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11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7
第三百一十四章 想挖我的牆角?

    真實的歷史上,伐燕是由田無宇與鮑國指揮的。但現在,由於田無宇剛剛坑過趙武一次,借助趙武僱用勞力開發河間,把慶氏的青壯送來賺錢,借此支開了慶氏主力,等於讓趙武間接暗害了慶封。而現在的趙武又比真實歷史上的趙脾氣大,也更加小心眼,所以田無宇有點發怵,不敢再來趙武嘴邊搶食……他讓欒灶頂替自己出兵了。

    鮑國是鮑叔牙的後裔,而鮑叔牙是管仲他哥——管仲與鮑叔牙合夥做生意,管仲坑的就是鮑叔牙的錢,但鮑叔牙從不責怪,反而向抱怨的人解釋:「管仲家貧且有老母要奉養,他如今就我一個朋友了,不坑我的錢坑誰的?坑不上錢,他怎麼養活老母?」

    哥果然是個傳說!像鮑叔牙這樣的寬厚哥,是傳說中的怪物。此老教導出來的後裔,也繼承了其寬厚的個性,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讓這樣的人來應對趙武的怒火,晏嬰算是選對人了。

    至於讓欒灶出兵,晏嬰對此也是有考慮的,原本慶氏家族被滅後,排外的齊人將目標轉向了欒施。欒施是晉國先元帥欒書的後裔,「曲沃之變」後,欒氏家族後裔逃亡到了齊國,齊國人總擔心欒氏有回歸本國的想法,而晉國也有召回本國流亡卿的先例——這種事還是趙武祖父趙盾做出的。所以齊人很擔心欒氏出賣齊國利益討好晉人,一心想把欒氏滅了,以便穩固後方。

    在這種情況下,齊國貴族是無論如何不肯讓欒氏出頭做事的,何況還是與晉人聯手做事。

    然而,如果是與趙武攜手做事,那麼派欒氏前來,卻是非常合適——下宮之亂的主要策劃者是「春秋第一陰謀家」欒書,趙武成為趙氏孤兒,欒書的功勞。曲沃之變趙武雖然袖手旁觀,但他最後在魯國平原追殺齊莊公與欒氏的逃亡隊伍,呈現出趕盡殺絕的極端「小心眼」。

    齊國這次出兵是要從趙武嘴裡虎口奪食的,鮑國太憨厚,派出欒灶這位晉國逃臣出去,即使對晉國的一種隱形羞辱,也符合利益爭奪的策略——你晉人還要與我們爭奪附庸,瞧瞧,你晉國的逃臣現在正與你商談這事兒,你好意思繼續討價還價,我們奉陪。

    燕由不清楚齊人任命這兩人為統軍將領的含義,他低著頭思索一陣,問:「元帥不是反覆說:齊人不可能有力量出兵了嗎?」

    「要麼怎麼說晏嬰是智者吶?我左算右算,以為齊人絕不可能出兵,但他們居然出兵了,厲害啊!」趙武感慨。

    齊策補充:「慶封被逐,鮑氏欒氏高氏田氏四大家族中,田氏出力最多,收到的損害也最多——畢竟我們是向田氏僱用勞力的,除了慶氏之外,田氏出動的勞力數量最多。如今田氏的人手還在河間,未能收回,所以田氏出兵只能動用國家軍隊。但出兵的是鮑氏欒氏……我猜這兩家出兵必然不多,頂多也就是數千家族武裝。」

    燕由瞪大眼睛:「元帥身為天下第一將,身邊帶著上萬侍從,尚且在棘蒲遭遇圍攻,齊人只帶著數千家族武裝,能幹什麼?」

    「所以說晏嬰智慧哦」,趙武冷嘲地一笑:「幾千人穿越代國,不夠,但如果是來跟我搶奪勝利成果,足夠了!」

    燕由愣了一下,馬上又說:「這也是元帥的功勞啊!如果不是元帥在前方掃平代國亂匪,使得代國境內恢復安定,齊國那幾千人,敢上路嗎?」

    「晏嬰真是智慧啊」,齊策也發出相同感慨:「我們原本估計齊國無法出兵,但我們低估了晏嬰的智慧。」

    「好吧!」趙武表現出拿得起,放得下的豪爽:「齊人出頭了,我們不方便與燕人直接接觸,我軍將轉向西北,尋找代人作戰——你剛才提到公子離,他怎麼答覆?」

    提到公子離,燕由精神振奮:「(公)子離先問簡公所在——自從他開始指揮代軍圍攻趙獲,就失去了與簡公的聯繫,我們告訴他簡公已進入齊國,是元帥派船送他入齊的。子離長長鬆了一口氣,稍後,當我們詢問子離的意思……」

    燕由稍作停頓,炫耀似地說:「子離答應回國即位!」

    啪啪啪!趙武鼓起掌來:「這下子云開霧散了,但動手要快,想必齊人正拚死拚活的向這裡趕路!」

    燕由稍停了一下,試探地問:「執政曾說:願意扶持敝國,使敝國成為阻擋北方戎人入侵華夏的屏障——這承諾還有效嗎?」

    「有效——燕國需要我做什麼?」

    「易水上游五百里!」

    燕人把臨易城附近的河流稱之為易水,荊軻刺秦王時,那首「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易水歌》,就是在易水河邊所做。這條河後來稱之為濡水,而臨易城,大約就在現在的雄縣附近。

    雖然臨易城南端還有一座燕留城,但燕人的勢力以臨易為重點,燕留城相當於一塊海外飛地。此時,易水河上游,從河水發源地恆山起,基本上屬於代人與戎人的勢力範圍。燕公子離這麼說,等於放棄了他原先獨吞代國的主張,後退一步,只要易水上游五百里的地盤。

    燕公子離是個明智的人,知道自己有多大實力,面對晉國這個龐然大物,他明智地選擇了退縮。

    「給,別人的土地,我不心痛。」

    「此外……」燕由小心地看了看趙武的臉色:「我們與子離商談的時候,已答應子離在燕國推行變革,子離要求貴國容許我們派遣公孫百人,前去趙城學宮學習經營之道,若貴國許可的話,我們還想聘請晉人為卿,指導燕國進行變革。」

    聘任他國賢者為相,主導國政,這在戰國後期比較常見——沒辦法,在一個競爭性的社會裡,沒時間讓人慢慢學習他國的知識,於是便有了直接任用他國賢者,讓別國知識直接為自己所用的變通……只是不知道,現在就流行這投機想法,是不是從趙武擔任許國國相開始。

    「不知燕國屬意何人?」

    「燕地窮僻,除侯晉之外,不知有其他賢者。」

    侯晉?!燕人居然看上了侯晉!

    稍稍考慮一下,確實,燕人也只能知道侯晉了。

    燕地久不通中原,中原有什麼牛人,燕人一無所知,倒是侯晉在東海之濱墾荒,燕公子離親眼所見。他曾秘密前往東津,查看從晉國學了三成工夫的鄭國貴族侯晉,一點點講一個荒涼的東海之濱,經營成財富滿倉的富饒之地。至今,東津的糧產量依舊不足為奇,人口也並不多,但財富,東晉擁有的財源連齊人都為之驚嘆。

    這樣的治國本領,在公子離看來,簡直是天下奇才了,用這副本領的一半治理燕國,足夠!

    「那也需要侯晉的同意」,趙武微笑著回答:「你們打算怎麼應付齊國?」

    燕由不滿意趙武的說法:「只要元帥同意放行,我想,我燕國以相位相邀,誠意可謂足夠,侯晉怎會不肯?」

    早先說過,「侯晉」這名字是他出逃到晉國之後獲得的新名字,這個名字的含義是:晉國的邊防戰士。在燕由看來,趙武剛才的話根本就是推脫之詞,一個邊防小戰士,本就是國家一塊磚,領導嚮往那裡擺他就得去哪裡。趙武說要徵求侯晉自己的意願——侯晉自己能有意願嗎?敢有嗎?

    「咦,你燕國不是想學習晉國進行改革嗎,看來你真不懂晉國變革的精神實質」,趙武耐心地解釋:「我們進行的是徹底封建制的變革,除了租庸制、軍功授爵制,士族選用制之外,我們還有其他制度的調整。但所有變革的實質就是封建。所謂封建,就是:人人擁有權力;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個人意願必須受到尊重,權力機構的存在是為了保護……

    算了,跟你一個奴隸社會出來的人解釋不通,你只要想一想:你們願意要一個心甘情願替你們工作的人,還是要一個心有怨氣的人?如果是前者,你們必須說動侯晉,讓他情願去燕國——雖然權力在手,生殺予奪的很令人誘惑,但也要看什麼樣的權利了。

    燕國太小、太窮,侯晉從鄭國出逃到晉國,如今在東海之濱坐總領主,你以為他不快活嗎?你以為他還奢求其他嗎?燕國的權力能否誘惑動他,那需要你們的遊說了,我這裡不好出面……」

    「鄙語曰(人常說):寧為雞口,無為牛後……」

    「寧為雞口——那也要看是什麼雞了;無為牛後——那也得看是什麼牛了。小國寡民的日子朝不保夕,晝夜驚恐不安,今日不知明日事,彷彿我家養雞場待宰的雞一樣。這種『雞口』麼……嘿嘿,昔日先元帥中行偃(荀偃)曾說過:青蠅之飛,不過數步,附之驥尾,可騰千里(蒼蠅獨自飛翔的距離不過幾步而已,但趴在千里馬的尾巴上,啥力氣不用出就可以飛遍天下)。

    人啊,有的人願做待宰的雞,有的人卻願做『托驥之蠅』,人各有志。我不是侯晉,怎知侯晉的志向,怎敢替他做主?」

    燕由想了想,一橫心:「若侯晉不願為燕國相,燕國相位,全憑元帥做主!」

    他以為趙武有阻攔侯晉的意思,乾脆把相位拿出來讓趙武做主,徹底表明自己向晉國靠攏的意思。

    趙武笑了起來:「我沒有阻止侯晉為燕國相的意思,燕國這番心意我領受了,但我不能出面向侯晉傳遞這消息,因為那樣一來,侯晉會以為我有意要求他擔當燕相。最後,也許他本心並不情願,但迫於無奈去了燕國,於是,他在燕國時刻想著回歸……」

    他在燕國時刻想著回歸,到不可怕。但侯晉是逃臣,他從鄭國逃入晉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領地,有了自己的事業,突然之間讓他到燕國去從頭再來,就怕侯晉因此心懷怨恨,那樣的話,趙武反而替自己,替晉國樹立了一個敵人。因此,他特別強調「自願」,唯有心甘情願去燕國,才能想著晉國的好,想著趙武的好,從此一心維護趙氏與晉國的利益。

    「這樣吧,眼看針對楚國的盟誓台就要完工,這次南北方集團大盟誓,我可以讓燕君也參加盟誓,燕君喜歡什麼樣的臣子,自己到盟會上去挑,而後自己去談,如何?」

    燕由想了想,深深鞠躬:「感謝元帥關愛,寡居一定赴宋國參加盟誓,至於齊國麼——敝國願意用珠寶鼎彝等厚禮賄賂齊國,並以「燕姬」嫁給齊君為誘餌,無論齊國開什麼價錢,我們都願意接受。」

    燕由說「我們」都願意接受,趙武緊著問:「子離吶,子離知道你們的應對嗎?」

    燕由嘿嘿一聲:「今日之事,彷彿(晉)悼公入晉,我燕國諸卿與君上相互盟誓,諸卿願意尊子離為君,子離尊重諸卿的執政策略,僅此而已。」

    果然「屁股決定腦袋」,被逐的燕國先君是子離的父親,但燕國諸卿拿出晉悼公的先例,願意倣傚晉國諸卿與君主的盟誓,子離立刻肯了。這樣一來,子離父親、燕簡公的改革意願得以貫徹,而燕國貴族組成的執政團也因此得以保留——皆大歡喜。

    恰好,晉國正在組建執政團,燕國貴族這一舉動,可以說成是倣傚天下霸主的政體變革,於是,燕國貴族發動逐君行動的目的達到了,他們沒什麼損失。而在公子離方面,身為三兒子,君位有沒有他的份兒,很難說,現在君權到手,貴族們願意退讓一步,實行變革,面子裡子都有了,他只有收穫沒有損失。

    唯一受損的是燕簡公……只是,沒人在意他了。

    「既然談妥了,那就動作快一點——齊軍可是正在過河啊!」趙武提醒。

    燕由歪著頭,問:「晉軍依舊向代嗎?」

    晉軍的目標依舊指向代國嗎?

    「當然!」

    燕由拱手:「中行吳圍城已久,代軍不得入城,聽到元帥親提大軍西進,子離指揮代軍翻身迎戰,軍隊正集結於恆山腳下,等待元帥。」

    中行吳包圍了代國都城,這麼久了,公子離一直沒有進入那座被包圍的城市。現在聽到元帥到來的消息,公子離帶領軍隊回身迎戰,目的是減輕對代國都城的壓力——這些代人就是送給元帥的禮物,消滅了這群代人,代國最後的抵抗力量就消失了。事後,我們接公子離回國登位,元帥繼續向代國都城進軍。等齊人到了,元帥可以帶著中行吳,一塊與齊軍會合……咱們繼續做戲給齊人看。

    「就這麼定了……(燕)由,你要回燕國嗎?」

    「由無需回燕國——我將陪伴元帥同行,並親自接子離回國。」

    「那我們還等什麼:進軍,向恆山進軍!」

    最後這句話,趙武依舊使用細嗓門說出來的,但這句話卻如洪雷閃電,話音落地,無數軍士像洪水一樣奔下丘頂的城主府,晉軍全體動員了。

    首先趕到的是博兼,他現在是趙武的「小豎」,就是擦皮鞋、磨刀、洗馬、備鞍、捧劍、遞弓袋的小侍從,品級比一般小卒高一點,又略低於武士的小士官。如今晉軍要動身了,他負責的徵兵活動依舊沒結束,博兼趕緊回報:「主,博野之地貧瘠,雖然男丁們踴躍報名,但我們只篩選出兩名合格武卒,另有十多名剛成年的男丁被選入城邑軍(巡警隊)……」

    趙武一擺手:「行了,你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讓齊策接手,策,等女齊來了,你配合他建立當地行政機構……對了,棘蒲之戰我消耗了許多物資,隨軍商人為此奉獻許多,如今,既然匠麗氏可以以輸送物資成為士族,我家商人也可以。你跟女齊說,比照匠麗氏的先例,賞賜棘蒲之戰奉獻鋸盤,彈簧,以及其他物資的商人——用封地賞賜。

    本地我給你留下一個騎兵旅駐防,雖然兵少了點,但商人們不缺隨行護衛,把他們封在此處,蒐羅一下他們的護衛隊,足夠進行警戒了。」

    齊策微笑著回答:「主上這麼說,女齊一定不吝嗇封賞——他還要靠商人們的護衛,維持當地治安,不是嗎?」

    於是,趙武沒有等到女齊的到來,便帶領全軍撲向了恆山……女氣之所以在路上耽誤了,是因為鄭國又出現變故。

    不久前,在內亂中失敗被迫出逃的鄭國正卿良宵(伯有),走在逃往許國的路上越想越不甘心,他轉回身去,秘密潛入鄭國都城尋機報仇,於是,良氏、駟氏兩家就在鄭國國都新鄭城內血戰起來,雙方相持不下,各自呼朋喚友幫忙。雙方後來求刀子產(國氏)門下,子產對雙方使者哀嘆:「兄弟之間居然鬧到這個地步,我支持上天保佑的一方」

    於是,子產嚴守中立。良氏、駟氏在新鄭城混戰十餘天,良宵(伯有)戰敗,在殺死在羊肆(販羊的集市),無人過問。子產親自給良宵穿衣,枕著他的大腿痛哭一場,並為被殺的伯氏家族人員一起收屍,並安葬於鄭國的貴族墓地。

    駟氏聽到這消息大怒,欲攻國氏(子產),被執政子皮(罕氏,又名罕皮、罕虎)呵止,但子產聽到這消息,不願與兄弟自相殘殺,立刻收拾行李打算出逃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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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萬事無恆常

    這次內亂,整個鄭國混亂不堪,人心離散。良、駟兩家第一次爭鬥之後,子產就想出走,被子皮(罕虎)勸阻,第二次又面臨被攻擊的危險,他真決心出逃了。但還沒出門,就被子皮攔下。

    子產的事不是唯一,當月,另一位賢臣游吉(子大叔)從晉國「聘問」返回,途中聽說國內發生火並,馬上準備流亡晉國,他走到酸棗(在今河南省延津縣西南),被駟帶追上並勸回。

    內亂與外患往往如影隨形——良氏被滅後,良霄的死黨,鄭國司馬(國防部長)羽頡(羽氏)出奔晉國,晉國執政府任命其為任(在今河北省任縣東南)大夫——自此,他成為中國任姓始祖,

    任羽頡時時醞釀報仇,就任任大夫後,他獻上的第一條建議就是:攻擊鄭國,討伐鄭國的不恭。

    此建議當即被執政府駁回,恰好此時,早先出逃的鄭國大夫樂成,奉趙武的召喚準備動身前往河間,任羽頡馬上要求樂成帶他同行,他要面見趙武,請求伐鄭。

    樂成是沖趙武而來晉國的,他現在是趙氏家臣而不是晉臣。任羽頡丟下現任官職,一心想趕到河間。這讓執政府很惱火,於是,執政府通過快船傳訊,要求女齊責令任羽頡返回任城,立刻上任。女齊這一耽擱,齊國人追上了。

    趕來的不是齊國大軍,晏嬰很瞭解趙武,知道此人表面憨厚,骨子裡奸詐。所謂表面憨厚,那就是說:趙武從不做有可能引起別人指責的事,但你如果手腳慢了,等他把事情幹完,那麼,趙武做的事就挑不出一點毛病,絕對的「偉光正」,讓你有苦難言,只能自認倒霉。

    因此,齊國大軍在動員的時候,晏嬰就派出人手,用飛一般的速度向晉國遞交出兵請求。緊接著,不等晉人的答覆返回,他又派人冒險穿過冰凍的黃河南支流,趕往河間通知女齊……女齊也就在路上一猶豫,齊國人到了。他們立刻義正詞嚴地要求伐燕,並組成聯軍護送燕簡公回國。

    幸好幸好,趙武手腳快,齊國人堵上了女齊,沒堵上趙武,等女齊無奈的領著齊人趕到博野,趙武已帶著大軍一路不回頭地奔到了恆山腳下。

    博野之主投靠的效應,在這次行軍中呈現無遺。沿著易水河上溯,河岸附近的農場主們,要麼曾是博野之主的附庸,要麼以前認識,甚至是親戚,當然,晉國人的拳頭也夠硬,所以,常常是博兼上前一吆喝,堡寨的大門打開了,犒軍的牛馬豬羊要多少有多少,還唯恐晉國人不滿意。

    犒軍之後,聽說晉人正在博野點校當地領主,並建立晉國的統治後,當地農場主立刻奉上質子,自己吐著舌頭一路,一路煙塵地向博野狂奔而去……

    因為有沿途土著接應,趙武的行軍隊列也變換了,前鋒改為輕騎兵,戰狗隊收縮,步兵乘上戰車,整隊行軍速度大大提高。

    恆山,《舜典》稱「北嶽」;《禹貢》稱「太行恆山」;《周禮》曰:「正北並州,其山鎮曰恆山」。恆山在春秋時也稱常山,因為那時「恆」與「常」是通用詞,「恆常也,萬物伏北方,有常也」。管子也曾曰:「恆者,天道之有常。」

    燕由指點著前方的山嶽,給趙武講解的起勁,這一刻他頗有點子產訓范匄的感覺——其實他指點的的山嶽是太白山,不過,這也沒什麼,春秋時恆山是泛指,大約這一帶的山嶽都可以稱之為「恆山」。這一點趙武並不知道,當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進入的山谷,其實是太白山附近的小盆地靈丘縣。趙武只是露出一臉崇敬的表情,看著燕由口若懸河。

    「博學哈——哦,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在燕國是什麼身份?」

    趙武突兀的問話一下子把燕由噎住了,燕由蠕動嘴唇想說,趙武微笑著補充:「我們商定完畢後,我問你是否回國——在我想來,這麼大的事,你總要回國說一聲吧,燕國貴族那麼多,萬一有不同意見怎麼辦?但你卻不以為然,直接決定去接子離回國,你憑什麼有那麼大的把握,讓燕國貴族都聽你的?」

    燕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嘿嘿,人都說晉國的趙氏孤兒是絕頂聰慧……當然了《百器譜》的作者,天下匠師之祖,趙城學宮的祭酒,能不是聰明人嘛?可惜,我跟你處的久了,如人之入鮑魚之肆,久處而不聞其臭——我忘了這茬了……嘿嘿,嘿嘿嘿,執政以為我是何人?我能是何人?」

    趙武也嘿嘿笑了起來:「你不會是燕國貴族首領,發動逐君的,不會以你為首——我這麼說,不是說首領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會輕身來跟我會談。首領嘛,責任重大,在這個關鍵時刻,他肯定不能離開燕國。但你也決不會是首領的謀主,因為謀主不擅長做決定,總是習慣於提出建議,等待別人做主。

    所以,你是燕國貴族群裡的第二?還是第三?……再不能低了,再低就不敢當我的面作決定了。應該是第二,而且是舉足輕重的『第二』,你做的決定,連首領都不敢輕易否決嗎,是吧?」

    燕由大笑:「沒錯,我是孫由!」

    不是春秋人不明白燕由這回答的意思。燕由是說,他是燕國公孫後裔,但因為與當今燕國國君血緣遠了,所以稱之為「孫由」——貴族中的貴族!

