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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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5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6 20:31
第六百六十二章:陰謀得逞


    身為工部尚書,鄭衝也不是傻子,戶部這麼做固然是能解決問題,可是戶部的問題解決了,工部的問題就出來了,工部最大的油水就是工程,到時候戶部弄個錢糧局出來,往後這工部說的話還算話嗎?

    原本這工部在六部之中本就不起眼,現在連這點油水都沒了,這工部還會有地位嗎?

    鄭衝冷笑,道:“徐部堂的話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要解決戶部的難題,其實說白了,無非開源節流四字,又何必要弄的如此麻煩,比如徵商稅,這即是開源,各部製衡,才能節流,你的章程裡頭,說什麼取之於商用之於商,這銀子徵上來,全部浪費在這裡頭,又是什麼巡捕廳又是興建學堂,而且還是教授偽學和雜學的學堂,這是節流嗎?簡直就是荒謬,此事,老夫是萬萬不同意的。”

    他最先表明白了態度,其他幾個工部的人見狀,亦是道:“鄭大人所言甚是。”

    他們話音落下,有人冷冷一笑,卻是左都御史劉芳,劉芳厲聲道:“本官也同意鄭大人的說法,戶部自行籌辦巡查,督辦各府縣的差役,這是要將都察院置於何地?”

    都察院在各省都有巡按,還有分道的御使,可以說,所有的官吏都在都察院的掌控之下,現在這稅局想脫離都察院的掌控,身為左都御史,劉芳除非瘋了,才會首肯了這個章程,京師的各個衙門,哪一個不在奪權,就怕自己的干系小了,稅局收取商稅,這裡頭有多少油水?都察院若是不摻上一腳,他如何給院裡的御使們交代?

    這是原則的問題,絕不能退讓。

    徐謙淡淡道:“這麼做,也是有其道理·畢竟稅丁是吏,並非是官,巡按要督辦,難免會有疏忽·再者,稅丁徵銀,涉及到的乃是錢糧的清算問題,巡按並不精於計算,也未必能看出蹊蹺······”

    劉芳連忙打斷他:“這分明是你辯解之詞,總而言之,這份章程·老夫是絕不苟同的。”

    鄭沖和劉芳表態之後,許多人也是紛紛附議,這個道:“徐部堂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徐部堂久在地方,對廟堂上的事未必清楚,此事,從容再議吧。”也有人言辭激烈:“戶部這是想做什麼,莫非往後要支取銀錢,連內閣都不必經過了?那要內閣做什麼,乾脆以後讓你們戶部當家就是了。”

    面對各種質疑和反對,徐謙笑了笑,沒有作答·他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索性闔目不吭聲了。

    這本來就是內閣導演的一場戲,台詞都是現成的·而演員呢,自然也都是苦心遴選過,和他們爭吵沒有意義。

    楊一清咳嗽一聲·道:“徐部堂,你無話可說了?”

    徐謙道:“若是不按著這個章程辦,用不了多久,朝廷就無銀可用,諸公現在眾口一詞的反對,下官也無話可說,只不過出了岔子′卻和戶部無關,也和下官無關·反正今日廷議,大家說的話都記錄在冊,誰也別想抵賴就是。”

    這態度讓楊一清勃然大怒,徐謙的話另一層意思就是,沒有戶部,沒有他這個徐部堂,眼下的事,辦不了,也解決不了。

    好大的口氣!

    楊一清正要發難,楊廷和卻是張開了眼睛,笑道:“邃庵不是也有一份章程嗎?不妨讓徐部堂看看。”

    楊一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在廷議上爭辯,於是強忍著怒氣,道:“不錯,老夫也草擬了一份章程,徐部堂索性看看吧,還有諸公也不妨看看。”

    他朝一側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連忙去了,取了數十本章程來,上頭的墨跡未乾,顯然是緊急抄錄出來的。

    與會的大人們人手一本,都認真看了起來。

    徐謙打開章程,亦是認真細讀。

    這個章程與其說是藉鑑了自己的思路,卻早就改得面目全非,比如說稅局,是獨立於戶部之外,取名稅監,設監正,地位與大理寺相當。至於商稅的收取,也由稅丁改為了地方官吏,這麼做,顯然是有內閣的盤算,不讓地方官吏參與進來,就怕下頭的反對聲浪太大,這顯然是妥協之後的結果。

    再有,徐謙的章程裡,是以向棉桑、木料、生鐵、煤炭等原料徵取重稅為基礎,而這裡頭,依舊是對原料徵了重稅,同時對工坊也要徵稅,採取的是從前十抽一的稅制,同時在各處碼頭和關隘設人員,收取關卡稅。

    如此一來,就比徐謙的稅收足足重了一倍以上,而內閣之所以這麼做,顯然也是迫於某​​方面的壓力,藉著重稅,將一帶的新政狠狠壓下去,打擊一下新政的氣焰。 !

    至於庫銀的支取,那就更不必提了,戶部的職責只是將稅監的銀子押解入庫,而銀子需要用到什麼地方,自然需要內閣批准,收銀子和戶部沒關係,花銀子和戶部更沒有關係。

    徐謙其實早就猜測到楊一清擬出這樣的章程,並沒有覺得意外,等他將章程放下的時候,楊一清目光如炬,道:“怎麼,徐部堂以為如何?”

    徐謙正色道:“楊大人的章程,這是取禍之道,一方面商賈的壓力太大,關卡碼頭要錢,原料又收重稅,各個工坊又要抽貨,這是竭澤而漁的做法。此外,還有各衙門各自為政,長此下去,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就算徵來了稅,將來衍生的問題也只會越來越大,下官堅決反對。”

    楊一清卻是含笑看向其他大臣,道:“諸位以為如何呢?”

    “甚好。”鄭衝眼皮子都沒有抬,直截了當的道。

    那劉芳也是跟著點頭:“老夫也覺得更為穩妥。”

    有這二人出頭,其餘人本就是應聲蟲,連忙跟著附議。

    徐謙冷眼看著這些人,臉色凝重道:“諸公不嫌太短視了嗎?這份章程,我是萬萬不同意的。”

    楊廷和這時站起來,笑了,道:“徐部堂,你畢竟年輕,要多聽一聽大家的意見,廷議是你要開的,而現在呢,大家眾口一詞,都認為好,偏偏是你覺得不妥,可是這畢竟是大家的意思,事到如今,你還要堅持己見?就算你堅持己見,只不過按照規矩,內閣也不能執行你的章程,倒是楊學士的章程,老夫也覺得極好,還是穩妥一些吧,這戶部,按著這份奏書來改,你若是還覺得有什麼不滿,但可以說出來,卻是無妨。”

    徐謙道:“下官只想問一句,假若楊大人的奏書出了岔子,要不要擔責?”

    楊一清冷笑:“這不是你說了算?”

    徐謙目視著楊一清,一字一句的道:“遺禍百姓,動搖社稷,又怎麼不是下官說了算?且不說下官乃是戶部尚書,蒙受聖恩,便算是尋常匹夫,尚且與楊大人的章程息息相關,朝廷賞罰有度,莫非到時出了亂子,還能不過問嗎?”

    楊一清怒極,這徐謙就是個烏鴉嘴,你反對也就罷了,偏偏現在還一副自己的章程實施出來必定要貽害無窮的樣子,莫不是這全天下,就你一個姓徐的曉得如何徵稅?

    楊一清冷笑道:“就算有亂子,老夫也擺的平,不勞徐部堂掛心。”

    徐謙倒是沒有生氣,只是莞爾一笑,道:“但願如此。”

    一場廷議不歡而散,只不過這個不歡而散是對徐謙來說,至於其他人,只怕彈冠相慶的心思要多一些。眾人各自散去,徐謙亦是打算回部堂署理公務,黃錦卻是急匆匆的跑來叫住他,道:“徐部堂,陛下聽聞你入宮了,請你到大高玄殿回話。”

    徐謙點點頭,對黃錦道:“近來陛下還好嗎?”

    黃錦苦笑:“陛下神鬼莫測,咱……咱家也說不清。”

    黃錦在徐謙面前倒是口沒遮攔,這幾日實在憋得慌,繼續道:“那個案子······還要追究呢,現在宮裡的人都是膽戰心驚,就怕一不小心,犯了規矩。”

    黃錦舔舔嘴,又笑道:“咱家雖說是興王舊人,深得陛下信重,可也是如履薄冰,一絲一毫不敢怠慢,哎……這日子是越來越艱難了,真不知什麼時候,咱家要栽跟頭,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部堂,你在陛下面前能說的上話,到時,還得請你多多美言幾句。”

    “我?”徐謙覺得好笑,道:“其實你不必擔心,陛下自有分寸的,你還不明白嗎?陛下這麼做,其實是在敲山震虎,他倒真未必是要和宮裡的為難,而是要做給別人看。”

    “做人別人看?”黃錦一時愣住了。

    徐謙點頭:“不錯,就是做給別人看,你想想看,陛下最忌憚的,是宮裡的這些太監?”

    黃錦陷入深思,可是一時之間,又沒有頭緒,難道是忌憚楊廷和,那也不對,忌憚楊廷和,拿太監們開刀做什麼?

    第二章送到,再提醒一下,最近有事,這幾天都只能兩更。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7 10:34
第六百六十三章:裝神弄鬼


     到了大高玄殿。

    此時恰好一個道服老翁自殿中出來,他鬚髮皆白,精神卻是極好,徐謙迎面見他並沒有理會,倒是一旁的黃錦見了,立即堆笑起來,上前打招呼,道: “張天師好,陛下可在裡頭嗎?”

    這張天師生的很是端正,自有一番仙風道骨的威嚴,他一副對外界的事都不關心的模樣,淡淡的道:“陛下剛剛進了仙藥。”說罷張天師目光落在徐謙身上,道:“這位道友可是徐謙徐道友?”

