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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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57
qaz01232856 發表於 2013-12-29 22:19
第六百四十二章:開宗立派


    三月十九,剛剛回到杭州的徐謙便接到了朝廷來的質疑

    對於這份質疑,整個浙江一時又驚又喜,喜的是徐謙高昇,某種意義來說,是朝廷更加肯定了新政的成果,若是朝廷不承認,莫說高昇,怕是加罪都來不及。

    而且直浙總督升任戶部尚書,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像是明升暗貶,這是實打實的高官,大權在握,戶部尚書往往在朝中,都是地位僅次於閣臣、吏部尚書的存在,地位和禮部尚書相當。

    現如今,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兼任吏部尚書,因此此時的徐謙,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成為了朝廷第三號人物,手握天下錢糧,管理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財政等事宜,主持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湖南、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四川、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等14個清吏司,除此之外,還掌握鑄錢的錢法堂及寶泉局;掌握庫藏戶部三庫;掌握倉儲及漕務的倉場衙門。

    這個權利,絕對不小。誰掌握了戶部,捏住了錢袋子,幾乎天下的官員,都得乖乖的仰仗著戶部行事,比如兵部,想要軍餉,就要先擬出章程,說今年哪裡哪裡需要餉銀若干,而後報到戶部之後,戶部要進行核算,若是覺得索要餉銀,可以直接打回去,讓兵部從新核算,沒有戶部尚書的同意,沒有戶部尚書蓋了大印,誰也別想從國庫中支取一兩銀子。

    因此,戶部尚書是一種超然的存在,他的存在目的就是和其他五個部堂以及京師中的各寺各監展開艱苦卓絕的鬥爭,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所以經常在廷議上,往往戶部尚書都是焦點·他要痛罵都察院浪費錢糧,要痛斥兵部這群混賬東西算賬不明,還要叫罵鴻臚寺浪費公帑。

    這就是戶部尚書,高端大欺上檔次·狂酷霸拽吊炸天!

    只是另一方面,浙江官場卻是動盪不已,徐大人走了,大家怎麼辦?這新政,還要不要繼續?出於這個疑問,大家不免提心吊膽,而且·徐制台剛剛升任了總督,如今又要成為尚書,這才多久·朝廷沒人了嗎?

    可是無論大家如何想,聖旨一到,徐謙是必須啟程的,因為這個時候,新任總督已經在前往浙江的路上,徐謙不想和這個傢伙打交道,自然也不願等他來,於是命了王艮幾人在這裡做好交割,自己則是輕車從簡·北赴京師。

    只是徐謙要走的消息,終究還是傳了出去,浙江無數官員商紳紛紛前來相送·一柄柄萬民傘連碼頭上的貨船都幾乎要裝不下,坐在船裡,徐謙看到外頭人山人海·不由吁了口氣,這時候周泰進來,道:「大人,浙江巡撫趙明會同幾個商紳,無論如何也要見大人一面。

    「是嗎?」徐謙本來希望悄悄離開,他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可是這時候·卻還是點頭:「叫進船裡來說話。」

    趙明領著七八人過了棧橋登船,到了船艙裡·紛紛朝徐謙行禮,趙明不捨的道:「大人為何走的如此匆忙,還有許多事都沒有交代……」

    徐謙微微一笑,道:「其實新政到了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了,本官遲早都要入京,新政雖然是本官促成,可是說到底,本官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遲早有一日,這個擔子還是要交到你們身上,在將來,你們也要交給別人。本官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也相信你們能夠辦好。」

    趙明歎了口氣,他本是浙江布政使,在京師之中並沒有關係,在浙江,亦是可有可無的人物,可是自從徐謙到了浙江,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但升任了巡撫,而且將來也大有可為,更不必說,手握了新政大權之後,這幾年,也確實掙了不少銀子,官做了,錢也有了,說到底,都是拜徐謙所賜。

    他當然清楚,他是徐謙的人,徐謙在京師越是有聲有色,他將來的前途越是無可估量,他認真的道:「請大人放心,新政······一定會辦下去。」

    徐謙笑了,道:「不是要辦下去,而是要辦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劉瑜身上,道:「伯爺也來送本官嗎?你的年紀大了,何必湊這熱鬧?」

    劉瑜正色道:「老夫就怕這一趟不見大人一面,將來就見不到了,老夫的年紀確實是大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祖宗們要請老夫去那邊交代一下族裡的事,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來見大人一面。」

    這番話倒是讓人覺得有幾分淒切,徐謙含笑道:「伯爺老當益壯,將來一定長命百歲。」

    劉瑜莞爾一笑「這些話,別人說說也就罷了,可是大人既然這樣說夫若是不多活幾年,也對不住大人,只不過……」他沉默了一下:「家裡的幾個子侄都不爭氣,大人如今又是高昇,將來必定權傾天下,還望大人看在老夫薄面,給予一些照拂。

    老夫在浙江,自然是坐享其成,可是大人放心,浙江的新政固若金湯,誰給新政使絆子,就是要老夫的命,要劉家的命,劉家雖然平時的祖訓都是讀書,可是拼起命來,卻也不是鬧著玩的。」

    劉瑜的話一語雙關,顯然他已經意識到,新來的總督大人絕不會是簡單人物,所以這一次,趕著來給徐謙表個態,希望徐謙安心,當然,也希望徐謙還記得劉家,像徐謙這樣的大樹,不抱實在可惜。

    徐謙不由失笑起來,道:「拚命的事,自然有人去做,倒是勞動不得伯爺。」

    說罷和眾人說了一會兒話,道:「時候不早了,諸位再不放本官走,本官難道要在這船裡過夜?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諸位心意,徐某拜領,還是請回吧。」

    趙明笑起來,長身而起,道:「大人下了逐客令,咱們也就不敢再留大人了,大人,後會有期。」

    所有人一起起身,相互行禮,趙明領著眾人下了船,岸上的官吏士商人等依舊不肯散去,看著徐謙的船慢慢的離開了碼頭,逆水而行。

    徐謙則是坐在船艙裡,沒有去看岸上的人,並非是因為他的心冷酷無情,只是他知道,任何時候,自己都必須保持著理智。

    「大人······」周泰走進來,道:「問明了船夫,後日才可以到鎮江,到了鎮江,我們可以先在鎮江府歇一歇,只是這兩日,卻是要辛苦大人在船中休息。」

    徐謙啞然失笑道:「這個無妨,本官又不是瓷瓶,沒有這麼嬌貴。」

    四月初九。

    這一日既非什麼吉日,也不是他們節慶,只是朝廷裡頭,卻出現了一個古怪的氣象,上到刑部尚書張子麟,下到許多的御使言官還有各部的給事中居然紛紛都告了假,有的稱病,有的是說家中有事,總而言之,大爺我不當值了。

    其實許多人都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原因告假,不過都是心照不宣,畢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僚,無論平時再怎麼爭怎麼鬧,這個時候卻不能撕破臉。

    內閣這裡,卻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楊廷和想不到,告假的人居然這麼多,京師裡的各衙門,上到六部下到順天府,告假的官員有超過了兩百多人。

    這些人當然不是真正的家裡有事或是生病,其實人家只是給所有人都留一點顏面罷了。今日,是徐謙抵京的日子,徐謙在前日已經乘船抵達了北通州,早已命人快馬傳報而來,說是今日午時時分能到,於是乎,便有人光明正大的告假了。

    這一次和上一次徐謙抵京不同,上一次的時候,縱然是有王學的官員,可是這些人卻都是遮著掩著,生怕被人察覺,可是隨著新政和王學的影響越來越大,在京師,王學已經不再是落水狗,這些人也一個個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再不顧忌什麼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現在,許多人對內閣的大臣們已經越來越失去了畏懼之心,也說明了徐謙的影響力逐步在擴大,此時的徐謙,已經自成一派,有了和內閣叫板的資本,手掌戶部,背靠直浙三省,又有親軍廠衛作為外援,短短幾年之間,徐謙的實力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這個變化細潤無聲,可是豁然回首之時,楊廷和已經發現,徐謙這棵新樹,居然也有了盤根的趨勢。

    「時局……已經徹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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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1 11:18
第六百四十三章:全瘋了


     楊一清則是拿著這一份告假的名冊,一個個的看。

    尚書有一位,侍郎有三位,除此之外,主事、員外郎級別的官員有二十四位,少卿有兩位,給事中有兩位,御使十七人······

    這些人,還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大頭卻不是在朝廷,而是親軍。

    親軍和徐謙關係一向匪淺,至少這明裡暗裡的利益勾結早在新政開始之前就已經不是秘密了。從前的時候,徐謙還拿不上檯面,所以大家只將他當作夥伴看待。可是如今,登頂戶部尚書,這徐某人,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親軍十二衛,千戶及千戶以上的武官就有六十餘人,其中錦衣衛和金吾衛的人最多,除此之外,京師五大營的武官也有不少,甚至還有勇士營。

    看著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名字,楊一清甚至懷疑,這一步棋,自己和楊廷和走錯了,這個徐謙,根本就不該讓他回來,這個傢伙,已經不再是吳下阿蒙了。

    “這些告假的人,是不是該處置一下,如此明目張膽······”

    楊廷和氣定神閒,雖然在這氣定神閒之後,也隱隱感覺到了一絲憂慮,卻是打算楊一清道:“拿什麼處置?處置總要有情由,這種事,沒有必要撕破臉。”

    楊一清皺眉,道:“他們有的告的是病假,卻是跑去迎接徐謙,這不就是欺矇朝廷嗎?”