    燕國公孫由報出姓名,期待的等了一會兒,但可惜,趙武沒有表示出驚訝,或者久仰的表情,他只是輕輕點點頭,彷彿第一次聽說這名字一樣——他卻是第一次聽說這名字。

    春秋時代,大多數人對燕國都不瞭解,而燕國正好是春秋唯一沒有自己史官的國度,於是,連當時的歷史記述都對燕國聊聊無語。而且,當時存在兩個燕國,因為春秋時代是單音節時代,詞彙量貧乏,人們說到南燕北燕時沒有相應詞彙特別區分,於是,連《左傳》中對燕國的記述,都被認為有時說的是南燕,有時說的是北燕,無法分辨。

    所以,孫由是何人,趙武聽了這名字,感覺跟他家東郭賣布的沒啥兩樣——那位賣布的是孫林父遠支。

    燕由等了片刻,沒等到趙武的「久仰」……幸好,斥候趕來報告,解除了燕由的尷尬。

    「前方發現敵軍哨探,士卒已趕去追逐!」

    趙武解脫了,他正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迎接燕由的坦白,現在順水推舟,下令:「輕騎兵上馬,前驅,武力搜索;步兵披甲,準備戰鬥。」

    前方,幾名趙軍游哨行過一個山坡,劈面與陌生數名騎兵相逢,雙方都愣了一下,倒是趙兵訓練有素,他們搶先將長戟放平,衝著對方奔了過去。

    對面的騎兵有點反應遲鈍,他們剛想說點什麼,趙軍的馬已經衝到了跟前,這些人當中的聰明著撥馬就逃,遲鈍的還想彼此試探一下。他們剛剛抽出長矛,放平矛桿,眼前便出現了長戟的鋒尖,反應過來的士兵奮力扭身躲避戟尖……他們可不想趙軍騎兵一樣鞍韉齊全。

    刺過來得戟來勢兇猛,士兵們不得不全力扭動身子,一不小心,他們身子在光滑的馬背上坐不穩,摔落到馬下……當然,他們要不躲的話,也會被打落馬下。

    僅僅一個衝突,對面已沒有騎在馬上的士兵。

    馬蹄奔騰,出戰得手的趙軍並沒有停步,兩名騎兵轉身而去,通知後續部隊,現場留下五名士卒,慢悠悠爬下馬來,追被捆綁俘虜,收拾戰利品。剩下的三名騎兵則繼續催動戰馬,四個馬蹄翻飛地追逐逃走的敵軍。

    對面的騎兵沒有像樣的馬鞍,追逐當中,他們的身體在馬上坐不穩,不敢全力奔馳,趙軍無所顧忌,他們將馬的速度提至最高,從背後追上敵騎,毫不客氣地用戟尖勾啄。一名敵騎被戟尖勾住了胳膊,他長聲慘叫著,奮力一掙扎,一股噴湧的血線冒出,敵騎胳膊上的衣物被扯開,白生生的骨骼翻露在外,鮮血狂湧,慘呼著墜落馬下。

    一名趙兵追逐到敵騎的身後,這名敵騎身手非常靈活,他抱住馬脖子,身材靈巧地翻到馬的一側,借助馬身擋住趙軍刺來的戟,趙兵馬略一減速,讓過對方馬身,繞到另一側,對手一見趙兵出現在自己同方向,他再度翻身,身體扭到了另一側……

    追逐的趙兵幾次伸手,沒能得手,暴怒的趙兵不管了,他挺戟刺向馬脖子,想刺傷對方摟抱的手。敵騎一見,立刻爽快地鬆開抱住馬脖的手臂——這傢伙靈活地跳到了地上,然後甩開大腳片,竄向了附近的山林。

    追她的那名趙兵又氣又急,一抬手,從馬鞍上取下弩弓,放上一支弩箭,瞄向了對方的背影。正在這時,跑在前方的一名趙兵氣急敗壞的返回,大呼:「萬騎,前方有萬騎列陣!」

    這一愣神,那名身材靈活的敵騎已逃入山林。追他的趙兵只好遺憾地收起弩弓,仰臉向剛才喊叫的趙兵發出質詢的目光。

    「我追一名敵騎跑過山坡。猛然發覺,山坡下,約萬騎正在緩緩移動,見到我追逐而至,他們立刻停下腳步列陣,被我追趕的那人馬上跑進對方陣中——他們是一夥的!」

    「去看看」,收起弩弓的趙兵尾隨著兩個同伴跑上坡頂,頓時,吸了口冷氣。

    萬騎,趙武一直尋找的代國騎兵,就在坡下。

    這伙騎兵隊伍很雜亂,服色很不統一。大多數人就一身羊皮襖,五色雜亂的,很少有配置鎧甲的……當然,在這方面,晉軍其實沒資格嘲笑代人,他們自己統一軍服與鎧甲,才是多久的事。

    趙軍認為他們很雜亂,是因為這夥人連武器都不統一,代人隊伍裡有拿木棍的、有拿長斧的,還有木棍上綁一塊石頭充當流星錘的。

    他們的鞍韉也很不統一,有一部分人明顯配備著繳獲趙人的馬鞍與馬鐙,這部分人武器配置很齊全,明顯身份高貴。但顯然,狼多肉少,隊伍中更多的人只是在馬上披一塊毯子,很多人連毯子下繩索做成的單邊馬鐙都沒有,就那樣七倒八歪的騎在馬上。

    這就是讓趙獲來不及反應,便被快速擊敗的代人騎兵嗎?趙獲怎麼說,帶的都是趙氏別宗的武士,晉人一向講究紀律性,趙氏即使是別宗,騎兵技術也長於列國,竟被這樣一群散兵游勇擊潰?

    沒錯,這群人當中裝備著不少繳獲物,證明了他們以往的戰績……顯然,繳獲物還不足以分配給所有人,另一方面,代人的工藝水平顯然也達不到趙氏平均水平,即使有繳獲物作為樣本,因為缺乏相應工具,他們也仿製不出來。所以,除了他們當中的身份高貴者之外,連那些貴人的侍從,都沒配置齊全鞍韉,以及鐵器。

    眨眼間,坡下的騎兵也發覺了坡頂窺伺的趙軍。他們吹響了牛角號,開始整隊。亂糟糟的代人騎兵竭力想擺出嚴正以待的隊形,緊接著,一支約百人的騎隊來開大部隊,趕過來驅逐趙氏哨探。這伙趕來追逐的百騎是白種人,金發碧眼者居多,也有些紅發者。

    坡頂上的趙兵取下了弓箭,稀稀落落地射出幾隻箭來,且戰且走。就在他們將要走下坡頂時,代人騎兵隊伍後方響起了一聲牛角號,隨著這聲號角,一支軍旗從林中探出頭來,緊隨軍旗的出現,一隊步兵散漫地走出叢林,接著,越來越多的步兵出現了,人山人海。

    新出現的情況讓趙氏哨探不肯就此罷休,他們兜著圈子與來騎游戰著,來騎似乎頗有點晉人的風采,他們不慌不忙地展開寬大的正面,然後向趙兵兜裹而來……可惜,他們單兵作戰能力不強,兵力散佈開了,雖然侷限了趙兵的活動範圍,但兵勢單薄。趙兵往來衝突,對方的陣型一捅而穿,沒有一人能將與他們的戰鬥拖到第二回合。

    代人百騎隊的首領似乎發覺了這點缺憾,他用趙兵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吼叫著,他的叫喊引來趙兵的集中射擊,但此人不慌不忙,連續擋下數支弩箭,與此同時,代人騎兵隊伍也在他的呼喊下收縮,變成「兩徹」隊形。他們陣型變厚了,也變得更加難纏,但這時,代人步兵依舊在源源不斷步出叢林,趙兵遊騎見糾纏下去沒便宜可佔,一聲唿哨,轉身奔向來路。

    代人百騎隊似乎被激怒了,他們緊追不捨,數百隻馬蹄隆隆地蹬踏著地面,發出類似春雷般連綿不絕的響聲,趙軍遊騎且戰且走,依靠精準的弩弓,他們不時把靠近的追擊者射落馬下,但追兵依舊不依不饒。三名遊騎在途中匯合了其餘遊騎,因為追兵跟得緊,他們丟棄了大部分俘虜,只留下一名,捆在馬上一路奔跑。

    再轉過一個山腳,趙軍大部隊豁然出現,這時,趙軍正在趙武的指揮下展開兩翼,見到敗退回來的遊騎,百餘名騎兵上前接應,趙武則在陣型中央下令:「重騎兵披甲!輜重隊就地紮營,準備駐防。」

    這會兒,輪到敵騎站在遠處觀察趙軍了。趙軍著急著展開隊列,顧不上驅逐這伙敵軍。趙武接回了游哨,緊著詢問:「敵軍多少?兵力分配如何?敵軍所在位置怎樣?」

    車戰最講究地形,當然,重騎突擊也非常講究地形配合。

    「騎兵萬餘人,步兵不計其數」,游哨頓了頓,帶著回憶的神情答:「開闊,敵軍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一片疏林,疏林前方約有五里縱身的開闊地,寬度約二十里——轉過兩個山坡,就是那片開闊地,現在敵軍正在那裡列陣,騎兵在前,步兵在後。」

    趙武咧嘴一笑,轉向燕由:「看來,子離是不肯輕易認輸啊。」

    燕由——孫由嘿嘿一笑,笑而不答。

    遊騎等趙武說完話,又帶著猶豫的神情,欲言又止:「主,這伙代人不一般,他們似乎很有組織性,比如追來的代人百騎隊,驅逐我們的時候,竟然知道佈陣。」

    趙武淡然一笑:「子離手下親衛,理應如此!」

    說罷,趙武一揮馬鞭:「輕騎第一旅,給我驅逐那伙代人百騎隊。」

    話音剛落,隆隆的戰車聲響起,趙丹揮舞著短小的童劍,帶著浩浩蕩蕩的侍從出現,他揮舞著短劍吆喝:「父親,我為頭陣,才百十個人,我來我來!」

    趙武一伸手,拎著趙丹的脖領子,把他拎下戰車:「此地山勢起伏,不適合戰車衝擊……再說,乘坐戰車,戰敗了連跑路都跑不快,下來下來,騎上戰馬!」

    因為山路崎嶇趙軍隊伍裡只有三乘戰車,一輛是趙武——人元帥,貴族就要在貴族面前擺譜。所以一輛戰車趙武自己乘坐,一輛是燕由乘坐,最後一輛是趙丹的戰車。

    說話間,趙氏輕騎已越陣而出,衝向了觀察他們的代人百騎隊……奇詭的是,代人百騎隊似乎沒有逃跑的意識,他們對著趙軍的旗幟竊竊私語,等到趙軍騎兵突出,百騎隊的首領反而跑出隊列,白馬、銀槍,很有點「恆山趙子龍」——哦,「常山趙子龍」的風采,大聲呼喊:「對面是晉國趙氏嗎?可是趙盾的血裔——我隗氏啊!」

    胡人也敢稱隗氏,打招呼還很親熱?!

    你誰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8
第三百一十六章 咱是內人,不是外人

    對面的隗氏一說話,別說趙武愣住了,連燕由都傻了,心說:「不對啊,明明我們跟公子離商定好了,公子離把代**隊帶來,與晉軍死戰一場,勝,則削弱晉國的勢力,讓他們不能在今後對燕國過度指手畫腳;敗,則削弱了代國勢力,我們乘機把他從戰場上帶走,回國登位。

    反正不管晉國與代國誰勝利,雙方首要被削弱。而公子離本來在代國就隱名埋姓,真實身份唯有代國國君知道,他離開戰場之後,換個名字,過去的代國國相就永遠被埋葬了。事後,公子離還可以換一種身份,與他過去經營的勢力接觸,以便穩定接管代國。

    所以,這場戰鬥應該是場戲,一場晉人即使勝利也很艱難的苦戲,雖然這場戲裡登場的人物都不會有好結果,但也不至於這樣啊,前戲剛剛開始,演員自己商量接下來的情節了……這這這,這不對!這是搶戲!」

    錯愕的燕由環顧左右,發覺趙武也很不自在,他東張西望想找人解釋,扈從的衛敏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的大喊:「你們是姬之隗,還是趙之隗?」

    衛敏這話一說,趙丹侍從當中,許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趙之隗,趙之隗」,對面的白種騎兵露出可找見組織的神情,大呼:「我們當然是『趙之隗』了,剛才見到趙氏的旗幟,我們就在猶豫,如今你又見到晉國旗幟,晉之趙氏,還能有誰?對面的可是家主,請容許趙之隗——回歸!」

    什麼意思?

    趙丹也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林虎、陽黨與英觸顯得跟趙武一樣茫然。趙武急忙換過衛敏,問:「怎麼回事?『趙之隗』……什麼意思?」

    衛敏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片刻,他緩和了語氣,問:「主,程嬰以前沒告訴你……看來是沒告訴你了?趙之隗啊,這夥人是我們趙氏的隗姓……怎麼,還不懂?罷罷罷……主,你記得季隗與淑隗的事情嗎?」

    趙武想了想,回答:「我記得(晉)文公出逃到狄國,狄人討伐廧咎如(狄人一支)時,俘獲了廧咎如大君的兩個女兒淑隗和季隗。狄人把這兩位狄女轉送文公,此後季隗妻公子重耳,淑隗成了我曾祖母,妻曾祖趙衰……」

    「沒錯啊」,衛敏痛心疾首的解釋:「狄人嫁女,喜好用部族青壯以及俘虜陪嫁,當時……」

    當時,被俘虜的赤狄人並不多,白狄將這些俘虜都打包送給了公子重耳,重耳給趙衰分了30名男女,自己留下了百餘人,這些俘虜此後以隗為姓,成為中國隗姓起源之一。留在重耳手下的隗姓,被稱為「姬之隗」——重耳姬姓;留在趙衰那裡的隗姓,被稱為「趙之隗」。

    這些隗姓是陪嫁——封建時代的陪嫁不是奴隸,他們相當於家臣,或者「僕」。僕這個詞在古代意思是「侍從官」。這些「僕」追隨晉文公流亡各國,但季隗、淑隗卻留在了狄國。等重耳登位後,從狄國接回季隗、淑隗,留下伺候這兩位夫人的赤狄人,已經招朋喚友,發展成一個大族群。

    兩位夫人歸國時,白狄國君為了討好晉國,又額外增加了一些僕從,分配給晉文公的隗姓人,總數已經到了3000丁壯,趙衰手中的隗姓赤狄,也到了900餘丁壯。再後來,有了這伙赤狄人招引,許多在草原上活不下去的赤狄人幹脆投奔了他們的老鄉,於是,整個赤狄族便以隗姓,慢慢融合進了中原大家族中。

    趙氏本來以擅於牧馬而出名,得到這伙赤狄人後(兼有少量白狄人混雜),牧馬技術更是突飛猛進。到了趙朔時代,隗姓人不僅為趙朔提供了300名武裝侍從,還在趙城之北替趙氏放牧了大約四萬匹戰馬。

    接下來就是下宮之亂了,隗姓還有一族人在國君名下,因此國君發動襲擊前,趙之隗已獲得消息。赤狄人的忠誠概念跟中原人不同,當時他們不知道趙武的存在,見到趙氏已經失去了繼承人,他們開始舉族遷移——在姬之隗的掩護下,他們平安地遷入到甲氏,與駕駛赤狄發生衝突後,他們繼續北遷……隨後就與國內斷了消息。

    真實的歷史上,這夥人最終遷入燕國,在李牧伐代的時候,他們找到機會回歸趙氏,但那時,趙氏已經沒幾年壽命了。於是,趙之隗在秦滅六國時,遭到了不亞於趙氏遭受的屠殺……

    兩軍陣上,不方便長篇大論的討論,衛敏解釋完趙之隗的來歷後,剛才那位金發白人——隗無用湊近趙武,慇勤地問:「主,我族人披甲一千五,如今不方便見禮,主,你要求我們現在回歸,還是等會兒?」

    「代國相要求你們做什麼?」趙武問。

    「我等族人紀律性較強,國相要求我們掩護他,萬一戰敗,則保護他一路返回燕國……主,我們把國相給你抓來,你看怎樣?」

    「不必了」,趙武很自大的表示:「兵凶戰危,你們既然要求回歸,那就不要參與戰爭了,你去召喚自己人,我在這裡等你!」

    「好」,隗無用很豪爽:「我這就去!」

    一聲唿哨,隗無用領著從人繞過山梁,跑路了。趙武摸了摸下巴,下令:「按原定部屬行動,命令:先驅繼續向前推進,諸軍以警戒姿態滾動向前,凡有靠近我軍陣型者,一旦進入威脅範圍,立刻反擊!」

    軍官複述了趙武剛才的話,又好奇的反問:「包括剛才的隗姓?」

    趙武冷笑:「當然!公子離在我這裡好無信用,我幹嘛信任他?」

    傳令官領命而去,趙武把目光轉向衛敏:「我家的事,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麼清楚的很?」

    衛敏還沒答話,陽黨插嘴:「我看,三公子也很明白。」

    趙武轉向趙丹:「是嗎?」

    趙丹嘻嘻笑著答:「父親,我上學的時候,老師給我佈置的第一課就是背家譜。」

    明白了,貴族子弟,接受教育的第一課是弄清與自己家族存在的那些千絲萬縷的聯繫。衛敏是貴族後裔,到一個家族效力,習慣了貴族思維模式,自覺自願地學習那些在趙武看來,用不上的知識。而他身邊其餘侍從……陽黨是大貴族,對趙武這樣的小貴族家務事不感興趣,所以他剛才也露出驚愕。而林虎、英觸,一個完全是野人出生,一個是南方偏遠小地方走出來的,也不完全清楚趙氏家事。

    「看起來,我真是個不合格的家主」,面對燕由,趙武不得不表示一下對自己無知的遺憾。

    「不能這樣說」,趙丹稚聲稚氣地維護父親的權威:「母親說:父親是干大事的,小事自然有家臣操心。我應該學習父親,操心自己該操心的,比如籌劃,組織等等。我無須樣樣都會,只要學會挑選人才就行,細務實施,則放手讓下面人幹,唯有這樣,才能做一個合格領主。」

    「有道理啊」,臉皮厚的如同城牆的趙武立刻接受了單婉清的馬屁,鄭重對趙丹說:「你母親說得對,以後多聽母親的話。」

    晉軍的行動速度很快,隗無用還沒回來,前鋒已報告:「接觸上了,代軍已經在山腳下列陣!」

    「等他!」接下來該進入雙方互致宣戰詞階段,對於宣戰詞,趙武向來喜歡後發制人——當然,讓他自己先說,也得有詞啊。春秋時代的宣戰詞,那需要很深的文化底蘊才能說出來。所以趙武寧肯讓別人先說,他來回答,這樣省事。

    在等待代軍派人過來的同時,晉軍不慌不忙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重裝步兵緩緩注入坡前平地,弓兵開始校射,輕騎稍稍前出,查看並試探敵軍,巫師跳動著上前,給戰士們祈福,而站穩陣腳後的士兵們單腿跪在地上,開始戰前祈禱,與此同時,輜重兵手忙腳亂地開始布設營壘——也就是將手中的獨輪車,兩輪戰車,載貨車等等,圍在陣線兩翼作為屏障……

    對面的代軍也在調整隊形,騎兵慢慢的移動到左翼,步兵——主要是戰車兵,開始突擊到陣前。人頭湧湧中看不到隗無用的身影,趙武感慨:「那廝——無用那廝真是精明,知道現在過來,我肯定不敢接納,所以他居然重新混入自己部族中。」

    燕由剛才被公子離所展示的軍事才華震驚,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代軍變換陣型,又頻頻對比身邊的晉**隊,想比較出二者差異——可惜他看到的趙兵,向來是晉軍中的異類。或許他們向晉軍一樣講究紀律性,組織性,但沒有戰車排在軍陣前方,讓燕由很不適應,他幾乎無法分辨代軍與晉軍的優劣。

    聽了趙武的話,燕由抬起眼來,詫異的問:「原來執政也認可隗氏是真的,是屬於趙族,怎麼剛才……」

    趙武呲開了牙齒:「我知道他們確實是趙之隗,但我從不習慣讓人站在我背後,尤其是當我戰鬥的時候。所以,即使他們是『趙之隗』,如果過分靠近了我的陣列,我依然打他沒商量。」

    代軍陣列中走出一個人來,趙武愣了一下,出來宣戰的那人竟然不是公子離,只是一個代軍普通人,趙武側過身軀,問燕由:「子離想幹什麼?」

    如果公子離真打算遵守戰後協議,那麼這時候是他與趙武最後的溝通機會,雙方可以借助互致宣戰詞機會交換一些看法,彼此作出合適的約定,然後,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戰後再相見。但公子離竟然派出一個陌生人出場,那麼,戰後他是不打算遵守彼此的約定了?

