)點頭:「是啊,只要預見到了問題,值得擔憂也沒什麼禍患(純粹幸災樂禍,他認同並欣慰於楚國內亂對炎黃集團有利)。」

    向戌(宋國左師)做老好人:「大國發令,小國恭敬。我只知道需要恭敬一點(暗指雖然楚君儀仗比同周王,但只要晉國人採取默認態度,宋國寧願視而不見)。」

    樂王鮒(晉君寵臣)立馬符合:「是啊,《小旻》最後一段寫的好啊,做事說話要謹慎「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還是慎重一點的好(警告諸侯別在這事上糾纏)。」

    子產(鄭國現任執政)感慨:「這一場糾紛,終於不用動用兵戈了(暗示大家:既然楚國已經服軟,細節問題就不要追究了)。」

    閃閃亮亮的楚君耀武揚威,志得意滿……恍惚間,趙武想起一個人:薩達姆。

    據說,在伊拉克戰爭前,薩達姆曾經23次向美國服軟,他服軟的有效期,最長的是三天,最短的不足一分鐘。薩達姆以為這樣出爾反爾是無比的睿智,是自己偉大光榮英明的表現,是整個阿拉伯世界的榜樣,為此他表演的興高采烈。

    與此同時,美國人也樂呵呵地看著他的演出,同時緊鑼密鼓的籌備著——揍他。最後,為了體現對這廝娛樂精神的的致敬,美國大兵樂呵呵地把他從地洞中揪出來,活像揪出一隻老鼠……嗯,無比睿智的老鼠。

    以此,他娛樂了全世界。

    閃亮的楚君披著一身耀眼的太陽光芒,在萬眾矚目下來到趙武身邊——他的戰車也用油漆漆的鋥亮,拉戰車的四匹馬都是純白色,同樣披著亮閃閃的錫鎧。陽光下,趙武眯起眼睛,以躲避他的光芒。

    相比楚靈公,一向在晉國人當中有著豪富與奢華名氣的趙武,顯得很寒酸。他沒有穿鎧甲,上身一色樸素的紅色軍裝,下身黑褲,皮質的武裝帶上沒有掛滿玉器,只掛了一柄佩刀而已。他的頭盔倒是帶著,可那是舊頭盔,盔上的金屬色已經黯淡,盔頂的紅纓也顯得陳舊。

    趙武的戰馬也沒有披鎧,作為烏龜流典範,趙武崇尚「打不過就跑」。他現在已沒有親身上陣的覺悟,為了逃跑方便,戰馬選用的是速度最快的,當然,馬身上絕不披甲,那玩意影響速度。

    戰車上的楚靈公自感在服飾打扮上徹底戰勝了趙武,他驕傲地站在戰車上,仰頭看著騎在寒酸的戰馬上的趙武,拱手致敬——這是唯一讓他不快的地方,趙武騎在馬上,使他必須仰視。

    「(楚)共王的兒子熊圍,楚國當今君主,迎候元帥了……元帥,寡人對令尹帶回來的決議很滿意,如果元帥也沒有其他(意見),我們攜。」

    面前的楚君隻字不提他被包圍的事實,趙武也不提,他很貴族的拱手與楚君寒暄,閒扯了一通沒營養的話,說:「楚君是打算先行吶,還是與我並駕齊驅?」

    楚靈公眼轉了轉,他感到仰視的姿勢令他極不舒服,稍稍思索後,他邀請:「元帥不如上我的車,我與元帥並肩入宋。」

    趙武眼珠轉了轉,嘿嘿一笑,細聲細氣回答:「恭敬不如從命。愧領了!」

    趙武再戰馬上直起身來,旁邊的一名武士立刻躬身,準備用身體充當踏腳石,以供趙武下馬蹬踏,趙武一晃腦袋:「勇士是用來戰鬥的,我豈能把自家勇士踩在腳下……來人,拿石虎(上馬用的踏腳石)過來。」

    旁邊的戰車上,一名車士輕鬆地抱著一塊柱形石頭,放置在趙武的腳下。趙武踏著這塊石頭一躍而下,順腳一撥,那塊巨石咕嚕嚕滾到一邊。趙武微笑著指著石虎,輕鬆自在的說:「一塊死物,豈能類比我的猛士?」