    楊廷和卻是苦笑:“莫要忘了,你入京的時候,大家也都是告了病假去迎接你的,這種事,沒必要鬧大,鬮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至於這些人,隨著他們去吧。”

    “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徐謙來主持這戶部且看他怎麼收拾戶部的爛攤子,收拾的好了,自然好說,收拾不好到時再抨擊不遲。”

    楊一清只好幽幽嘆口氣,道:“開始是學爭,此後是禮議之爭,可是現如今,黨爭是真正開始了。”

    他這一番話中,倒是蘊含了某種哲理。

    學爭的開始,絕不只是單純的學派之爭而是因為在朝廷內部,開始出現不同聲音,這個聲音出現之後接著就以學爭的名義登上舞台,而隨著不同聲音實力的壯大,他們已經開始不甘於士林之爭,由於掌握了一定政治資源,接下來,學爭擴大,觸及到了關鍵的文廟,緊接著,禮議之爭拉開了帷幕。

    只是現在真正的黨爭正式開始,這就意味著,這些人的實力已經開始逐漸成長並且足以分庭抗禮,於是乎,楊一清可以預見正如宋時新舊兩黨之爭一樣,先是從學爭開始,緊接著終於步入了矛盾最尖銳也是最殘酷的時期。

    他們將圍繞著大明未來的走向,代表著各自的階層利益,在廟堂之上,進行最殘酷的角逐。

    朝廷百官,無一能倖免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風吹兩邊倒也不可能模棱兩可,討好賣乖。勝利者,將手掌天下權柄,權傾朝野,決定大明朝向著自己的理念方向前進,而失敗者,必定會遭受到最殘酷的打擊,重則身敗名裂,輕則貶謫於外,至此,再無覬覦國器,進入中樞的機會。

    楊廷和打起精神:“你說的沒錯,老夫宦海沉浮,也從未遇到過這樣凶險的局面,而如今,也該好好和這些人,好好周旋一番了。”他深深看向楊一清:“你我當共度時艱,唯有徹底剷除王黨,方能苟全清名。”

    楊一清重重點頭。

    徐謙的船抵達了朝陽門外不遠的碼頭,而這裡,早有文武官員數百人久候多時,徐謙一出現,頓時傳出無數呼聲。

    緊接著,徐昌上前,把住徐謙的手臂,哈哈笑道:“為父等候多時了,要見過諸位叔伯。”

    徐謙最無語的地方就在於,政治地位上,他已經成為了領袖級的人物,可是在年齡上,卻實在拿不出手,堂堂戶部尚書,見過諸位叔伯,這教人情何以堪。

    只是這個時候,徐家自當低調,這一點徐昌明白,徐謙也明白。

    他上了碼頭,一一拜會諸位叔伯長輩,眾人或含笑點頭,道一聲大人客氣,或不敢接徐謙的大禮,道:“大人禮重了,愧不敢當。​​”

    來接他的有王公貴族,也有一些武官,還有以張子麟為首的一干官員,等到所有人都見過了禮,​​這一個時辰已經過去。

    徐謙心裡已經咋舌,他極少遇過這樣的場面,當日回京,也就是害怕遇到這樣的場面,可是想不到到了京師,還是躲不過這一刀。 !“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這戶部尚書,看來也不好做”徐謙心裡想著。

    眾人已經嚷嚷起來了:“徐大人旅途勞頓,大家送徐大人回府。”

    徐昌也拉住徐謙,道:“你看,諸位叔伯體恤你,你還不快道謝,轎子已經準備好了,回去歇一歇。”

    徐謙卻是搖頭,道:“兒子還有事要辦。”

    “是了。”徐昌一拍腦袋,笑道:“我竟險些忘了,你還要入宮面聖,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理當先去覲見。”

    許多人對徐謙的聖眷很是羨慕,紛紛覺得有道理,現在雖然勞頓,可是先去面聖,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徐謙不是其他官員,他的情況和別人大大不同。

    徐謙卻是苦笑道:“覲見自然要去,只不過······覲見之前,還有事做。”

    徐昌怒道:“還有什麼事比覲見還要緊?”

    徐謙正色道:“兒子想去拜祭一下樑大人,在浙江,驚聞了他的噩耗之後,心中不安,此番入京……”

    “混賬!”徐昌的火爆脾氣發作了,雖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可還是難掩他的怒氣。

    梁藤是怎麼死的?這是觸怒到了宮中廷杖而死,徐謙拜祭梁藤,說是可以說有情有義,可是難道就沒有想過,宮中若是得知,會怎樣想嗎?

    你就算和梁藤有私交,大可以選擇其他時候去拜祭,反正也沒有人管你,可是剛剛回​​來,先去拜祭梁藤,才去宮中,這豈不是說,梁藤死的冤枉,梁藤可是被宮裡打死的,他若是冤枉,那麼就是天子犯錯了。

    張子麟等人聽了,百感交集,其實梁藤的死,讓許多人心裡黯然,只是大家都拼命忍著,不敢發作,現在徐謙提出,正好勾起了他們的心事。

    他們雖然覺得徐謙這般做,很對他們的胃口,可是理智上,他們也是覺得大大不妥,張子麟勉強笑道:“是啊,徐僉事所言不錯,要拜祭,什麼時候都可以去,不急於一時,眼下徐大人剛剛抵京,自是先見了陛下才好。

    徐謙的脾氣就是如此,認准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他正色道:“先拜祭了再說吧,諸位不要再勸,我明白諸公的心思,只是徐某人若是不去拜祭一番,心中終是不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也不怕別人碎嘴,若是有人藉此抨擊,可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該為的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做,該做的事,即使赴湯蹈火,也不該皺眉。”

    他看向徐昌,幾乎乞求的道:“爹,你就讓兒子任性一回吧。”

    碼頭上,所有人鴉雀無聲。

    他們心裡贊同徐謙的行為,甚至有許多人,也希望能如徐謙一般,如此放誕不羈,可是宦海數十年,已經磨滅了他們的菱角。

    許多人心裡嘆息,卻也沒有反對。

    徐昌只是搖頭,也不做聲了。

    徐謙見眾人無異議,旋即朝諸位大人拱手,道:“諸公抬愛,徐某銘記在心,只是眼下徐某要去做一件不該做的事,還請諸公體諒,來日徐某一定在府中設宴,款待諸公,到時,我們再說說閒話。”

    這意思就是說,這件事徐謙不想連累大家,大家請回。

    有人不忍道:“大人敢去,我為何不敢,我素來敬重梁公,去又何妨?”

    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人紛紛道:“不錯,是要去拜祭一下樑公,梁公平時對下官多有照拂,下官願隨大人同去。”

    “同去,同去……”

    人就是如此,再圓滑的人,受到了感染,情緒也不免變得不理智起來,徐謙倒也不反對,鑽進了轎子,吩咐轎夫,往梁府去。

    許多人紛紛上馬落轎,有的還在猶豫,可是大多數人,卻都吩咐跟緊徐謙的轎子。

    這數百頂轎子浩浩蕩蕩,宛如長龍,竟都朝著梁府去了。

    梁家這邊,本來一片哀鴻,長子梁松已經吩咐了家人,收拾了行禮準備回鄉,梁藤死後,梁家一下子家道中落,從此成為了京師裡的邊緣人物,梁松遇此浩劫,心中雖是悲憤,卻也是無可奈何。

    而這時,門子來報,說是戶部尚書、刑部尚書,還有諸位國公、侯爺,還有朝廷許多官員前來拜訪,梁松呆了一下,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1 11:22
第六百四十四章:情何以堪


     自從梁藤杖斃之後,宮裡表現出了殺無赦的決心,滿朝受到了震懾。

    這梁家自然而然也就冷清下來,畢竟再有血氣之人,也必須有些顧忌,最多,暗中安慰幾句,讓人悄悄的送點錢來,以示告慰。

    可是在平時,卻極少有人登門,彷彿梁家一下子染了瘟疫一般。

    現在,新任的戶部尚書竟登門了,不只是如此,會同刑部尚書以及許多公侯和官員,紛紛登門造訪。

    梁松不敢怠慢,連忙前去迎接,便看到徐謙打頭,後頭呼啦啦的有人進來。

    “梁兄。”徐謙朝梁松行禮,道:“不知大人的靈堂在哪裡?”

    現在寒暄,肯定是不合適,得先拜祭了梁藤再說。

    梁松連忙領著眾人到了靈堂,又道:“屍骨還未下葬,我打算將父親的屍骨運回鄉中安葬,明日就準備走。”

    徐謙頜首點頭,進了靈堂,旋即命人焚香,三拜為禮,道:“徐謙素受梁公恩義,今聞噩耗,悲不自勝,無以為禮,請受徐某一拜。”

    三拜九叩之後,徐謙站起,後頭的人陸續拜祭,徐謙則是到了一邊,問梁松道:“據聞梁大人死時,留下了遺書?能否給我看看。”

    梁松此時已是紅了眼睛,本來梁家成了瘟疫,將來回了鄉,只怕不曉得的,還以為是犯了什麼事,現在徐謙領著人來拜祭,算是還了父親一個公道,他連忙道:“我這便去取。”

    取了遺書出來,徐謙看過之後,感嘆的道:“梁公的忠義,在這遺書之上展現的淋漓盡致,能否讓我抄錄一份?”

    梁松道:“大人若要,儘管拿去,雖是家父遺物·可是家父在時,曾說過徐大人乃人中龍鳳,跟隨徐大人新政,此生無憾·莫說是一封書信,便是性命,家父也肯拿出來。”

    徐謙感慨不已,隨即道:“從前聽說你在國子監裡讀書是嗎?”

    梁松慚愧的道:“是,只是沒有長進,從前仗著父蔭,多有一些孟浪的地方·雖是在國子監裡讀書,可是依舊止步不前,實在慚愧。而現如今·家中遇此變故,學生這書也讀不下去了,唯有先料理了家父身後之事,再做其他考量。”

    徐謙沉吟道:“你是忠義之後,算起來,和我也是同歲,算是半個兄弟,不妨這樣,等你守制之後·到時來京師找我,我會為你安排,無論是讀書還是進武職·又或者是從商,到時都看你的心意,你的家鄉也在直浙是嗎?我會打招呼的·讓當地父母照應你,往後有什麼事,儘管寄家書給我這兄長,明白了嗎?”

    家書二字,等於是徐謙認了梁松這個兄弟,在古代,世交二字說重也重·說輕也輕,一旦成了世交·便算半個一家人,算是半個親戚,因此往往有人家道中落,卻不去投靠親戚,卻有不少,都是去投靠一些世交,藉此得到照顧。

    梁松怎麼能聽不明白徐謙的話,泣不成聲的道:“是,是···…”

    徐謙道:“不知令堂可在?”

    梁松道:“家母聞了噩耗,已經病倒,只怕不方便見客。”

    徐謙道:“無妨,我去拜見一下,盡盡心意。”

    說罷由梁松領著,到了後堂,見了梁母,梁母的臉色果然不好,絮絮叨叨的道:“總是叫他不可認真,這世上,就怕認真二字,人一較真,就要得罪人,他年輕的時候,得罪的人夠多了,仕途跌宕,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可是誰曾想到,竟做這樣的事。”

    徐謙道:“夫人說的不錯,人不能太較真,可是梁公所為,卻是教人敬佩。”

    梁夫人隨即慟哭,道:“這世上總是好人遭殃,徐大人啊,為夫總是夸你的好處,你切莫學他,切莫去做好人。”

    徐謙見梁夫人精神已經恍惚,道:“我特意來,就是想告訴梁夫人,我和他同僚為官,平時也受他照拂,所以此次回京,無論如何也要為他爭一個名份大義,這是我的心意,也是梁公該得的,還請夫人不必傷心。”

    拜別了梁母,梁松卻是追出來,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要為家父平反嗎?大人,萬萬不可啊,眼下陛下正在盛怒之中,大人何苦如此,別人都不肯說,唯獨大人非要去做,這又是何必。方才家母緩過神來,怕你做啥事,特意讓我來說告訴你,梁家不要什麼公道,也不要平反,請大人不要冒險。”

    徐謙微微一笑,道:“你好好侍奉你的母親吧,你自己,也要節哀順變,現在梁家上下,都靠你一人了。”

    他既點頭,也沒有搖頭,顯然主意已定。

    梁松只得道:“是,是

    回去的路上,徐謙坐在轎子裡,做了最後一次的思考,為梁藤平反,確實是他在杭州時就曾有過的主意,只是越是抵近京師,他確實越是覺得自己應該去做。

    只是如何做呢?