    他憑什麼膽敢不遵守約定?

    趙武冷笑著打量著對面的代軍,人山人海,密麻麻一片。此時,代人的騎兵還在移動,步兵則整隊完畢,隊伍當中,許多人躍躍欲試的,頻頻將武器揮舞一下,以宣洩急切心情。

    既然代軍沒派出一名趙武認可的貴族出面,趙武自己也失去答話的興致,他揮了揮手,衛敏趕緊代替趙武出陣,與對方答話。雙方話音渺渺中,趙武開始調兵遣將——他擺出的是兩百年後,漢尼拔得以成名的偃月陣。

    在這個世紀,伯羅奔尼撒半島南部的斯巴達逐步聯合半島大多數城邦,組成伯羅奔尼撒同盟,成為希臘一個城邦集團的領袖;也在這個時期,已有二千五百年歷史的古埃及國被波斯所滅;同時,位於小亞細亞希臘城邦開始反抗波斯的獨立戰爭——在此期間,花剌子模變為波斯帝國的一個省;佛教的創始人釋迦牟尼開始在印度恆河傳教;羅馬人修訂了《萬民法》——該法律一直延續到現代;

    這是個紛亂的時代,戰爭是這個時代地球的主題。在這個時代,傳承數百年的春秋周國,逐漸衰落——在公元前六世紀的天空下,代國一名普通人,開始向強大的晉國宣讀宣戰詞:「唉,這是多麼不道德呀,將別人的土地吞食到自己的肉體裡,將別人的妻女、孩子當做你們的牲畜驅使鞭撻,靠吞食別人的血肉來養肥你們貪婪的身體,為了喂養你們的貪婪而殺死其它的生靈!

    蒼穹、大地,河川,我們最偉大的母親,在她所提供的如此豐富的財富之中,難道除了用殘忍的暴力實施傷害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能使你快樂了嗎!你無法平息你對邪惡的渴望,一味地吞食其它生命。那麼好吧,這將是最後一戰,讓鮮血染紅天地吧!我們將奮戰到死!」

    說話這是個普通人,歷史甚至不曾記錄他的名字,但他說的話卻讓趙武羞愧——他沒有強調自己對這片土地的合法居住權,春秋時代不講究這些。春秋時代講究的是誰拳頭硬誰老大。

    這個人只是從晉人的貪婪入手,嚴厲譴責了晉人對土地那永無止境的貪慾……真是句句名言啊。

    趙武感動的直淌眼淚,他擺擺手,哽咽地說:「太犀利了,瞧我感動的……嗯,等會下手的時候,別留情,這樣痛罵我們的人,一定要給他一個光榮的死!」

    受命代替趙武答話的人聽到後面傳來的命令,奉命致詞:「你要戰,我便戰!」

    軍號淒厲的響起,代人的戰車緩緩移動。兩牛兩馬拖曳的戰車移動緩慢,但勢不可擋。戰車上的武士在移動中,慢條斯理地從弓袋裡抽出弓,仔細選擇著箭桿,御戎揮舞長鞭,不停鞭撻這牛群馬群。車右則在車上狂吼著,不停揮舞著長戈長斧,加強現場的恐怖氣氛。

    燕由有點慌亂:「敵軍太眾,我們能否抵擋?」

    此時,代軍的騎兵越走越遠,似乎有點脫離戰場的架勢。代軍也察覺有點不對頭,但此時,代人已來不及變陣。於是,代人用鼓點催促中軍加快突進。

    喔——趙軍吹響軍號。傳令官立刻大吼:「張弓,預備——」

    「射擊!」——隨著這聲喊叫,數千張弓弩同時釋放,彷彿一陣大風,嗡的一聲颳起。無數箭桿離弦而出,如暴雨般傾斜在代人頭頂。

    「三段射擊——第一徹,準備!」隨著趙軍軍官的口令,剛射完一箭的弓兵們趕忙張起了弓,仰射天空。

    「射!」

    代軍依舊在緩緩推進,密集的弓弩對戰車上的甲士傷害不大,倒是追隨戰車的徒步兵,每遇到一次射擊就倒下一片。但他們依舊執拗的前進著。

    趙軍在逐步退卻,前排弓弩兵像洋蔥皮一樣,一層層褪去,每次射擊過後,這徹行的人人就退到徹尾,重新張弓、上弩箭,而最前排的弓弩兵則繼續射擊。漸漸的,趙軍真是凹進去了,原先,偃月陣的中部是凸出部,現在,隨著弓弩兵的逐步退卻,中心部深深地凹了進去。

    當然,代軍取得這樣的成果,也付出了沉重代價,這還沒跟趙軍短兵相接,代軍身後遺留下纍纍屍骨,以及掙扎反側的傷兵。

    終於,雙方接觸上了,趙軍弓兵已失去射擊力量,他們站在前排,用最後的力氣快速射出數箭後,丟棄了弓,踉踉蹌蹌跑回後陣,弩兵在數次攔阻後,也放棄了努力,向後陣奔去,於是,擺在代軍面前的,只剩下趙軍的重裝步兵了。

    「林虎,你常說自己力氣大,給我拿鐵錘,搗毀那些戰車!」趙武站在自家的戰車上,平靜下令。

    林虎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他長嘯一聲,發出林胡人衝鋒時的哨音,拎著碩大的斧頭衝了出去。

    短兵相接了,戰車上的主將張弓瞄準了奔來的林虎,這人身上插滿了箭桿,本來就笨重難以移動的身軀,顯得更加遲緩,他嗖的一箭射出,林虎見到箭來,他縮了一下身子,當地一聲,那箭射在胸前,被堅固的鎧甲滑開。緊接著,林虎一聲怒吼,沖射箭人所在戰車奔去。

    旁邊一輛代人戰車見勢不妙,一聲喊叫,想吸引林虎的注意,同時,他張弓搭箭,射向林虎——也在此時,代人吹響了召集騎兵的號角,催促步兵的鼓聲山崩地裂似地響了起來。

    「全軍,代人全軍攻上來了」,燕由驚慌地喊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8
第三百一十七章 自是中國無戎寇

    趙武抬頭看了看遠方,他看的不是步兵,是那股漸行漸遠的騎兵。

    此時,在中軍的聲聲召喚下,敵騎發生了大混亂,大股騎兵調轉方向,似乎想進攻趙武的側翼,但就在此時,一小股騎兵斜向而出,他們奔向附近一處山坡。

    這夥人的組織性遠遠超過代軍,從騎兵大部隊中扯出來,行伍一點不慌亂。他們奔上山坡,立刻有序的散佈開,一隊人下馬讓馬匹臥倒在地,以馬身為掩護擺出警戒姿態,但凡有靠近他們陣型者,立刻遭遇他們毫不留情的攻擊。

    代軍騎兵惘然地看著這股騎兵佈置完警戒隊伍,稍停,有幾位酋長上前,與陣中人遠遠交談,沒說幾句,交談者一揮手,帶領自己的人馬突圍而出奔入對方陣中,於是,不斷地有騎兵上前,交談數句也加入對方行列……旋即,有代軍騎兵沖同伴舉起了刀,意圖攔阻同伴叛離。

    代軍的騎兵徹底混亂了。

    身側,多年一起戰鬥的兄弟突然舉刀,誰都不敢相信友情了,所有人都抽刀在手,旁邊人稍有神色不對則先下手為強,頓時,騎兵隊刀光閃爍,武器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慘呼、呻吟,響徹雲霄,馬蹄翻飛,往復衝突,只殺的一個天地變色。

    趙武轉向自己本陣:「好得很,我一直擔心騎兵趁機突擊,所以把車隊佈置在兩翼……這下子,既然敵軍騎兵已經殘廢了,那麼讓代軍看看,什麼是職業戰士!」

    青銅製作的軍號嘹喨地吹響,號音前半段悠長,後半段猛的拔高——這是堅守反擊的意思。

    此時,林虎已帶著侍從深深地殺入敵軍陣中,他聽到軍號,怒吼一聲,更加狂猛地向代軍攻去,一斧一個,一步殺一人。

    林虎的兇猛引起代軍的注意,此時,代軍的戰車再趙軍的集中打擊下,車身傾覆,戰馬戰牛全部傷亡。於是,車上的甲氏跳下戰車,引領戰車周圍的徒步兵向林虎圍殺過來。一名甲士勇悍,揮舞著長兵器當胸刺向林虎,後者不閃不必,把胸甲向前一頂,硬抗敵軍的攻擊,轉手一斧,劈在對方腦門上……

    能夠下車戰鬥的甲士,基本上是車上的車右,戰車上的正將甲衣過厚重,如今這副甲衣上又落上了不下十公斤的箭桿,越發難以移動;而御戎雖然穿得厚重,但他在車前駕馭,敵軍射來的箭有一半以上落在他身上,當戰車傾覆的時候,多數御戎已經重傷,血液幾乎流乾,躺在地上只會喘氣了。

    唯有車右的甲衣輕便,他身上肩負著車輛損毀後召集徒步兵繼續戰鬥的責任,林虎一斧劈落,整個戰車隊的指揮瓦解,雖然也有些猛士繼續戰鬥,但多數人已經開始向後跑——迎面正撞上衝鋒而來的其餘代軍。

    「可惜啊」,趙武捏著手腕嘆息,這時候要是有個炸彈扔過去……」

    「炸彈?炸彈是什麼?」燕由在一旁緊著問。

    衛敏趕緊打斷了又哪有的問話:「主,投石車已安裝完畢!」

    「投彈,給我轟,轟死那幫雜碎。」

    「轟」——投石車轟響起來,巨石橫空,狠狠落在糾結成一團的代軍步卒中,天空中巨石飛行緩慢,一名代軍士兵見到巨石飛來,豎起盾牌遮擋,只聽轟的一聲,巨石落下,盾牌粉碎,一個人影飛上了半空,那正是舉盾牌的代軍士卒,他在空中手舞足蹈,但其實,巨石落下的那一刻,他已經死亡了——巨石砸在盾牌上,持盾的手臂支撐不住,腕骨粉碎,而後盾牌狠狠地撞擊在他胸口,巨石蘊含的動能立刻將其胸骨擊碎,斷裂的胸骨扎進肺部,使得肺腔破裂,空氣頓時充滿胸膛。緊接著,他的身體被巨大的動能甩向半空,飛起的那一刻,此人已經因疼痛而昏厥,繼而因窒息而死亡。

    像這樣的情況不是個例,漫空的巨石落下,一些巨石將人身體像打夯機一樣垂直夯進土裡,另一些巨石則直接將人砸飛……這還沒算完,飛舞的巨石落在地上,繼續在地面上滾動著,一名代軍士兵不小心被巨石擦傷,立刻長聲慘叫著,抱住傷腿滾倒在地上。

    「嗡」——代軍士兵尚在惶恐地躲避滿地亂滾的傷兵,第二撥巨石又降臨了,剛才那一幕重來一遍,這時,部分參加過棘蒲之戰的代軍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紛紛嚷叫:「是趙武,趙武來了!」

    話音未落,第三波巨石降臨……

    投石機的射程比弩箭短,此時,遭受打擊的是代軍第二撥攻擊隊伍,而第一波攻擊隊伍,在穿越弓弩組成的雨林後,再遇林虎的反擊,已經全軍覆滅。

    從高空俯視,步步後撤的趙軍中部,已經深深地凹了進去,代軍第二梯隊深深陷入,第三梯隊剛剛與趙軍戰列橫線齊平,第四第五梯隊猶在後方源源不斷。

    「再撤」,趙武神色不變的繼續下令:「代軍人多,現在陷進去的還少,讓他們一次來個夠本。傳令:中軍步步抵抗,繼續後撤。」

    趙軍彷彿是個大口袋,開戰前,口袋布是翻出來的;現在,口袋布放回去了,但口袋中裝的東西不多。於是,趙軍繼續想縱深退卻,代軍源源不斷繼續湧來。

    燕由看的膽寒,直提醒:「元帥,你只有一萬人……我看代軍來的,至少有八萬。」

    「八萬頭羊,抵不過一萬隻虎。」

    中軍的廝殺已經慘烈起來,林虎衝殺三次,體力耗盡,不得不換上英觸,不久,英觸體力耗盡,衛敏上陣了。

    此時,趙軍的兩翼依舊沒動。

    陽黨看不下去了:「主,敵軍的屍骸堆積如山,已妨礙我軍的運動,但他們依然在前進……讓我去殺一場吧。」

    「也好」,一向把自己的安危看得過重的趙武,這次爽快地答應身為最後一名侍從大將離開:「你這場殺完了,兩翼可以出動了。」

    「左翼不能動」,衛敏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雖然趙之隗已經弄亂了代軍騎兵,但無論騎兵數量是多少,他們依舊是危害,哪怕十來個人衝擊,我們也無法趕上他們的速度,所以左翼不能動,要密切監視代軍騎兵。」

    「沒關係」,趙武這次獨斷專行了:「剛才那一系列動作,說明隗無用非常精明,我相信他。」

    「把自己的安慰——寄託在別人的可信上,主,這太冒險了。」

    「我們還有身後的領主軍隊,讓他們進入陣地,準備防禦。」

    趙軍動了,一直旁觀戰鬥的兩翼開始橫向扯動,左翼合攏後,從代軍身後發起攻擊,中軍從兩端擠壓陷入陣中的代軍,他們合力將代軍趕入巨石覆蓋的範圍,遭受巨石接連不斷的打擊。趙軍右翼則斜向運動,他們繞到運動的左翼軍後方,逆向向代軍攻擊,以保證左翼無干擾的消滅代軍前部。

    與此同時,趙軍中軍也開始滾動起來,右矩斜向攻擊前進到中央部,在中央部堅持數回合後,轉向左前方運動,當他們運動到左矩頂端,則開始後撤,重新進入右矩,而這一後撤過程就是重新整理隊伍,稍加休整的過程。

    趙軍這種順暢的攻擊隊形,源於千百年來晉國人的刻板性格,對面的代軍雖然也竭力向中原文明學習,但他們卻沒有見識過霸主這種行雲流水的攻勢事態,本來,被壓迫到狹小的區域內,頭頂即使橫空,左右長矛長戟縱橫,代軍已經處於慌亂狀態,如果再加上對手打幾回合跑路了,迎面換上另一個體力充沛的傢伙……這已經是不人道的殘酷折磨了。

    處於瘋狂狀態的代軍垂死掙扎,燕由也瞧得兩眼發呆:「持續一個時辰的連續攻擊,依舊毫不疲憊,難怪元帥毫不擔心代軍人多。」

    「這就是職業兵與業餘士兵的區別」,趙武依舊說話不慌不忙:「人的力量分兩種,一種是爆發力,一種是持久力。爆發力強的人,不見得持久力強。代軍身材高大,爆發力強悍,但要比持久力……嘿嘿!」

    燕由沉吟著說:「爆發力,持久力?這說法倒是有道理,我曾見過一個瘦弱的人,挑著擔子連走十里路不喘氣。他的擔子並不重,讓一個身體魁梧的人一手就能舉起,但身材魁梧之人,不見得能做到挑擔十里不歇一口氣,這難道就是爆發力與持久力的區別嗎?」

    「不錯。這些日子你一直在觀察我們的軍隊,作為今後的北方屏障,我不憚教會你訓練技巧。比如我軍每日長跑不停,訓練的就是耐力;我軍每天還要訓練障礙跑,這個項目訓練的是敏捷;至於每天的棒球與足球,訓練的是團隊合作。耐力加上敏捷,再加上團隊協作能力,這就是戰勝代軍的法寶。

    你哪位公子離打錯了算盤,他以為戰爭就是打群架,可我晉國作戰,從來不怕對方人多勢眾,從來都是孤軍奮戰,我們習慣了以少勝多,兩百年來無數人挑戰我們,都被我們一一擊倒。今天的代人也一樣,他們人越多,我們的勝利越輝煌。勝利之後,晉國不是被削弱了,而是更加令人畏懼。

    你知道職業兵與業餘兵的區別嗎?我的士兵每天訓練四個時辰,他們連遊戲都是在訓練殺戮技巧,而業餘兵,他們能每天堅持不斷的訓練嗎?我承認,代人確實強悍,我擊敗齊國、擊敗鄭國、楚國,都不曾有如此艱難,但我們終將戰勝他們,因為我的士兵,每個人都經受過耐力訓練——兩百年來,每當戰爭拖入相持階段時,勝利總是我們晉國人的,從來如此,從無例外。今天,也不會例外!」

    說話間,凹入部的代人已被屠殺一空,趙軍左矩的騎兵進入右矩,原本右矩的騎兵則換到了左矩,隨著一聲軍號,晉軍整理隊列,擦乾血跡,包裹傷口,開始挺進了。

    當晉軍開始挺進的時候,什麼也不能阻止晉人的腳步,哪怕面前有座山,晉人也能用手中的長戟將山梁推開。

    領主軍隊開始進入趙武的本陣,趙武拍了拍車轅,並同時召喚身邊的趙丹:「輪到我們的,上陣吧!」

    先是重騎兵,馬上也皮甲的重騎隆隆隆地當先突擊,他們銜著戴軍後撤的隊尾,殺入代軍陣中,步卒尾隨著速度不快的重騎殺入,竭力擴張代軍的缺口……再然後,趙武的侍從殺進去了。

    此時,趙軍左右翼齊出,輕騎遊蕩在代軍兩翼,約束、壓縮代軍陣線,而重騎與趙武的侍從則像打夯機一樣,一下下夯擊著代軍的中軍部,使得代軍只有一個運動方向:退卻!