    黃錦笑道:“正是。”說罷對徐謙道:“這位是張天師,陛下向來倚重,張天師的仙藥極好,陛下這幾年龍體康健,全賴張天師的仙藥。”

    對這張天師徐謙也略有耳聞,徐謙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表露出太多殷勤,道:“本官也素聞天師大名,久仰,久仰。”

    這番話稱得上客氣,可是卻有一種敬而遠之的疏離。

    張天師客氣的道:“豈敢,豈敢,老夫閒雲野鶴,蒙受帝恩,今日一見徐道友,便曉得徐道友果然如坊間所言,乃是人中龍鳳。”他說到龍鳳時,一點都不忌諱,旋即道:“若是有閒,貧道還有一些事,想要請教。”

    徐謙道:“很好,那麼下次,本官一定聆聽仙長教誨。”

    張天師的老臉依舊還是帶著慈笑,可是白眉卻不由微微一顫,徐謙這個傢伙,還真是不太給面子,原本張天師說一句有閒討教,但凡是正常人,若是想和張天師親近,都會說一句張天師有事儘管吩咐之類,可是徐謙卻是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下次聆聽,看上去是禮貌,實則卻是一種客套的婉拒·下次是什麼時候?多半到時候,誰也不認得誰了。

    張天師點點頭,道:“陛下還在殿中等候,徐大人快進去覲見吧。”

    方才他還稱呼徐謙為徐道友·而如今發現徐謙不是一路人,索性直接呼為徐大人,雖然是尊重了,不過這疏遠的意思也很明顯。

    徐謙沒有贅言,和黃錦二人一道進了大殿。

    張天師的目光中掠過了一絲冷色,這個徐謙似乎有些囂張,在這紫禁城裡·張天師的地位可謂扶搖直上,便是黃錦見了他,都得乖乖討好·至於宮中的貴人,哪一個不是對他禮敬有加。

    而這個徐謙,雖然也還算客氣,只是這客氣實在有限。

    人的心思就是如此,若是一個人習慣了前呼後擁,當有人只是對他

    '客氣,的時候,這心裡頭,就不免覺得自己遭受了輕視。

    尤其是張天師近來水漲船高的情況下,此時的臉色自是很不好看·他快步向著自己丹房走去,迎面來了個太監,躬身道:“奴婢見過天師。”

    這太監叫劉興·乃是新晉的御馬監提督太監,因為王公公升任了掌印,而這劉興因為在宮里和張天師關係極好·黃錦對張天師又有幾分忌憚,於是索性遴選了劉興,算是給張天師賣了個好。

    張天師冷冷一笑,捋著花白鬍鬚道:“那個姓徐的很得聖寵嗎?”

    這是明知故問,莫說是他張天師,宮里便是傻子,都曉得徐謙的份量·劉興謹慎的左右張望一眼,旋即點頭·道:“不錯,徐大人很受陛下信重。”

    張天師淡淡的道:“有些人,以為自己有了幾分聖寵,就不曉得骨頭有幾斤幾兩了,你不是和朱宸關係不錯嗎?讓他幫忙盯著這個人,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遲早有一日,讓他嘗點苦頭。”

    劉興連忙點頭,道:“是,奴婢知道了。”

    張天師旋即顯出幾分慵懶之狀,往丹房去了。

    “這個姓徐的,遲早是個禍患。”

    張天師心裡冒出這個念頭,這倒不是他心胸有多狹隘,他能在宮中立足,而且如此得到嘉靖的信任,在紫禁城裡幾乎一手遮天,智商自然不低,他之所以對徐謙有了提防之心,正是因為徐謙這個人和天子太過親近,某種意義來說,張天師自覺的自己和徐謙一樣,都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若是徐謙肯和他交好,這倒也罷了,兩個人手拉手,一起糊弄天子,似乎也不錯,這叫強強聯手。

    可是看徐謙的態度,顯然對自己帶著幾分輕視,而這個人在陛下面前能說得上話,張天師又怎麼能保證,姓徐的在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在嘉靖面前鼓搗什麼是非,若是背著自己說些壞話,自己又如何提防?

    張天師和別人不同,他能有今日,一切都來自於聖恩,因此,更該格外的防範。

    徐謙進入大高玄殿,剛剛踏入殿中,便看到嘉靖一身簡裝,似乎這樣還覺得熱,身上的膚色通紅一片,以至於這殿中放了許多冰盆。

    殿內冷颼颼的空氣讓徐謙不由微微打了個冷戰,現在這個天氣擺冰盆子,他似乎有一種錯覺,彷彿眼下是酷暑時候了。

    “微臣徐謙,見過陛下。”徐謙朝嘉靖行禮。

    嘉靖見了他,微微一笑,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朕現在正在興頭上,有許多話說。”

    這時候的嘉靖,顯得很是激動,整個人情緒顯得很亢奮,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狀態,至少徐謙覺得,嘉靖似乎進入了某種瘋癲的狀態。

    倒是隨徐謙進來的黃錦對此習以為常,乖乖的站在殿中角落,一聲不吭。

    嘉靖笑道:“聽說方才你在廷議中和人爭執起來了?什麼事吵得這麼厲害?”

    徐謙倒是不敢欺瞞,別看嘉靖沒有去廷議,這絕不是嘉靖對廷議漠不關心,只怕廷議裡的一舉一動,每一個人的一言一行,早就已經報到了嘉靖這裡。

    徐謙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嘉靖冷冷道:“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你那章程,朕也略知一二,想要虎口奪食,哪有這麼容易,便是朕,也奪不來,更何況是你,不過內閣拿定了主意之後,只怕將來你這戶部尚書,日子不太好過了,不過也無妨,朝中的事,本就紛紛擾擾,好好做自己的事,有朕在,他們不能怎麼樣。”

    說到這裡,嘉靖似乎心平氣和了一些,道:“朕讓你來,是商量修建宮室的事,朕這裡太小,活絡不開,朕打算重新修一座道宮,地址呢,也已經選好了,是張天師親自堪輿過的,說那裡乃是匯聚天地靈氣之處,既然要修,無論是規模還是裝飾,既要宏大也要精細,朕仔細琢磨了一下,花費可是不菲,只怕沒有千萬紋銀,只怕也難以落成。”

    千萬······徐謙嚇了一跳,嘉靖的胃口實在是越來越大了,登基之處的時候,內庫幾十萬兩銀子都還嫌多,可是現如今,大高玄殿就花費了三百萬紋銀,現在又覺得不滿意,竟是又要大興土木。

    只不過······這倒和徐謙無關,也和百官無關,因為要修建宮室,用的肯定是內帑,你說他糟蹋銀子,他的手也沒伸進國庫來。

    嘉靖道:“現在的內帑只有三百餘萬,不過每年的進項不少,現在動工,若是加緊一些,爭取五年之內完工,想來,宮中足以負擔。只是交給別人去辦,朕終究不放心,工部的官員未必肯盡力,所以朕希望你能幫襯一些,有空呢,幫朕盯著,這是大事。”

    徐謙道:“微臣有空,會幫忙看看。”

    嘉靖滿意點頭,道:“這便好。是了,陸家那邊,已經三天兩頭來給宮里傳話了,說是這婚事不能再拖延,要朕給他們做主······”說到這裡,嘉靖哂然一笑,道:“這件事,本就是你的不是,你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不是,陸家的小姐年齡也確實大了,總不能一直耗著。朕這就做主了,這場賜婚,在今年年末之前得有個結果,婚事交給禮部去辦,自然要風光體面。”

    徐謙不由苦笑,卻還是點頭。

    嘉靖不由瞪了他一眼:“倒像是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其實真正委屈的是陸家,若非是你胡搞,怎麼會有這樣麻煩,你已娶了兩個妻,陸家小姐是什麼身份,嫁了你卻是三房,朕都為她不值。太后說了,就為了這個,也得好好操辦一下,要多給陸家一些體面。”

    嘉靖心念一動,道:“事情就這麼定下了,好啦,朕這幾日有些疲倦,你退下吧。”

    徐謙莫名其妙-被叫來一通交代,而後又莫名其妙-的打發出去·心裡還沒回過味來,仔細一琢磨,發覺有些不對,畢竟交代的兩件事,一件是修建宮室,另一件是賜婚,這裡頭,不知有什麼名堂?

    至於宮室的修建,天子為何要拿給自己去辦?

    想來想去,徐謙一時也沒什麼結果,索性也就不多想了,頜首點頭,道:“微臣告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8 13:52
第六百六十四章:天價神木

  
    從京師到直浙,到處都瀰漫著恐怖的氣氛。

    徐福問出的這些話,又何止是他一人的心聲,接下來會如何,將來會怎麼樣,未來會不會更壞,又或者說,現在已經壞的不能再壞,再接下來,是不是非要讓無數人家破人亡不可。

    商戶不比地主,地主若​​是今年歉收,家裡畢竟還有餘糧可以應付,可是從商之人,往往本錢都砸進去,沒有告貸就不錯,一旦貨物積壓在手裡就是滅頂之災,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掙不掙銀子這麼簡單了,而是涉及到了身家性命的問題。

    如意坊近日生意倒還算火爆,只可惜喝茶的多,可是交易卻不到平時一成,大家來喝茶,卻不是想要做買賣,而是打聽最近的消息,只是可惜,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的來,陰雲密佈在大家的頭上,大家的心裡都是忐忑。

    許多和徐福認識的人,自然希望徐福能夠挺身而出,無論如何,也向這位戶部大人問一問詳情,雖然隨著新政壯大,這些商賈們已經有了些實力,可是和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面前,大家卻發覺自己連塵埃都不如,唯一的希望,只有徐大人了,能救他們的,也只有徐大

    徐謙喝著茶,近幾日在戶部,他一下子清閒下來,戶部的職責越來越少,其中相當一部分權利,已經被稅監衙門分了去,除此之外,內閣對戶部又多有提防,戶部的許多章程,幾乎很難在內閣通過。

    這種情況之下,徐謙幾乎成了京師裡最清閒的尚書,手頭的公務善乏可陳,要嘛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既然閒著,那麼就閒著吧。

    徐謙的心態倒是好,他一點都不急,雖然有許多人尋上門·走馬燈似得哭告,人人都在打探他這位徐大人的意思,都希望徐大人能拿出主意來。

    其實這並不奇怪,新政本就是徐謙推動·以往的時候,但凡新政出了問題,往往也是徐謙出面,而現如今,大家當然把最後一絲的希望放在徐謙身上。

    徐謙的表情很平靜,淡淡的看了徐福一眼,隨即道:“這是內閣的意思·也是不少朝廷大臣的意思,他們非要這麼做,我又能有什麼辦法?聽說江浙那邊的情況很嚴重·是嗎?”

    徐福苦笑道:“已經壞的不能在壞了,便是錢莊也大受影響,許多人向錢莊告貸,可現如今拿什麼還?雖然都用工坊或者土地做了抵押,可是現如今工坊和土地的價格俱都暴跌,一旦出現問題,錢莊就算能將抵押物劃入名下,這​​個虧吃的也是不小。壽寧侯已經趕去了浙江,希望和一些大商賈打打氣·希望他們能穩住……倒是天津那邊,暫時還沒有這麼大的亂象,不過也快了·畢竟現在都是人心惶惶······難道就真一點辦法都沒有?多多少少,也該據理力爭一下。”

    徐謙搖頭微笑,道:“到瞭如今·憑我一人據理力爭有什麼用,新政不是徐某人一個人的,受益的也不只是我徐謙,據理力爭當然要爭,可是總不能讓我出頭吧,況且我在京師勢單力薄,拿什麼去爭·又憑什麼去爭?”

    徐福默然,良久之後才道:“好吧·我盡量穩住如意坊那邊,至於其他,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徐福嘆息連連的去了。

    而徐謙依舊淡定,他之所以拒絕,不只是因為在京師,他還沒有反對內閣的實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盟友,悶聲發大財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事到如今,若是有人還妄想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又或者躲在徐謙這棵大樹下吃香喝辣已是斷不可能,徐謙未必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義務羽翼他們。

    那麼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了!