    轎子向著紫禁城的方向前行,徐謙不由拿出了那封遺書,又看了一遍,輕輕籲了口氣,闔目養神。

    今日一大清早,嘉靖就擺駕到了暖閣,打算在這裡等候徐謙。

    可見徐謙回京,對嘉靖來說是一件喜事,既然是喜事,今日的修仙大計只好暫時停頓一下。

    他的心情也好了幾分,興匆匆的看了會兒報紙,覺得時間難耐,不斷催促太監去問問到了沒有。

    而黃錦看到嘉靖心情如此大好,也就鬆了口氣,天子的脾氣好壞,是宮裡的晴雨表,天子若是心情不好,則隨時可能有人遭殃,可要是心情好,大家心裡也踏實一些。

    前幾日因為鬧出了宮變,嘉靖差點殞命,黃錦日夜都在煎熬,一點差錯都不敢犯,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陛下······陛下······徐大人到了……已經到了朝陽門······”

    有太監前來傳報。

    嘉靖頓時爽朗大笑,道:“是嗎?過了朝陽門,唔,黃伴伴,算一算從朝陽門乘轎到紫禁城,要多少時候。”

    黃錦笑瞇瞇的道:“至多一個時辰。不過傳信的回來,就算是快馬來報,這時間也過了小半時辰了,所以奴婢以為,至多半個多時辰,徐大人就要到了。”

    嘉靖挑挑眉,這個陰鬱膚色帶著些白皙的少年頓時煥發出了幾絲人氣,再沒有那一股子難測的仙風道骨,他笑道:“看來也快了,朕不急這一時。”

    可是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依舊還沒有動靜,嘉靖並不如他口中所說的那樣定住得起,道:“怎麼還沒有來,快叫人去問。”

    等到回話的太監回來,臉色卻很不好看。

    嘉靖看出了這太監的異樣,忍不住道:“怎麼,徐愛卿人呢?”

    “這······這······”小太監小心翼翼的去看黃錦。

    嘉靖怒道:“你,回話!”

    小太監忙道:“陛下···…徐謙去了梁府…···”

    “哪個梁府?”嘉靖挑眉,一時有些疑惑。

    小太監道:“梁藤的府邸。”

    聽到梁藤,嘉靖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道:“你說的是梁藤?”他的臉色陰沉起來,開始變得焦躁,開始不安,甚至開始疑慮。

    他站起來,背著手在殿中來回踱步。

    梁藤這個人他已經記憶猶新,這個人,居然敢揭他的傷疤,居然敢戳他的痛處,身為天子,嘉靖將梁藤恨到了骨子裡,所以嘉靖給他定的​​罪名是結黨營私、圖謀不軌。

    這個罪名,是嘉靖親自擬定的,宮裡不推翻,誰也別想翻盤。

    可是徐謙這個時候,居然去了梁府,這豈不是說,天子的近臣,也對陛下的旨意有了懷疑,這豈不是打他嘉靖的臉。

    “他去梁府做什麼?”

    黃錦也駭了一跳,他當然曉得這意味著什麼,這又是要揭傷疤了,好不容易,傷疤結了痂,誰曉得,梁藤揭了一次,徐謙又來揭一次,梁藤死了,徐謙還要撞到槍口上來,他不要命了?

    黃錦道:“陛下,或許……或許只是路過······”

    “路過?”嘉靖冷笑:“這些話,你信嗎?朕早就听說,徐謙和梁藤的私交甚篤,可是朕一直都認為,雖然他們私交不淺,可是朕畢竟和他交情更是深厚,可是現在,他寧願拼著得罪朕,也要去梁府,他的心思,豈不是已經不言自明?”

    黃錦嚇得大氣不敢出,道:“陛下暫先息怒,反正徐大人就要來了,到時,看他如何解釋。”

    嘉靖冷酷的道:“朕不想听什麼解釋,朕現在也不願見他,來,擺駕,去大高玄殿,朕進食仙藥的時候到了,這兒太熱,朕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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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12-31 11:44
第六百四十五章:平反


     嘉靖動了身,旋即便坐了鑾駕,往大高玄殿方向去。

    他的心裡,自是滿腔怒火。

    原本以為,徐謙是和自己一伙的,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感受,會和自己一道,唾棄梁藤。

    誰知道這個傢伙胳膊往外拐,居然跑去了梁府。

    他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尾隨其後的黃錦自然不敢去招惹他,亦步亦趨的尾隨其後,心裡七上八下。

    眼下怎麼辦,這個徐謙,還真是不省心,這種事他會不曉得其中的厲害?這不是故意往陛下傷口撒鹽嗎?這不是擺明著作死。

    黃錦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味,心裡正在不安之際。

    嘉靖突然道:“停住。”

    鑾駕一停,後頭的太監和侍衛紛紛停住腳步。

    坐在鑾椅上的嘉靖慢悠悠的道:“黃伴伴······”

    黃錦腦後一涼,連忙小跑上前,道:“奴婢在。”

    嘉靖道:“你說,這徐謙到底是什麼意思?”

    突然發問,看上去似乎是疑惑不解,又似乎是在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黃錦不敢遲疑,忙道:“陛下,奴婢以為,徐大人這是光明磊落,他這樣做,反而證明了他對陛下的忠心,若是投機取巧之輩,哪敢做出這樣的事,唯有心中赤誠之人,方才肯…···”

    黃錦越說,越覺得自己離譜,可是不說好話不成,他和徐謙是一條船上的人,徐謙的船翻了,他黃錦也要完蛋,黃錦可不是傻子,這時候落井下石,只會完蛋,所以咬著牙,也要為徐謙辯護。

    這個解釋,確實離譜·還什麼越是做陛下不喜歡的事,越是說明赤誠,如此說來,那些個禦使們還真是冤枉·他們每天做的,都是皇帝不太喜歡的事,可是在嘉靖看來,這些人全都是一群殺千刀的王八蛋,若不是礙著朝廷不得殺言官的規矩,嘉靖早將這些人全部抄家滅族了。

    只是這個時候,嘉靖的臉色竟是緩和了一些。

    黃錦覺得奇怪·自己這樣的歪理,居然也能說動天子?

    其實人心便是如此,同樣是一番話·別人說出來,或許當事人會惱羞成怒,可是同樣一番話,在親近的人口裡說出來,說不定又是另一番意味,所謂智子疑鄰,其實也就是這個意思。

    嘉靖依舊還是沉眉,卻是道:“罷,回去·朕正想听一聽,這徐謙如何解釋。”

    於是乎,大家只得重新打道回暖閣。

    此時·徐謙終於抵達了午門,一路到了暖閣,見了嘉靖·行禮道:“微臣徐謙,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嘉靖的臉色說不上好壞,一時竟是不吭聲。

    只是黃錦卻是對著徐謙,背對著嘉靖,不斷的朝徐謙使眼色。

    徐謙又道:“微臣見過陛下。”

    嘉靖才慢悠悠的道:“梁府那兒,是不是比朕的暖閣更舒服一些?”

    這話說出來·帶著反諷,也是一種試探。

    嘉靖這個人說話·很多時候都故意帶刺,不過天子說話帶刺,誰都沒有法子。

    徐謙正色道:“陛下,微臣確實是去了梁府,不過去梁府,是想要祭拜一下故人。”

    嘉靖臉色麻木,淡淡道:“那麼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故人,在朕眼裡,卻是罪人。”

    徐謙不做聲了。

    暖閣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嘉靖顯得有些急躁,忍不住喝問:“你為何不說話了?怎麼,你現在心中有愧,又或者是你明知故犯,現在不知該如何收場?”

    徐謙沉默了一下,隨即道:“陛下,微臣在想一件事,梁藤犯了什麼罪?”

    嘉靖臉色驟變,怒道:“窺覦宮闈,圖謀不軌!”

    徐謙嘆口氣,道:“微臣以為,梁藤無罪,梁藤之所以有罪,是因為他糊塗,他有錯,但是無罪,他的錯在於不懂陛下,正如許多人也不懂微臣一樣,微臣在浙江的時候,推行新政,許多人不理解,許多人也是糊塗,他們不知道微臣為何要推行新政,於是誹謗,於是抨擊,甚至口出污言,可是微臣沒有理會,因為他們不懂微臣,在微臣眼裡,他們都只是凡夫俗子,一群凡夫俗子,微臣為何要和他們計較?”

    “陛下也是如此,陛下在宮中求仙,只是希望長生,這個想法,古已有之,便是唐皇漢武,亦是不能免俗,陛下的想法,微臣不敢評議,只是知道,陛下雖在宮中尋仙問藥,可是並沒有耽誤政事,朝廷的奏書,陛下都有過目,這就足夠了。可是陛下,百官們未必能理解陛下,他們有他們的想法,甚至有時言之過重,也只是本心上,為了陛下,為了社稷好而已。

    尤其是梁大人,梁大人在戶部,一直兢兢業業,這些年來,不曾毫怠慢,這一次確實是他一時情急,只是希望陛下能夠做一個他心目中的好皇帝,所以微臣以為,梁大人無罪。 ”

    這番話,讓嘉靖的臉色驟然緩和下來。

    徐謙沒有直接抨擊嘉靖,而是採取和稀泥的法子,一邊為梁藤開脫,一邊顯示嘉靖的不同。

    意思是說,陛下你的獨一無二的,別人怎麼可能理解你的想法,可你是天子,怎麼能因為這個,就如此加罪於臣子呢?

    嘉靖淡淡道:“罷了,這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

    他顯然心理上得到了滿足,所以不想繼續追究。

    徐謙微微一笑,道:“陛下,梁藤既然無罪,陛下為何不能展示大度?陛下可曾想過,現在天下多有非議,將陛下比作正德,又有人將微臣比作劉瑾,微臣拜祭梁藤,一方面,是為了微臣,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陛下,藉此,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微臣聽說,在朝中,有一批人,已經暗暗將梁藤比作蔣欽了。”

    蔣欽乃是正德時的大臣,因為彈劾劉瑾,被杖斃於午門。

    徐謙又道:“微臣一直在想,陛下若是正德,那麼微臣又是江彬、劉瑾一樣的人,那麼······正德皇帝死時……多有蹊蹺····· ·”

    聽到這話,嘉靖一下子緊張起來,正德的死,一直都透著古怪,所有人都認定是江彬要弒君篡位,可是江彬是何其聰明的人,他能得到正德的欣賞,能攬得朝廷大權,又能成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怎麼可能弒君,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江彬沒了正德,必死無疑。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人說正德是落水生病,暴斃而亡,這個理由,似乎也很不合理,正德皇帝正處壯年,常年鍛煉身體,崇尚軍伍,身體自比多數人要結實的多,只因落水便一病不起,更是蹊蹺。

    只是宮闈中的事,許多真相永遠不可能得出。

    而嘉靖此前因為宮女差點將他勒死,本來就心有餘悸,此時想到正德,立即凝重起來,竟有幾分感同身受,正色道:“你繼續說。”

    徐謙道:“所以微臣以為,陛下應該給梁藤平反,這件事,陛下唯有親自站出來,如此,那些暗中誹謗陛下的佞臣們,才會不得人心。”

    嘉靖淡淡的道:“人既死了,就不必如此了吧。”

    徐謙搖頭:“微臣這裡,有一封梁藤的遺書,請陛下過目。”