    ……

    夕陽西下,趙武催動自家的戰車,巡遊在戰場,旁邊的戰車上,燕由彷彿在夢遊,他神不守舍地看著戰場遺骸,不停地喃喃自語:「這是山戎部族的,這位是林胡部族,這是長狄……犬戎(即獫狁)……驪戎……白狄……天吶,一戰而滅,一戰而滅!自是中國無戎寇。」

    趙武斜著眼睛看著燕由,目光中吐露出無盡的鄙夷:想挑戰霸主嗎?衛獻公曾想這麼做,他現在被成為「獻」;齊莊公曾想這麼做,他失去了四分之一國土,楚共王曾想這麼做,他的國都城下,現在駐紮著晉**隊……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這是一個凡事以實力說話的「公平」時代,這是我們民族文化的起源時代。

    遠處,趙之隗的騎兵派來交涉人員,趙武仰著鼻孔命令隗無用近前搭話。

    隗無用很年輕,這年齡,只能是隗氏離開後才出生的。他的名字中,發音很怪,充滿濃郁的狄人風格。趙武根據對方名字的發音,稱呼對方「無用」,但現在看來,他有用,很有用。

    隗無用第一句話給了趙武一個驚喜:「主,我們完成了任務,代國相被我們扣押,代國騎兵被我們招降一半,其餘騎兵潰散不知所終。」

    趙武擺了擺手,似乎代國國相公子離只是無足輕重的蒼蠅:「你剛才沒說完,告訴我,離開趙氏後,你們怎麼遷移到此處?」

    這個問題關係到隗氏能否回歸,剛才的戰鬥隗氏也見識了,趙氏砍人簡直是切瓜砍菜。目前趙氏又是霸之國元帥,第一執政,跟上這樣的主,隗氏狐假虎威的日子不遠了。

    隗無用恭敬的回答:「趙城之戰,我隗氏盡力了,我們半數族丁都戰死,趙城陷落後,我隗氏因為姬之隗的援助,得以脫離趙城,當時我們不知主還在,只是見到晉國已無法生存,才不得不遷移。

    我們遷移到甲氏,起初與趙城有所聯繫,後來我們遭受狄人攻擊,奮戰十日十夜我們才擊退了攻擊。迫不得已,我族不得不躲避狄人的報復——我們開始向北方遷移,試圖重新進入祖地。我們花了十年時間,一路戰鬥遷移到此處……」

    隗無用指的是眼前這片戰場:靈丘盆地。

    「此地前後都是群山,只有一條不寬的山路通往外界,於是,我族決定在此暫時休養,這一休養就是十餘年。十餘年來,我們與外界不通消息,甚至連年代都無法計算,只記得某一日,我們突然受到襲擊,襲擊我們的是一群燕人。

    我們包圍了這群燕人,後來才知道,這群人是流亡的燕國國君。於是,我們詢問晉國的消息,可惜這群人也不清楚,但他們答應我們,只要我們把他們護送到齊國,所有的事情都能知道。

    於是,我們開始籌劃,當我們與附近部落聯繫好之後,代國的軍隊來了,他們詢問流亡者的下落,流亡者當中,一位公子挺身而出,接受了代國君主的邀請。此後,這位公子北上,暗地裡我們把燕國君主送了出去……那位公子後來成了代國國相。

    再後來,代國國相又來了,他打聽父親的消息,聽到我們已經送走那位燕國君主後,他一路向南方追去。一年後他又回來了,帶著許多財物與貢品,他告訴我們說,自己已經征服了我們的南方,而後他要求我們幫助他,他說,我們的軍隊很有紀律,很有晉國的味道,要求我們幫助他訓練南部各部族。

    主,我們是無根之萍,漂流四方。代人強大,我們無法拒絕,所以我們只能貢獻出本族的軍官,幫助國相大人訓練南部各族的軍隊。最後,就是眼前這場戰鬥了,代國國相從我們這裡穿越群山,進入代國國都,然後他又回來了,說是要迎擊晉軍。」

    隗無用最後說的話,帶有點邀功的諂媚。趙武笑了一下,又問:「你們離開晉國多年,還記得晉國字怎麼寫的嗎?」

    隗無用答:「記得。」

    「哦,但我現在用的字體,都是新改革的,你們怎知道我趙氏的到來?啊,你們遇到了趙獲,並且,你們參與攻擊了趙獲,所以,你們才清楚新的趙氏字體如何書寫……你們俘虜了多少趙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8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家都在裝

    家僕攻擊家主,或者家族宗族的直系,這在中國自古至今,一直是項大罪。如果趙之隗參與攻擊趙獲,那麼不僅他別想回歸趙氏,知道這是的貴族官吏每一個敢收容他們,畢竟他們敢攻擊過去家主的親眷,誰敢保證他們不繼續這麼做?如此一來,誰敢收容他們。

    為了維護封建秩序,他們巴不得出兵剿殺這伙不講規矩的家僕,這樣一來,人人都會對他們的舉動叫好,這叫做維護「大義」。

    隗無用稍稍猶豫了一下,答:「主,我們沒參加戰鬥……坦白說,圍攻趙獲的士卒是我們訓練的,我們來自晉國,多少知道點軍隊的組織與指揮,所以,子離讓我們負責訓練武士。

    圍攻趙獲的時候,我們是指揮者,當時我們並不知道趙氏的變化,後來,我們嘗試著用晉語與俘虜交談,這才知道國內的變化。後來,我們贖回了所有趙氏俘虜,並讓他們叫我們識字讀書,那些俘虜如今安置在我們冬季營地內,我們知道家主即將親自來戰鬥,所以早早起了心思,拉攏代軍騎兵,已缺糧為藉口拒絕繼續戰鬥,這才使得騎兵未能參與後續行動。

    (代)國相正是因為騎兵不停指揮,這才終止了冬季作戰的打算,讓家主得以在河間喘息過來……主,我們並未親身參加對趙獲的戰鬥,但那場戰鬥是我們指揮的,這一點,我們無可逃避!」

    趙武沉默片刻,繼續問:「那些趙氏俘虜在哪裡?」

    隗無用大喜,他沒有掩飾隗氏的參戰,是因為當時參戰的人太多,具體情況無法遮掩。當他坦白的時候,心裡是忐忑的……沒想到趙武不認真追究,反而問起了俘虜。隗無用趕緊表白:「主,那些人都在,都在,總共321名士卒,除了傷亡的,都在!」

    「好吧,既然你們挽救了趙氏俘虜,再加上扣押代國相的功勞,我暫且看不到你們對趙獲的攻擊,不過,這樣一來,你們就無法待在代國了——因為今後,趙獲是代國的主政者!」

    「我們跟隨家主回去」,隗無用爽快地回答,稍傾,他嘆著氣,環視著周圍:「可惜了這片土地,真是好牧場啊!……啊,對了,去年那些俘虜的趙氏族人滿山遍野地尋找石頭,聽說這習慣是家主最早確立的,他們已在附近發現了金、銀、銅、鐵、鉛礦,還有那種可燃燒的煤石礦。

    此外,這裡石頭巨多,聽說很多石頭跟寶石礦很相仿,那些趙氏族人說,主上以及君上修建房屋,需要大量的這類石頭。那些石頭打磨出來,紅得像夕陽。」

    隗無用說的石頭,很可能是大理石和花崗石,虒祁宮以及趙武自己的「屋子」,就是用這種漂亮而堅固的石頭修建。如果是這樣,且不說金銀銅鐵鉛礦產,光是大理石花崗石資源,就不能隨意放棄。

    其實,真實的歷史上,靈丘這塊地方與趙氏是犯憷的,那位銳意改革的趙武靈王,就是被幽禁並葬身於靈丘獵宮。而靈丘這地方的大理石與花崗石,在春秋時代就有運用——用這些石頭修建出來的,正是趙武靈王的獵宮。

    「也對啊,這片地方溝通代國與燕國,交聯甲氏,前後山岬各修一座城堡,就能將這片寶地完全納入懷中……修城堡,我趙氏最在行,趙丹,這片土地歸你了,今後這裡就是你的封地,去,挑幾名隗氏,讓他們今後在這裡給你牧馬。」

    隗無用扭了扭身子,不好意思的說:「主,我們本是赤狄,這些年來輾轉四方,不免打著趙氏的旗號,多收了點部眾,如今我的旗下由白狄三部,赤狄七部,犬戎兩部,人數不免多了點——大約三萬餘口。」

    一下子摟了三萬人,難怪公子離讓隗氏擔當中級官員吶。在春秋這個亂世,有實力就是不一樣。

    趙武有點流口水,小胖子趙丹也一樣,他流著口水說:「三萬啊,那我要一半了……父親,我拿走一半,你再給我添點趙氏人手,不多,給兩萬如何?」

    趙武望著隗無用,猛誇:「當初我剛加冠,接管趙城的時候,趙城人手也就三萬,好嘛,你出去幾年,這下子折騰了一個小趙城出來……說吧,你要什麼賞賜?」

    「主上肯容許我們回歸,不以我們的叛離懲罰我們,這就是對隗氏最大的獎賞,無用不敢祈求再多」,隗無用低頭,謙遜的回答。

    隗無用跟趙武不停交談,燕由耐不住了,他直提醒:「子離,子離安全嗎?」

    趙武不理對方,繼續好奇地問:「既然你說這片地方是塊寶地,想必你對這片土地有感情了,不如我在此處給你一塊封地,如何?」

    隗無用假意沒聽到燕由的話,繼續專注地回答家主:「主,我們已在荒野中遊蕩了二十多年,現在,對我們最大的獎勵就是:重歸趙城。」

    趙武看了看周圍,這片土地真的很富饒,礦產豐富,土地肥沃,但要和趙城的繁華相比,這裡就是一片荒野。從野蠻的部族遊牧生活,一步進入城市文明,那是一種享受,是一種進步。突然讓他們重新回歸荒野,就像養慣得金絲雀突然飛到院子外一樣,他們朝思暮想的只能是:重新飛回籠子裡。

    這也許就是中國人固有的鄉土觀念吧。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這草窩是「封建」的草窩,不是什麼權利都被人代表的「奴隸」草窩:蟻居。

    「也好啊,我孩子(趙丹)要留下一萬人,你報上來幾個名字,我封賞他們為此地領主,讓他們……」

    隗無用打斷趙武的話:「主,能有回家的機會,我恐怕他們都不肯留下。」

    有在美國拿綠卡的機會,誰會留在這片四面皆敵的未開發荒野?

    趙武愣了一下,馬上問:「說說,你是怎麼拐騙那些赤狄人的?」

    隗無用笑了,笑的很有點趙武的味道——表面看很憨厚,實際上……:「我隗氏在趙氏門下生活,狄人戎人都知道,但他們不知道我們離開了趙氏。至於代國相,他壓根不知道我們是隗氏,只知道我們是在晉國公卿爭鬥中,失敗出逃部族——我們擁有晉國的組織性,擁有晉國的文化與知識,誰敢說我們不晉國?」

    「哦,他以為你們這些失敗者,與晉國公卿有仇,所以放心大膽的使用你們,甚至打算親自帶領你們騎兵隊伍參與攻擊,結果,讓你乘機綁了他?」

    雙方的談論已說到公子離,燕由平靜下來,問:「子離還好嗎?」

    隗無用回答:「國相很好,他在開戰前就把指揮權交給了代國公子信,自己來指揮騎兵,而騎兵……根本就沒有參與戰鬥。」

    燕由又問:「為什麼,這麼久了子離還沒來?」

    被綁架的人能有什麼自由,趙武在這裡跟隗無用沒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後者絕不會交出公子離。

    隗無用翻了個白眼,繼續擺著招牌式笑容,回答趙武:「那些部族人嚮往晉國的生活,迫切希望能安居下來,所以我以歸晉誘惑,他們便投入我的部落,如今讓他們仍留在此處,恐怕……」

    趙武想了想:「這樣吧,老年人離鄉多年,一定想回家了,這次我們把他們都帶上,至於少年人……這片地方總得留人看守,不是嗎?再說,我們一定也無法安置那麼多人,就留一半少年在當地。一年後,那些返鄉的少年接受了我們的教育,讓他們過來輪守,然後讓留在當地的人回鄉。再過一年,繼續輪守,如此四年後,想必此地已經開發的差不多了,那麼,願意留在此地的就留下,不願意的,我給他們安排在趙城附近。」

    這些人是趙氏祖母的陪嫁,只要趙氏還有繼承人,這些隗氏都將是最忠心的「族人」,甚至比許多「趙氏」人還要忠心。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失去了趙氏就一無所有,唯有繼續流浪。而很多名義上的「趙氏」,比如趙獲這種,即使趙氏本宗倒了,他們還可以生存。故此,他們的忠心是個問號。

    更況且,有了隗氏這張招牌,不愁狄人不來投靠——就如同真實的歷史一樣。

    「主上這樣安排,我沒話說,謹遵命!」隗無用低下頭,俯首領命。

    接下來,公子離被領過來了。按照相法所說,這位公子離真是鷹視狼顧,他很有點胡人的貌相,眼窩深陷,目光凶橫,鷹鉤鼻,嘴唇緊緊抿著,臉上的表情肌很剛毅,見到燕由,他到沒追究被隗氏扣押的事——此時,他還不知道隗氏與趙氏的關係。劈頭第一句話是問:「侯晉可願意做燕國相?」

    他問的是燕由,燕由不答——趙武馬上明白,此人果然計謀深沉。他這句話,其實是在試探燕國貴族是否願意放權。是否願意把國相的位子讓出來,由他本人安排。

    燕由無法回答,趙武不樂意了:搞什麼搞?當我的面我的牆角,視我為無物。公子離,你是另一位自不量力的公子光(齊莊公)嗎?

    「咳咳,侯晉目前正幫我開發東津,工作做了一半,眼看就要上正軌,他不願半途而廢。」趙武陰沉著臉,插話。

    「此何人也?」公子離沖燕由發話。

    趙武笑的越發憨厚——平常他露出這樣的笑容,那是打算陰人了。

    這笑容讓知道的趙氏家將一哆嗦。

    「打敗你的人!」趙武乾脆利落地回答。

    常言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燕公子離設下那麼大的圈套,險些將我困死在棘蒲,還能不知道與你對陣沙場的是何人?

    你一個小小的流亡公子,我不點頭你登不上燕國君位,你以為你是誰,竟敢假裝不知道我的存在?

    「陰謀——你事先找人困住了我,如果讓我的騎兵發揮作用,你豈能敗我?!」

    嘿嘿,裝傻是不是,裝衝動?裝幼稚?

    裝吧,我看你裝到什麼時候。

    「戰場之上,沒有第二名!」趙武細聲細氣的回答,此刻,他巴不得讓自己的語氣更加懶洋洋:「勝利者擁有一切,這是亙古以來的戰爭法則。更況且,說到陰謀,似乎更受指責的,不應該是我!」

    燕由低聲提醒:「公子,那群赤狄人是隗氏。」

    「隗氏,又怎麼了?」公子離反問。

    春秋時代沒有狗狗搜索,信息基本依靠口口傳頌。公子離不知道隗氏與趙氏的淵源,也無可指責。

    燕由趕緊向公子離解釋,一邊聽著燕由的話,公子離一邊調整情緒,等聽完情況介紹,子離仰天長嘆:「天不助我,非戰之罪!」

    事情太巧了,陰差陽錯,這不是我的籌劃出了毛病,是老天爺的屁股坐在了趙氏那一邊。

    趙武憨厚地笑著,靜靜看著公子離表演。長嘆完畢後,子離沖趙武長鞠:「燕國三公子離,見過霸之國執政!」

    「好了,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軍明日進軍代野(屬於代國境內的領土)。」趙武微笑著說。

    公子離表現的很詫異:「還有北上?代軍已經不存在了,這一仗過後,代國無軍!」

    馬上,公子離又慇勤地建議:「我聽說齊人已經進入河間,我認為此刻我們應該立刻前往臨易,在齊軍進入……」

    趙武不耐煩地打斷燕公子離的話:「我說過,滅代,還得我來。去年的時候,中行吳就曾向我求救,我答應他一定救援,現在,我來了。」

    公子離急忙說:「即然這樣,我就不陪執政了!」

    「不,你要賠,我希望你親眼看到代國國都的陷落,子離,你不會不滿足我這點要求吧?」趙武的笑容變得陰冷起來。

    你不是假裝不知道我的存在嗎?那麼好吧,我才不在乎你是否能登上燕國君位,燕簡公登位,我也沒什麼損失。大不了我繼續承認燕國為齊國附庸,但我省下了一塊答應給燕國的土地,算起來,我還是賺了!

    你不是在我面前裝傻嗎?那麼好吧,我讓你知道一下什麼是「霸」,什麼是「諸侯裁判權」!我若不點頭,齊國的軍隊敢前進半步——那純粹是找死!

    「這個……」公子離目視燕由。

    燕由趕緊插話:「我家公子實在不方便在代國國都之下露面。」

    趙武憨憨地說:「公子離如此才華,設計出如此絕妙的圈套,怎能秘藏起來,一點不讓代人知曉……好了,我剛才說的,不是要跟你商議,這是我的決定。」

    燕由急了,大喊:「執政,我們以前的約定算不算數?」

    看架勢,你是不打算扶持公子離了?那麼我們的約定怎麼算?

    趙武反問:「你說吶?」

    我想扶持的是一個對晉國友好的君主,這是我們的國策。如果燕公子離對我們不友好,我何必費力?

    燕由拉了拉公子離的袖子,幾乎在同一時間,公子離立刻換了一副面孔,深深鞠夠說:「燕國荒僻,小國寡民久不與中原相來往,以至於離缺乏教誨,執政氣量恢宏,請原諒小輩我的冒犯……我,實在是不忿,明明計畫好的事情,怎麼實施起來,處處是意外,全不是原先的計畫。」

    趙武臉上笑容不減:「子離客氣了,武只打算讓子離見識一下我軍的攻城戰,既然子離以為自己不便露面,我同意你隱藏身份——放心,我軍作戰的時候,都帶著青銅面具……我給你一副漂亮面具。

    至於齊人嘛,不用擔心。河間之地剛剛開發,人多糧少,齊人繼續進軍,糧草運輸不上來,已停步在河間——我不點頭,他走不了。」

    公子離道歉了,趙武語氣緩和下來,但依舊寸步不讓。燕由生恐兩人繼續待著,又發生衝突,趕緊拉著子離告辭:「元帥戰後事務繁重,我與子離久未見,我們聊聊去……」

    趙武微笑著點頭:「離,我給你介紹個人,讓他伺候你休息……博野之主你認識麼,這位是博野的兼,他現在是我的侍從。」

    公子離,你耍的花樣我都明白,別演戲了!你在博野的佈置我已經破解,瞧,博野之主的兒子現在是質子。你的陰謀全失敗了,服不服?

    公子離臉色頓時蒼白起來。他沒敢說話,匆匆隨著燕由而去。

    終究有人不明白趙武剛才的唇槍舌劍,公子離一走,陽黨無所顧忌的發問:「不至於吧,公子離曾經佈置了那麼大的陰謀,怎樣也是個深沉多智的人,怎麼見面後,顯得莽撞、衝動、不計後果?」

    「裝的,裝得很像!」趙武陰陰地看著公子離的背影。

    「他裝什麼不好,偏要衝撞你,難道他不知道,惹怒了你,他登不上君位。」

    「所以他才要裝——大家都知道我多智,卻險些栽倒在燕離的手下,燕離自然要做出一副不成熟的模樣,說他的計畫處處是意外,那是告訴我,他雖然擅長謀略,但性格莽撞,對計畫的執行不利,總是功敗垂成!」

    衛敏插話:「我們需要在北方,有一位明智慎重,知道如何尊重我們的燕國,作為北方屏障,燕離如此表現,我們還堅持原定計畫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9
第三百一十九章 要打,你就來吧!