    徐謙固然知道這些人的軟弱性,現在看的就是火候,火候若是到了,那麼接下來,就應該準備反擊了。

    徐謙喝著茶,正在慢慢思量和消化著這幾日的消息。

    這時,門子來報,道:“大人,工部送來了一份賬簿,說是宮中興建宮殿,工部已經擬出了章程,請大人過目。”

    徐謙頜首點頭,仲手道:“拿我看看。”

    這份賬簿倒是不小,因為天子這委託了自己看顧一下修築宮殿的事,雖然只是一句無心之言,可是想必已經和工部打了招呼,工部那邊自然也不能怠慢,現在既然已經有了計劃,大致有了預算和動工的眉目,自然要和徐謙打一聲招呼。

    其實工部是很不願意和徐謙打交道的,不過這是宮裡的工程,還是天子說了算,只能不得已而為之。

    只是他們送去戶部,偏偏趁著自己下值在家的時候送來?

    徐謙沉吟一下,對門子道:“把人請進來。”

    過不多時,一個工部的郎中便來了,此人對徐謙倒是客氣,道:“下官胡忠,見過大人。”

    徐謙頜首點頭,道:“胡大人不知有什麼見教?”

    胡忠倒也不敢喝徐謙攀什麼交情,雖然客氣,卻顯然不希望和徐謙有什麼牽連,連忙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奉上一本簿子,道:“這是大致的章程,就請徐大人過目。”

    徐謙接過,竟是真的認真看起來。

    這一點讓胡忠有點不自在,因為徐謙翻閱的速度很慢,這就說明,這位徐大人在一字字的看,很是認真。

    工部最怕的就是別人認真,而胡忠看到這個情況,心裡也不由七上八下起來。

    這個徐謙,會不會橫生枝節?

    看了半個時辰,胡忠的腿腳已經酸麻了。

    突然,徐謙淡淡的道:“本官只看了三成,只是現在,卻是疑竇叢叢,不知胡大人能否解釋一下。

    胡忠心裡咯噔一下,道:“還請打人示下。”

    徐謙道:“整個新宮,要靡費一千五百萬紋銀,圈的是煤山附近的那塊地是不是,佔地可是不小,足足七百餘畝,只是花費,還是大了。 ”

    胡忠笑道:“其實這比大高玄殿,已是值當多了,大高玄殿佔地不過五十餘畝的土地,不足新宮的一成,可是花費的紋銀卻是兩百萬兩紋銀。既是天子宮寢,自是少不了要破費的。”

    “是嗎?”徐謙微微一笑:“如此說來,我倒是要敢問一下,這裡頭的神木是什麼?”

    “神木,自然就是神木……”

    徐謙失笑:“無非就是木料而已,有什麼名堂,還能有什麼名堂?”

    “徐大人此言差矣,這是真正的神木,乃是張天師親口指定的鎮殿之寶,需從泥婆羅國砍伐,花費無數人力物力運輸至京······”

    徐謙淡淡道:“即便如此,單單一根木頭,就需要靡費數十萬銀子?胡大人莫非是當徐某人是傻子,已經混賬到了好壞不分的地步,這樣的木頭,我能找許多來,三千兩銀子就能命海路安撫使司運來,你信嗎?”

    胡忠的臉色劇變,道:“下官說了,這是張天師的意思。”

    徐謙冷笑:“張天師的職責是為陛下煉丹,什麼時候,他還管工部的事了?莫非他已是工部尚書?不對嘛,工部尚書不是前幾日還和本官在殿中廷議,和本官爭得不可開交了?這倒是怪哉,堂堂尚書,對我這戶部視之如寇仇,怎麼到了一個道人面前就乖乖成了磕頭蟲,這道士說什麼,他就辦什麼?只是不知,這是工部什麼時候的規矩,還請大人賜教。”

    胡忠很是尷尬,一時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勉強道:“大人這莫不是因公廢私?因為和本部尚書大人有私怨,所以······”

    徐謙笑的更冷:“本官能和你們有什麼私怨,只不過是諸位做的事,未免太過份了一些,一塊木頭,也敢要幾十萬兩銀子,胡大人自己不覺得可笑嗎?這個章程,簡直就是荒謬可笑,總而言之,本官是萬萬不敢苟同的,若是你們執意要這樣修建,那麼本官就少不得要禀告天子,好好將這筆賬算一算了。”

    徐謙隨即道:“回去重新修訂吧,不只是那神木,其餘都改一改,你們想從中撈取一些好處,本官也無話可說,更不是擋人財路之人,只是凡事不要過份,要懂得適可而止,更不要將人當成傻子,下一次若是還如此不知輕重,那麼就不是重修了,咱們到天子面前說這番話去吧。胡大人,本官乏了,請回!”

    徐謙的態度,讓胡忠既尷尬又憤怒,這時徐謙將那簿子丟過來,他連忙凌空接住,可是又不敢發作什麼,只得道:“大人教誨,下官必定銘記在心,下官告辭了。”

    說罷,匆匆出了徐府。

    徐謙目送要他的背影,露出幾分厭惡,水至清無魚,徐謙從不反對別人撈一點好處,人生在世總要吃飯,這做官也是一樣,總是需要銀子來維持自己的體面,只不過像這些人這般狼吞虎咽,如此肆無忌憚,徐謙卻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至於這些人的面子,徐謙自然也沒興致顧忌,他若是怕,就不叫徐謙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9 09:35
第六百六十五章:暗潮

  
    “天師,那徐謙,就是這麼回話的,下官不敢隱瞞,句句是實話,只怕工部這邊,要重新修訂一下了,這徐部堂若是不肯妥協,咱們也沒法子。”

    這裡是位於城內的一處道觀,張天師收到了消息,已從宮中出來,工部的郎中胡忠還在絮絮叨叨,將自己在徐謙府上的待遇統統說了出來。

    這是道觀的正殿,殿中的金身天尊像下,張天師無動於衷,自顧自的捏香朝師祖拜了拜,這才站起來,坐到一側的蒲團下。

    胡忠耐心等他反應,胡忠倒不是張天師的人,只是上次修築大高玄殿的時候,工部和張天師的合作很是愉快,而現如今,又要新建道宮,大家心裡都明白,這是一次天大的機會,為此,工部裡頭不曉得多少大人睡不著覺,只是現實卻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澆了他們一個透心涼,工部這邊,一時也沒什麼辦法,徐謙既然威脅到時候要入宮說個清楚,誰敢造次。

    相比於性命起來,名利畢竟只是浮雲。

    所以胡忠在幾個同僚的慫恿下,便來了這裡,想看看這張天師有沒有辦法。

    張天師坐下之後,便開始默誦道經,胡忠顯得尷尬,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能矗在這裡,不曉得如何是好。

    突然,張天師的眼眸一張,突然道:“他真是這麼說?”

    胡忠忙道:“不錯,他說那不是什麼神木,分明就是不值錢的木頭而已,在京師或許價值不菲,可是在南洋,卻一錢不值,只需讓海路安撫使司的大船運來,幾千兩銀子就夠了,至於什麼神木都只是個笑話。”

    胡忠添油加醋,巴不得惹怒張天師。

    這張天師偏偏還是淡然處之,微笑道:“這位徐部堂好生不曉事,他的意思豈不是說本天師所言的神木只是爛木頭,那麼本天師,也是欺世盜名之徒?”

    胡忠忙道:“姓徐的一向如此可恨,天師,眼下工部是實在沒法子了,胳膊扭不過大腿,徐謙畢竟在宮裡說得上話這修築道宮的事,也是宮裡說了算,工部至多負責作價和動工而已。”

    張天師嘆口氣道:“貧道早料此生會有數劫想不到臨到如今,劫數卻應在了徐部堂身上,不過……無妨…···好了,你可以走了,貧道還要煉丹,就不遠送了。”

    見張天師沒個準話,胡忠道:“天師莫非無動於衷,他如此輕慢天師……”

    張天師道:“你們休要指望神仙打架,你們搬著凳子能看熱鬧貧道也沒興致,被你們當熱鬧看,徐謙說要重新作價那麼你們工部就按著他的話去辦即是,何必來擾貧道清修

    胡忠一愕,一時不曉得說什麼是好。

    張天師道:“其實呢就算貧道和徐部堂有衝突,那也治不了根本,徐謙能有今日,根本是在宮裡,比如宮裡的許多太監,可都是心裡向著他的,所以單憑三言兩語,是拿他沒有辦法的得先去了他的羽翼,你去吧,貧道自有打算。”

    胡忠點點頭,心裡呸了一句,說什麼不願神仙打架,原來是覺得不是人家對手,什麼去除羽翼,無非就是掂量了自己分量還不夠,不敢貿然動手而已。平時信誓旦旦,說是什麼宮裡對他這天師言聽計從,可是現在如何,還不是縮了?

    胡忠退了出去。

    張天師在胡忠臨走時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待這道殿重新陷入寧靜的時候,他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可笑。”

    他瞇起眼睛,一雙眸子掠過了一絲厲芒,不管如何,徐謙擋到了大家的財路,而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張天師,若是任由徐謙這個樣子,張天師的損失,只怕要超過紋銀百萬以上。

    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出來。”

    一側,一個小道士出來,拜倒在地:“弟子謹遵天師道旨。”

    張天師道:“下一個人,是神宮監掌印太監楊瓊。”

    神宮監大太監楊瓊乃是黃錦的心腹,雖然神宮監在宮裡是冷門衙門,可是身為掌印太監,職責也是不小。

    小道士道:“是。”

    張天師又閉上眼睛,一副要入定的樣子,口裡慢悠悠的道:“出去!”

    小道士一下子便無影無踪,道殿中又恢復了平靜,張天師的盤膝坐定,宛如磐石。

    內閣的進展尤其順利,除了直浙一帶,各地府縣已經開始雷厲風行起來,畢竟除了直浙,大多數地方工坊極少,地方官員並沒有牽涉多少利益,可是隨著新政的開始,工礦的開採卻是興起起來,平時不少地方員,對此早就垂涎三尺,現在有了朝廷的名目,自然不會有什麼顧忌。

    只是直浙這邊暫時沒有動靜。

    趙明等人沒有動靜,可是這並不代表朝廷不會有動靜。

    事實上這一次朝廷做足了準備,也不怕地方上有人敢反彈。

    雖然吏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分巡官員還未抵達,可是消息卻以最快的速度傳到瞭如意坊。

    如意坊裡,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的破滅,整個如意坊一片哀鴻。

    道理很是簡單,現在大家的希望就在於朝廷能夠網開一面,也希望地方官員能後頂住壓力,若是如此,大家才能勉強在這這夾縫之中生存。

    可是朝廷大張旗鼓的要肅貪,而且還派出了分巡官員,第一站就是趕赴直浙,查的又是官眷經商,可以想像,用不了多久,那些和朝廷對著幹的地方官員統統都要查辦,而繼任的,必定是朝廷信得過的官員。

    到了那時,大家還有活路嗎?