    將遺書送至禦下,嘉靖拿來看了幾眼,旋即怒道:“朕怎麼做,還要他來指指點點,什麼朕若是如此,江山社稷便要崩壞,他這是什麼意思? ”

    徐謙道:“陛下,他有他的主張,或許梁大人不能猜度陛下的心意,可是這心卻是赤誠的,微臣以為,陛下應當下詔為他平反。”

    嘉靖似乎沉吟起來,徐謙說的話,倒是讓他記憶深刻,一方面,徐謙給了他一個台階,說他是非常人,這非常人有兩種意思,前者的意思是不是正常人,是神經病。後者的意思是了不得的人物,鶴立雞群,而其他人就成了夏蟲,所謂夏蟲不可言冰。嘉靖當然相信自己是後者。

    而另一方面,徐謙說起了武宗正德皇帝的事,這讓嘉靖感到幾分焦躁,某種意義來說,嘉靖一向都不願意做正德,正是藉由嘉靖的這個心理,告訴嘉靖皇帝,如果陛下不平反,那麼陛下在別人眼裡就是正德,而且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最後落了個正德的下場。

    嘉靖旋即笑起來,道:“其實你不必說這麼多廢話,只要你堅持,朕也會下詔。”

    他的態度改變的太快,徐謙忙道:“陛下隆恩浩蕩。”

    嘉靖挑了挑眉,道:“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徐謙道:“請陛下示下。”

    嘉靖深吸一口氣,面帶苦澀,道:“因為朕見多了背信棄義,也見多了爾虞爾詐,這個世上,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唯一能讓朕覺得可信的,唯徐卿而已,若是徐卿也不可信,那麼朕就再無託付之人了,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朕就命黃伴伴下中旨吧,只是,朕不想再聽到梁藤這個人了。 ”

    嘉靖說話的時候,目光中掠過了一絲苦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1 09:37
第六百四十六章:不能不義


    嘉靖的一番話讓徐謙有些意外。誰曾想到,嘉靖這樣的會說出這番話來?

    只是仔細一琢磨,徐謙頓時明白了一些什麼。

    一個心思極其惡毒、爾虞爾詐之人的心中充滿了仇恨,可越是不相信別人,卻總會將希望寄託在某個人的身上。

    這就好像陰霾之中總會有一道曙光,而這道曙光則是嘉靖的內心世界。

    他少年登基,由藩王登上皇帝寶座,在他的身邊,要嘛是一群渴望從他身上得到權勢的小人,要嘛就是一群口裡一本正經,肚子裡卻是男盜女娼的大臣。

    嘉靖太聰明了,太聰明的人活得併不快樂,也正是因為這種聰明,讓他對所有人由失望變成了憎惡,甚至於對黃錦對陸松這些興王府的舊人,他太清楚這些人為何對他恭恭敬敬,也清楚這些人為何對自己極盡討好。

    可是現實告訴他,他必須用這些人,因為他還有敵人,這些敵人滿口祖訓,滿口聖人經典,可是卻如狼似虎,不斷的希望從嘉靖手里奪取他們的權利。

    在嘉靖最風雨飄搖的時候,也是最無助的時候,徐謙的出現卻是讓嘉靖度過了這些難關,本心上,他對徐謙先是欣賞,接著慢慢地對徐謙產生了信任。

    這是一種奇妙-的信任,猶如一個焦慮症的患者,往往在大多數環境下總會不安,會幾乎要瘋狂,可是當到了某個熟悉的場景時,他卻無比的安寧。

    可是徐謙對嘉靖的印像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他當然清楚,眼前這個皇帝是什麼樣的人,他自私,他無恥,他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可以犧牲許多人甚至於在梁藤的事上,徐謙對嘉靖產生了不滿,甚至有一絲憤恨。

    可是嘉靖的這一番話卻讓徐謙嘆了口氣,這個傢伙雖然混蛋但是似乎……也是自己的混蛋,雖然自私,可是對自己也確實不錯。

    徐謙心裡苦笑,他的心情變得很是複雜,​​一方面,他恨這個傢伙,是這個傢伙濫殺無辜甚至殺死了自己的同黨,也是這個傢伙騎在別人的頭上索求無度。可是另一方面,徐謙卻發現自己和這個傢伙似乎還有一些割捨不掉的情感這當然不是基情,而是一種讓人覺得可笑的友情。

    “謝陛下。”

    嘉靖淡淡笑道:“這不該謝朕,要謝就該是梁家人謝你,黃錦,仔細聽好,厚葬梁藤,讓禮部去辦,還有,給梁藤一個諡號就叫文直吧

    諡號的意義非凡,這就意味著連宮裡都認可了梁藤的行為,不必特意發旨意去平反此前給梁藤定的罪名也統統作廢。

    嘉靖確實算是大手筆,簡簡單單一句話就等於是將這罪名承擔到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梁藤無罪,那麼為何會受廷杖?又為何會死?這等於是告訴天下人這是天子錯了。

    嘉靖這樣一根筋的人能做出這個決定已經十分不容易了。他旋即微笑道:“你既然回來,你我君臣相見就不要再提梁藤梁藤了,前些時日的宮變,想來你是知道的吧,你有什麼看法?”

    這件事某種意義來說改變了嘉靖的性格,讓嘉靖更加陰狠,更加毒辣。

    他差點丟了性命據說當時幾個宮女趁他小憩時,拿了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差點將他勒死,若不是有宮女嚇得六神無主,關鍵時刻竟跑去給皇后報信,只怕現在的嘉靖早就歸天了。

    想到這件事,嘉靖的臉色變得嚴厲起來,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解決了梁藤的事,徐謙也不由鬆了口氣,道:“陛下不是已經徹查了嗎?不知有什麼結果?”

    嘉靖冷冷道:“朕是徹查了,可是牽涉的人越來越多,朕終究還是不放心啊,京師的勇士營,朕也已經信不過了,朕打算把他們調出皇城去,讓皇家校尉入宮輪值吧,他們,朕倒是信得過一些。”

    皇家校尉此番已經領著新軍陸續進京,徐謙道:“皇家校尉定不負陛下所託。”

    嘉靖卻是笑了:“其實這一趟你回來,朕倒是心安了一些,朕怕啊……”他竟真有一些後怕起來,或許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又或者是想到了其他的事,他繼續道:“尤其是正德死得不明不白,有些事發生了第一次就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徐謙道:“陛下不必多慮,任何人都不能興風作浪,微臣雖是戶部尚書,可是宮禁這邊的事也會著緊。”

    這話有點犯忌諱,你一個戶部尚書,宮禁和你有個屁的關係,你還著緊宮禁,若是皇帝有一絲疑心,這個圖謀不軌的帽子是跑不掉的。贈卻是笑了,道:“你管好自己吧,據說戶部那邊一團亂哼朕就曉得內閣沒有安好心,否則,怎麼會輕易調你回京?不過朕雖然知道這裡頭的蹊蹺,卻是故作不知,你道為何?”

    徐謙道:“請陛下示下。”

    嘉靖道:“朕現在看上去似乎已經越來越坐穩了江山,可是朕總是覺得在這背後有點不同尋常,朕覺得內閣那邊似乎服軟得太快了,這不是楊廷和的性子,所以朕將你招回來才能心安,至於戶部那邊的爛攤子,實在不成,你跟朕打一聲招呼,朕從內帑中撥一些銀子過去,楊一清要向朕討銀子,朕是不給的,可是你不同。”

    徐謙卻是搖頭,道:“宮裡能給一次,但是不能給第二次、第三次,因此微臣以為,還是將這爛攤子收拾了才好,所以微臣以為,暫時還是不要動用內帑為宜。”

    嘉靖笑了:“你的性子很對朕的胃口,不錯,不動更好。”

    說著說著,徐謙說起新政的事,將自己的設想一一說了,嘉靖沉吟道:“這新政是前所未有,歷朝歷代,新政不勝枚舉,可是能成事的卻是不多​​,不過你非要做王安石,那麼朕也不妨做這宋神宗了。”

    徐謙心裡說,這還真沒錯,你老人家將來的諡號就是神宗皇帝。

    君臣二人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嘉靖才意猶未盡地道:“你剛剛回來,車馬勞頓,確實也該歇一歇了,早些回家吧,明日去戶部當值,先看一看,等過幾日,朕再召你。”

    徐謙也不扭捏,拜辭出去。

    這一次面聖,給了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不知道嘉靖是不是敏感,又或者是不是太過神經質,可是嘉靖的心性卻是變化了很多,嘉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呢?莫非在這京師當真有人圖謀不軌,又或者根本就是嘉靖自己嚇唬自己?

    但是不管怎麼樣,許久不見,這一次見面之後,徐謙感覺自己和嘉靖的距離拉近了一步,他不由苦笑搖頭,若是再這樣發展下去,我徐某人怕是要成為大明朝的嚴嵩了吧。

    旨意已經傳到了梁府,接到了旨意之後,梁家上下又驚又喜。

    尤其對梁松來說,意義實在重大,自己的父親原本是罪臣,又死得不明不白,不但從前的舊好和世交不敢再和他們接觸,便是將來回到鄉中,也不免被人嘲笑。

    自己的父親死得如此冤枉,身為人子,既不能為其父平反,又不能風光大葬,甚至身為罪臣之子,將來自己的前途,只怕也已經毀於一旦。

    在這種處境之下,梁鬆自然感受到了無比的艱難。

    可是這一道聖旨,不但命禮部大葬,同時還追諡文直,朝廷追加諡號,最好的一個檔次便是文正,接下來便是文忠、文貞,至於文直這個諡號雖然比不上文正,可是至少也有了一個交代,自己的父親也算是有了一個交道。

    想到這些,梁松不由瀟然淚下,同時對徐謙滿懷了感激。

    就在梁家處在最艱難的時候,所有人對自己都避之如蛇蠍,而徐謙卻是登門造訪,不但如此,還為家父據理力爭,誰都知道,想要為家父平反,極有可能連自己都要搭進去,畢竟給家父平反就意味著要天子認錯,讓天子認錯,有這麼容易嗎?