    趙武背著手,眺望士兵們打掃戰場,心裡犯嘀咕。

    公子離的相貌,讓他想起一個人:秦始皇嬴政。

    傳說中,秦始皇嬴政也是這樣鷹視狼顧。雖然,真實的歷史上,燕國由於僻處北方,人口數量有限,戰爭底蘊淺薄,所以雖然是戰國七雄之一,但最終還是被人宰割的對象……然而,然而在蝴蝶效應下,誰知道公子離能做到什麼地步?

    時代慢慢的演進到了春秋末世,隨著時代的演進,春秋末的人口膨脹也開始了。拜晉國稱霸天下所賜,趙氏的人口數量也在突飛猛進的發展。趙武接掌趙城時,戶不過三萬,但現在趙氏擁有的人口數量,趙武想都不敢想——這也許也真實的歷史差別不大。

    真實的歷史上,趙武孫子趙鞅獨立建國前,晉陽城早諸卿圍攻的時候,擁有兵壯七萬——即使在晉國全民皆兵的情況下,一名士兵的存在,也意味著他平均擁有另外六名家人(七丁抽一,是「全民皆兵」的標準)。這就是說:光是晉陽城,趙氏就擁有四十九萬人口。

    生育一個人,並把他養育成人需要二十年。趙鞅離趙武存在的年代不過四五十年——兩代人而已。他名下僅僅一座城市,人口就到了四十幾萬,如此算來,趙氏的總人口有多少,趙武當然弄不清楚了。

    在世界範圍內,直到宋末,世界上二十萬人口以上的城市不過十座。春秋時代,擁有二十萬人口的城市,也許只有在中國存在,而且不止一座城市。這也意味著,春秋時代,中國在城市化的道路上,遠遠領先於世界。而城市化意味著聚集,意味著文明。

    公子離身在燕國,而燕國一向不與中原來往,被中原人視為荒僻之地,連侯晉這個逃亡者,對燕國國相的位子都不屑一顧,所以燕國今後能發展到什麼程度,值得懷疑……但這是沒有燕公子離的燕國。沒有嬴政的秦國,不是也被列國視為荒蠻嗎?

    燕國的人口基數是少,但比得上趙氏復起的時候,那麼單薄嗎?趙武能在二十年內,借助晉國的騰飛,把自己人口數量弄得自己都數不清,燕公子離曾經讓他吃了個癟,會不會比他能幹?

    「青蠅之飛,不過數步;附之驥尾,可行千里」,趙武不由自主地念叨起這句話。趙氏的發展,是借助晉國的發展而飛騰起來的,燕國,一個齊人的附庸,能借什麼勢?

    秦始皇的起飛,何嘗沒有借勢?

    遙想現代,高盛公司一個拖地板的清潔工,年終獎金二百萬美刀。讓那位擦地板的清潔工知道「寧為雞口,毋為牛後」的道理,來菲律賓一個小型野雞企業做主管,人願意嗎?

    秦始皇之有李斯,那是秦國在呂不韋變革之後的情況,如今燕由就相當於當初的呂不韋,他或許能縱橫晉齊之間,借助晉齊的勢力為公子離打下一個強盛的基礎,但,燕國不可能有李斯,連侯晉都不可能有。燕由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團隊的首領;而呂不韋隻身入秦,不怕他的改革出動別人的利益,所以他的改革比較徹底。

    這種徹底,燕由能做到嗎?

    燕國貴族都逐君了,君臣矛盾尖銳到這程度,況且,燕公子離登位,又等於背棄了父親燕簡公所在的利益集團——他是孤身一人入燕的,所以燕國貴族不憚拿出相位讓他任意支配。如此,嘿嘿……

    「承諾的事情怎能不遵守」,趙武笑得很憨厚:「然而,帶燕公子離去代國的計畫不能變,我們必須讓燕公子離感覺到晉國的強悍……以及我們的小心眼。我們從不放過冒犯我們的人,我們的霸權,不是靠慈悲維護的,靠的是鐵與血。所以,我要讓他目睹代國國都的陷落!」

    於是,趙軍在休整一天後,在隗無用的引路下繼續前行。

    穿過靈丘盆地後,隗無用的作用呈現了,聽說赤狄隗氏部終於回歸趙氏,許多認識不認識的赤狄、白狄人打著散落隗氏部的稱號,一見面就熱情招呼:「主,我隗氏啊!白皮膚紅頭髮,嗚……¥%&*……」

    隗氏部團結很緊密,他們用晉國學到的組織性約束著自己的部族,一路向北遷移。如果他們的組織性不好,早在中途被如狼似虎,層出不窮的異族盜匪所泯滅……但那些狄人不管這些,他們只需要一個名號而已。知道有一部隗氏族人在晉國公卿爭奪中流浪到此處,多數人都以為這夥人肯定四散逃亡。多年前的事情,趙氏哪會認真,況且,投奔他們的人,趙氏總不會拒之門外吧。

    趙氏確實不拒之門外,隗無用早把這招用熟了,只要有狄人來投,不管是不是隗氏本部。隗無用全認賬。於是,「今天你隗氏了嗎?」成為代地狄人打招呼的平常用語。

    於是,趙武一路進軍,他的隊伍不因急行軍而削弱,隨著他的北進,隊伍越來越龐大。到最後,連不是狄人部落的異族,也染上一頭紅發,自己背上戰馬,隨便找根棍子當兵器,趕來「歸趙」了。

    於是,代地皆隗。

    此後,不僅狄人部落,連許多說不上名字的異族部落,都提前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消融在中華大家庭中。

    這個春秋時代,是炎黃部族主動「融合」其他民族的時代,所以楚國最後也是炎黃;而春秋之後,則是炎黃部族被異族屠刀「融合」的時代。所以在這個時代,類似趙武這樣兼併多個部族,只是平常小事,《左傳》《春秋》等史書都不屑記載。

    當趙武挺進到代都城下時,他的隊伍已膨脹到騎兵六萬,步兵十五萬的地步。紅光滿面的中行吳在代都城下迎接了趙武,驚得下巴都脫臼了:「不是說……不是說國內無兵,無法大規模救援嗎,元帥這是……嗚嗚嗚,太感激了!」

    趙武哼哼哈哈的攙起中行吳:「國內確實無法大規模救援,我們的新軍制改革正在關鍵時刻,以我們的國力,養活三個整編軍(常備軍)已經很吃力了,雖然,大多數軍隊分散在領主手中,讓領主養活,但這種變革,一兩年內無法見到成效,所以,來救援的只能是趙氏的軍隊。」

    啥?這一片人山人海的隊伍,全出於趙氏?!

    張嘴結舌半天,中行吳才結結巴巴回答:「元帥去年派二公子前來救援,我已經非常感謝了,這次元帥又帶來這麼多救援人員……中行氏此後,唯趙氏馬首是瞻!」

    這趟救援是趙武的人情,中行吳只感謝趙武,不感謝其他。

    「你既然說到趙午,他現在何處?」

    中行吳鞠躬:「二公子前去鮮虞催糧……春荒,我軍糧草不足。」

    「哦,那麼,你的軍佐何在?」

    「趙獲一直在鮮虞養傷,前段時間得到元帥命令,讓他在棘蒲建立東部防區指揮部,他已經受命前往棘蒲。」

    趙武一聽,猛拍中行吳的肩膀:「原來,這麼久以來,一直是你中行氏獨撐大局,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中行吳直起腰來:「元帥命我伐代,我中行氏能力有限,僵持這麼久,竟然沒能攻下代都,實在是我的失職,元帥不以我蠢笨……」

    「行了行了」,中行吳是個自律很嚴的人,趙武不忍過分苛責:「趙獲失機,使你孤立無援,限於兵力缺乏的局面,你能用自己的一個軍擊敗代國圍困代都,已經顯示出你的能力了。」

    「我那裡擊敗了代軍主力,代軍主力都沖元帥去了,嘿」,中行吳訕笑。

    此時此刻,已經不是計較中行吳張揚趙武的到來,以此吸引代軍注意力的時候,此時,勝利是最主要的。

    「來,我給你介紹,這是燕公子離——曾經的代國相;這位是燕由——燕國公孫由……」

    趙武攜手中行吳進入晉國上軍指揮所,一邊給中行吳介紹兩位客人,一邊淡然的佈置:「我帶來的充足的人手,明日起我軍開始修造攻城器械——讓我們湮滅這座城市吧。」

    「太好了——二公子午到我這裡以後,讓我修建窯廠燒製陶彈,我就盼著這一天。元帥,我燒製的陶彈堆積如山,就盼著元帥大發神威。」中行吳神情很激動。

    稍停,中行吳心服口服的補充:「以前看到元帥陷城如破竹,總覺得攻城不是什麼難事,但輪到自己,卻發覺……難啊。我中行氏傷亡了三成士卒,如今卻奈何不了一座代國野人修建的城市。」

    燕公子離發出哧的一聲冷笑。

    城市的出現是為了什麼,一是為了聚居,二是為了加強社會分工,三是為了防禦。

    第一點,意味著「民族」的出現。所以現代歷史學家認為,當一個部落擁有一座城市時,意味著一個「民族」誕生了,所以「民族」的歷史,從它擁有城市開始計算。

    第二點,意味著文明的出現——故此,「民族的文明史」從一個部落擁有自己的城市開始計算。

    而第三點則是現實需求——對於這一點,老聃說的「人心牆,不牆」被春秋列國一直鄙視,並被認為是愚民學說,正是列國諸侯出於自身需求,親身感受到的現實。

    人類缺乏攻城手段數千年了,真實的歷史上,一直到火炮的誕生,才打碎了城堡的獨尊地位。在古代,一座城市的防禦功能,幾乎是不可戰勝的。不要說代國這樣的荒僻小國了,他中行吳的父親中行偃,帶領列國諸侯圍攻偪陽小城,加上孔聖人他老爹的勇猛,依舊是相持難下的局面。以此照推,中行吳用一個軍的力量,困住了代國國都,無論怎麼說,都是實力派人物。

    「攻城難啊,我們製作了許多梯子,採取蟻附攻城的做法,但許多人爬到半空便心思慌亂,只知道緊緊抓著梯子,不知抵禦代人的乘隙襲擊——我軍因此傷亡慘重」,中行吳在燕公子離的冷笑聲中解釋:「後來,我改變策略,學習元帥用牛皮矇住戰車,讓戰車駛近城牆掘洞,結果代人從城牆上投擲巨石,損毀了我的戰車。」

    公子離插嘴:「巨石投擲的方法,代人早就熟習——草原上缺乏弓矢,代人用石塊代替。他們從小訓練用石塊擊打頭羊的羊角,準得很。」

    中行吳沒理燕公子離,繼續說:「後來,我堆土為山,依仗我軍弓弩的射程遠,與代軍相互對射,以期壓制代軍……」

    公子離閒閒的說:「代人的老羊皮襖很厚吧?」

    「沒錯,代人的羊皮襖簡直無窮無盡,明明我費盡力氣,射爛了對方的羊皮襖,但改天他們又是一身新皮襖……尤為可氣的是,代人的羊皮襖越是縫補,越能抵擋我們的弓箭。」

    中行吳原先是個言簡意賅的人,現在嘮嘮叨叨敘說他的九次攻城不果,看來,代人把他折磨得不輕,讓他都變神經了。

    中行吳一一曆數他的攻城技法,剛開始燕公子離還冷嘲熱諷,表現出一個小心眼而莽撞人的特性,但最後他笑不出來了。

    代都城下的攻防戰他並不清楚,雖然他一直帶領大軍遊蕩在代都城外,但那時沒有錄像、電視,他其實並不知道代國具體的戰況,如今聽中行吳一一敘說,他的臉色越來越冷峻。他不是為中行吳花樣百出的攻城手法而震驚,而是為自己不在,代人竟然能抵禦如此烈度的攻城手段。

    這真是一個競爭的時代,人才處處都有啊。

    中行吳講述完他這一年的經歷,最後感慨:「二公子午(趙午)來了,我這才算鬆了一口氣。我曾聽人描述元帥攻陷蔡國的情景,那真是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我中行吳能親眼目睹一次,真不枉從軍一場。

    元帥,我已經為你準備了足夠的木料,以及足夠的陶彈——」

    趙武慢悠悠補充:「我帶來的足夠的勞力!」

    中行吳擊掌:「那就萬事具備了,還等什麼?」

    不等什麼了,趙武接著安排人力,分工製作攻城器械。期間,他還有工夫調侃:「上軍將,你說糧草不足,所以讓軍尉趙午前去鮮虞運量,我看你紅光滿面的,不像是餓了很久啊。」

    中行吳大笑:「實在是此地乏悶,現在我們與代人彼此靜坐,除了隔著城牆謾罵外,沒別的事好幹。所以前往鮮虞『運糧』,成了我們唯一的消遣。」

    趙武領會了中行吳對趙午的照顧,他轉向公子離,霸氣十足地說:「子離請稍候,給我十天製作攻城器械,請看我一日陷城。」

    這次攻城是一次表演,向燕公子離演示晉國的強大,趙武做得格外精心。

    中行吳把準備工作做得很好,趙武隨軍的工匠擺開斧子鋸子,開始加工木材,製作巨大的投石車與床弩。在他們準備的時候,趙武帶著燕由抵達城下,與代國國君彼此致詞。燕公子離則戴上面具,一言不發的充作趙武的車右,旁觀一切。

    城外,晉國援軍浩浩蕩蕩,人元帥都親自上陣了,代君心中忐忑。他站在城頭,心神不定的看著兩輛戰車駛近城牆,趙武在戰車上鞠躬:「來,姜戎氏(代國為姜姓,戎人之國,故稱為姜戎氏)。昔商王湯封乃祖於此,乃祖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指晉文公之時,代國遵從了霸主的盟誓)。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依舊如昔(我們仍舊是霸主,但代國卻沒有與我們結盟),詰朝之事,爾無與焉,我來執女(同汝)。」

    嗨,代國君主,昔日商王湯分封你家先祖於此,你們有了這個代國。後來周代替了商,我家君主是周王大管家,你家祖先尊重我們霸之國的地位,慇勤納徵,但現在你不僅不向我們納貢,來侵犯我們的海邊領地,所以我的君主讓我來責問你不納徵的事情(詰朝之事,爾無與焉),現在我來抓你了!

    趙武說話的態度極不尊重代君,沒辦法,這就是霸。

    代國國君氣得發暈,直著脖子嚷:「昔商湯負恃其眾,貪於土地,逐我諸戎。此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

    昔文公與天下盟誓。晉御其上,戎亢其下,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豈敢離逖?

    今官之師旅,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

    我那裡是「戎」?我姜姓,怎麼不算炎黃?昔日商湯依仗人多,貪圖中原肥沃的土地,把我驅逐在這片土地上。這片土地是狐狸的居所,豺狼咆哮的地方,於是我被你們視為戎人。

    好吧,就算我是戎人,我領著本地戎人驅逐了豺狼虎豹,以為周王遵守不侵的封建誓約,甘心做周王的不叛不貳之臣。

    後來文公做了天下之霸,晉國高高在上,我們這些偏遠之地的戎人位居其下。但天下大勢就像一場捕獵,晉人抓住了獵物的角,我們這些邊境的守衛者抓住了獵物的腿,幫助晉國安定華夏。從晉國稱霸以來,我們異族人百餘次響應了晉國的號召,追隨歷往的執政出兵參戰,豈敢不恭敬?

    現在你帶著大批諸侯軍隊來到我的都城……好吧,我們是戎人,我們與晉國衣衫不同,貨幣不同,語言不通,但這些都是罪嗎?不參加你們的盟會,也是最嗎?

    別扯了,要打,你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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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趙武微微鞠躬,向代君致意:「既如此,明日雞鳴造飯,武與君各遣二三子相戲於城前,君且細觀晉之武勇。」

    既然言詞沒有力量讓雙方罷兵,那麼你我各遣人手,明天打一場。我們用勝負決定,誰有資格擁有代都。

    趙武說完,晉軍齊聲歡唱:「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肅肅兔罝,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肅肅兔罝,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晉軍的歌聲響徹雲霄,一時間,春日的原野上到處是歌聲。

    新歸附的「隗氏」部落人詫異地湊近一名趙兵身邊,慇勤致問:「這……唱的什麼歌?聽起來渾身都是力量。」

    趙軍士兵不屑地橫了一眼,回答:「《詩經.兔罝》,歌裡讚頌武夫的勇敢與重要。」

    說完,那名趙軍士兵繼續扯著嗓子歡唱,旁邊的隗氏人物聽說是《詩經》,立刻露出神聖的表情,他們先是戰戰兢兢伸出一支胳膊向空中揮舞,學著趙軍士兵的樣子嘴一張一合,卻不敢發聲。過了一會兒,隗氏士兵勉強聽懂了幾個字詞,便跟上節奏,斷斷續續把聽懂的幾個字詞唱了出來——唱到他們聽懂的那個詞時,隗氏人叫得格外大聲。

    幾遍之後,隗氏士兵聽懂的字詞越來越多,他們唱歌的聲音越來越大,竟蓋過了晉軍本身的歌聲。那些會唱的隗氏士兵臉上全是驕傲——咱也會唱詩了,從今往後,誰敢說咱家不是晉國文化人!

    說實話,有史以來,炎黃民族對異族的致詞答問,以趙武這番話為最——最沒有禮貌,最咄咄逼人,最居高臨下,最傲慢,最目空一切,以及,最強硬。

    這番話可以視為炎黃民族對異族強硬態度的頂點。而自春秋之後,「五德始終」學說誕生,炎黃民族在這一點上大踏步後退,最後,異族對炎黃民族的屠殺也成了對炎黃民族的「貢獻」,據說這種屠殺「促進了民族大融合」,而膽敢對異族屠殺不滿的漢人都是「漢奸」,是「煽動民族對立情緒」……

    與此同時,代君的答問也可謂是典範——我們與你們衣冠飲食不同,這不是罪行,不能成為侵略我們的理由。這片土地是我們開墾的,我們的有天然的居住權,我們居住於此,生活於此,只感謝上蒼,你卻讓我向晉國納稅……好吧,我們聽話了,我們數百次相應你們的號召替你們服務,這還不夠嗎?

    我們戎人自有自己的君主,有自己的神靈,你們雖然是「霸」,但不能因為這個,就要求我們必須參加你們自個組織的所謂盟會,讓我們認可你們擁有「代表」我們的權力——咱家沒這個義務,不伺候。

    代君的答詞堵住了趙武的一切理由,話到此再也說不下去了,唯有露出赤裸裸的霸權嘴臉——我們打吧!讓拳頭決定誰有理。

    代君不傻,他的回答中刻意迴避了代國武力侵犯東津的事實,但趙武對此也刻意忽略了——畢竟東津並不是晉國原有土地,細究起來,反而是代人最早發現了這片海濱之地。所以在這方面糾纏,趙武佔不到便宜。

    能拋棄民族界限,大膽啟用燕公子離的代國國君,接下來根本不上趙武的當,他大喊一聲:「咄,晉與代交戰,不是從今日而始,如今我在城中,晉在城外。晉若要代,來取啊。我自在城頭等你!」

    當我傻啊?你帶領十多萬援軍浩浩蕩蕩而來,現在你讓我出城與你打陣地戰,擺明是打算依仗人多欺負我人少。我不去,打死也不出城!……哦,咱們交戰不是一天兩天了,無需來這套兩軍會戰的把戲。好吧,我承認,正面會戰我打不過你,但現在我在城中安坐,你其奈我何?有本事,你來城中咬我啊。

    趙武鞠躬:「武豈敢不遵守代君的召喚,請代君稍等數日,等我整理好行裝,自當去大君府上做客!」

    代君氣的一個倒仰。好嗎,你侵略我,竟成了響應我的號召,只是去我家做客而已……天底下,有這個道理嗎?