    風雨欲來,便是新駐浙江的官軍也有了動作,加強了警戒,這很顯然,是防備有人狗急跳牆。

    而貨物的價格飆漲,結果商賈卻沒有從中獲利,反而是許多工坊瀕臨倒閉邊緣,大量的工匠學徒解僱,使得消費力驟降,從前一天能兜售出去的貨物,現如今半個月都賣不出去。再加上價格漲的太厲害,使得番商們也覺得難以接受,他們自然能通過各種渠道得到一些消息,此時也開始駐足觀望起來。

    百業蕭條,便是眼下直浙的淒涼景象。

    從前繁茂的寧波,現在卻瀰漫著一股淒涼的氣氛。

    曾經這裡聚集了上百萬的工人,而如今,還不及從前一半的人依舊還能有口飯碗,剩餘的又不肯回鄉,畢竟享受到了這個甜頭,誰還願意回鄉種地,就算是你現在肯回去,鄉下的佃租已經開始攀升,不斷的飆漲,若是回鄉給人耕種,只怕一年到頭,有半年都得餓著肚子。

    於是,大家失業的人遊蕩在寧波府內,四處都瀰漫著恐慌的氣氛,當地官府倒還算忠實,主動牽頭,聯繫了一些富戶,施了些粥米。

    只不過這些都於事無補,事情壞到了這個地步,且不說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一旦這些工人家裡的餘錢花了乾淨,那才是恐怖的源頭。

    數十近百萬的流民聚集於一府,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寧波的如意坊,在各種壞消息的帶動下,每天都有許多的商賈聚集。

    許多人義憤填膺,從前若有工坊倒閉,或許他的競爭對手還會暗中竊喜,可是現如今接二連三的工坊開始倒閉,不但沒有讓人覺得輕鬆,反而給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聽說昨日,姚記絲坊已經倒了,數千個工匠堵住了大門,姚東家不曉得現在如何,至今都沒有露面,只怕····`·哎······”

    “姚記這樣的大作坊也會倒,想當年,姚家絲坊可是數一數二,連它都倒了,我們還怎麼維持?”

    “你看看如意坊的掛牌量,每日都有數千上萬個牌子掛上去,可是又有幾人問津,完了,我看這一次,是徹底要完了。”

    “聽說城裡已經不安全了,昨天出現了不少劫掠的事件,甚至有人衝進人家宅子裡,直接搶劫,巡捕壓根忙不過來,每日都有上百起,行凶的俱都是無業的工匠和學徒,工坊突然完了,他們沒有了生計,又不能回鄉,所以現在鋌而走險的人已經越來越多,諸位可要小心。”

    “這寧波,怕是不能呆了。”

    “不能呆有什麼法子,你我能去哪裡,咱們一輩子的身家都在這裡,現在只能有一日算一日,熬不住,也只能效仿周家和劉家,索性吊頸算了,放一把火,把自己的宅子統統燒掉了事。”

    “眼下說這些有什麼用,巡撫趙大人不是出了公文嗎,說是會盡力維持。”

    “諸位,趙大人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等到朝廷的人一到,怕是第一個要辦的就是他,眼下求誰都沒用,咱們,能過且過吧,就是不曉得,徐大人肯不肯出面,徐大人若是肯出面,就好說了,以往的事,哪一次不是徐大人出手擺平?”

    第二章送到,明天開始,每天三章。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9 09:36
第六百六十六章:滿盤皆輸


    有人說到了徐謙,所有人沉默了。

    因為徐大人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甚至坊間有傳言,徐大人雖然進了戶部,可是在京師裡卻似乎是已經坐了冷板凳。

    戶部的權利一分為二,而他戶部尚書處處掣肘,只怕這個時候,連徐大人都不能拯救他們了。

    有人不由哀嘆:“上月還是一帆風順,想不到這才多少功夫就成了滅頂之災,咱們這些做買賣的,胳膊終究是拗不過大腿,人家想要怎麼收拾咱們,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這句話戳中了許多人的痛處,許多人心裡也不由默然起來。

    商賈輕賤,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可是輕賤有什麼法子,上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大家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只是這一次,牽涉的商賈實在廣泛,更是讓人感到觸動,畢竟不久之前,在某些大人物的庇護之下,大家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甚至於許多人入股錢糧局,在浙江的各個衙門裡也能說得上一些話,一些地方的官員,也都將他們當做是座上賓。

    這種感覺,實在是不錯,不但做買賣的時候沒有什麼擔心,而且自己的感覺也漸漸良好,尤其是直浙一些府縣,因為交通不便,對商賈的需求猶大,但凡有商賈透露出去那兒做買賣的意願,立即便有府縣中的同知、主簿親自款待,極盡殷勤。

    可是這甜頭還沒嘗盡,一切都化為了泡影,曾經招待他們的官員能不能保住烏紗帽還不知道,新的官員卻已經可以預料到,到時候對他們必定窮凶極惡,因為朝廷最近的舉動十分明顯,這就是針對他們而來的,不但是針對他們,而且更像是卸磨殺驢不將他們置之死地,決不罷休。

    這些商賈就如初生的嬰兒,在沒有嚐到甜頭只是,或許還沒有意識到甜滋滋的滋味可是一旦嚐到,可是隨即又失去,此時的心理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仇恨!

    如果說此前是麻木,那麼現如今,卻是刻骨的仇恨,若不是他們,又怎麼會逼得大家家破人亡士農工商,又分什麼貴賤,難道掙銀子就是錯嗎?

    憑什麼你們可要一個政令,就可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又憑什麼我們的銀子,要隨你們處置和搜刮。

    仇恨的種子,已經無意之間,埋在了所有人的心田,大家都不敢吭聲,不敢大聲抨擊,商賈的膽子比士人要小得多,士人可要藉嬉笑怒罵來賺取名望,也自命清高可以頤指氣使,可以他們固然有再多的抱怨,也只是藏在心底。

    在如意坊裡還聚集著不少不同尋常的人,他們多是王學的名士,有的受聘於明報和商報,現在鬧出了這麼大的消息,報紙自然是要獲取第一手資訊,也想看看各自的反應。

    只是此時,這些編撰和名士們也同樣沉默了王學是新學,新學最大的益處就在於不夠完善而理論的完善,往往是根據現實,現實到了什麼程度,理論自然而然會到什麼程度,這就好像秦漢時絕不可能誕生理學一樣,因為當時的教育往往被世家大族壟斷,而理學的許多思想,都不為世家大族接受,而現在,這些王學的大儒們聽到此時的話語,看到眼前的場景,心裡似乎有了些什麼明悟。

    傍晚的時候,一個明報的編撰根據白日的經驗寫下了一番這樣的話:“如今如此種種,皆商賈低賤之故,任人拿捏,如何成事?而商貿涉及民生,商道欲昌,唯有除舊政……”

    一番'大逆不道,之言,躍然寫在了紙上。

    內閣。

    最新的消息傳來,這些消息,足以振奮人心,總督王道中已經控制住了局勢,一些直浙的官員開始被召集起來,在巡官的壓力之下,不再敢對朝廷和總督衙門陽奉陰違。

    王道中自信滿滿的保證,一月之內,浙江再無新政,商稅亦是可以收齊,預計直浙三省今年的商稅,可以高達數千萬兩紋銀。

    這個消息,很是讓人鼓舞,數千萬兩紋銀,這還是保守的估計,銀子一收,不但新政一蹶不振,還可以解決眼下朝廷的難題,而大筆的銀子不再只是送入宮中,也不再是交給戶部,而是牢牢的控制在監衙門手裡,間接地來說,單單直浙三省,就有數千萬!兩子握在楊廷和手中。

    這絕對是值得彈冠相慶的事,至此之後,內閣不必再看人臉色了。

    只不過,也有不少直浙地方的官員,尤其是南京的官員上了不少奏疏,都言如此野蠻的徵取商稅,乃是極大的弊政,便是南京戶部尚書,還有那位和徐謙不對付的禮部尚書大人,此時都上書,說是固然直浙可以徵取三千萬商稅之數,可是由於朝廷放任地方官員以各種名目徵稅,直浙一地,被徵收的紋銀怕要超過六七千萬兩紋銀,朝廷為了得到三千萬商稅,卻造成了近億紋銀的損失,竭澤而漁,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請求內閣暫緩商稅徵收,待細查和擬定出更妥善的章程之後,再予以執行。

    無論你是王學還是理學,只要你在江南,都能感覺到朝廷旨意頒布之後的變化,而這些變化,但凡是這有一丁點良知的人,都曉得是絕不可行的,這不但觸動到了新政官員和商賈的利益,與其同時,也這牽涉到了直浙千萬百姓的利益。

    對此,楊廷和沒有做聲。

    可是他卻嘆了口氣。

    楊一清道:“楊公何故嘆息。”

    楊廷和臉色不變,道:“如此徵稅,確實有欠考量,不是長久之道。”

    這個章程乃是楊一清擬定的,楊廷和現在覺得如此不妥,卻讓楊一清有些尷尬。

    其實這不是楊一清能力不足,只是他對直浙的了解純屬這管中窺豹,想想看,一個內閣大臣,對這直浙的印像還在十幾年前,全然不曉得直浙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更不知道新政在地方上如何實施,他的所謂章程,完全是靠自己這數十年的經驗主持完成,又怎麼可能對症下藥。

    況且某種意義來說,楊一清的章程,本就是針對新政,他站的立場,本就是直浙的對立面,更不可能指望會對直浙有什麼益處。

    楊廷和旋即目光變得堅定起來:“可是即便如此,還是那麼一句話,長痛不如短痛,這麼多,是為了江山社稷,是為了百姓蒼生,所以無論怎麼做,無論會有什麼後果,亦是無妨。對了,徐謙近來有什麼舉動。”

    楊一清奇怪的道:“近來還算本份,或許是都察院那邊盯得緊,再加上,據聞陛下讓他監督新宮修建的事,所以百忙之中,也沒有時間出來胡鬧。 ”

    “新宮是嗎?”楊廷和突然莞爾笑了起來,道:“這也難怪,只怕他現在,應當焦頭爛額了,老夫還以為,他又在盤算什麼陰謀詭計,生怕他突然橫生枝節,現在看來,似乎可以高枕無憂了。”

    楊一清一頭霧水,道:“這是何故?”