    跪在母親的腳下,梁松哭得死去活來,最後卻是抬眸,正色道:“母親,孩兒不孝,只怕不能再奉養您了,至於父親······孩兒不孝,也不能為他守制,就讓二弟和三弟代我盡孝吧,孩兒從此以後去給徐大人為奴為僕,徐大人要孩兒做什麼,孩兒就去做什麼,以報答這大恩大德。”

    梁母卻低泣點頭,道:“我可以有個不孝的孩子,卻不能有個不義的兒子。”

    第二章送到,老虎這裡是鄉下,元旦了,趕集啊,孩子的幼兒園門口坑爹啊,好多旋轉木馬之類的奸商在那裡擺攤,接小孩子出來,小孩子就往那裡躥有沒有,只好兩更了,身為一個奶爸,實在太悲劇。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1 09:39
第六百四十七章:謎團


    梁藤的平反,一下子成了京師最新的新聞。

    無論是王學還是舊學,至少有一個理念還是相同的,那就是說話的權利。

    任何讀書人的理想都是可以暢所欲言,只要不涉及到最敏感的問題,可以隨時藉題發揮。

    雖然這些清流們說出來的話大多數都是胡話,而且十有八九,都是折騰,可是至少不能因為一兩句說的不對就掉了腦袋,還要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

    所以梁藤的遭遇,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

    可是誰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因此,大多數人保持了沉默。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被人污衊為嘉靖朝江彬的徐謙卻是出來說話了,而且,還真把事辦成了。

    於是,王學的官員,自是交口稱讚,許多人打心眼的讚同徐謙,畢竟梁藤乃是王黨,更何況,梁藤照拂過許多王學的官員,他們之所以不敢站出來,只是因為心存畏懼,現在有人出了頭,他們一下子感覺有了主心骨,打心眼的對徐謙生出擁護之心。

    什麼樣的人才能在京師裡頭成為一方的大佬,這個人,必須得有權勢,其次,他還要能為大家提供保護,再其次,他在利用你衝鋒陷陣的同時,還會給你無數關照。

    權利和義務本就是共生,而現在,徐謙的所作所為,得到了所有人打心眼的敬意,他們明白,選擇徐謙這棵大樹並沒有錯,徐大人如今已經高居戶部尚書,乃是朝中的三號人物,上與宮中和睦,又和親軍關係匪淺,背靠著直浙,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投靠的好對象。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夠義氣·這也是大家選擇他的關鍵。

    義氣二字,本是草莽的信條,可是在官場,也需要那麼幾分義氣·有了義氣,大家才會信任你,才肯死心塌地為你奔走,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跟著你,一旦出了事,結果是讓自己來背黑鍋。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用價值已經榨乾榨盡,最後像夜壺一樣被人踢到一邊。

    便是舊黨的人·在這件事上,也都選擇了沉默,他們依舊不認同徐謙·但是他們現在認同徐謙今日的行為。

    可是此時的徐謙,卻是疲倦的回到家中,徐家此時熱鬧非凡,兩個夫人會同族人一起來迎接,徐謙見了桂稚兒,又見了趙夢婷,忍不住道:“我家恆道在哪裡?”

    恆道現在才一歲不到,此時被奶娘抱來,烏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徐謙·徐謙要抱,他怕生,呆了一下·旋即滔滔大哭:“姆媽······”

    這個······

    熱臉貼了冷屁股,讓徐謙大是無言,不過自己的骨肉·縱是再如何放肆,那也是心肝寶貝,奶娘連忙將恆道接住,安撫他,低聲道:“這是你爹啊,道兒,這是你爹·你看,你爹是戶部尚書·你爹是大老爺。”

    從小灌輸這樣的教育,似乎有那麼點兒讓徐謙心裡發怵,或許這小子,將來也會是個官迷。

    不過徐謙沒有製止,與家人們一道進了內院,徐昌又將他叫到書房,問道:“今日入宮,說了什麼?”

    徐謙將宮裡的事都說了。

    徐昌嘆道:“親軍之中有一些流言,說陛下刻薄寡恩,其實這些流言,何止是親軍,只怕現在許多地方都在暗中議論,不過話又說回來,陛下雖然刻薄寡恩,可是對咱們徐家,卻是實打實的好,其實人的好壞,不能一言而斷,就如你這爹,你以為在外人眼裡,又好的到哪裡去嗎?不曉得多少人,暗中議論,你爹如何刻薄,說的再難聽一些,當日你得罪了王公公,爹拿了夢婷的爹去交差,在他們眼裡,爹是喪盡天良,可是在你的眼裡,爹卻是好父親。所以爹告訴你,這人呢,是好是壞,不能只看別人怎麼說,而是看自己怎麼說。那些個兩袖清風的清官,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好,可是或許對他族中子弟來說,卻可能就是個混賬。再如那劉瑾,大家都說壞,可是對他侄兒來說,難道不是好嗎?所有的事不能一概而論,這天下人都可以做奸臣,唯獨咱們徐家,看來是非要做忠臣不可了。”

    徐謙苦笑,這個道理,其實很容易明白,比如一個大貪官,看上去無恥下流,可是他們貪墨了銀子,將銀子藏匿起來,卻是一毛不拔,平時一個銅板都捨不得亂花,這些銀子,卻都是要傳給自己兒子的,那麼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個人自然是該死,可是對他兒子來說,或許就成了一個好父親。

    而嘉靖也是如此,他對天下人刻薄,可是徐謙切切實實的感到嘉靖對自己不錯,別人可以暗中腹誹,自己實在不好意思腹誹了。無論嘉靖對自己的糍是出於自己,但是恩就是恩,仇就是仇。 !

    徐昌旋即笑道:“還有,你到了京師,可要小心一些,錦衣衛親軍那兒,近來很不平靜,爹覺得,似乎有事要發生,其實不止親軍,爹在京師這麼多年,總是感覺不對。你先歇息去吧,明日還要去戶部。”

    徐謙點頭稱是,睡了一夜,清早起來,正要去當值,誰知卻有人登門造訪。

    來的乃是金吾衛指揮使陸徵,陸徵很客氣,七拉八扯的和徐謙寒暄,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關懷備至,徐謙見他有話要說,只得苦笑:“陸大人有話不妨直言,戶部那邊……”

    陸徵臉色一冷,變得緊張起來:“陛下賜婚的事,也過了兩年了,現如今陛下賜了婚,你卻又娶了妻,按理說,這事兒很難辦,可是咱們陸家也沒虧欠你什麼,你也曉得,小女年紀已是不小,若是再不嫁,那就要成老姑娘了,是不是?”

    徐謙汗顏,忙道:“是……是……”

    陸徵道:“可是陛下賜了婚,小女也只能嫁給徐尚書,其實呢,你現在貴為尚書,老夫也不貪慕你什麼,但是小女的終身大事,卻是要緊,對不對?”

    徐謙更是汗顏,道:“有道理,有道理。”

    陸徵嘆口氣,道:“因此,老夫就來問一問,小女,你還娶不娶?”

    徐謙倒是沒有遲疑,道:“娶!”

    不娶是不成的,不但把人家坑了,而且陸家肯定要鬧,徐謙倒不是怕鬧,只是大家交情在這裡,無論是陸炳、陸徵還是陸松,徐家和陸家已經算是世交,更不必說,這確實是自己欠人家的,跑都跑不掉。

    陸徵見了徐謙這樣的態度,臉色倒是緩和起來,道:“既是要娶,總不能做妾,是不是?這可是賜婚,況且別人都是平妻,陸家的女兒怎麼能做妾。”

    “是,是······”徐謙頓感壓力好大,本來娶了趙夢婷為平妻,就已經被人詬病,被舊學的人罵做是摒棄禮法,這四個字好像不是罵人,可是在這個時代,卻比罵娘還要嚴重。

    陸徵見徐謙點了頭,道:“這就好說,很好,咱們挑個日子吧,不如找個時間,你到咱們陸府來一趟,當著老夫人的面,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得叫上你爹來。”

    徐謙統統應了,趕著去戶部公堂。

    陸徵又道:“宮變的事想來你是知道了,老夫負責金​​吾衛,那個時候,恰好是御馬監的四衛營,這事兒,看上去不簡單啊,你也要小心,如今做了尚書,天下矚目,出入都要嚴密一些。”

    徐謙不由道:“陸大人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概,莫非······”

    陸徵苦笑:“當年正德皇帝要駕崩的時候,老夫也有這種預感,總是感覺,不太對勁,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勁,卻是說不出來,現在呢,也是如此,只不過··· ···或許是老夫多慮了。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徐謙深思陸徵的話,按理來說,陸徵只是某種預感,不能當真,可是嘉靖有這種感覺,連陸徵都有這種感覺,莫非,真的有暴風雨要來?

    只是他沒有多問,向陸徵道:“陸大人,侄兒還要去當值,只怕要先走了。”

    陸徵笑道:“我們一道去,老夫正好也要入宮,算是順路。”

    徐謙出門,坐進了轎子裡,心裡卻越來越疑惑,也是感覺到哪裡有不對,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莫非……和四衛營有關?

    內宮的禁衛,雖然和上十二親軍衛有關係,不過正德之後,內宮的防禁主要是御馬監之下的前營、後營、勇士營還有四衛營,從某種意義來說,這四個營才是守衛內宮的核心,歸御馬監管轄,而正德到底為何要編練四營,就不得而知了。

    難道······難道是正德皇帝也感覺到了危險,不再信任親軍十二衛,於是編練四營,將其置於御馬監的管轄之下。是了,這四營的編練,並且真正擔負起衛戍內宮職責的時間確實是在正德死前幾年,也就是說,正德那種傻缺皇帝,都能預知到某種危險,可是最後······還是沒有躲過?

    這是赤裸裸的陰謀論,徐謙想到這裡,不由莞爾一笑,覺得自己思路有些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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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3 08:49
第六百四十八章:新官上任


     戶部部堂距離大明門不遠,徐謙坐轎抵達,接著部堂裡的屬官紛紛出來相迎。

    徐謙和大家紛紛見過禮,左侍郎周春是個胖子,臉上總是帶笑,對徐謙最是殷勤,不過徐謙此前就查過戶部的人等,這位周大人別看逢人就是三分笑臉,不過卻是鐵桿的舊黨。此人深得楊廷和信任,這傢伙調到戶部來,就是來給徐謙下眼藥的。

    至於右侍郎吳謙,倒是名字和徐謙一樣,只是這人一向謹慎,似乎有做牆頭草的嫌疑,雖然也擺出了幾分殷勤,只是殷勤的背後,天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

    至於十四道的清吏司郎中們,有幾個徐謙認得,曾經和徐謙打過交道,妥妥的王黨,其他的則不好說。

    除此之外,還有主事、給事中人等,足足上百號官員紛紛來給徐謙見禮。

    既然是第一天當值,自然不只是寒暄幾句這麼簡單,尚書大人上任,肯定要先開一個會議,而後定個調子,把以後部堂的方向先指出來。

    於是大家一個個坐在大堂裡頭,看著徐謙,等候徐謙說話。

    徐謙撫摸著案牘,先是沉吟不語,目光彷彿要在每個人身上停留一下,等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先把戶部的賬簿拿來本官看看。”

    緊接著,一沓沓的賬簿遞上來,戶部的主要指責就是管帳,只是這個帳太大,每年朝廷的稅銀、官糧還有徵收的絲綢、茶葉無以數計,徐謙倒也不急,雖是一目十行,卻都是耐心的看過去。

    看的差不多了,他嘆了口氣,道:“國事艱難啊,這部務更加艱難​​。”

    周春笑嘻嘻的道:“大人說的不錯,眼下確實是艱難,尤其是咱們戶部·現如今每年進賬的稅銀三百五十萬上下,可是今年的開支就已遠超千萬,就算明年不吃不喝,只怕也熬不過去。”

    周春發了言·所有人都看向徐謙,雖然都是一聲不吭,卻都想听一聽徐謙的高見。

    徐謙淡淡的道:“債務的事,本官看過,諸位有什麼想法?”