    面具下,燕公子離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他雙眼露出狂熱的目光,身子激動得發抖:長知識了!可算長知識了。要不說中原文化優勝吶,我們燕國不與中原交流,簡直太閉塞了。竟然不知道,侵略的藉口,如今已進化到如此冠冕堂皇的地步……進步啊!簡直是人類文明史上一大飛躍。

    趙武命令侍從調轉車頭,公子離依舊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中。等趙武回到本軍陣,中行吳微笑著迎接了元帥:「怎麼樣?自討沒趣了吧?哈哈,元帥,代君的口舌之利,勝過刀劍。」

    那又怎樣?代君口舌厲害,可我這裡還有一位比他更厲害的傢伙——燕公子離。他忽悠的代軍挑戰晉國,還順便把齊國燕國都裝進套子裡……他現在等同於我的俘虜了。

    趙武斜眼看著公子離,並打斷了公子離的思緒:「子離,代君當初是怎麼勸說你的?」

    這是個婉轉說法,它真實的意思是:你當初是怎麼騙了代君的,說點先進經驗,讓我學學。

    燕公子離想了想,用《詩經》的詩回答了趙武:「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那個人老實忠厚,拿布來換絲。他並不是真的來換絲,到我這來是商量婚事的。

    燕公子離唸誦的是詩經《氓》,這是記述春秋時代男子向女人求婚的詩。

    趙武問的問題很刁,燕公子離不好回答,只好用這首詩婉轉訴求:代君老實忠厚,但這件事哪裡是我騙他,他來找我商量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要是自己不動心,我哪有那麼大的魅力讓他上當。

    燕公子離用這首詩回答,其實還隱藏著另一層意思:詩的第二段說「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登上那倒塌的牆,遙望那來的人。沒看見那來的人,眼淚簌簌地掉下來。終於看到了你,就又說又笑。你用龜板、蓍草占卦,沒有不吉利的預兆。你用車來接我,我帶上財物跟你走)。 」

    行了,你別試探我了,我其實等的是你啊,我就等你來接我走,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詩裡最後一段說:「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就想同你一直到老,但相伴到老的想法使我怨恨。淇水再寬總有個岸,低濕的窪地再大也有個邊(意思是什麼事物都有一定的限制)。少年時一起愉快地玩耍,盡情地說笑。誓言是真摯誠懇的,沒想到你現在會違背誓約。你違背誓言,不念舊情……那就算了吧)!」

    沒錯,我是攻擊過你,攻擊過你別宗族人,但我們不是達成彼此諒解了嗎?如今看你的意思,有反悔誓約的意圖……唉,睡覺你們是霸吶,你反悔誓約,我能有什麼辦法?你拳頭硬,你是一霸,我只能認命了!

    趙武哈哈大笑:「曾經『信誓旦旦』,豈能不遵守——燕晉的永遠友好,但願能一直到老。」

    燕公子離馬上回答:「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我登位之後,一定唯晉國馬首是瞻,你們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跟你好的穿一條褲子——咱們「同仇」啊!

    趙武大笑著揮手,隨著他手臂落下,巨大的鼓聲響了起來。一隊隊士兵隨著鼓聲的指揮,腳步鏘鏘的走入自己的指定位置。稍後,鼓聲再變,士兵開始分成幾小組,一組士兵抽出背上的工兵鏟,蹲在地上做好姿勢,準備掘土;另一組士兵將隨身帶的木籃按順序擺放在地上。

    號音響起,士兵們開始掘土,鐵鍬深入土中的哧哧聲不絕入耳,緊接著,是倒土的聲音,剷起的土倒入籃中,早已等候的士兵趕緊挑起籃子,一溜小跑拋向城頭;而鏟土的士兵旁,另一名士兵依序排上了隊,並將自己的籃子移到土坑前……

    鼓聲仍在響,鼓聲中,晉軍士兵穿梭往來,一隊士兵鏟土挖坑,一隊士兵挑土倒土堆山,一隊士兵舉起巨大的木樁,喊著號子夯土成山。鐵鍬鏟土的聲音、倒土聲,夯土聲、號子聲,加上鼓聲、號聲,構成了一幅交響樂。現場的聲響雖然嘈雜,但細細聽來,確實緊張有序,各種音響節奏明顯。

    十萬人鋪開了幹活,場面浩大的令人目眩神迷。圍繞著代國國都一圈,周長三十里的田野上,晉國人用他們特有的紀律性與組織性,你來我往的勞動著。勞動中,歌聲此起彼伏,晉國上軍唱的是《我出我車》,新來的趙軍唱的是《甫田》:「倬彼甫田,歲取千千。

    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

    今適南畝,或耘或耔,黍稷薿薿。

    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好嘛,他們直接將代國看做自家菜園子。

    而隗氏新歸,沒學會很多的歌,他們唱的是剛才學會的《兔罝》——不同的歌聲叫他們辨別不同的隊伍,大家軍服都一樣,各自劃分小隊進行工作,沒歌聲指引,很容易走錯行列。

    燕由與公子離看的面色蒼白,常聽人說霸之國「好整以暇」,但沒想到他們對紀律的追求竟到了如此變態的地步,連鑄造土壘都要敲軍鼓,分小隊,分工協作進行。

    城牆上,代君也看的心尖直顫。這是何等的訓練,這是何等的整齊,霸之國對紀律的追求,已經滲透到他們他們的血脈中、基因中。這樣的軍隊,一旦發威,該是個什麼情景?

    「此乃天下用武之地」,趙武巡視工作的場面,揮著馬鞭指點周圍,繼續摧殘著燕公子離的意志:「燕代屏障一旦失去,北方諸戎可以順此南下中原,踐踏我們的田地,燒燬我們的房屋,擄去我們的子女,此戰,將奠定炎黃百年安定。」

    燕公子離與燕由哆嗦著,不敢接話。

    趙武說「燕代乃天下用武之地」,不是說「天底下唯有用上趙武才能征服的地盤」,這話是漢唐人說的,漢代唐代已經有了粗略的戰略緩衝區意識,認為燕代之地是華夏民族的屏障,必須加以強力安定……其實這話跟某個日本人所說「欲征服亞洲,必先征服中國;欲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東北(戰國晚期,連朝鮮北部也屬於燕國)」,是一個意思。這意思是說:要想禍害中國,必須從東北出發。

    這句話反過來,意思也是成立的。例如:凡是從東北部出發進入中原,並奪取政權的,基本上都是中國禍害。

    歷史上,五胡亂華是從這裡發端的;安史之亂的禍唐,也是從這裡發端;成吉思汗西征是從這裡出發,滿清也是從這裡開始禍害華夏。華夏的大災難,無一例外發端於此。

    與其滅了燕國,留下一個不穩定不甘心的東北部,不如讓燕人久居於此,牢固地替中原守衛這片「天下用武之地」。這就是趙武忍了公子離的原因。

    如今,燕國人代國人已經面如土色,趙武還不甘心,添油加醋的補充:「昔日,楚國名相孫叔敖,與秦國賢人百里奚都曾預判過兩場戰爭,他們只是觀察了出兵的隊列,就判斷此戰必敗。諸位還記得孫叔敖與百里奚當初的話嗎?」

    燕國人無法作答,中行吳幫腔:「超乘——他們出兵時,隊列裡超乘的現象太多。故此孫叔敖與百里奚判斷出兵必敗。」

    「沒錯,超車!行軍打仗,各自都有自己的位置,某些位置空下來,將領們自有打算,比如空出傳令的通道,方便軍情傳達。如果後面的車看到前面有空位,擅自借用空擋超車——這就是失敗的原因了。

    戰爭的勝利,就是一場組織學與紀律性的勝利。我晉國能稱霸天下,靠的就是對紀律的追求,對組織能力的研究,所以我們『好整以暇』——看吶,代君,看看我們的紀律與組織,這場仗,你還能打下去嗎?」

    趙武最後一句話是衝著城頭喊的,但實際上誰都知道,他是沖燕國人喊得。

    燕國的突襲擊潰了趙獲,但燕國人,你們不要就此沾沾自喜。那是你們的運氣,而不是必然。我們晉國有強大的國力,我們的軍隊源源不斷,我們的組織性紀律性無以倫比……還有我們的技術。

    接下來趙武巡視的是木工組,隨軍工匠們正在將中行吳儲存移動的木材,用滑輪組吊上半空,然後將木材放置到同樣巨大的圓鋸車床上,奴隸們奮力旋轉著圓鋸,原本巨大、一人難以抱攏的巨木,在勻速旋轉的圓鋸上,飛快地被分割成木板、木條、木樑……

    這是一場全面的勝利,趙武在各個方面摧殘著燕國人的抵抗意識,讓他們明白與晉國之間巨大的差異。

    這差異像一條鴻溝,讓燕人覺得無法踰越。

    工匠們也在唱歌,他們唱的是《噫嘻》:「噫嘻成王,既昭假爾,率時農夫,播厥百谷。駿發爾私,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啊,英明的周成王,已經誠心祭上天。率領這些農夫們,播種百谷要爭先。趕快開發你私田,三十里內都種遍。大家一起來耕作,萬人成對在田間)。」

    這首歌歌唱的是為王效勞,群體勞作的巨大場面。晉國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來到代國,唱這首歌正合適。但這首歌對燕國人,卻有點諷刺意味——燕公子離畢竟做過代國國相。

    五日,晉人築壘成功。環繞代國城牆一週,被一圈更加巨大的土壘圍困;七日,土壘後方豎起了彷彿森林一般的木桿;十日,趙軍組裝投石車、弩炮成功,中行吳儲存的陶彈被人搬了出來,整齊的堆砌在投石車炮弩身邊。趙武帶上猙獰的青銅面具,不乘戰車了,騎著馬領著百餘名侍從靠近城頭,揚聲宣佈:「來,姜戎氏,昔日你約我去你家做客,今天我行裝準備完畢,特來敲門——我來了,你準備好熱飯熱菜,今晚我住你家!」

    城頭上怒吼:「咦,寡君準備了足夠的弓箭與劍戈,必定好好招待執政!」

    趙武笑了,他扭頭問身邊的燕公子離:「子離,詩中說:淇水再寬總有個岸,低濕的窪地再大也有個邊。凡事都有始有終,你想過這世界的終點在哪裡?世界末日來到時,是個什麼場景?」

    子離想了想,青銅面具裡目光嚴肅,回答:「離比較駑鈍,無法想像末日的情景。」

    趙武微笑:「你馬上就能看到了!」

    說罷,趙武一揮手,無數巨型陶彈騰空而起,天空頓時為之一暗,明明是正午,陽光卻不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29
第三百二十一章 撐死膽大的

    轟隆隆的聲音響徹大地,一半是投石車釋放的聲音,一半是巨石墜地的聲音。

    巨石飛掠而過,原本天空突然變的晴朗,待在代都城下的兩位燕國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猛然間,巨大的聲響傳來,嚇了他們一跳。

    兩位燕國人本來以為自己的神經足夠堅韌了,他們一路行來,見了太多的不可思議,這時,即使晉人學會隕石魔法,他們也會見怪不怪的哦上一聲,然後躲在一邊記錄下來,準備以機會學習……但現在,他們看到的是真實的隕石墜落,除了沒有火焰,其他的一應俱全。

    巨石墜落城牆,數百個人影頓時飛舞到半空,隔了很久,才傳來石塊墜地的聲音。隆了隆隆,千百個陶彈砸在城牆上,巨石砸在盾牌上,盾牌後的守衛者手中的盾牌粉碎,本人在被砸飛到空中。炸裂的盾牌木刺亂飛,被扎到的人立刻長聲慘叫……

    緊接著,飛舞緩慢的草球劃過空中,這會兒,燕國人再也不覺得晉軍攻城的動作,與隕石墜地的場景有什麼不同了。草球燃燒著,帶著巨大的火焰,它落在城頭,彈跳一下,馬上跳到半空,飛過守衛者頭頂,竄入城中。

    草球像皮球一樣一路滾動著,它滾過的路面,彷彿火焰魔君走過,一路留下星星點點的火焰足跡。只要稍有點助燃物,火焰頓時騰空而起,帶著滾滾濃煙,旋轉著、咆哮著,讓一切化為灰燼。

    這僅僅是第一波投彈,緊接著,晉軍投石車連綿不絕的響起。公子離夢遊一樣看著晉人一圈圈絞緊投石車與弩炮的弓弦,看著晉人揮刀砍斷弩弦,看著投石車帶著巨大的轟鳴釋放翻斗中的陶彈,看著陶彈飛舞到空中,看著陶彈墜地,看著它們將守城者擊飛在空中,說不出一句話來。

    突然間,一家弩炮失靈,弩弦崩裂,甩脫的弩臂旋轉著,連續砸飛數名趙軍士兵,已經處於發射狀態的陶彈彈跳著,連續壓倒數名輔兵,現場響起一片慘叫……燕公子離嘴唇動了動,剛要發表點感慨,旁邊傳來趙武的聲音:「斬殺弩炮督造者,立刻修復弩炮。」

    旁邊的晉人什麼話也沒有,彷彿這一切天經地義,他們立刻在弩炮長臂上翻找一下,找出製造者的名字,拎著刀劍向後方而去……燕公子離一陣陣揪心——不合格的工匠也是大師啊,我們燕國連這樣的工匠都找不到!

    數名工匠趕過來,緊急翻修著損壞的弩炮,正在這時,帶過城門大開,一隊勇猛的代軍衝出城牆保護,向城外的晉人發出決死衝擊……真的是決死衝擊。當這股代人衝出城外,趙武連眼都沒眨,什麼附加軍令都沒有,守衛投石車的弩兵立刻潑灑出重重箭雨,這伙勇敢的士兵,連靠近投石車的努力都未能實現,紛紛倒在了半途中。

    這就是生產力與科技的差距嗎?

    自商代便開始立國,至今存在已經有五個世紀的代國,原本以為自己跟晉國即使有差距,也不至於差距如此大。但現在,嚴酷的事實教育他們:在晉人面前,他們就是一群待宰的小雞。

    隆隆的炮石攻擊持續到了夜晚,整個攻擊過程中,趙武什麼話也沒說,等待傍晚,晉軍豎起了長梯,開始在弩兵的掩護下攀城了——代人對此,沒有做出絲毫反應。

    代都陷落,僅僅半天。

    此時,代都一半是火焰,一半是血海。

    趙軍陷城的經驗可謂豐富,一隊人馬順著長街突飛猛進,另一隊人馬開始沿著長街佈防,等待後續部隊搬開堵塞城門的碎石與木材,大隊人馬開始湧入,晉人很專業的分片區開始殺戮……

    趙武入城時,長街已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火把以及燃燒的火焰將整個代都招搖的彷彿不夜城。火光熊熊中,不時傳來微弱的刀劍相擊聲,以及渺渺的慘叫聲,哀求聲,呻吟聲。在火把爆出的吡嚕嚕聲中,已經習慣這個殺戮時代的趙武,淡淡的對身邊的公子離說:「我說過,今晚去代君家中做客,現在我來了!」

    公子離覺得周圍的空氣很陰冷,彷彿置身於地獄當中,他嚅囁著說:「代君……恐怕記得我的聲音,我不方便出面啊……」

    中行吳正在與攀城的士兵低聲交談,他揚聲回答:「代君已經陣亡,我們投石攻擊的時候,代君正在城頭——我們的石塊幾乎將城頭完全覆蓋,代君沒能倖免啊!」

    代君死得很英勇,他是陣亡的。

    真實的歷史上,趙氏奪取代國的手段非常卑鄙——傳說,趙國人嫁了一個女兒給代君,代軍寵愛這位中原美女,陪伴這位女子前來趙城遊玩,並流連忘返。等趙軍做好了伐代軍事準備後,趙國君臣抓住了代君,不停往其喉嚨裡填塞食物——可憐一代君主,竟被活活撐死。

    趙人用這種詭異的羞恥手段,懲罰了那位貪圖於趙國聯姻的大膽君主,而後,趙軍挾自己的公主北上代國,在絕代名將李牧的帶領下,攻陷了代都……

    相比那位被撐死的代君,現在的代國君主似的榮耀,他獲得了一個武士的死。

    代都的佈局與博野很像,但遠比博野巨大。趙武帶領著侍從,以及中行吳、燕公子離等人攀上了代都城丘,在他攀登的時候,忙著清理城內的趙軍,不時地把代國公孫從丘頂上扔下去,這些昔日的公孫帶著長聲慘叫,手舞足蹈地自半空中掠過趙武身邊,趙武那被春秋的戰火,鍛鍊的如鐵石般的心腸,沒有絲毫顫動。

    我若不努力,當比他們的下場更慘——趙武面無表情的暗想。

    丘頂,熊熊火焰將代君的府邸照耀得通明,代國雖然荒僻,但連續五個世紀的積累不容小覷。代國國君的居屋說不上金碧輝煌,不過,用春秋人的眼光看來,依然很上檔次。

    四壁掛滿了厚厚的牆毯——是趙氏出產的羊毛毯;四周裸露的牆壁上,繪製了色彩豔麗的神鬼圖像,以及種種祭祀場景。屋子中央整齊擺放著數尊巨大的銅鼎,鼎中的火焰已經升起,跳動的火焰將牆壁上的繪畫喚醒,圖畫上的神怪似乎活了過來,在一明一暗的火焰下搖擺著……於是,那火焰的燃燒聲,像是一聲聲詛咒,讓人陣陣不自在。

    「光這幾尊大鼎……我們這趟攻伐,值了!」中行吳絲毫不覺得現場詭異,他歡喜的走進那幾尊鼎身邊,蹲下身去,借助火光查看著鼎文:「居然是武丁時代的銅鼎,這幾個字——『婦好』……啊,值!」

    趙武也沒感覺現場的陰冷,他慢慢走到代君的寶座前,歪著頭打量了一下,輕輕一笑,一屁股坐在代君的寶座上,衝著直打哆嗦的公子離,以及燕由,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昔日,代君就是坐在這裡,與你商議挑戰晉國的嗎?」

    公子離哆嗦半天,猛然長鞠:「晉之強大,遠不是我們小國所能仰望的,燕願追隨晉左右,做一個『附驥之蠅』。」

    「好,你收拾一下,準備回國登位吧。我晉國不好出面護送,回頭臨易見吧!」趙武細聲細氣的回答。

    於是,燕公子離登位。

    好笑的是,燕國打著倣傚晉悼公的旗號,與燕公子離做出了君臣盟誓,事後,這位燕公子離的謚號也倣傚晉悼公,謚為:「悼公」。

    十日後,逃亡的鄭國大夫樂成,帶著同樣逃亡的鄭國大夫羽頡趕到代國,與此同時,趙午接到消息趕到代都,女齊也將齊國出兵的消息送抵了代都。稍後,趙武安排樂成輔佐趙午處理代國善後事務,自己領著大軍轉向,沖臨易前進。

    半路上,鄭國大夫羽頡終於找機會接近了趙武,他長鞠拜見,鄭重勸說:「元帥,鄭國內亂,如今不親睦晉國的駟氏趕走了親睦晉國的良氏宗主良霄,鄭國內亂了。元帥傾力扶持鄭國,使得鄭國得以擴充土地,不就是為了對付楚國嗎?如今,傾向楚國的伯氏勢大,我怕執政的位子最後會落在伯氏手上,那樣的話,晉國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所以,元帥應該趕緊出手,安定鄭國——我聽說副帥在南方已經把盟誓台修建完畢,元帥正好借此南下,假意去與楚國會盟,順路召集鄭國卿大夫一起參加盟誓,輕輕巧巧拿下伯氏,以此穩定鄭國。」

    「可行!」典型軍國主義的中行吳立刻插嘴:「這計畫,可行性太高了!」

    代國覆滅後,被代國折磨的中行吳恢復了常態。又開始狂熱求戰,說話也言簡意賅,但衝勁十足。

    「這可是一個封建的春秋時代啊」,趙武散漫地回答:「我們是霸主,不是君王。鄭國國家內部的事情,怎由得我們插手干預?如果我們插手附庸的國事,那麼其餘的附庸會怎麼想?他們肯定會怨恨,並且逮住機會就叛離,只圖以後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更況且,鄭國還有一個子產,子產那張嘴可是不饒人,他佔住理了,一張嘴能把人說死。如今我晉國霸業如日中天,我可不想招惹子產,讓這副霸業增添污點。」

    中行吳想了想,附和:「也是,我們用什麼理由伐鄭吶?鄭國內亂——這可不是一個好理由。鄭國是我們盟國,如果我們拿不出很好的理由,一向正義感十足的魯國,以及桀驁不馴的齊國,不免要出聲抗議了……換個理由,羽頡,還有其他理由嗎?」

    羽頡退下來,說:「請容許我再想一想。」

    羽頡終究是沒想到合適理由,他一路走還一路納悶:晉國進攻代國,有什麼理由?晉國干涉燕國事務,有什麼理由?怎麼就不能干涉一下鄭國吶?