    楊廷和淡淡的道:“這新宮的蹊蹺可是不小,裡頭涉及到的東西太過複雜,便是老夫,都不敢牽涉其中,就怕惹禍上身,而這徐謙,只怕現在也要難受了,他畢竟年輕,若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氣,誰能保證,將來不會被人揭發出來,帝心難測,既然讓他來監督,他這個時候若是​​怠慢,將來難保不會秋後算賬。可是他若是秉持自己的立場,就難免要得罪牽涉在裡頭的許多人,你可曉得,上次大高玄殿可被人貪佔了多少?至少百五十萬的紋銀,而如今,又是新宮,益處就更加大了,你想想看,徐謙若是擋人財路,他會有好下場嗎?想必這個時候,他也猶豫不定吧,無論做出何等選擇,他的日子都不好過。很好,這樣再好不過,我們辦我們的事,他去辦他的事,至多······至多一個月之內,這天下的格局,就要變一變了,到了那時,沒了直浙做著依仗,老夫倒是想看看,他這個戶部尚書,還怎麼挺得起腰桿子,不過,我們不可大意,姓徐的一向詭計多端,要和下頭的人打好招呼,讓他們好生盯著,戶部裡也有不少人,搖擺不定,讓他們傳一些音信來,老夫要隨時掌握他的動向,以防不測。”

    楊一清這才鬆口氣,原以為是楊廷和怪他章程太過粗糙,原來是楊廷和還有另外的主意,聽了楊廷和的話,楊一清精神一震,道:“不錯,決不可大意,這一個月最是關鍵,稍有疏漏,則滿盤皆輸。”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9 19:41
第六百六十七章:法不責眾


    看似紛紛擾擾的直浙,卻是潛伏著一股暗潮,而平靜的師,暗地裡卻是熱鬧無比。

    戶部裡頭尤為熱鬧,各色繽紛的人粉墨登場,有人悄悄與人聯絡,又有無數人眼睛盯著,都察院那邊,有禦使每日都在等著消息,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立即上書彈劾。

    只是可惜,徐部堂並沒有給任何人口實。

    這段時間,徐謙很是安份,值堂時便看公文,回到徐府,亦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會有一些人登門造訪,雖然不曉得商議的是什麼,可是至少,徐謙並沒有主動去尋人說話,可見這時候的徐部堂,並沒有惹事的心思。

    所有人都不由鬆了口氣。

    只是,浙江來的信件卻是如雪花一般飄到徐家,而根據有心人探查,徐謙的回信並不多,只有寥寥幾封,一封是給自己的恩師謝遷,顯然只是私人的信箋,第二封是送去給徐家的族人,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唯獨這第三封有點讓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乃是寫給劉瑜的,這劉瑜固然是直浙不容忽視的人物,可是和其他人比起來,似乎並不重要。

    畢竟劉家地位雖然崇高,可是終究已經數代沒有和京師的大人物有什麼牽連,一向蝸居浙江,論影響力,甚至不如一個知府,徐謙偏偏傳了書信給他,倒是讓人疑惑。

    對於外界的關注,徐謙的表現依舊是淡然,無數的書信,幾乎讓他已經掌握了整個直浙的情況。

    現在的直浙,危機已經開始。

    而且這個危機已經開始蔓延,開始牽涉到了所有人,無論是官商,還是尋常的百姓,都已經處在暴風之中,誰也不能倖免。

    徐謙不由嘆了口氣他想必是整個大明朝,最為可笑的一次鬥爭,以往政鬥再如何激烈,可是往往都局限於朝堂之上牽涉的範圍並不廣泛,可是如今,卻是大大不同了,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有切膚之痛。

    而接下來,到底是誰人頭落地,就說不清了。

    只是······徐謙拿起了趙明的一封書信又看了一遍他低聲呢喃道:“火候,也差不多了!”

    想到這裡,他旋即叫來了府中的家丁道:“去,把徐福請來。”

    徐謙有請,在如意坊裡焦頭爛額的徐福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的趕來,朝徐謙行禮,道:“徐大人。

    徐謙擺擺手:“你我是堂兄弟,叫大人未免生疏,現在如意坊的情形如何?”

    徐福苦笑,道:“已是一片哀嚎不能再壞了。”

    徐謙撫案,道:“不能再壞,能壞到什麼地步能把人逼死嗎?”

    徐福愕然一下,道:“這…···”

    徐謙微笑道:“有句話叫做不破不立,不知道痛怎麼能大展宏圖呢,你回去如意坊之後,告訴大家,朝廷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廢黜新政,讓他們,各自去謀自己的生路吧。”

    浙江巡撫衙門。

    落座的官員和商賈已經越來越多。

    上百個官員和七十多個大商賈此時已經濟濟一堂。

    大家都沒有做聲便是巡撫趙明,此時也是一聲不吭。

    趙明知道最艱難的時刻到了,他這個巡撫,並沒有太深的背景,憑的都是徐謙的青睞和引薦,而如今主持新政,已經成為了新政的棋手之一,現在朝廷種種舉動,都意味著新政廢除在即,就算不廢黜,也會以其他的名義被人歪曲到面目全非。

    朝廷的巡官已經抵達了南京,不日就要到浙江來,要不了多久,這些人就要開始蒐集自己的罪證,若是不出意外,這個月之內,他這個浙江巡撫,怕就要以貪贓不法的罪名查辦

    坐以待斃,當然不可能。

    只不過到底如何抵抗,這他卻拿捏不定,而現在,據聞徐大人的書信已經傳來,這封書信,送給了劉瑜。徐謙那邊有了消息,趙明這才長出一口氣,無論如何,徐謙乃是大家的主心骨,只要他肯出面告訴大家該怎麼做,趙明才感覺稍微心安了一些。

    劉瑜已經從青田連夜趕往杭州,現如今已經進城,而趙明也亟不可待的召集一干人等,在這裡等候。

    大家都在焦灼等待著,終於,差役來報,說是劉瑜到了。

    幾乎所有人都霍然起身,倒不是出於對劉瑜的尊重,而是所有人都有幾分激動,都有幾分緊迫。

    “快,快請。”

    劉瑜跨入堂中,微微一笑,道:“諸位久候,劉某來遲了,這一路上,總有尾巴跟在後頭,所以老夫才耽擱了一些時間。”

    所謂的尾巴,自然是總督衙門的人,所有的人都相視苦笑,他們哪一個人,沒有被人盯梢和跟踪過?能享受這個待遇的人可是不少。

    趙明頜首點頭,道:“劉先生請坐。

    劉瑜坐下,看了所有人一眼,道:“諸位想必也等得急了,那麼老夫索性也不賣關子,前日的時候,徐大人修了一封書信到了老夫手裡,這封書信呢,所言之事確實是駭人聽聞,不過駭人聽聞也就駭人聽聞吧,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快沒了,還在乎什麼?”

    趙明道:“只是不知徐大人書信之中,言的是什麼事?”

    劉瑜臉色凝重起來,一字一句道:“徐大人的書信只有四個字……法···…不……責……眾!”

    所有人的臉色,俱都變了。

    這是一個成語,若是在其他場合,說出這四個字倒也沒什麼,可是在這個場合,這個時間裡說出這麼一句話,就足以嚇到所有人了。

    徐大人反擊的手段很簡單,利用的就是這四個字,無非,就是要鬮,要大鬧,鬧到朝廷覺得事情太大,以至於不得不妥協,不得不退讓。

    可是現在朝廷的種種舉動,都可顯示出他們的決心,如此大的決心,一般的事,朝廷會退讓嗎?要鬮到何種地步,朝廷才會乖乖妥協呢?

    所有人都沒有吭聲,也沒有討論。

    似乎已經有人想到,這確實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辦法,只是想到要煽動這等事,還是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尤其是在座之人,還有不少朝廷命官。

    劉瑜卻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他嘆口氣道:“劉家這幾年,托新政的福,如今確實有了不菲的家業,只是因為行情好,所以不少的銀子,都投進了工坊,可是現在工坊的貨物生產出來,卻已經無人敢輕易收購,眼看這麼多貨物就要爛在手裡,血本無歸。

    其實呢,這倒也無妨,劉家有的是地,就算沒有工坊,照樣還是能逍遙自在,只不過現如今,連桑田生出來的絲繭,也無人收購了,用不了一年,劉家就要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除非讓劉家像從前一樣,將桑田改為糧田,安安生生的,或許還有口飯吃,只是走到這一步,實在太不容易,真要老夫一下子放棄,老夫捨得嗎?就算老夫捨得,劉家的其他各房又肯嗎? ”

    說到這裡,劉瑜頓了頓,道:“其實相較起來,劉家還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至少還有一條退路,總不至於餓死,可是在座的諸位,有不少人可是舉債興辦的工坊,一旦事情任由這樣壞下去,你們……還能活嗎?”

    劉瑜說到了不少人的痛處,他們確實沒有活路了。

    趙明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商賈們沒有了活路,他又何曾有什麼活路,眼下,也確實該破釜沉舟了,若是前怕狼後怕虎,只會慢慢拖死。

    “所以,老夫決定鬧一鬧,鬮就鬮嘛,又怕什麼?朝廷非要和我們為難,王總督非要把大家逼死,那麼索性,就來個玉石俱焚,咱們……不是好欺負的。 ”

    “劉先生所言極是,要鬧就鬮,怕個什麼。”

    “只是要鬧,又該如何鬧,靠我們幾個又有什麼用?”

    有人冷笑:“可不要忘了,這直浙到處都是失去生計的流民,大家都沒有了飯吃,要鬧事還不容易啊。”

    “可若是官軍彈壓又怎麼辦?”

    各種的聲音吵鬧一團,趙明卻保持著冷靜,他顯然還在掂量這件事的後果,最後,他冷冷一笑,站了起來,道:“鬧事,本官不敢,不過徐大人的話,本官卻是言聽計從,既然徐大人說了法不責眾,那麼,眼下就不要有其他顧慮,鬧事,不鬧事有人要死,鬧了事也有人要死,左右都是死,索性就痛快這一回吧,只是如何鬧,卻還要仔細商議一下,從現在起,所有人都不得出巡撫衙門……”

    趙明這麼做,自然是為了保證消息的嚴密,他叫了個差役來:“加調一班差役,任何人沒有本官這手令,不得出入。”

    他隨即看向大家,道:“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麼做,也是為了保險起見,好了,現在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10 09:20
第六百六十八章:你知不知道

  
    “劉瑜這個人,定有蹊蹺,他已經到了杭州了嗎?”

    總督衙門裡,直浙總督王道中已經連續半個多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此時他的眼眶有些發紅,卻是嚴厲的盯著自己的幕友趙康。

    趙康道:“已經到了,巡撫衙門那邊,去了許多人,杭州知府,還有學政、提刑、布政的官員,據說,那巡撫趙明,還加強了巡撫衙門的戒備。”

    “他們……這是想做什麼……”

    王道中目露疑惑之色,他自主政直浙之後,一次次的佈局,一次次的出擊,可是都動彈不得新政分毫,他深知,直浙的這些官員還有士商們已經是鐵板一塊,他這個總督,竟是不能有什麼作為。

    而此次朝廷徵稅,卻是一下子將這個局面打破,王道中深知,自己的機會來了,所以這段時間,他都在緊鑼密鼓的佈局,生怕稍稍出了差錯,造成遺憾。

    至於趙明這些人,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太出格的舉動,雖然趙明幾次想要反擊,可都是不痛不癢,王道中卻沒有因此而放鬆戒備。

    因為他知道,狗急了定會跳牆,一旦這些人發起瘋來,真要鋌而走險做什麼,卻也絕不容小覷。

    而現在,對方似乎終於有了動作,看這樣子,肯定是要醞釀反擊了。

    畢竟巡官們擇日即到,若是這個時候再坐以待斃,用不了多久,他們這些人,統統都要成為階下囚。

    可問題是,他們會採取什麼手段反擊呢?