    當趙武部下的猛士報過來石虎的時候,楚靈公臉色變了變,等趙武輕鬆地一腳踢開石頭時,楚靈公的臉色青白了。他望瞭望伯州犁,伯州犁微微點頭,楚靈公用目光示意,伯州犁轉望向公子招(陳國流亡公子),並用腳尖踩踏公子招的腳跟。

    公子招原本看到趙武的舉動,已處於震驚當中,被伯州犁踢了一腳後,他馬上醒悟:「咳咳,子產,鄭國可有這樣的車駕(指楚君的王級車馬)。」

    子產是什麼人,聰明的跟猴似地。公子招這麼一說,子產明白:楚王這是看到趙武罕見的熊力,突然意識到讓這樣一位「天下第一將」坐在身邊,很危險。他反悔了。但邀請是他發出的,趙武很爽快地接受邀請,令楚靈公欲罷不能。所以他需要一個人來阻止。

    公子招說的就是阻止的理由。

    楚君乘坐的是王級車駕,晉國可以無視楚軍的僭越,但如果趙武坐上這副車架,那事態就不一樣的——尊王攘夷的晉國第一執政,公然坐到王級車架上,置周天王於何地?

    當然,子產也明白,趙武其實不想坐上楚「王」的車架,要不然,他為什麼踢倒踏馬石,而且故意顯得輕鬆自在。他趙武分明是在恐嚇、戲耍楚君,讓楚君感受到自己的危險,讓他自己知難而退。

    楚國現在是鄭國的姻親了,無論從哪方面說,子產都不能坐視趙武登上楚君車駕,他伸手一攔,然後故作嚴肅地衝楚君車駕的戰馬行禮:「鄭國臣下臣國僑,竟然不知楚君如此恭敬,特地備了天子規格的車馬,以待天王使節。此車非人臣可以乘坐,元帥,不如『虛位以待』吧。」

    趙武以手擊額:「武錯了,竟然忘了這茬……楚君繼位後,曾答應向天王進貢,想必這車馬就是敬獻天王的,冢宰(天王使節劉定公),快來接受楚君的『貢』獻。」

    眾目睽睽之下,楚君想了想,在丟失一輛華麗的馬車,與讓趙武坐在身邊比較了一下,他正猶豫吶,趙武一把抓起車轅,似乎毫不費力地扭動車身,把戰車調整向西——王庭所在方向。而後拍了拍手,恭敬地立正站在一邊。

    劉定公樂呵呵跑了過來,諸侯們憋住笑,樂呵呵看著坐在車上的楚君。伯州犁見狀,立刻踏前一步,高聲宣佈:「寡君恭敬籌備,親駛戰車敬獻天王……」

    楚國國君坐在戰車上出來,是為了駕駛這輛準備進貢的車駕,這不是對王的冒犯,王級馬車不是誰都能駕馭的,所以我們國君親自駕駛……

    完了完了,好漂漂亮一輛馬車……楚君戀戀不捨,趙武一抬手,楚君觸電般跳下戰車,開口:「貢,怎麼不貢,誰說楚國不貢,我跟他急。」

    趙武把手落在頭盔上,似乎嫌盔帽不正,伸手扶了扶——楚君長長鬆了口氣。

    子產趕緊上前唱禮:「(楚)共王的兒子,楚國當今君主熊圍,向王貢獻漆車一具,駟馬四匹,鞍韉齊備。」

    什麼叫「騎虎難下」,這就是。

    楚靈公本想炫耀自己的奢華,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語,打算招呼趙武上車後,從商代楚國剛剛立國時開始說起,一直說到楚國列祖列宗開闢南方,滅國四十二,以至於國中財寶堆積如山,他因此一直站在時尚先鋒,引領本時代時尚潮流……結果,他向趙武獻出了炫耀用的馬車,還得恭恭敬敬向天王的使節稱「臣」。

    多少年前,楚王曾經傲慢地詢問周天王——那副用來祭天、以及溝通神靈的神聖鼎器,重量如何?

    現在,楚君向王室獻出自己的小轎車,還唯恐對方不接受。

    這都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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