    羽頡的疑惑一直到他遇到侯晉,依舊沒有相同。

    同是逃臣的侯晉現在闊了,迎接趙武的時候,他身穿華麗的絲綢衣物,腳上蹬著璀璨的黃金鞋。他乘坐的戰車,油漆亮的蒼蠅都站不住腳。這樣一副招蜂引蝶模樣的侯晉,在旁邊的齊策陪襯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侯晉是有錢,魚鹽之利本就是暴利,侯晉短短幾年內積累了以前他難以想像的家底……但以前他不過是個逃臣,有錢不敢顯擺,現在,有了與趙武並肩作戰的經歷,侯晉覺得自己地位穩固了,是時候顯示一下自己的財富——尤其是在另一位逃臣羽頡面前,顯露財富便越發顯得自己早早投奔趙氏,是多麼英明果斷。

    見到趙武,侯晉還有點膽怯,他扯著一身絲綢,緊著表白:「主,你過去讓我到東海之濱墾荒,真是對我的恩惠啊,你瞧瞧,我努力了一下,如今也穿上絲綢了。」

    侯晉這是向趙武表明:我穿的華麗,說明主上當初的決策正確,瞧瞧,東海雖然是荒僻之地,時不時有野人騷擾,但是主上不虧待手下,只要努力遵守主上的指示,巨額財富招手即來。

    趙武看了一眼齊策,齊策雖然是齊人,齊人一向講究奢華,但齊策穿的反而不如侯晉。至少沒有向侯晉一樣穿上黃金鞋——齊景公穿上黃金鞋的時候,晏嬰曾譏諷過。

    再回身掃一眼,見到羽頡眼中露出嫉妒的神情,趙武決定不說侯晉了。他隨意擺擺手,問:「河間的情況如何?」

    齊策拱手:「我們留下了慶氏一萬壯丁,充實河間。如今河間已經播種完畢,料想今年秋季,河間就能大豐收。」

    齊策直起身來,大笑:「主,河間之北,代國已經滅亡,燕國正在向我們靠攏;河間之南,齊國正在小心討好我們;衛國得到鶴壁,只想保住這塊飛地。如此一來,百餘年內河間不用擔憂兵禍,再有百餘年的開發,河間必定成為我晉國的糧倉——即使天下大旱,我們也不怕了。」

    「東津——」侯晉緊著嚷:「代國已滅,東津就與我們本土連上了,它再也不是一塊飛地。今後我東津將源源不斷地將魚鹽輸送到趙氏。主上放心,我一定替趙氏守好東海之地。」

    齊策說「晉國」,侯晉只說「趙氏」、「本土」,他是在表明自己比齊策還看顧趙氏。

    當然了,齊策是韓厥推薦給趙氏的。他雖然是趙氏首席家臣,但終究還有幾分國家觀念。而侯晉,除了緊跟趙氏,他別無依靠。

    趙武領會到了侯晉的諂媚,他沖後者點點頭,繼續問齊策:「他國有什麼動態?」

    齊策回答:「衛獻公死了,他去年從河間回去,受了風寒,拖了一段時間病逝。謚號『獻』。其子姬惡(名惡)繼位,已派使者前往新田聘問。」

    稍停,齊策補充說:「姬惡(衛襄公)年紀也很大了,據說身體也不好。傳聞他寵幸了一個賤妾(身份卑賤的人,意指女奴隸),結果賤妾有了身孕,臨產前,這位賤妾夢見有人對她說:我康叔也,令若子必有衛,名而子曰『元』。

    賤妾很驚異,問衛國的大夫孔成子這是怎麼回事。孔成子回答說:康叔是衛國的始祖。等到孩子出生後,果然是個男孩。姬惡瞭解這件事後,認為這是天命,給兒子取名『元』。姬惡繼位後,因為自己的夫人無子,於是立『元』為嫡長子。」

    趙武摸著下巴,問:「你的意思是說:這位衛國新君很可能活不長,所以我們應該關注他的繼承人?」

    這位新君的繼承人後來繼位,就是衛靈公,所謂「斷袖分桃」中的「分桃」,就是衛靈公與他男寵的密愛。而其夫人南子(宋國貴族女),曾招待過孔子。

    齊策跳過這段,繼續說:「鄭國也發生了變故:新即位的楚君——昔日的令尹公子圍派伍舉前來鄭國提親。」

    「哦?!」趙武回身看了一眼羽頡。羽頡趕緊上前,追問:「主,鄭國與楚國通婚,這能成為戰爭理由嗎?」

    趙武搖頭:「還不夠——諸侯通婚,我們管不著。」

    中行吳厲聲插話:「楚國的事情拖得太久了,既然盟誓台已經築好,執政,我們今年南下吧。」

    趙武點頭:「通知女齊,讓他立刻回新田,向列國派出使者,召集他們南下會盟。」

    齊策答:「女齊正在招待齊國,齊國國君已經到了河間,準備渡河前往燕國,看來,這次齊國非要拿下燕國不可!」

    「很好!」趙武咬著後槽牙,說:「既然齊國國君來了,我們就不用單另通知了,我們迎上去,把燕國的事情了結了吧。」

    此時,鄭國,新鄭城,鄭國的動亂剛剛平息。楚國大夫伍舉前來提親。鄭簡公歡喜的問:「不知令尹看中了誰家小姐?」

    鄭簡公以令尹稱呼楚國新君,一是畏懼晉國;而是遵守禮法——楚國新君繼位,雖然晉國人在現場觀禮,但楚國派去周王室聘問的使者還沒有回到國內,楚君現在又向周王稱臣了,所以從法理上,公子圍還沒有確認新君的地位。

    君與臣,要娶得女子身份截然不同,鄭國在這裡也是故意裝糊塗。

    伍舉愣了一下,決定不追究鄭簡公的措辭,回答:「寡君聽說公孫段家的千金,長的貌美如花,欲聘為夫人。這些綢緞和珍珠,便是聘禮。」

    鄭簡公滿口應承:「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知何日迎娶?」

    「三日之後。」

    鄭簡公連聲說:「好好好,三日後,我必準備好嫁妝,迎接令尹。」

    伍舉告辭而去,鄭簡公急忙將子產叫來商議,他滿心歡喜地對子產說道:「我們剛和晉國搞好了關係。現在又和楚國的新君通婚,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公子圍乃是楚共王之子,楚康王之弟,在楚國說一不二。如果和公子圍搞好了關係,鄭國就再也不用擔心楚國了。」

    子產想了想,回答:「我聽說君上曾稱呼對方為令尹……楚人傲慢,如今卻不追究君上的失語,所以我擔心伍舉此來,包藏禍心啊,鄭國危矣!」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0
第三百二十二章 咦,又弱一個

    鄭簡公一向信任子產的智慧,聽了這話大驚失色,問:「卿何出此言?」

    子產悠然回答:「我聽說伍舉來到鄭國,趕緊去打聽了一下軍情——晉國副帥韓起撤到了宋國,下軍將范鞅獨力難支,乾脆把軍隊撤離了郢都,現在范鞅的軍隊駐紮在雲夢澤附近,背靠長江,期望能到的晉國水軍的接應。如此一來,他們根本無法起到監控楚軍的作用。

    另外,據倭國邊界的守將飛馬來報,公子圍親率五百輛戰車、三千名甲士駐紮在鄭國的邊界——楚人這是被晉人打怕了,他們不敢直接挑戰晉國,但對於我們這些小國,則無所顧忌了——畢竟盟會還未舉行。我們都還沒有盟誓。楚軍駐紮在我們邊境,等於切斷了我們與楚國境內進軍的聯繫,一旦見我們防備鬆弛,楚軍便會立即殺將進來。到那時日,我恐你我君臣皆為階下之囚了。」

    鄭簡公嚇得臉色刷白,遲疑地對子產說:「你不是說楚國已被晉國打怕了嗎?他們突然進攻我們,難道不怕晉人找他們麻煩?」

    子產回答:「楚軍取鄭,等於切斷了晉軍回國的路線,此後,晉人要麼依仗水路補給,要麼從國內調兵前來救鄭,但現在元帥正在代國鏖戰,晉國國內軍制改革後,諸將尚未熟悉新的指揮方式,悍然調兵,恐怕數月都難以實現。

    最重要的是,元帥本人從代國無法脫身,現在指揮大軍的是副帥韓起,而韓起嘛,咱們能指望他來帶領我們戰勝強楚?因此,最後晉人恐怕不得不與楚國溝通,以便讓楚人放出一條道路,任范鞅回國。如此一來,楚君既沒有過度觸犯晉國,又把你我君臣囚於階下,等於把戰線重新推進到了鄭國以北,而我們鄭國此後,恐怕不得不再度過『朝晉暮楚』的生活了。」

    鄭簡公渾身直哆嗦:「還等什麼,趕緊,請公孫僑設法周旋,千萬不能讓楚軍進來。快,通知晉國國內,要求救援,救援啊!」

    子產微笑:「君上無憂,還沒到那麼危急的時候——我自有安排。」

    轉眼到了迎親那天,公子圍駕起戰車,率領軍隊,浩浩蕩蕩直奔鄭國都城而來。子產緊閉新鄭城門,在城牆見楚國的軍隊殺氣騰騰而來,不禁暗暗心驚。忙將游吉、子羽等人叫來吩咐道:「子大叔(游吉),你去命令關閉城門,請老大人罕虎(執政)出面,讓公孫黑、子皙等豪族率領家丁,登上城牆,配合軍隊,嚴陣以待。

    子羽你出城去,告訴楚國的人:我們鄭國城市狹小,容不下這麼多迎親的隊伍,請你們在外面搭建檯子,舉行婚禮儀式。」

    子羽走出城去,將子產這番話複述一遍。公子圍鐵青著臉,手握劍把,眼睛向城牆上掃來掃去。楚國太宰、曾經的晉國逃臣伯州犁上前呵斥子羽:「豈有此理!婚禮乃是大事,豈能在野外草草舉行?你們不讓我楚君進城,豈不讓天下人笑話我們楚國的地位不如你們鄭國尊貴嗎?

    寡君離開楚國時,還特意到祖廟祭告祖先,要風風光光地迎娶夫人,你們這樣做不是讓寡君犯下欺祖之罪嗎?」

    子羽也不客氣,直言不諱地說:「我們的國家小,這樣加緊防範不算錯;但如果因為國家小,希望仰賴大國,而對大國不加防備,大國要怎樣就怎樣,那才是我們小國的災難呢。

    鄭國同你們楚國聯姻,本想依靠你們大國來保護我們小國,但如果你們包藏禍心來圖謀我們,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說話間,公子圍(楚靈公)眺望城牆,發覺牆上戰旗飄飄,長戈林立。牆垛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士兵,太陽一照,士兵的盔甲熠熠閃光。公子圍眼珠轉動了一下,鐵青的臉忽然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是來高高興興迎親的,豈能做出那樣的勾當。士兵們可以停留在城外,但我身為楚國的令尹,乃是百官之首,必須進城迎親。為了消除貴國的誤會,我和司馬伍舉帶領二十名隨從入城,何如?」。

    子羽笑道:「如此甚好,國相已經吩咐了,請你們入城的時候,將你們的箭袋朝下攜帶,好使敝國君放心。」

    公子圍乾笑道:「好,好!如君所請,就垂囊而入(箭袋朝下攜帶)吧。」

    於是,公子圍乖乖的以楚令尹的身份進入新鄭,迎娶了公孫段的女兒,一場硝煙轉瞬消失。

    易水上游,南岸,趙武徜翔在一座城市的廢墟裡,身後跟著一大群追隨者,有上軍將中行吳;晉國大夫程許;趙武家臣、鄭國逃亡者侯晉、樂成、羽頡,以及家臣齊策、東郭離、吳熏、隗無用等等。還有齊國派來的使者高廌,燕國使者孫政。

    讓趙武徘徊的這片廢墟原來是晉國的始興地,周成王「桐葉封國」時,晉國先祖封於此,故命名為唐城(即北唐國,是晉國最早的都城)。後來晉人輾轉向南遷都,逐步南遷至現在的新田,並改國名位晉。這才有了現在的強晉。

    晉國南遷之後,最初這塊土地並未廢棄,曾被轉封偃氏,但本地遙處於北方,隨著代人與諸胡依次南遷,這片土地與附近的唐國舊土逆畤(音zhi),一塊被廢棄了。也因此,原本被稱為唐水的大河,現在被稱為易水——因為它流經了臨易。

    按照晉國與燕國的秘密協議,這片易水上游的土地,今後要劃歸燕國——連同附近被廢棄的「逆畤」。趙武這次走在唐城的廢墟裡,等於與燕國進行交割。旁邊的燕臣東張西望,顯然對這片土地很滿意。

    此地氣候寒冷,但燕國大多數地方氣候比這裡還要寒冷;此地曾經是胡人遊牧的樂園,但現在,當地胡人首領正吐著舌頭跟在趙武身後,只要趙武稍給一個顏色,他們便沖上前去吠叫。

    這片地方前通靈丘,後通博野;順水下行是臨易,實在是燕國必守之地——現代,這片土地名叫「保定」。保定保定,保護燕地安定也。

    「滄海桑田啊」,趙武感慨:「誰能想到,曾經的晉國起源之地,現在變得如此荒蕪。」

    如果不是春秋,晉國君臣也許不會同一割讓祖地;如果不是晉國如今君權衰微,也許晉平公會表示一下異議。但現在,面對趙武突然呈現的代國之地,晉國君臣一起對趙武的割讓行為沉默了。

    代國之地雖然人煙稀少,但它依然包含一個河北。以前的晉國晉國趙武不斷擴張,但它畢竟只是一個山西。趙武突然將等同於本國國土面積的代國當作戰利品,向國君獻俘……還特地加上一個河間。這下子,誰還有話說?

    晉國現在很強大,幾乎處於國運與霸業的頂點,它獲得代國的時機不像戰國時的趙國,已陷入撐死掙扎狀態。這樣一個晉國,會比趙國更能發揮代國的糧倉作用。

    於是,晉國君臣都被趙武拿出的巨大餡餅砸暈了,渾不在意廢唐城與逆畤的割讓。

    趙武的感慨讓中行吳有點不耐煩,世代武士出身的中行吳不擅長悲秋傷春,他惱怒的插嘴:「齊國人前進到了哪裡,燕國人準備好了嗎?」

    齊國使者高廌趕忙回答:「寡君已渡過黃河,目前正進入博野。寡君期待在博野與元帥匯合,一起前往臨易。」

    中行吳剛才問燕國使者的話,有點洩底。什麼叫「燕國人準備好了嗎」,難道燕國與晉國有勾結?

    燕國使者孫政(公孫政)急忙掩飾:「我燕國已有君主,寡君已遣使者靜候在臨易城,等待犒賞上國大軍。」

    燕國有君主了,齊國人這是第一次知道,燕國君主什麼時候登位的,燕國人沒說——這就是所謂的「春秋筆法」。因為詞彙量太少,所以故意把某些事實省略。

    「燕國合適有君?我齊國怎麼不清楚?」高廌質問。

    你們燕國人是我們的附庸,新君登位為什麼不通知我們?你們眼裡還有宗主的存在嗎?

    孫政一翻眼睛,答:「我燕國自八十餘年前便於中國不通貢奉,這八十餘年來齊國並未乾涉我燕國的君位承繼……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干什麼?寡君正等候在臨易,自當與貴國君主會盟。」

    燕國君位繼承,這是君主與君主之間的事,你一個齊國小小大夫,驚訝什麼?一邊去。

    高廌可不是「小小大夫」,齊國四大家族正把持國內一切權力,而高廌則是高氏家族能說的上話的人。聽到燕國大夫小看自己,高廌冷笑著回答:「燕事若成,不是小子的功勞;若敗,皆吾所賜也。」

    你敢瞧不起我?嘿嘿,燕國新君繼位這件事,如果被我國承認,那不是我的功勞。但我不能成事,難道不能敗事?我敗事有餘啊我,一定把你這事攪黃了!

    孫政翻了個白眼——你能攪黃這事?這事跟霸之國已經溝通好了,你若能敗了晉國霸業,那如今你怎麼想跟屁蟲一樣,尾隨在晉國身後?

    兩人還想爭吵下去,趙武幽幽一聲嘆息:「楚國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趙武說的是楚人,實際上在罵齊國人——好好地,來我嘴邊搶食。一個大夫也敢在我面前打嘴仗,看來最近收拾齊國人少了——補上!