    這才是王道中真正關心的問題,他陷入了思考,只是一時沒有什麼頭緒,因為按理來說,對方根本就沒有反擊的本錢,新軍調至京師之後·直浙的軍權已經牢牢掌控在了王道中手裡,況且自己這總督又得到了朝廷最有力的支持,又有禮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巡官為自己護航,顯然自己佔盡了優勢·而趙明這些人,分明就是案板上的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王道中依舊不敢大意,沉吟片刻,最後苦笑道:“趙先生,你怎麼看?”

    趙康道:“到了這個份上,他們就算不狗急跳牆也是死路一條·所以學生以為,接下來,他們必定會有大動作·只是到底是什麼動作,學生也看不透。”

    說了等於沒說,不過趙康的心思倒是和王道中不謀而合,王道中謹慎的道:“繼續讓人在巡撫衙門那邊盯著,明日,調一支軍馬來杭州,以防不測,還有,老夫的公文幾次下發·命各府縣的官員立即徵收商稅,可是這些人依舊還是不痛不癢,他們這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如此,不必客氣,再傳公文下去·就說若是再敢拖延,總督衙門少不得到時候要殺雞嚇猴,總要收拾幾個,才能讓這些人安份。”

    趙康道:“大人,眼下倒不必急著這個,畢竟巡官們頃刻就要到了,到時候再收拾他們·還不是跟玩兒一樣,最緊要的還巡撫衙門那邊。”

    王道中冷笑:“本官倒是想看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當日夜裡,一支官軍自東門而入,整個杭州城裡,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與此同時,巡撫衙門裡依舊是燈火通明,激烈的討論終於落下了帷幕,旋即,數十個心腹差役連夜出了衙門,雖然有人盯梢,對方卻不敢明目張膽,亦不敢阻止這些差役,這些差役自然也沒什麼顧忌,一個個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趙明的臉色已經鐵青,他重重嘆了口氣,雖然腹中已經飢腸轆轆,卻依舊還沒有吃飯的胃口,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從清早到現在滴米未進,只是將就著吃了一肚子的茶水,可是現在,誰也沒有提用飯的事

    有人臉色陰沉,有人還在踟躕,有人卻顯得亢奮。

    明天,明天這個時候,只怕就要攤牌,就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了

    徐府。

    這一夜徐謙是在書房中度過,他掐算了日子,直浙那邊,想必便是明早就會有所變化,只是這些變化到底會如何,他卻難以掌握。

    雖然一切的佈局都是出自他的腦海,可是事情會演變什麼樣子,他卻依舊還帶著忐忑。 !是時候了。 !

    看著跳躍的燭火,徐謙心裡默默的對自己說:“勝負如何,是時候明日來揭曉了。

    他拿起書想要去看,可是發現自己沒有心情,想要在椅上小憩片刻可是腦中又生出無數的雜念,最後,他長身而起,出了書房,在這偌大的徐府,悄悄的踱步,看到了月光,他的心思漸漸定了下來,他不由想,今夜的浙江,不知有月亮嗎?不過等過了這一夜,只怕就該有些曙光吧。

    杭州。

    清晨的濃霧還未散去,只是習慣了早起的人卻突然發現城里和以往有了些不同。

    李富榮是個尋常的工匠,曾在造船工坊裡做木工,自從聽了同鄉的慫恿之後,他便攜家帶口來了這裡。在杭州雖然只有一年半,可是現在的生活狀態,他卻很是滿意。

    他自幼給地主放牛,年紀大了,便租種土地,農閒時又要雇去打一些桌椅,可是在鄉下,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家四口人,便是吃飯也是問題,而現如今在杭州,生活卻是大不一樣,他的婆娘如今在絲坊裡做工,每月有二兩銀子,他在船坊一月有三兩,五兩銀子雖然不多,卻足以讓一家四口吃用,甚至還能節省下一些餘錢添置些衣衫,自己平時再積攢一些,讓孩子去學堂裡讀書。

    這樣的生活,雖然沒有擺脫貧窮,但是李富榮卻已是心滿意足了,人的幸福多少,從來不是財富決定,而在於你的生活是不是有所改善,而李富榮恰好屬於生活極大改善的那一類,而且船坊的東家早有暗示,說是做的好,明年可能給他漲幾錢銀子的薪水。

    只是這時候,原本還許諾漲薪水的東家此時不再提這件事了,而且由於船坊的訂單急劇減少,東家開始裁人,李富榮雖然不屬於被裁的一列,可是他的好運氣也到此為止,因為他的薪水非但沒長,還跌了數成,若是從前,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可是現在李富榮發現,雖然是月薪跌了,自己卻無處可去,因為直浙的作坊都在大肆裁人,一旦辭了這份工,他就沒有了去處。

    更可怕的是,婆娘的絲坊也關門大吉,婆娘沒了工作,一個月掙得銀子還不如從前一半,再加上東家不知什麼時候又要裁人,李富榮的日感覺到難過起來。

    今日他去上工,走到半路,卻發現自己被人截住。

    “富榮!”迎面走來的人不少,領頭的卻是李富榮的鄰居張貴,張貴義憤填膺,他身後的人也大多如此。

    李富榮駐足,正待招呼,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張貴已是拉住他,怒氣沖衝的道:“咱們沒有活路了你知道不知道,朝廷出了奸臣你知道不知道,大明要亡了你知道不知道,奸臣們打著天子的旨意,搜刮咱們直浙,要將咱們餓死困死你知道不知道?”

    接二連三的詰問,讓李富榮目瞪口呆。

    張貴身後的人道:“官府要收重稅你知道不知道。”

    “這個我倒是曉得,聽說一些。”李富榮鬆口氣,終於聽到一句自己能理解的話了。

    張貴冷笑:“一旦徵稅,工坊就辦不下去,辦不下去,咱們就得喝西北風,將來遲早,咱們都要裁了,沒了工做,咱們以後怎麼辦,咱們吃什麼,又喝什麼?”

    這一番話,卻是說中了李富榮的心坎,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婆娘的工作已經沒了,自己的工作也不知能堅持到什麼時候,自己可是有家有口的人,沒了工做,還能做什麼?

    張貴繼續道:“莫非到時候,你要回鄉?”

    一聽到回鄉,李富榮立即搖頭,如撥浪鼓一般。鄉下的日子,他是不願意再過了,城裡好,雖然也是買氣力,可是有飽飯吃,有新衣穿,孩子將來也有出入,回鄉,難道又世世代代給人家做佃戶?不能回去,賴都要賴在這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10 10:42
第六百六十九章:抗稅

  
    張貴看到了李富榮眼中的恐懼,換做是誰,其實眼下所有,誰沒有這樣的擔憂。

    “既然不想回鄉,既要抗稅,否則到時候,咱們就算不回鄉去,在城裡也沒有生業,沒有了薪水,難道讓咱們餓死嗎?”

    張貴握著拳頭:“總督王道中為虎作倀,咱們這就去陳情,去捉了這個贓官!”

    張貴一聲大吼,身後的人紛紛響應,李富榮也激動了,對於自身前途的擔憂,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這種對未來的預期的悲觀情緒,讓李富榮夜夜難眠,現如今又見這麼多人一起高呼,心情也不由激蕩起來,跟著一起大吼:“王道中這狗官誤國誤民,不讓我李富榮吃飯,我就讓他沒飯吃。”

    他有些心虛,說完這番話,還不免左右張望一下,生怕左右有官差或是巡捕,這時他才發現,又有幾支隊伍從街角過來,這一群,卻是杭州學堂的學生,由教授帶領,王學的生員和雜學的生員都有,有人看到他們,飛快竄過來,大叫道:“牌子,牌子,拿牌子······快去馬步街街尾去取。

    無數人呼啦啦的往馬步街去,這裡已是風潮雲湧,人滿為患,無數人頭攢動,此起彼伏有口號聲傳出來,而在街尾處的一個酒肆門口,則是擺了數十個攤子,一個個木牌子送到攤子上,攤子上的讀書人捏筆寫字,再分發出去。

    張貴人等分到的牌子寫得是吾皇萬歲,除此之外,還有狗官害民之類的各種標語。

    街道的左右兩側也都差不多,到處貼滿了條子,俱都是吾皇萬歲之類的紙張。

    有巡捕捋著袖子維持次序,吼得嗓子都冒了煙:“拿了牌子的去總督衙門,要佔住幾個要害的街道,遇到官軍不要抵抗,自有人和他們交涉·到了地方不許滋事,不准打人……”

    人群呼啦啦的往裡頭走,張貴領著李富榮越往總督衙門的方向去,就發現聚集的人已是越來越多·學堂裡的生員,失去了工作的流民,還有為數不少,甚至還有各家商舖的伙計和店家,最兇的莫過於賭坊裡的人員,這些人統統黑色勁裝,一個個彪悍到了極點·以至於無人敢靠近他們。

    接著,裡頭傳出哄笑聲,原來卻是在一處街角·幾個巡捕正抹著汗與幾個女子交涉。

    “諸位,這位,這是陳情,是鬧事,可不是玩笑,你們就不必來了吧,傳出去,要笑話的,不曉得的·還以為咱們是三教九流,是……”

    一個女子叉著腰小嘴凌厲的道:“噢,這是什麼道理·店家沒了生意,可以來鬧,工坊裡的工徒沒了飯碗·也要來鬧,咱們卿淑閣買賣也不成了,這麼多熟客如今都不上門了,難道就不准來鬧?這是什麼道理,莫非鬧事還分人嗎?你家能鬮,姐兒我為何不能?來,來·來,我們不但要鬧·還要在狗官面前脫衣服,狗官壞了咱們的生意,以後就請他光顧……”

    差役不由咋舌,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倒是邊上有個人垂涎三尺的道:“要不要銀子,不要銀子我便光顧。”

    “滾!”

    數十條街道已經塞滿,裡頭的人根本就不能挪動一下,整個場面有些失控,好在這時候,有個讀書人跳出來,大吼道:“唱歌,唱歌,我們唱歌!”