    眾人啞口無言,畢竟誰也不清楚,這位新部堂的心思是什麼·現在貿然開口,若是不合徐謙的心意,未來的日子·只怕就不太好過了。

    徐謙見無人說話,便道:“怎麼,諸位都沒有話說嗎?”

    周春道:“大人,下官以為,問題就出在前任頭上,前任花錢如流水,下官說句不該說的話,歷來戶部尚書,都懂得開源節流的道理·這是咱們戶部的規矩,從沒有見過上任戶部尚書大人拿般,如此糟蹋銀子的·各省索要銀子,要開什麼工程,戶部都予以滿足·那麼將來,賑濟要不要銀子,修築河堤要不要銀子?還有官俸要不要開支,更不必說現在養兵了。說到底,既不開源,又不節流,才導致了眼下的困局。”

    周春痛斥梁藤·這是擺明著給徐謙一點難看,誰不知道梁藤和徐謙的關係·這京師裡的人,又有誰不曉得徐謙入京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周春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卻非要摸這老虎屁股,目的無非就是一個,給這位新官一點難堪。

    說到底,周春可不怕徐謙,他也是有後台的,身為楊廷和的門生,你徐謙算什麼東西,況且姓樑的也確實不是好東西,自己罵的一點都沒有錯,至少自己佔著理,怕什麼?

    諸位大人們立即聞到了一股子火藥味,一個個更不敢吱聲了,那右侍郎吳謙更是闔目喫茶,權當是什麼都沒有聽見。

    這才第一天,戶部的大檔頭就和二檔頭扛上,可是誰也不會認為,雙方誰佔了優勢,因為二人品級差不多,徐謙雖然是主官,可是周侍郎背後卻是內閣,二人至多半斤八兩,更不必說,在許多人眼裡,周春的話並沒有錯,梁藤確實太糟蹋銀子了。

    徐謙似乎也不氣惱,道:“該花的銀子總是要花嘛,這也利國利民的事,比如修築道路,難道這些銀子不該花?依本官看,這不是壞事,諸位也知道,每年官糧的損耗這麼多,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損耗?說到底,一方面是官吏貪婪,其二就是交通不便,交通不​​便所以損耗巨大,戶部花了銀子,卻減少了損耗,也不是壞事,周大人以為呢?”

    周春在這上頭,倒是沒有和徐謙抬槓,道:“大人說的其實也頗有道理,只是不能節流,就得開源了,可問題就在於,文直公糜費無度,卻又不肯開源,戶部說是錢袋子,可是錢袋子卻不能生錢,袋子上這麼多窟窿,誰來彌補這個虧空?大人初來乍到,想來是不曉得戶部這邊的難處,!眼庫幾乎已經空了,而四川那邊已經大災,就等著朝廷賑濟還有各省河堤鬆動的奏書也都報了上來,也都是要朝廷撥銀修補,現在戶部拿著這麼多的銀子,做了這麼多不相干的事,只是現在難處卻是不小,一旦戶部不能及時撥銀,只怕這戶部就要鬧翻天了。”

    周春頓了一頓,正色道:“而且,想要再發債,只怕也不容易了,朝廷連續發了一千萬兩銀子,現在​​天下誰不曉得,戶部負債累累,能不能把以前的債務彌平都還是未知數,現在再要藉錢,只怕不容易,朝廷此前總共舉了三次債,第一次是六百萬紋銀,第二字卻是三百多萬,第三次,則只有九十餘萬,大人,已經沒有人肯再藉銀子了,畢竟大家都有顧慮,怕戶部這樣無休止的借下去,只怕到時候還不起帳來。所以下官以為,眼下舉債是不成了,可是稅銀都已經花光,可是該撥的銀子總要撥吧,否則朝廷要戶部做什麼?”

    他侃侃而談,把戶部的難處統統說出來,旋即冷笑道:“因此,現在的問題就是,該如何繼續維持戶部的運轉,大人方才提到了開源,下官恰好也有個開源的妙-方,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徐謙淡淡道:“你但說無妨。”

    周春道:“課稅!”

    “大人,據聞江浙那邊,許多工坊賺了許多銀子,他們能掙銀子,朝廷自然要課稅,所以必須更改稅制,下官為了部裡的事,近來憂心如焚,倒是有一個課稅的章程,還請大人過目。”

    徐謙笑道:“難得你如此上心。”接過了章程,看過之後,他立即明白了周春的意思。

    周春的章程裡頭,詳盡的提出了向商賈課稅的事宜,不過嘛……這傢伙顯然就在竭澤而漁,居然使用一刀切的辦法,要求所有的工坊,繳納三成的貨物。

    也即是說,你一個工坊今日製造了多少商品,其中三成不是你的,是朝廷的,至於其他,才有你的份。

    而朝廷呢,再將這三成的商品在市場兜售,獲得所謂的商稅。

    這個方法,也不是不好,徐謙是支持改稅制的,可是這周春未免也太狠了一些,這哪裡是課稅,簡直就是斷了工坊的活路,因為一旦這個稅制實施,首先就必然造成短缺,會導致大量商賈破產。

    除此之外,周春還要徵收其他雜稅,朝廷要收銀子,地方上要修築道路,開拓河堤也要銀子,若是如此窮凶極惡,往後哪個商賈還敢開辦工坊?工坊一旦大量減少,後果就是災難性的,比如大量種桑種棉的地主,大量開礦和伐木的東家,這些人統統都要破產。

    他們一旦破產,那些湧入城市和工坊的佃戶也必然受到波及。

    周春顯然是想在這上頭做文章,直接扼殺新政。

    周春微微一笑,道:“大人以為如何?”

    徐謙頜首點頭道:“有可取之處。”

    這五個字很值得斟酌,就是說,徐謙在某些方面認同周春,至於其他的,自然就是不可取了。

    周春不依不饒,道:“那麼大人以為,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

    徐謙正色道:“課稅可取,至於其他,統統都是一派胡言!”

    戶部大堂里安靜了,所有人都像是石雕一樣,更不敢做聲。

    至於周春,頓時感受到了羞辱,道:“大人既說課稅可取,那麼為何其他又都是一派胡言?”

    徐謙淡淡道:“很簡單,既要定規矩,就得訂立一個雙贏的規矩,比如朝廷要課稅,這是理所應當,戶部要向商賈拿銀子,那也是理所應當,只是這個稅負太重,很不可取,必須要權衡了利弊,權衡了利害,取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稅制,方能實施。還有,你的章程裡只有朝廷課稅,可是商賈既然繳稅,可是朝廷的稅賦就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章程裡只談索取,卻不說一說朝廷如何付出,商賈們會心服口服嗎?打個比方吧,朝廷既然課了稅,那麼這每年修築道路和河道的款項就不可能再讓錢糧局來出,這肯定要讓戶部撥發,還有······各府各縣的巡捕廳,所需的費用,往後也得朝廷撥發,再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3 08:54
第六百四十九章:咬牙拼了


     徐謙的話但凡是有腦子的人都明白。

    首先,要課稅自然沒有問題,可是周春如此重稅卻是不能接受。

    既然課稅,那麼江浙那邊就要適當減稅,一旦減稅,那麼問題又出來了,江浙那邊的稅收少了,那麼許多花錢的地方就得朝廷來負責。

    比如巡捕廳,比如浙江道路的修築,還有河道的維護,甚至還有學堂教授、教習的薪水,都得你戶部撥付。

    說白了,你既然拿了錢,就得辦事。

    周春頓時愣住了,他提出課稅,一方面就是充實國庫,另一方面自然是藉此來收拾新政。誰知道這姓徐的身為戶部尚書,卻對那些該死的商賈如此袒護。

    他冷冷一笑,道:“那麼依大人看,怎麼辦?”

    徐謙正色道:“重新草擬一份稅制,從現在起,由本官主持,還有,戶部的規矩從此以後也要改一改,本官一直聽說,戶部的風氣很壞,尤其是一些官吏,目無上官,甚至私底下,誹謗官員,這些事,可是有的嗎?”

    徐謙的目光嚴厲起來,冷冷一笑:“從現在起,本官若是知道有這樣的事,一定嚴懲不貸。還有,各個清吏司的文書,都要送到官這裡來,本官要親自過目。”

    這話分明是威脅周春的,大家的目光都看向這位左侍郎,想看看左侍郎如何應付。

    周春只是淡淡一笑,不以為意,這時候又道:“大人既要重新草擬稅制,那也無妨,只不過嘛,現在時不待我,賑災的銀子,還有修補河堤的銀款怎麼辦,地方上可都急著要呢大人可知道,多拖幾日就要誤幾日的事,內閣那邊,都已經批了條子可是他們拿了條子,到戶部卻是一文錢都領不到,這又當如何?賑濟可是大事,遲一日,就非同小可。至於修補河提,那更是刻不容緩,若是一旦河水氾濫河堤決口,這個乾系,誰來承擔?”

    徐謙淡淡道:“本官自有辦法再放一次債吧,先應付一下。”

    周春冷笑:“可是已經無人肯鄉戶部借錢了,下官方才不是說了嗎?戶部發了三次債,一次比一次少,這一次,能放出三十萬兩銀子就不錯,實在是杯水車薪。”

    徐謙看了周春一眼,道:“這戶部是你當家還是本官當家?”

    突然問出這個問題,周春愕然了一下。

    徐謙突然拍案而起冷笑道:“既然是本官當家,有你說話的份,你仗著的是誰的侍敢欺到本官頭上?”

    周春咬咬牙:“下官也是為了戶部…···”

    徐謙冷笑:“不勞你操心,本官不是說了嗎?稅制的事,會慢慢的斟酌至於眼下的困局,暫時也是放債解決,你沒明白本官的話?”

    周春顏面大失,自然不肯示弱於人,畢竟這麼多人看著,他道:“可要是藉不到銀子呢?若是藉不到銀子,大人如何交代?”

    徐謙笑了:“可要是本官借到了呢?”

