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金鱗開 作者: 美味羅宋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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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3-9-17 00:43: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34 545758
mk2258 發表於 2013-10-27 11:02
卷一 潛龍勿用 三十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一)

    有了劉若愚替他交通縱橫,朱慈烺即便身在宮外,對宮內之事也瞭如指掌。這讓他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在之前可完全享受不到。雖然絕大部分的情報並不需要朱慈烺做出什麼反應,卻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讓他毫無後顧之憂,一門心思撲在東宮衛隊的建設上。

    劉若愚的建言十分有效,彈劾周鏡的奏疏剛上去半天,便有中旨允許朱慈烺擴充一個營的東宮衛隊。按照明朝官方軍制,一營約有三千到四千人。按照戚家軍的編制,一營人數穩定在三千二百左右。

    雖然與朱慈烺最早設想的萬人侍衛隊相去甚遠,但也算不錯的開頭。何況他現在手下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來徵兵、練兵。按照所有人想的,太子應該是從京營以及御馬監統領下的騰、武兩驤左右衛中挑選侍衛,這樣無論是軍官還是軍士都是現成的。

    然而朱慈烺再一次證明,皇明帝國有一位不怕折騰的儲君。他並不排斥京師三大營,也不排斥御馬監,但更傾向於選擇出身清白、吃苦耐勞、服從命令的兵員。

    戚繼光在他的兵書中推薦了義烏礦工,認為他們英勇善戰,而且容易操練。崇禎初年時候,也有總兵從服從口號和注重協作出發,喜歡征招運河縴夫加以訓練。

    朱慈烺並不清楚到底哪者更好,不過從人力資源的角度分析,天下礦工大約都有不錯的心理承受能力,否則下井時間一長就崩潰了。眼下這時代的礦洞保護措施可比後世的黑煤窯差遠了。

    作而且為大運河的終點,北京和天津都有一大批縴夫。這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受到漕頭惡霸的壓迫,幾乎被視作消耗品。別說軍餉,只要管飽,在他們眼中就是無比誘惑的美差。

    既然不知道水深水淺,何不都找來試試呢。

    第一次東宮擴大會議就是為了徵兵而召開的。會議由皇明太子朱慈烺親自主持,左庶子吳偉業記錄,劉若愚、宋弘業、周鏡、田存善列席聽事。

    看著下面這寥寥四五人,其中吳偉業更是一臉茫然之中夾帶著忐忑不安,這讓朱慈烺暗暗歎了口氣。不過他很快就驅散了負面情緒,以罕見的歡快聲調道:「如今東宮班底也就在座諸君,人手雖然少了些,卻是要把事情做起來。今日議題乃是東宮侍衛選鋒,孤先定個基調:一應侍衛皆當以善戰之士為標尺。主要從沿河縴夫、礦工、苦力中選出。現在,你們議個章程出來聽聽。」

    眾人飛快地互相掃了一眼,吳偉業覺得自己是進士清流,此間品秩最高,理所當然應該先出班回話。他輕輕抬了抬衣袖,正要起身,突然聽到一聲乾咳,嚇得雙腿發軟。

    正是太子要發話了。

    「你什麼都不懂,做好記錄就是了。」朱慈烺毫不客氣地堵住了吳偉業的嘴。

    吳偉業眼前一黑,得了「什麼都不懂」的考語,這輩子的仕途頓時黯淡下來。

    「宋弘業,你先說。」朱慈烺點名道。

    其他人望向這個兵馬司出身的小吏,目光中多少夾雜著一些羨慕嫉妒恨。在明朝官場的習慣中,地位越高越受重視的官員,擁有先開口說話的權力。這樣的人往往也跟皇帝有過溝通,等於是替聖上立言,代表著暗藏的風向。

    然而朱慈烺的習慣卻是從地位低的人開始發言,這樣可以讓他們不受到高位者的影響,更容易說出內心真實看法。

    宋弘業心頭直跳,正要上前行禮,又聽太子道:「坐著說。」

    「是。」宋弘業強吸一口氣,腦中一轉道:「東宮侍衛只有三千,即便是百里挑一,也不是不行。只是派什麼人去選鋒,這更為重要些。」

    「殿下,臣願往!」周鏡不想淪落到田存善那般地步,自然希望新的東宮侍衛由自己選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我不從京衛、三營中選人,怕的就是積習難改。」朱慈烺冷冷看了一眼周鏡:「新選來的人,要身家清白,沒有家眷,吃苦耐勞,服從號令。生無可戀自然悍不畏死,但凡有一線生機就會勇猛拚殺。如今身著甲冑口吃皇糧的,有幾個能做到?」

    周鏡垂下頭,不敢再說什麼了。他心中頗為委屈,以前在宮中,哪怕言語沖犯點,太子都只是呵呵一笑而已,怎麼一出宮就變了個人似的?這顯然是想以新換舊,將東宮老人一舉驅逐啊!