    讀書人扯著破嗓門開始唱:“吾皇登大寶,鏟奸臣,開新政,民物欣鳧藻……願天子萬壽,國道綿長……”

    一開始,還是這讀書人和其他的讀書人唱,等慢慢大家熟悉了這個調子,也跟著一起唱起來。

    歌聲從一條街道傳到另外一條街道,整個杭州,都處在這歌聲之中。

    這首歌曲調簡單,甚至不登大雅之堂,可是就因為簡單,反而朗朗上口,無數人一起大吼,很是震撼。

    正午時分,整個杭州已聚集了數十萬人,數十萬人的規模,想一想就讓人咋舌,如此大的動靜,也是極為罕見,可謂國朝百五十年所未有。

    此時,一隊官軍正急匆匆趕來,出了這樣大的事,官軍自然第一時間就有了動作,總兵楊彪,本就是和總督穿一條褲子​​,他連忙提調了軍馬,自各街道沖出,要驅逐姿勢的百姓。

    只是如此多的人,卻讓楊彪嚇了一跳,更可怕的是,這些人若只是鬮事,他或許還有理由直接動手彈壓或者拿人,偏偏這些傢伙一個個舉著吾皇萬歲的木牌子,口裡唱著吾!皇萬歲的曲調,你這個時候去拿人,若是傳出去,會怎麼樣

    楊彪根本難以預測這個後果,因為這事兒實在讓人覺得詭異,你們不是要鬧事嗎,不是要做亂民嗎?怎麼這個年頭,亂民比親軍還他娘的忠心了。

    既然不好趕人,於是只好控制局面,提調人馬,堵住各處險要的街道,把守住一些要害,以防事態嚴重。

    只是這樣被動的做法,卻更是讓所有人為之鼓舞,官軍既然都不拿人,可見總督是真的怕了。

    而此時此刻,總督衙門裡,王道中本來風聞有人要滋事,心情倒是好轉了不少。

    他就知道,某些人肯定要狗急跳牆,既然如此,他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這些人致命一擊,到時候把滋事的人統統彈壓,再將主謀者統統拿下,自此之後,他這總督的地位才算是固若金湯,朝廷徵稅的事才能暢通無阻。

    誰曉得事居然鬧到這個地步,數十萬人走上了街頭,而且這些人,極有組織,一點把柄都拿不住,就算彈壓,那要殺多少人才彈壓地住,彈壓就是作死。

    而且據聞不只是杭州,在寧波,在蘇州,在南京等地,同樣的事都在發生,參與的不只有官差,有生員,有學生,有工匠,還有失業的流民。

    一些士紳和商賈也參與進來,他們不只是鬧事,甚至還負責許多費用,比如正午的時候,各家商舖門口,都會擺上粥棚、茶水,任由鬧事的人吃用,士紳那邊,已經開始四處在拜訪官軍了,以至於一些官軍的武官,甚至開始動搖。

    聽到外頭排山倒海一般的歌聲,王道中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他正打算找來幾個差役想辦法將自己寫的一份奏疏遞出去,結果這時,連總督衙門裡也傳出了歌聲。

    “來,來人,是怎麼回事?”

    王道中氣得吐血。

    那幕友趙康連忙進來,驚慌失措的道:“大人,總督衙門已經被圍了,衙門裡的不少差役,似乎也生了異心,要和外頭滋事的人同流合

    王道中身為總督,雖然幕友都是從京師來的,可是差役卻不可能從京師調來,因此總督衙門的差役大多數還都是本地人,現在連差役都已經不可靠,王道中臉色鐵青,道:“開革,全部開革出去,這樣的人,留著有什麼用,一群飯桶,一群廢物。”

    趙康小心翼翼的看了盛怒中的王道中一眼,道:“大人,眼下該怎麼辦?這件事,顯然是有人預謀,咱們被困在衙門裡,出又出不得,據說這外頭數十條街巷都已經堵死了,眼下····`·”

    王道中瞇著眼,沉吟不語,他冷冷道:“你無論如何,去想想辦法,先混出去,和那總兵楊彪聯絡,告訴他,本官命他平叛,這些人,統統都是亂民,等事情彈壓之後,一切都好說,讓他不必有什麼顧慮,朝廷能把事情壓住,就一切都好說,朝廷那邊,自然有人來擦這屁股,除此之外,讓他帶兵,立即開始去拿人,煽動這件事的人不少,便是巡撫趙明人等,怕也脫不開干係,一個個的拿,主要主謀拿住了,一切都好說,反正巡官這幾日就到,先拿住再治罪吧。”

    趙康不由道:“只是這樣做的話,會不會太······”

    王道中性子剛直,脾氣也是不小,也正是因為他這種火爆的性子,才得到了內閣的青睞,若是遇事猶豫,又怎麼可能在直浙有什麼作為。

    王道中冷冷一笑,道:“只要事情能壓住,就一切都好說,朝中有的是人為我們說話,反而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才是取禍之道。這些人既然要鬧事,那麼本官就奉陪到底!”

    王道中說罷,旋即提筆寫了一份手令,道:“想盡辦法,也要送到楊總兵手裡,他會明白老夫的意思。”

    趙康頜首點頭:“是,學生這就去辦。”

    收了手令,打扮了一番,趙康架了梯子便翻出了總督衙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10 17:11
第六百七十章:糖衣砲彈
  

    楊康混入人群之中,好不容易擠出一條道路,前方恰好!有官軍在街面維持次序,楊康心情一鬆,連忙上前表明身份,道:“我乃總督幕下楊康,要拜謁你家楊總兵,我有總督手令,他在哪裡?”

    官軍們愣了一下,道:“大人在東安街。”

    楊康恢復了些許威嚴,方才雖然狼狽,可是在這些官軍面前,楊康總算找回了一些自信,負手道:“你們幾人,帶老夫去。”

    由幾個官軍引領,楊康揚長而去。

    而在這時,卻有一個官軍看在眼裡,飛快的溜了。

    不遠處的一個茶肆裡。

    劉瑜慢悠悠的在喫茶。

    先前開溜的官軍道:“是總督衙門的幕僚楊康,此人曾尋過楊總兵,我認得他,他說有手令,要見楊總兵······”

    劉瑜瞇著眼,慢悠悠的道:“打賞。”

    身邊立即有僕役拿出一張銀票出來,塞到了這官軍手裡,官軍立即喜笑顏開,道:“謝先生,小人告辭了。”

    茶肆裡,留下了劉瑜,劉瑜吃了口茶,慢悠悠的道:“總督衙門有了手令,那麼肯定,這手令是讓總兵帶兵彈壓的,王道中這個人,一向雷厲風行,絕不會肯示弱,他一定是要說動總兵楊彪動手······”

    嘆了口氣,劉瑜對身邊的僕役道:“把消息傳出去,準備動手!”

    “楊先生······”對楊康的造訪,總兵楊彪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現在實在太過混亂,整個杭州,乃至於整個浙江都陷入了失控狀態,身為總兵,楊彪的責無旁貸,若是不聞不問,又怕朝廷將來秋後算賬,可要是真要讓人動手彈壓·又怕到時候朝廷為了安撫天下百姓,讓他楊彪來背這黑鍋。

    左不是,右又不是,越是這麼耗下去·楊彪覺得也不是辦法。

    可是總督衙門有了音信,那就好說話了,無論怎麼說,自己聽總督是從就是,總督說是姑息,他便按兵不動,朝廷將來要怪·也怪不到他頭上,可要是總督衙門說要彈壓,他自然也可以不留餘地·無論會有什麼後果,都可以往總督身上推。

    他只是奉命行事,按著規矩辦事,誰也挑剔不出什麼。

    “學生見過大人。”楊康見到了楊彪,心中大定,這才施旌然的行了個禮。

    楊彪急切的道:“不知總督大人現在如何?本官雖提調官軍入城,可是亂民實在太多,群情洶洶,若是有怠慢之處·還望總督大人能夠恕罪。”

    楊康也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拉住這位楊總兵,他笑吟吟的道:“事情緊急,誰也不曾料到竟有人喪盡天良·會煽動民變,大人並無責怪總兵的心思。 ”

    楊彪的心裡不由一震,雖然楊康並​​沒有透露出來意·可是單憑這三言兩語,就可以看出總督大人的態度了。

    '有人喪盡天良,煽動民變,,這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一句話,就相當於是總督大人對這件事的定性,可千萬不要小看這種只言片語,這裡頭所隱含的信息很是豐富·喪盡天良,肯定是要剷除·煽動民變,不啻是謀反,不但要立即調兵彈壓,而且到時候,為了平叛,肯定要做好血流成河的準備。

    楊彪瞇著眼,眼眸中掠過了一絲殺機。

    若是總督大人不怕,他楊彪,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楊康也不多說,直接拿出了手令,道:“這是總督大人的意思,總督大人有令,立即彈壓民變,捉拿主謀人等,若有什麼干係,總督大人一力承擔。”

    “遵命!”楊彪接過手令,露出了一股肅殺之氣!

    馬步街上,一隊隊的官軍固守在這裡,發生民變之後,這些人立即開赴而來,分散於各處街道固守,只是亂民太多,又沒有接到上頭的明令,誰也不敢造次,於是乖乖的守在各處,冷眼旁觀的看著許多人唱歌,許多人咒罵。

    只是折騰了六七個時辰,許多人早已飢腸轆轆,畢竟誰也不曾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官軍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即出動,哪裡想到,這事兒曠日持久,要耗這麼久。

    不少官軍舔了舔乾癟的嘴唇,聽著自己的肚子裡咕咕的叫喚,心裡不免生出幾分埋怨,他惘上官,就算是事情緊急,也不能讓大家餓了肚子,又!恨L民,若不是他們滋事,自己又怎麼會如此狼狽。

    而在這時,前方有浩蕩的隊伍過來。

    官軍們立即打起精神,變得警惕起來,雖然說這些'亂民,暫無發瘋的跡象,可是這麼多人,誰曉得會不會鬧事。

    一個官軍立即按刀上前,大喝道:“是什麼人,不得靠近,誰再敢近前一步,殺無赦。”

    對方卻道:“我們乃是良善百姓,看軍爺們辛苦,特來犒勞。”

    犒勞……

    所有人一頭霧水,他娘的,有聽說過亂民犒勞官軍的嗎?

    人群中散開,果然後頭隱隱現出許多車馬,菜餚和米飯的香氣飄蕩而來,此外,還有濃烈的酒香。

    這些官軍早已餓的前胸貼了後背,頓時垂涎三尺,肚子更加餓了。

    只是,幾個武官卻發生了分歧。

    有人道:“說不定飯菜裡餵了毒,這些亂民,什麼事做不出來?”