    高廌年輕氣盛,聽到趙武這句謾罵,愣住了,正琢磨這話的意味,趙武把話引開了,他說:「最近楚人蠢蠢欲動,借助求聘鄭國的事,竟然私自出兵鄭國,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國的事情,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君位繼承不過是燕國的家務事,宗主國何曾有權力廢立君主?如果宗主有這個權力,我會把天下一半諸侯,換成我喜歡的……」

    趙武的話讓燕國大臣喜上眉梢,齊國高廌卻從趙武的話裡聽出點陰森森的味道,猛然間,他想起眼前的這位執政,曾經打的齊國喘不過氣來,還曾很沒有禮貌的追殺齊人最敬佩的武勇君主齊莊公——也就是哪位「齊國第一姦夫」。如今此人是天下權力最大的人,雖然說話細聲細語,但他一發怒,不說流血千里,至少要流血百步。

    高廌打了個哆嗦,垂下頭來,拱手傾聽。趙武繼續說:「身為炎黃一份子,我更看重於打服南方蠻夷,將他們的試探堅決頂回去。在炎黃這面大旗下,在尊王攘夷的目標下,燕國的事,小事而已。請轉告齊軍,快快安定燕國,然後,我們與燕國新君一起南下,會盟楚國。」

    高廌拱手:「謹遵命!」

    望著高廌遠去的背影,曾經的齊人齊策深深絕望,他嘆息:「齊人!齊人!管仲的國度,(齊)桓公的故土,怎麼會這樣?為一隻雞發動政變就不說了吧……四卿的繼承人,竟然以『敗事有餘』而自矜。」

    齊人驅逐慶氏的政變,不是因為最廣大人民群眾生活的水深火熱當中,諸卿基於義憤才決定為民除害的,只是為了一隻雞。齊景公藉口慶氏削減諸卿的工作午餐,從原先兩隻雞的定量削減到一隻雞。為了這只減少的雞,諸卿發動了政變——這是一場「一隻雞引起的政變」。

    昔日的老霸主,諸卿淪落到為一隻雞而奮起抗爭,管仲如若復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豈能低估聖人的作用?」齊策的話引起諸人的共鳴,大家都默默點頭。趙武閒閒插嘴:「齊國不是無人,還有一位晏嬰。原本在我晉國的霸權下,晏嬰只要稍稍裝作遲鈍,燕國就是我們的(附庸)了,但就是這麼一個人,就這麼一位齊人站出來,打亂了我們的計畫,也改變了整個齊國的戰略格局。」

    趙武說完,感慨:「齊景公一直是傀儡,起初受制於崔杼,後來受制於慶封,現在依然被四卿挾持,然而,就這樣一位垂垂老國,它的用人機制還是正常的,賢能的人不是受到壓制,反而能上來影響國策,看來,齊國還能維持昌盛數百年。」

    趙武這裡依舊說的是「階層板結」問題。齊國四大家族把持權力,但晏嬰這個四大家族之外的人卻能執掌國政,說明齊國還是存在公平機制的,這樣一個公平競爭的國度,雖然存在種種弊病,很不偉光正,但它依然能保持一流大國的地位,並持續很久。

    那麼,為了穩定晉國的東方,還是不要輕易挑起爭端的好。

    也許,這就是晏嬰與趙武爭奪燕國的目的。

    齊策湊趣:「哦,與齊人相比,楚人權力階層固化的更厲害,所以,楚人必定在齊人之前亡國……主,不用憂心楚人,公子圍篡位,正心中惶惶不安,待元帥大軍一到,楚君必然束手。」

    齊策其實想說的是:原本大好的局面,都被副帥韓起給折騰壞了。明明晉國人可以咄咄逼人的待在郢都城下,監控楚人的動作,但韓起卻膽怯了,以至於楚人失控,開始想擺脫扼住喉嚨的手臂。

    趙武點點頭,表示贊同齊策的分析,轉而向燕國使者孫政說:「回去告訴你們燕君,趕緊把齊人搞定,然後收拾行裝與我一同南下,會盟天下。」

    孫政拱手:「寡君派我來,就是告訴元帥,計畫一切順利,齊人已經把簡公留在河間,大軍孤身而上,準備到臨易接受我們燕國餽贈的禮物——嗤,齊人為一隻雞能發動政變,我們燕國餽贈齊國的禮物,能買好多雞啊,齊人怎能不動心?」

    眾人皆大笑。

    於是,齊國默認了燕國君位的傳承,「燕前簡公」無奈轉回齊國,此後,在齊國安度晚年的燕簡公很憤怒,他便以「簡」為姓,借此羞辱齊國與燕國——從此,他成為中國簡姓始祖。

    好在燕公子離——也就是燕悼公,還有愧疚感,他送回了父親的姬妾,並源源不斷地供養父親,由此,簡姓逐漸發展,成為齊國大姓。

    眾人笑完,趙武指點著附近的土地:「依據協議,易水上游五百里的土地,歸燕國所有了。嗯嗯,這裡也沒什麼人煙,所以如今也算是交接儀式,請燕國接受吧。」

    孫政跪倒在地,等候晉人呈上易水上游五百里的土地,再鞠躬致謝……

    轉送土地自有一套儀式,這套儀式本來該有晉國國君主持,以顯示這是「國家授予」行為,但趙武不知情,在場的晉國諸卿不在意,燕國人只想把東西抓到手,於是,儀式就這樣草率舉行了……

    儀式結束後,燕國使者趕緊返回燕都,等他回來的時候,會帶來大批行政人員,或者小領主——就這樣,燕悼公借助一片新增的五百里土地,封賞傾向自己的大臣,由此站位了腳跟。

    至於趙武,在儀式結束後,他揮軍慢悠悠的向博野走去,路上,白狄使者在隗無用的引薦下求見趙武,打算敬獻禮物以求歸附,但因為趙武無心於此,他讓隗無用暫且替他招待白狄人的使者,自己帶著遊山玩水的心情,邊走邊玩地走入博野。

    現在已經到了夏季,晉國已經進入夏收。但代地麥穗還沒有黃。趙武在麥香濃郁的夏日進入齊軍營地,迎接他的是齊國正卿鮑國與欒灶。

    齊國司馬欒灶與趙武並不熟,趙武追殺齊莊公的時候,欒氏逃人提前護送齊莊公逃遁,因此雙方並未照面。欒灶倒是竭力顯示與趙武的熟識,一見趙武,便唉聲嘆氣的說:「咦,又弱一個(意為:又死了一個;或,又一個人倒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1 11:30
第三百二十三章 原來是自取其辱

    欒灶的話讓趙武直皺眉頭——怎麼欒氏無人了嗎?竟讓這樣一位不通貴族禮節的傢伙當家族繼承人?

    弱這個詞,在春秋時代是哀悼的話,意思為喪失,減少……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的味道,比如現在欒灶說話的神態,真是要多幸災樂禍,有多幸災樂禍。

    欒灶不應該沖趙武說這話,趙武是誰,天下霸主的大管家,第一執政、天下兵馬大元帥。即使一位國君見到趙武,也要恭敬地、用隆重的貴族禮節向趙武問好,等把那套貴族禮儀程序走完之後,雙方才能談正事。

    沒見到一位貴族一上來,用如此玩味的口氣,與趙武交談。他的不恭讓隨行的齊國使者眉頭一皺,也讓出迎的齊軍正將鮑國臉色沉了沉。

    欒灶這是像顯示與趙武的親熱,以此區別於在場的齊國君臣。

    培養一位貴族,真的需要三代。曲沃之亂後,能逃出曲沃的欒氏遺族,都不是什麼正經的亂世嫡系。以先元帥范匄的脾氣,欒氏嫡系血脈也不可能逃出他的天羅地網。

    這年頭資源匱乏,一個貴族家族的教育資源肯定要向嫡系血脈傾斜。於是,非嫡系血脈受到的教育程度,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一點點而已,考慮到欒黶本人就是一副討人嫌的脾氣……趙武對欒灶的態度忍了。他沖後者微微點點頭。迎上來的鮑國馬上吶吶解釋:「寡君……寡君……」

    欒灶最快,拍著大腿幫鮑國說話:「我軍渡過黃河的時候,子尾(公孫蠆)去世了,剛剛我們又接到消息,子雅也去世了,真是悲哀啊,寡君難過的吃不下去飯,因此不能親自迎候執政……寡君正在大帳之內,等待元帥。」

    齊景公的叔叔子雅(公孫灶)、子尾(公孫蠆)就是幫助齊景公發動兵變,驅逐慶封的那兩位公孫,沒想到兵變剛剛結束,兩位公孫相繼辭世——自此,齊國君主的血脈變得更加孤單,齊景公既無兄弟,也無叔伯,姜姓血裔只剩下他了。

    趙武馬上詢問:「子尾子雅都去世了,齊國國內誰在主持日常政務?」

    鮑國哆哆嗦嗦答:「司徒……司徒猶在……」

    趙武想知道的是:司徒是誰?

    還是欒灶答話:「陳無宇啊,鮑氏、欒氏、高氏都在此,國內只剩下陳無宇……哦,晏嬰出使吳國了。」

    陳無宇就是田無宇。田無宇先祖曾是陳國公孫,所以也被人用「陳無宇」作為別名。

    慶封出逃的時候,家臣曾勸他說「你這脾氣不改,逃到哪裡都無法安居」,這句話用來說欒氏,也正合適。欒灶處處插嘴,完畢不顧齊軍統帥鮑國的態度,毫無顧忌的將齊國的秘密傾瀉而出。看來,齊國還會動亂,下一波動亂,肯定是欒氏滅亡。

    可憐那位「春秋第一陰謀家」欒書,他要知道自己的子孫如此沒有政治家智慧,不知該什麼表情。

    趙武跟欒灶不熟,欒氏曾策劃「下宮之亂」,使得趙武成為「趙氏孤兒」,現在的趙武雖然對欒氏不特別仇恨,但晉國人一向睚眥必報,他身邊的趙氏家臣見到欒灶一而再,再而三的插嘴,臉上都有點不耐煩。其中,趙丹年紀最小,平常被人教育的像個春秋人,對欒氏一向懷有正常的晉國式仇恨。他忍耐不住跳出來,揮舞短小的胖手,喝斥:「咄,未見其君,何說(遊說)其臣,行人何在?引路!」

    鮑國皺了皺眉,不滿地看了欒灶一眼,馬上又將不滿的目光轉向趙丹。趙武趕緊輕聲呵斥:「小兒輩,退下!」

    鮑國忍了忍,閃開道路,單手一引:「請!」

    鮑國身子轉動的時候,將欒灶遮擋在路邊,惱怒的欒灶本想與趙丹理論一番,見到鮑國如此作態,他深深吸了口氣,閃到了鮑國身後,附和說:「元帥,請!」

    趙丹雖然人小,他說的確是正理:我們是來與齊**隊會合的,論道理我們該與你們君主相見,然後才與臣下溝通。如今沒見到你們君主,一個臣下攔在路邊遊說不停,是什麼道理?外交官來,趕緊上前履行職責,引我們去見你們國君。

    齊國處處想與晉國爭雄,如今齊國正卿被一位晉國小孩訓斥,不管對方說的是否有理,身為齊國正卿,鮑國都要維護齊國的面子,不過他腦筋遲鈍,還沒想出駁斥趙丹的話,趙武溺愛的輕聲呵斥來了……鮑國只能忍下這口氣,為了不讓欒灶再跟晉人起衝突,他用身體遮蔽的了欒灶。而欒灶本來就不佔理,鮑國的身體語言他領悟後,只能閃開道路,尾隨在晉人身後。

    趙武並肩走在鮑國旁邊,隨口問:「齊國大軍傾巢而出,國內為什麼只留下陳無宇,晏嬰出使吳國做什麼?」

    鮑國吶吶不言,欒灶也不敢亂插嘴了,趙武目光一閃,馬上想到了答案:「是為了慶封!」

    吳國國君余昧收容了慶封,並把他封在朱方(鎮江附近)。齊國這是仗著與晉國盟國的身份,想跟吳國好好溝通一番,能不能討回慶封暫且不說,至少不能讓吳國被慶封利用。

    只可惜,吳國的行動不是晉國所能控制的,吳國實際上比楚國更桀驁。

    同一時間,晏嬰已經穿越了魯國,進入鐘離。前方不遠便是大江(淮河),此時,晏嬰也接到了子雅逝世的消息,他發出了與欒灶相同的感慨::「咦,又弱一個!可惜!子雅也不能夠倖免。現在真是危險了!姜(齊國姜姓)族全都弱了,而媯(陳國公孫媯姓,這裡指田無宇)姓必將昌盛。子尾、子雅存在,國君有所幫襯,田無宇還有顧忌。現在兩人一起死了,姜姓危險了。齊國恐怕要變天了!」

    晏嬰身邊的隨從高寮不解:「難道無可挽回了嗎?」

    怎麼挽回?大災之年,田無宇在國內四處賑濟,民心已經向田氏靠攏。與此同時,國內的貴族卻限於內訌,無法對田氏形成制衡。而國君……即使國君想跟田氏爭奪人心,國君有這個財力嗎?即使國君有這個財力,喜歡穿黃金鞋的國君,有這個慈悲嗎?

    晏嬰沉默片刻,突然對剛才建議的高寮說:「你回國吧,我不再需要你了!」

    高寮大驚,問:「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晏嬰沉默片刻,回答:「我是個不中用的人,正如彎曲的木頭需要墨繩來取直,斧頭來砍,鉋子來刨,才能作成有用的器具。高寮你在我身邊三年,雖然做事謹慎小心,從未犯過錯誤,但你看見我的過錯從來不說,這對我有何用?所以你走吧,我辭退你了。」

    隨從一片默然,高寮等了一會兒,看到晏嬰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他跪下叩了個頭:「主,吳人一向自大無禮,如今新勝楚國,恐怕愈發傲慢,主此去吳地,窮山惡水,臣下不能伺候你了,請主多保重!」

    於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例「老闆炒魷魚」的先例出現了,高寮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被辭退的員工。

    高寮走後,有:「寮本是高姓旁支,跟隨主上三年知道不少隱秘,比如主上剛才對田氏的擔憂……現在主上辭退了他,我恐怕他會向田氏告密。」

    晏嬰淡然回答:「若田氏因此警惕,我齊國姜姓也將拖延滅亡的命運,這不是很好嗎?」

    晏嬰猜錯了,高寮並沒有返回齊國,又羞又愧的他走到一條不知名的江邊,覺得無顏回去面對父老,拔劍自刎。

    稍後,晏嬰繼續前行,渡過淮水後,齊人的使節團從楚國昭關進入吳國,有隨從擔憂這支使節團被楚人知道行蹤後,返程的路上楚人會找茬。晏嬰不以為然:「我們在鐘離的時候,聽說楚君正在鄭國求聘段叔的女兒。我猜想,等我們回程的時候,楚人已經顧不上招惹我們了——我們甚至可以直接去楚國。」

    隨從訝然:「為什麼?」

    晏嬰回答:「晉人與楚人爭鬥了兩百餘年,好不容易制服了楚人,如今楚人竟想走迂迴道路,去秘密拉攏鄭國——無論如何,晉人不會坐視自己失去鄭國,所以,晉人的軍隊會來的很快……韓起修建盟誓台,大約已經建好了吧。晉人會點起國內所有人馬,再度兵臨楚國。

    估算時間,晉國人抵達的時候,恰好我們返回。然後,我們可以用參加盟會的藉口,直接進入楚國……」

    此時,北方,博野附近。

    燕國的使者已經抵達晉齊聯軍本部,他們帶來了針對性的豐厚財物:晉人不求財,他們就用兩萬燕國奴隸賄賂晉國;齊人喜歡財富,燕人以珠寶鼎彝等厚禮賄賂齊國;齊景公除了愛財之外,還貪圖美色,燕人送來一名皮膚奶白的「燕姬」嫁給齊景公。

    這一措施果然奏效,晉**隊止步於博野,齊軍停頓於曾經的虢國舊土(今保定市高陽、蠡縣間),稍後,晉齊聯軍與燕國會盟於濡上(今安新、任丘間),承認了燕國擁立新君的現狀,復立簡公之事不了了之。

    解決了燕國時間後,趙武向國內一路狂奔,同時,他派出使者通報列國君主,宣佈晉國已經修建好了盟誓台,命令列國諸侯整軍南下,盟誓與楚。

    趙武回到新田的時候,晏嬰已進入吳國請求面見吳國國君。

    這天清晨,晏嬰在吳國官員的引導下來到吳宮中,等候在階下準備謁見吳君余昧。

    不一會兒,侍從從吳宮丘頂傳下令來:「天王召見。」

    晏嬰怔了,吳王什麼時候變成「王」了?

    現在周天子雖已名存實亡,但諸侯各國仍稱周王為「天下共主」、「唯一的王」。而且,最近連桀驁的楚國都被晉國打服,開始向周王稱臣了,吳國原本是晉國人養大的一條狗而已,他也開始稱「王」了。

    這年頭,狗都可以稱王,真是末世啊。

    恍然間,晏嬰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吳國在向他炫耀國威。

    想到這一點,晏嬰又好氣又好笑。

    齊國是什麼國家,一流大國。連晉國人都不敢高聲命令、隨意指揮的一等強國。吳國不過眼屎大的地盤,齊國曾滅過不少類似的國家,現在,他們居然……

    於是,晏嬰閉上眼睛,站在吳國宮殿的台階下(陛下)閉目養神,吳國人嚷嚷什麼,對他來說像是蒼蠅飛舞,不值得關注。

    吳國侍衛再次高聲重複:「天王召見。」

    晏嬰依舊無動於衷。

    吳國侍衛沒有辦法,徑直走到晏嬰跟前,一字一頓地說:「天王請見……天王請見啊……啊!」

    晏嬰故意裝作驚詫的樣子,反問道:「臣受齊國國君之命,出使吳國。誰知晏嬰愚笨昏聵,竟然搞錯了方向,走到周天子的朝廷上來了……實在抱歉。請問,何處可以找到吳君?」

    躲在吳宮丘頂的余昧聽到侍從氣喘吁吁的趕來報告,無可奈何傳令:「吳君請見。」

    吳國的宮殿處處倣傚中原建築,也是一座數重山丘的丘城,侍從站在丘頂扯著嗓子一宣佈,台階下的晏嬰立刻聽到,他整了整袖子,正了正帽冠,特地仔細疏理了一下深衣上的玉珮,這才一板一眼,雙臂舉至齊眉,深鞠躬,用標準貴族強調行禮:「姜姓呂氏,公爵杵臼,問候吳候。」

    晏嬰這是欺負人。

    齊國是姜太公後裔,呂氏,齊景公名叫杵臼,公爵。而吳國,按照晉國替吳國偽造的歷史淵源,他們姬姓,是周太王次子仲雍和小兒子季歷流浪到江南,自創的國度,最早叫勾吳、工吳或攻吾。等到周朝建立,周武王封吳國為侯爵,這才讓勾吳改名為「吳」國。

    比尊貴,齊國始祖是周武王的老師姜太公;比爵位,齊國是公爵,吳國是侯爵;比熟知貴族禮儀……余昧才從慶封那裡獲知了全套中原禮節,正感到學無止境吶,晏嬰給他現場演示了一下標準版「炎黃禮儀」。

    晏嬰行的是諸侯之禮,是外臣謁見諸侯時當行的禮儀,不是拜見「王」的禮儀。

    春秋時代,兩個人的便宜不能佔,因為誰也不能從這兩人身上佔到便宜:一個是齊國晏嬰;一個是鄭國子產。.

    自命不凡的吳君余昧,本想利用剛學到的禮儀知識,難為一下能言善辯的齊使,結果自討沒趣,好不尷尬。但他仍不死心,便故意裝作非常誠懇的樣子,對晏嬰說:「一國之君要想長久保持國威,守住疆土,該怎麼辦?」

    晏嬰不加思索地答道:「先人民,後自己;先施惠,後責罰;強不欺弱,貴不凌賤,富不傲貧。不以武力威脅別國國君,不以勢眾兼併他國,這是保持國威的正當辦法。否則,國家就很危險了。」

    吳君余昧畢竟第一次接見中原大國的高官,心裡有點怯場。晏嬰說的冠冕堂皇,卻處處與吳國現在實行的國策不相符,吳君不知道該如何挑刺——他其實沒完全聽懂晏嬰的話,他從師慶封不久,中原語言,尤其是中原貴族語言那種隱晦,婉轉,他還沒學會,所以晏嬰把他說愣了,他張嘴結舌,說不出答詞來。

    其實,他只要反問一句,就可以讓晏嬰啞口無言——你們齊國只這麼強國的嗎?你們齊國不以武力威脅別國國君,不以勢眾兼併他國嗎?

    在這個春秋末世,誰都不清白,都別故意裝13!

    可是晏嬰就是來裝13的,依仗自己文化底蘊深厚,晏嬰繼續說:「《詩》云:訏謨定命,遠猶辰告。敬慎威儀,惟民之則(把宏偉的規劃審查制定,把遠大的謀略宣告於眾。尊敬的使用合適的禮節,讓百姓效仿)……」

    晏嬰最後哪句話,意指吳國國君使用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禮節,要求外國使臣覲見。吳國沒有階級區分清楚,以後必將陷入內亂……但可惜,吳國國君聽不懂這樣的彎彎繞。

    被晏嬰的滔滔不絕訓斥的昏昏沉沉余昧,好不容易抓住一個空擋,趕緊問:「卿言甚佳,余昧受教了……你出使吳國,所為何來?」

    晏嬰昂然回答:「外臣為吳國的強大而來!」

    「吳國怎麼強大?……哦,好像吳國現在已經很強大了,你們中原人無可奈何的楚國,現在被我們打得直喘氣,我們吳國這樣,算不算強大?」

    「不算——如(齊)桓公尊王攘夷,帥諸侯朝貢,這是一種強大;如晉國,自文公稱霸一來屢次盟會天下,那時諸侯如果有糾紛,必然想到晉國會替我們伸冤。這是一種強大!如(周)武王舉兵伐紂,建立大周,這是一種強大!」

    晏嬰連續舉了兩位霸主、一位開創周國的「王」,來表述強大的概念,這三位人物都是吳君余昧只能仰望的人物。余昧嚥了一口吐沫:「盟會……啊,我明白了,等到有一天,我也弄一場盟會。」

    晏嬰馬上問:「諸侯伐楚,吳君也參加了,如今盟誓台已經建好,晉國正在召集天下諸侯盟誓,吳國會參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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