    周春一時無言忍不住道:“據聞大人家財萬貫,想來以大人的身家借戶部一點銀子,似乎也容易。可是外頭卻是藉不到了。”

    徐謙已經站起來,道:“借的到借不到還輪不到你說話,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他既長身而起,別人自然也不敢逗留,紛紛起身,道:“下官告退。

    周春朝徐謙冷冷一笑,自是跟著大家一起出去。

    事情的發展,沒有出乎他的預料,這個徐謙和梁藤幾乎是一伙的,辦法似乎也只是藉債,只是他心裡清楚,要藉錢,不容易。這姓徐的,壓根就沒有治理戶部的經驗,完全就是亂搞。

    “哼,真以為自己仗著帝寵,就可以胡作非為嗎?也好,今日不給你難堪,你便不曉得本官的厲害。”

    周春回到公房,旋即便命差役請了幾個省的索要錢糧的人來。

    各省在京師,都有專門的人員,他們雖然不是官身,卻往往都是各省巡撫的親信,他們專門負責打聽京師裡的消息,通過書信的方式回報各省,有時各省要上報錢糧或者是要求朝廷撥付錢糧的時候,都是他們出面斡旋。

    他們久駐京師,因為背後是各省巡撫,京師中的官老爺多少都會買他們的帳,而且又有各省財力的支持,讓他們在京師結交各方人士,所以這些人也捨得花銀子應酬,更不必說,不知多少的冰敬炭敬,都是通過送入各位大人的府邸之中,因此,他們雖然不是官,可是在京師卻吃的很開,甚至於一般的官員都招惹不起。

    而現在,江西、四川、湖北三省的人請到了周春的公房。

    這三個省是要錢要的最兇的,四川那邊是發生災荒,所以必須要銀子賑濟,這一日這四川巡撫的幕友每日都在京師奔走,各個衙門疏通,為的就是盡快讓朝廷無論如何把銀子撥出來。至於江西和湖北,則是以維修河堤的名義索要錢糧,近來也叫喚的厲害。

    “大人,可是錢糧已經有眉目了?”最先發話的乃是四川的幕友,姓鄧名通,他顯得很是急躁,巡撫衙門已經飛馬來催了幾次,再不把錢糧送去,就怕出事,據說大量的流民聚到了成都府,差點釀成事故。

    周春慢悠悠的道:“這個嘛……諸位也知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嘛……”

    一聽到周春打起官腔,大家就曉得事情不妙-,鄧通苦笑道:“大人,這內閣都已經批了條子,朝廷也都已經準了,應撥的錢糧再不出庫,四川那邊,實在不好交代,大人想必也曉得,救災如救火,這可不是鬮著玩的。”

    鄧通平時和周春的關係其實不錯,哪一次四川省的孝敬,都沒有少過周春,現如今周春玩這個花樣,便以為周春是想從中剋扣一批銀子,只是礙於身邊有人,不好私談。

    周春同樣苦笑,道:“老夫豈會不知道這些道理,可是諸位知道,戶部新任尚書大人那邊在從中作梗,他不點頭,能有什麼法子?而且戶部確實艱難,說實在的,官糧是有一些,不過大多數,邊鎮要用,就算擠出一些,也只是勉強,就怕不足以賑濟。銀子呢,則是真的撥付不出。”

    鄧通頓時愕然,從前辦事,從沒有如今這樣麻煩,他雖然也聽到一些傳聞,只是想不到事情如此糾纏不清,他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是新任尚書大人不肯批?”

    周春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尚書大人難道就這樣不通情達理。只是因為庫中實在沒有銀子。”

    鄧通有些火了,道:“可是前幾個月,各地要朝廷撥付錢糧修築道路,戶部都肯撒銀子,為何到了現在,災情如火,反而朝廷一點銀子都拿不出來,請大人看在百萬川中父老的份上,無論如何,也······”

    周春繼續搖頭:“你求我沒有用,唯有去求尚書大人。不過嘛……尚書大人一向是鐵面無私,求是沒有用的,老夫叫你們來,就是讓你們自己想辦法。”

    “想辦法?能想什麼辦法?”鄧通目光幽幽的看著周春,似乎回過點味來。

    周春微微笑道:“你們想想看,內閣那邊是準了的,可是你也曉得,內閣和這新任尚書,關係一向不太和睦,所以雖然內閣準了,可是新任尚書大人嘛·· ····哈哈···…這些事,想來老夫你們也曉得,尚書大人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你們懂老夫的意思了嗎?”

    鄧通這一下真的怒了,恨恨道:“幾百萬災民在流離失所,可是朝中袞袞諸公卻還如此,好,在下明白了,告辭!”他頭也不回,匆匆走了。

    這位鄧幕友確實著急上火,一旦川中生變,巡撫大人就要完了,巡撫大人一完蛋,他也要完蛋,事到如今,看來尋常的辦法是拿不到錢糧了,怎麼辦?

    鄧通雖然怒氣​​沖衝,可是仔細回味喜周大人的話,卻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他是封疆大吏的人,在京師裡頭雖然逢人就笑,可這絕不意味著,他的後台靠山好欺負。

    既然內閣批了錢糧,你們戶部不給是嗎?新任的尚書大人要從中作梗是不是?好,只能另尋別的辦法了。

    這時候,那江西和湖北巡撫衙門的幕友也追出來,有人勸道:“鄧兄何必生氣,哎······神仙打架,咱們小鬼遭殃啊,可是有什麼辦法,人家是戶部尚書,人家非要刁難,又有什麼辦法。”

    另一個道:“我在京師,我聽到許多傳聞,這新任戶部尚書,一向和內閣勢同水火,早在直浙的時候,就一意孤行,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如此,只怕… …”

    鄧通冷笑:“四川拿不到錢糧,我家東翁的烏紗帽就沒了,其實,你們也差不多,沒有銀子,咱們都要完蛋,我等食人之祿忠人之事,這個錢,要不到也要要,辦法……倒不是沒有。”

    鄧通的眼中,閃爍過一絲冷然。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3 09:25
第六百五十章:風捲殘雲


     各省在京師都有商行。

    這些商行往往都是各省士紳富戶們花錢籌建,供一些趕考的讀書人和商戶入京時歇息。

    商行這裡不但是同鄉們聚集的地方,也是各省的論政中心,比如這四川商行,就住著不少入京趕考的書生,去客棧住著畢竟冷寂,而這裡同鄉多,熱鬧一些,而且有時給家中傳一些書信,拜會一些朋友、長輩也方便的多。

    就算沒有下榻在商會的,大多數四川籍的人多會經常過來,古人對地域觀念最是看重,出門在外,同鄉必定是相互幫助和提攜的對象。

    而此時,這四川會館已經炸開了鍋,家鄉水患頻仍,鄉中的情況具體如何,大家都在打聽,畢竟離家在外,誰沒有那麼一點擔憂。

    可是對朝廷的扯皮,四川會館的讀書人們都已經罵聲一片,家裡還在鬧災荒,朝廷到現在一點錢糧都還沒有撥付,這像話嗎?

    怒不可遏的川人們鬧成了一鍋粥,有人痛罵為何四川籍貫的官員為何不出面管一管,又有人說禮部尚書陳大人也是川人,為何不發一言,焦點自然還在戶部這邊,內閣都已經批了錢糧,可是戶部就是不出,這像什麼話?莫非非要等到天災過後釀成人禍,朝廷才會關注?

    而最新的消息又流了出來,說是因為新任尚書大人和內閣不睦,雙方勾心鬥角,因為內閣批了錢糧,所以戶部一毛不拔,就是故意要給內閣難看。

    其實這種流言簡直就是不堪一擊,內閣畢竟是中樞,人家準了的東西是要擬旨的,旨意下來,戶部憑什麼抗拒,除非這戶部尚書不想乾了,否則絕對不敢做這等事。

    可問題在於越是不堪一擊的流言,越是讓管中窺豹的人深信不疑,任何時代,最流行的就是陰謀論而且又有人煽風點火,這會館這裡,早就炸開了。

    “新任戶部尚書如此恣意妄為,內閣為何不管?莫非內閣諸公,還怕了這戶部尚書嗎?什麼時候大明朝,是戶部尚書說了算。”

    “盧兄有所不知,這戶部尚書徐謙簡在帝心很得聖寵,前兩年他在直浙任督撫,對內閣也是陽奉陰違慣了的否則直浙怎麼會有新政,而且據聞,這還涉及到了學爭,內閣是舊學,戶部尚書乃是王學新貴,前些日子的禮議之爭,也和這有很大的關聯,這就難怪戶部尚書如此了。”

    “呸,這是什麼尚書不知民間疾苦,每日想著的只是爭權奪利,什麼狗屁學爭什麼狗屁禮議,學生乃是成都府人,據聞已經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了我家還算殷實,若不是及早躲入成都,只怕早就被亂民流民……”

    “哎······你以為瀘州的日子就好過嗎?至今為止,還未有家書傳來,家中親族生死未卜,我又出門在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諸位······諸位······”有人跳出來憤怒的道:“江西會館那邊,已經有人開始鬧了說是大家一起去戶部陳情,咱們川人豈可甘居人後,不成,絕不能讓戶部的老爺為了一己私利而禍害咱們的鄉親,我們也去,去鬧!”

    有人倡議,便是再膽小畏勢的人都不免義憤填膺,紛紛起哄:“同去……同去……”

    在另一邊,四川巡撫衙門幕友鄧通則是走馬燈似得在各家府邸拜謁。

    “陳大人,你是咱們四川的前輩,四川數百萬百姓,可都仰仗著你老人家,只要您老人家發發話,咱們的鄉親都能活命了。”

    鄧通欠身坐在禮部尚書陳新的小廳裡,苦苦哀告:“原本說,連內閣首輔,都是咱們川人,四川的賑濟錢糧怎麼會有虧欠,可是內閣批了條子,戶部就是不給,戶部左侍郎周春的意思也說的很明白·不給那新任尚書一點顏色,咱們就都沒有餘地,這件事,還得請陳大人出出面,您老人家不出頭,咱們是真沒有辦法了。”

    陳新乃是新晉的禮部尚書,嘉靖朝的內閣閣臣和部堂大佬們走馬燈一樣的換,就是這禮部,幾步也是每一兩年便要新登台一個。

    面對鄧通的請求,陳新也是為難,一方面,他不願意做出頭鳥,可是另一方面,同鄉求到了頭上,若是不做做樣子,這可不是好玩的,這要是傳回四川,到時候定是人人叫罵,陳家的根畢竟還在四川,祖墳也在,惹得急了,人家甚麼事不敢做。

    況且,出外做官的,往往對家鄉會有一些感​​情,比如在官場上,同鄉之間相互提攜這是常有的事,否則後世怎麼會有浙黨、楚黨呢?陳新若是做的絕情,將來這四川官員往後誰還肯看他一眼,這不但影響他在家鄉的聲譽-可能影響到他的仕途。

    可是徐謙不好招惹,禮部尚書雖然名義上,是和戶部尚書並列,都是朝中第三號的人物,只不過嘛,因為徐謙任了戶部尚書,陳新的地位只怕要往後頭挪一挪了,這其實也是沒辦法,部堂的權利大小固然重要,可是尚書大人本身的實力也非常重要,這個風口浪尖,陳新真的不想出頭。

    他淡淡道:“楊公是怎麼說的,他也是川人,又是內閣首輔,總該出面一下。”

    楊廷和乃是四川新都人,陳新當然曉得,這鄧通肯定去過楊府。

    鄧通道:“楊公日理萬機,這幾日都在宮中當值,極少回家,倒是楊學士在家,他已經說了,這事兒他是鐵定了支持的,先讓咱們自己鬧一鬧,等到差不多了,再出面不遲。”

    楊學士就是楊慎,幾年的磨礪,這楊慎也學聰明了,要壓軸出場,絕不做急先鋒。

    陳新苦笑,道:“那麼老夫就去一封書信,給那徐謙,讓他無論如何,看在老夫的面上……”

    鄧通急的跳腳,道:“大人,那姓徐的根本就是要給楊公難看,一封書信有什麼用?這種事,唯有給一點顏色才成,戶部那邊的人,已經有人打了招呼,說是使勁的鬧,鬧出事來,讓他這新官焦頭爛額才成。會館那邊,讀書人已經炸開鍋了,眼下怕是已經都聚在了戶部,到時候大人和諸位同鄉的大人親自出了面,這件事就能水到渠成,可是大人若是不出這個頭,咱們就算鬧得再兇,又有什麼用?”