    “可是現在不知什麼時候有糧食調來,弟兄們餓著肚子,若是拒絕,只怕弟兄們不滿。”

    “且看看再說。”

    有武官上前,與這些人交涉,這些人倒是考慮周到,將菜餚和米飯統統擺上,除此之外,還有一壇壇的黃酒,讓運送的伙計試吃,並沒有什麼問題,武官這才點頭。

    於是,官軍們一陣歡呼,人人分了個碗,前去領酒食。

    那些分發飯菜酒食的伙計一邊麻利的給大家盛飯舀湯,一面還不忘道:“我等曉得諸位辛苦,其實咱們也是沒有法子,是總督衙門不給咱們活路,朝廷出了奸賊啊,咱們要嘛被人逼死,要嘛只能鬧一鬧了,哎……我們哪裡是亂民,不就是混一口飯吃嗎?其實諸位軍爺和咱們也是一樣,吃口飯不容易。”

    “新政是皇帝老子推行的,天子體諒咱們這些小民,這才推廣新政,可是現在你看看,有一群混賬東西非要將咱們逼到絕境,咱們又不是豬是狗,難道連叫喚幾聲都不成?吾皇聖明,可惜被一群小人蒙蔽了。”

    “軍爺,你多吃點,這是紹興的老酒,填飽了肚子再吃······”

    幾個武官面面相覷,一時不曉得該不該管一下這些亂民,可是看到下頭的兵丁吃得香,心情大好的和這些亂民閒聊,看著眼裡,武官們實在有些怪異。

    倒是這時,有個商賈笑吟吟的上前,低聲道:“幾位官爺辛苦,想來也是餓了,只是諸位官爺這樣的身份,想來在這裡吃用酒食有些不合時宜,咱們在不遠處的醉鄉樓已經準備好了酒菜,請幾位官爺賞個臉吧。”

    “這······”伸手不打笑臉人,有個武官客氣的道:“我等職責在身,只怕······”

    “這有什麼緊要?諸位放心,你看這裡有誰鬧事,大家都是良民,無非就是鬧一鬧而已,而且醉鄉樓離這裡也是不遠,打個來回花費不了多少時候,吃飽喝足,官爺們才有心思辦差是不是

    如此殷勤,倒是罕見,況且這個商賈嘴皮子伶俐,一口一個官爺,差點把這幾人捧到了天上,幾個武官一合計,心思也動搖起來。

    緊接著,便有馬車過來,接了幾個武官便走。

    醉鄉樓是附近極好的館子,佔地也是不小,而在這亂哄哄的杭州,這裡的生意卻極為熱鬧,那幾個守衛馬步街的武官一進來立即就發覺了許多熟人,有幾個千戶,還有不少百戶,這些都是從鄰近街道裡請來的,遇到了熟人,那心底里的一點兒尷尬就不見了,反正來吃的又不是他一個,怕個什麼。

    大家熱鬧的打著招呼,紛紛擁簇上了二樓,二樓裡既有人唱曲,酒菜佳餚也紛紛上來,每個位置上,​​還擺放著一個個紅包,撕開來,都是一張張百兩紋銀的銀票。

    武官和文官不同,文官遇到這種事會扭捏幾下,也會天人交戰一番,可是對武官來說,銀子就是銀子,不拿白不拿,一個個毫不猶豫的塞入懷中,緊接著便是把酒言歡。

    作陪的一些商賈也紛紛來了,喝了酒,自然交談甚歡,這些武官都是粗人,可是也頗為實在,三巡酒下肚,大家便已經勾肩搭背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1-11 21:11
第六百四十一章:大事


    傍晚時分,軍令傳達下來,總兵大人有令,立即彈壓民!

    只是軍令下達之後,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各處的官軍,居然將軍令視做是兒戲,甚至據聞,有的官軍和一群亂民混在一起勾肩搭背有說有笑。

    楊彪大吃一驚,連忙帶了一隊親兵親自巡視,他騎著馬,趕到了馬步街,卻見這裡果然如傳聞中所說的一樣,亂民和官軍的界限並不分明,甚至有人在一起閒聊,有人席地而坐,在玩骰子。

    幾個武官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個個醉醺醺的,躲在棚子底下喫茶,至於棚子是誰搭起來的,這茶水又來自於哪裡,只怕也唯有天知道。

    楊彪勃然大怒,拍馬到了棚前,揮著馬鞭呵斥:“豈有此理,爾等瘋了嗎?”

    幾個武官嚇了一跳,連忙跌跌撞撞的自棚子裡出來,拜倒在楊彪馬下,道:“卑下見過大人。”

    楊彪道:“本官的軍令,爾等為何不尊,本官讓你們彈壓民變,你們為何敢如此輕慢,真是豈有此理,莫非你們是要抗命不尊嗎?”

    幾個武官嚇了一跳,酒是醒了,只不過卻還有幾分理智,一個武官道:“大人,軍令是傳達了,只是卑下以為,這些並非是亂民,也並不是民變,他們更沒有謀反的意思,大人且聽他們唱的歌,看他們舉得牌子,難道說吾皇萬歲,也有錯嗎?”

    楊彪氣得吐血,怒喝道:“豈有此理,本官的命令,你們也敢不遵?”

    幾個武官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像是打定了主意,道:“卑下不敢相從,這些人不是亂民,若是彈壓,就要死人·到時候朝廷追究,卑下人等萬死莫贖。 ”

    酒桌上,商賈們說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他們倘若刀頭淌血·朝廷到時候肯定要安撫,最後倒霉的,肯定是一部分人,而到底是誰來背黑鍋呢?像總督總兵這些人朝廷裡有人護著,肯定牽連不到他們頭上,最後的結果,就是下頭這些武官頂罪。

    這些東西·只要一經點撥,大家心裡就都清楚,雖然那些商賈有挑撥之嫌·可是大家都明白,這些百姓卻是沒有謀反,你舉著刀去砍殺這些高呼吾皇萬歲的百姓,遲早都有被朝廷清算的危險,就算是朝廷希望能夠彈壓,但是事後,難道就不需要有所準備,畢竟心裡想的是一回事,嘴裡說的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況方才推杯把盞·大家都已經成為了朋友,大家都已經以兄弟相稱,現在翻臉動刀子·誰下的了這個手?還有那些大頭兵,方才還和'亂民,打成一片,又怎麼可能翻臉不認人?

    吃人嘴軟·那人手軟,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他們畢竟不是滿肚子花花腸子的讀書人,讀書人心機深,說翻臉也有翻臉的可能,可是武人雖然心狠手辣,可是一旦有了交情·反而有點下不去手了。

    楊彪自是大怒,手指這個武官·心知今日不殺雞儆猴是別想將軍令貫徹了,他冷冷一笑,對左右親兵道:“來,將他拿下,綁起來!”

    親兵們二話不說,便要上前動手。

    那武官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大叫道:“卑下冤枉······”

    “冤枉,今日不打死你,你當本總兵是泥人嗎?快,綁了···…”

    場面一時混亂,突然有'亂民,大叫:“總兵官殺人了,殺人了!”

    一聲大吼,人聲沸騰,無數人朝這邊湧來,官軍們居然不聞不問,卻是無數亂民衝來,嚇得楊彪臉色驟變,顧不得拿人,連忙指揮親兵保護自己。

    “打這狗官,這總兵為虎作倀,打他!”

    楊彪狼狽的衝出重圍,身後的幾個親兵早被人潮吞沒,他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旋即飛快逃之夭夭。

    堂堂總兵,對杭州的掌控已經徹底喪失,下頭的官軍一時也指揮不動,又不敢再去巡視,緊接著,各處的奏報傳來,淳安、餘杭數縣百姓已是烏雲蔽日一般乘船而來,不只是如此,消息傳到寧波,寧波混亂,三十萬人圍了新近的寧波知府衙門,南京亦有數十萬人起哄,鬧到了南京六部,蘇州和南通州等地,甚至圍住了漕運衙門,不許漕運衙門輸送官糧。

    福建亦有十幾萬人開始鬧事,在泉州、福州等地也很是厲害。

    直浙三地,竟無一個不鬧事的州府,官府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情況,就算是一些對此不滿的官員,此時也只能目瞪口呆,竟是不敢彈壓。

    殺人,畢竟沒有這樣容易,因為殺了人,見了血,就不免會有人要擔干係,大家都不是傻子,你不彈壓我自然也不彈壓,況且誰都曉得,這些鬮事之人的背後,或許沒有這樣簡單,你沒有看到那一個個木牌子嗎,上頭的吾皇萬歲是誰書寫的?讀書人!你沒有看到街面上那些施放粥水和米飯的棚子嗎?是誰搭建的7自然是商賈。除此之外,為了防止有人趁機滋事,甚至有專門的人組成了民團,維護次序,防止有人做出過激的行為,這些,又是誰在主導?

    於是乎,各地的官員有的本就是這件事主謀之一,有的卻是冷眼旁觀,有的索性上了奏疏上去告急,旋即便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

    直浙的徹底混亂,原本一開始,只是有隻言片語的奏疏傳來,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太當一回事。

    畢竟三天兩頭,總會出那麼點兒民亂,幾百幾千人鬧一鬧,朝廷一個旨意下去,彈壓了也就是了,接著該干嘛幹嘛,天踏不下來。

    甚至連楊一清得了奏疏,也認為只是小事,他笑吟吟的對楊廷和道:“果然如楊公所料,是有人耐不住了,想要狗急跳牆。

    哼,真以為裹挾幾個百姓,就可以要挾到朝廷頭上?朝廷就這麼容易就範? ”

    楊廷和也是微笑不語,這種事很常見,這就好像邊鎮的官軍,為了向朝廷索要點糧餉,隔三差五,總會製造出幾個譁變出來一樣,朝廷看捂不住了,連忙乖乖將糧餉奉上。

    只是······一個小小的譁變,又或者是一個小小的民亂,對於內閣來說,簡直就是不值一提,楊廷和淡淡的道:“該如何處置?”

    楊一清冷笑一聲:“自然是立即彈壓,老夫立即擬票,讓王道中遵此處置便是,王道中的為人,最是剛硬,只要內閣擬了票,他肯定不會有顧忌,到時候再以煽動民變得名義,抓幾個人,殺雞儆猴之後,一切就都好辦了。”

    楊廷和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道:“就這麼辦。”

    可是用不了幾個時辰,新的奏疏又如雪片般的飛來,這個時候,正值深夜,而此時,楊廷和的大門外卻是有人急促的敲擊著門環。

    “啪啪啪……”

    門房不耐煩的開了一條門縫,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門房的脾氣自然不小,怒斥道:“瞎了眼嗎?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來人卻是篤定,拿出了一個腰牌,道:“我乃羽林衛,奉天子命,請大人立即入宮。”

    門房一聽,不敢再罵了,灰溜溜的趕去內院。

    而深夜被人叫醒的楊廷和此時已穿戴完畢,他表面雖然淡然,可是心裡卻是翻起了驚濤駭浪,今夜當值的是楊一清,也就是說,就算是有天大的事,陛下若是要傳召,直接傳召楊一清去覲見即可,畢竟楊一清就在宮中當值,很是方便。

    可是這個時候,為何夜裡突然傳召呢?有什麼事,不能和楊一清商量嗎?有什麼事,不能明日清早再說嗎?現在宮門都已經關了,難道,真的出了天大的事?

    莫非……是陛下……

    想到這裡,楊廷和的眼眸瞇起來,一般情況之下,唯有陛下出了什麼狀況,才可能連夜相召,託付後事,可是現如今陛下龍體康健,似乎……莫非是丹藥有問題?想到這裡,楊廷和心情複雜,也不知是喜是悲。

    既然猜測再多,也沒有意義,楊廷和倒也不敢怠慢,連忙出了大門,上了轎子,到了午門這邊,讓轎夫前去交涉,城樓上便吊下了一個竹筐出來,楊廷和不由苦笑,上了竹筐,被人吊上了城樓。

    午門距離內閣不遠,進宮之後,便有太監提著燈籠前來為楊廷和指路,楊廷和看到內閣那邊燈火通亮,忍不住問太監道:“怎麼,內閣還有人辦公?”

    太監道:“有幾個翰林被傳召了進來,至於內閣大臣楊一清楊大人,已經先去了暖閣了。”

    “是嗎?暖閣······”楊廷和的眉頭皺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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