    陳新苦笑,鄧通的話裡話外雖然說的客氣,對他禮敬有加,可是他卻知道,鄧通有點兒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只是這個時候,他拒絕是不成的,一旦​​拒絕,至少在四川,他陳家就要遺臭萬年,到時候死了人,肯定都算到陳家頭上,他只得道:“這件事,先看著辦吧,你需聯絡好楊學士,到時老夫和他一道出面。”

    鄧通得了許諾,頓時笑了,連忙告辭。

    出了陳府,坐上轎子,他繼續吩咐轎夫道:“去大理寺少卿鄭家,讓人及早去遞上名刺……”

    戶部部堂外頭,已經圍的水洩不通。

    話說徐尚書本就是造勢的高手,可是誰曉得,今日居然被人給造勢了。

    這些憤怒的傢伙們一個個瘋了一樣,一起要戶部撥錢糧,不撥就不走。

    更無恥的是,這些人既不鬧事,也不衝入部堂,卻是一個個跪在地上,淒淒慘慘切切的模樣,就彷佛徐某人爆了他們的菊花,一片哀鴻。

    若是他們鬧事倒好,一旦鬧了事,順天府肯定要拿人,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不是鬧著玩的地方。可偏偏他們跪著嗚呼哀哉的陳情,一副副可憐相,卻最是麻煩。

    因為你不能彈壓,一彈壓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趕人,就算趕,也趕不動。

    況且戶部部堂裡的官員,除了一些王學的鐵桿,大多數人都和徐謙不是一條心,甚至有人在自己的公房裡,一個個就等著看徐謙的笑話。

    指望大家同心協力,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人家找的就是尚書大人,找的就是徐謙,和大家都沒關係,他們也絕不可能幫徐謙出什麼頭。

    形勢很孤立,便是連那理報也開始發出聲音了,抨擊某尚書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不顧災民死活。這個某字,實在是深得中華文化的精髓,因為雖然用的是某,沒有指名道姓,可是傻子都知道,人家說的就是你徐謙,某字現在的代名詞也就是徐謙。

    坐在值房裡,徐謙並沒有被外頭的事而驚慌失措,反而如老僧坐定,看著一份份各清吏司送來的公文,這些東西,有助於自己熟悉戶部的業務,也能分清戶部官吏們的職責,雖然知道戶部是管錢糧的,可是具體如何管,徐謙畢竟是門外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3 09:29
第六百五十一章:閉門羹


     “大人……”

    看徐謙依舊無動於衷,河南道的清吏司郎中錢喜心急火燎的進來,道:“外頭……外頭……”

    徐謙放下手中公文,微微一笑,道:“外頭怎麼了?”

    這錢喜乃是王學門人,見外頭鬧得大,心裡有維護徐謙的心思,又見徐謙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自然著急上火,急道:“外頭來了許多讀書人,一個個如喪考妣,要請大人放下私心,救一救各省百姓,大人,下官以為,這事兒不簡單啊,這背後,一定有人暗中挑撥,大人是不是……”

    徐謙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這是有人在背後挑撥?”

    錢喜點頭,道:“理應是如此,如若不然,外頭這麼多人,為何不約而同過來?”

    徐謙撫案笑道:“你既然曉得有人背後挑撥,那麼本官又怎麼會不知道?只不過嗎?既然有人要挑撥,想來這還只是開胃菜,外頭這些人,不過是一群走卒而已,真正的大人物還沒登場呢,他們這是要給本官來個下馬威,順便呢,抹黑一下本官,當然,如果能趁著這個機會,給本官一點苦頭,讓本官順著他們的心意去辦事,那就更好了。既然他們非要鬧一鬧,那麼也是無妨,且再等一等吧,且看接下來,又會有哪些人登場,不著急。是了,請你將左侍郎請來,本官有話和他說。”

    錢喜頜首點頭,飛快去了。

    他拿捏不住徐謙到底什麼心思,不過徐謙既然鎮定自若,倒是給了他不少的信心。

    過了一會兒,張春便請了過來,這位左侍郎倒是對徐謙禮敬有加,雖然'政見,不合,不過今日卻特別殷勤,一進大堂·立即笑呵呵的道:“大人···· ··找下官來,不知有什麼吩咐?據聞大人一直都在看各司的公文,大人雖然年輕,卻還要有所節制·不可熬壞了身子。”

    徐謙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點著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只不過嘛,本官畢竟是新官,許多事呢,就怕不明白,本官看了這各司的公文·正好有些東西,還要向張大人請教。

    張春聽罷,立即道:“大人……請教可不敢當·大人有什麼話,直接吩咐就是。”

    徐謙淡淡道:“比如說這福建、江西、浙江幾省的清吏司,為何負責的事務比河南、山東等省要少的多,不知這是什麼緣故?”

    張春道:“是這樣的,弘治年的時候,因為南京戶部沒有差事,況且這幾道又都是錢糧重地,所以便將南京清吏司和京師清吏司的權柄一分為二,南京戶部負責徵糧·負責折算,負責考績,而京師這邊呢·只要負責入庫等事宜即可。不過話雖是這樣說,京師戶部畢竟就是京師戶部,真正的權利·其實還是掌握在咱們戶部那兒只是就近幫襯一下。”

    徐謙頜首點頭,道:“不過這也不是好事,南北相隔這麼遠,卻是兩個衙門插手一個事務,期間肯定會鬧出許多烏龍出來。”

    張春道:“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南京戶部雖然比不上京師戶部,可畢竟品級都不低·朝廷這麼做,也是照顧的意思。”

    徐謙聽的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沒有權利就沒有油水,所以南京那些靠邊站的大員們在南京肯定是要苦逼,所以,為了讓他們腳踏實地在南京繼續幹下去,所以就在戶部這兒做點問題,讓他們在徵糧、折算、考績上頭過過手,也算是隱形的補貼一下南京各部的官員,只是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實在讓人覺得傻眼。

    某種意義來說,這南京六部本身就是個怪胎,徐謙倒也不想大刀闊斧的改革,就算改革,那也不是這個時候,只是想精通一下業務而已。

    問完了這個問題,緊接著,徐謙又拿出了幾個問題來問,張春其實一直都在暗中觀察徐謙的臉色,他自然曉得徐謙必定曉得部堂外的事,可是他想不通,徐謙為何還如此坐得住。

    這件事雖然是他弄出來的,不過他倒不怕徐謙拿住什麼把柄,畢竟自己和鄧通幾人說的只是戶部的難處,也沒什麼敏感的話題。而另一方面,他是左侍郎,左侍郎雖然也是尚書的屬官,不過品級只比尚書低那麼一點,只要內閣那邊不貶他,這戶部左侍郎的位置便穩妥的很,就算是皇上想要換人,也沒這麼容易。

    張春耐心的給徐謙講解了一些問題,徐謙連連點頭,隨即道:“本官這麼多不明白的地方,如今聽了張大人的講解,倒是覺得有些眉目了。”

    旋即,笑吟吟的道:“好啦,張去忙自己的事吧。”

    張春也不和他廢話,告辭出去。

    張春一走,徐謙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冷笑,他的目光中掠過了一絲殺機。

    “找死!”徐謙低聲念了一句。

    隨即又變得淡然處之起來,慢吞吞的看著手頭上的公文。

    部堂外頭,依舊還是哭天搶地,本來這一手策劃,要的就是逼徐謙出頭,無論徐謙怎麼處置,道理總是站在徐謙的對立面。

    若是徐謙要彈壓,這顯然很沒有道理,你不撥錢糧賑濟就罷了,居然還動手拿人,這簡直已經不能用壞來形容了,分明就是天下最大的奸臣,到時候,全京師的官員必定嘩然,到時候,有你的苦頭吃。

    可要是你安撫,你又拿什麼安撫,戶部有銀子嗎?沒有銀子,大家肯乖乖罷休嗎?如此一來,那你便是自取其辱,又是作死。

    只是大家想過許多可能,唯獨想不到徐謙竟是如此沉得住氣,人家壓根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該干什麼幹什麼,你能奈何。

    偏偏這些人曉得天下腳下的厲害,又不敢有過激行為,於是乎,大家叫的口舌冒煙,跪得腰酸背痛,卻只能忍著,依舊還是哀嚎,爭取多博得一些同情。

    圍看的人倒是不少,只是許多人七嘴八舌,卻沒有人參與。

    到了這個地步,讓人有一點灰心喪氣,徐謙不出面,就製造不出高潮出來,原本大家還指著徐謙一出來,便有人衝上前保住這位徐大人的大腿,鬧出一幕人間慘劇,可是現在看來,這齣戲只怕要落空了。

    鄧通並沒有出現在現場,不過所有的消息自然都有回報,眼看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也急了,不得不去信給幾位大人,讓他們出面。

    半個時辰之後,十幾頂官轎終於來了,眾人紛紛讓出道路,隨即,跪在地上的讀書人更是哀嚎陣陣,生怕自己的聲音沒有聽見,大家紛紛道:“大人要為小民們做主啊……”

    官轎裡的人沒有出來,卻有人上前遞上了名刺,對門子道:“告訴尚書大人,我家老爺會同幾位大人拜謁。”

    那門子飛快去了。

    這些名刺無一例外的落在了徐謙的案頭上,徐謙微微一笑,道:“人數倒是不少嗎?禮部尚書陳新,唔,楊慎也來了,說起來,本官和他還是老相識……”

    “大人是不是請諸位大人…···”

    徐謙卻是冷冷一笑:“誰說要請他們進來?告訴他們,本官公務纏身,不便相見,請他們回去吧。”

    門子猶豫了一下,別人你可以不見,可是禮部尚書大人還有翰林侍讀學士楊慎也不見,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只是徐謙的目光嚴厲,而且態度堅決,門子不敢多言,飛快去了部堂門前,為徐謙回話。

    “什麼!”坐在轎子裡的陳新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只是見一見你,你都不見,這還沒有拔刀呢,就這般的不客氣,這未免也太自大,太狂妄了一些。

    陳新氣的不輕,而那楊慎更是臉上不客氣,他冷哼一聲,身為首輔的兒子,又是翰林侍讀學士,像他這樣的人,除了皇帝之外,到了誰家門前都不得乖乖的有人出來笑臉相迎,偏偏來了這裡,竟是吃了個閉門羹,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姓徐的和看來是官做的越大,越來越目中無人了。

    於是乎,所有人一時進退兩難,本來嘛,大家打定主意,藉著外頭的事進去和徐謙洽商,以這個理由,讓徐謙乖乖低頭,可是誰曉得,人家壓根連見都不肯見,一點面子都不賣,難道你還能打進去?

    既然不能打將進去,那麼是走還是不走呢?本來大家來,許多人都是沒有辦法,顧念到了鄉誼,怎麼都得出個頭,結果直接吃了閉門羹,反倒讓所有人的臉有點端不住了,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人家不見你你便走,又顯然有示弱之嫌。

    進又不能進,走又走不得,而現在,該怎麼辦?

    第二章送到,額,看了書評區某讀者發言,那啥,好吧,是老虎的錯,以後儘量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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