    宋弘業聽了太子更明確的要求,心中已經勾勒出了一個標準形象。他想想這應該不難,又見周鏡被太子駁斥,牙關一咬,上前道:「殿下,卑職願往!」

    「三千人不是小數目,我的要求又高,時限又緊,你有何打算?」朱慈烺口吻頓時溫柔下來,倒像是慈父與愛子說話一般。

    「卑職孤身一人自然不行。」宋弘業腦子轉得飛快,額頭隱隱發紅:「卑職在兵馬司時,市井中三教九流認識不少,其中有一類叫做牙行。」他生怕太子長在深宮,不知道牙行是什麼意思,又挑著說辭簡單明瞭解釋了一番。

    其實牙行就是經濟公司,做居間生意,或是賺差價,或是賺佣金。其中又分門別類,每個行業都有官牙、私牙之分,在大明的商業環境中充當著潤滑劑和老鼠屎的雙重角色。

    宋弘業說的牙人,主要是指人牙。

    這種類似合法人販子的職業,在大明並不受人待見,故而也最為封閉。他們通過故老相傳的口訣,迅速分析一個人將來的身材、長相,從而判斷是否值得入手。若是判斷失誤,這「貨」就砸在自己手裡了。

    聽起來有些類似奴隸買賣,但不可否認的是,大明的確存在這種販賣人口的陋習。無論是揚州瘦馬,還是健僕家丁,絕大部分都是交易來的。尋常佃農只要有一口飯吃,怎麼肯入奴籍?須知一入奴籍,三代不能科舉,再無翻身之望。

    俗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這個「牙」,人牙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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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3-11-27 20:27
金鱗開 卅一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二)




     宋弘業的生活環境決定了他的思維方式。

    太子要擴充衛隊,和大戶人家買家丁護院便沒有不同。

    既然人牙能幫著買家丁,為什麼不能挑衛隊?若說閱人無數,京師之中還有誰能比這些人牙子更有經驗麼?

    宋弘業叫了武長春,讓他帶人往天津、畿南、山東去挑選人馬。自己也帶了人牙往河南、河北去挑礦選人。朱慈烺為了讓他們方便行事,派了錦衣衛大漢將軍和小太監當背景,再加上東宮令旨和皇帝聖旨的抄本,地方官員無不好生招待,派人派馬幫著選人。

    短短十日,宋弘業已經完成了大半的選鋒工作,帶回了整整兩千人。

    ……

    這十天裡,宋弘業和武長春在外奔波,太子也沒有閑著。

    他要將外邸後面的邊房改建成營房,找木匠製作高低床,否則不能容納將近兩千的超額人馬。

    同時他還將小花園改成了公共浴室,雖然這裡是三個園子中最為精緻的一個,但為了士兵的衛生健康,只有拆掉。因為這個園子裡的池塘有暗渠通往金水河,洗澡之後的廢水能夠排出府中。

    這些工程耗費不少,好在原本就有修繕東宮外邸的計劃,所以工部並沒有措手不及。朱慈烺借口要修水塔和引水車,將武功左衛也要了過去,派田存善提督。

    武功左右中三衛聽上去像是軍衛,其實全是軍匠,故而劃歸工部。工部手握三衛,要解決這些匠戶的衣食住行,卻又不能讓匠戶們創收,乃是巨大的累贅,如今太子有需要,自然無比愉快地交了出去。

    明代一衛的人數少則三五千,多則過萬。武功衛雖是軍匠,但兩百年衍生下來,一衛之中也有近萬人,每月餉米耗費非少。朱慈烺接過這個攤子之後,首先面臨的便是錢糧之費。雖說軍匠幹活是本職工作,不要工資,但皇帝不差餓兵,太子更得讓他們吃飽了才好幹活。

    指望工部出錢,那是沒希望的。要找父皇陛下去要金花銀,卻存在極大的風險。搞得不好,皇帝一道旨意罷了這事,那就前功盡棄了。

    「劉伴,哪裡還能挖點銀子出來?」朱慈烺私下給了劉若愚一個伴讀的身份,雖然不在中涓名冊,但底下人卻不敢對他有所輕視。

    劉若愚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只是等太子自己說出來罷了。這次太子從宮中一共才帶出來三千兩銀子,最多只能滿足一個月的伙食開銷。好在歷代中官的工作重心都是為天子掌家理財,該有的門徑早就熟稔了。

    「殿下,」劉若愚緩緩道,「防疫乃是國事,不該全由皇上內帑支出,戶部也該撥些銀兩。」

    「戶部……」朱慈烺搖了搖頭,「我那老師的字畫是一絕,要錢是絕對指望不上的。」

    時任戶部尚書的倪元璐同時兼任日講官,故而東宮稱之為老師也是貼切。說起來大明有不許南人掌戶部的典故,倪元璐是浙江上虞人,得任戶部尚書實在是因為受到崇禎的器重,以為能臣。

    朱慈烺卻對這位只會提建議,不能切實解決問題的文人不感興趣。即便明知倪元璐在北京淪陷之後自縊殉國,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觸。他只是從藝術品投資的角度,不動聲色地存了一批倪元璐的精品字畫。

    「城中富戶權貴能捐些出來麼?」朱慈烺問道。

    劉若愚微微搖頭︰「難。殿下有所不知,近日來老臣多方打探,竟然沒有發現權貴中有患了鼠疫的。若只是死些流民,他們必然不肯真心支持防疫。」

    朱慈烺語塞。

    這還是他自己的分析。因為鼠疫桿菌對自然環境的抵抗力不強,只要做到滅鼠、洗手、不與病人接觸,便可以很大程度上遠離這種烈性傳染病。而大明的上流社會,衛生習慣比之後世五百年都要好,大戶人家出門做客都要帶上一箱箱的替換衣服,根本不用說飯前便後要洗手這樣的初級要求。

    而且與病人隔離的概念,華夏也早在兩漢時代就有了,到了宋元已經十分普及。大戶人家誰會傻乎乎地跟鼠疫患者接觸?

    「見還是要見一下的。」朱慈烺陰沉著臉道︰「盡快安排一下,就在大花園宴請城中權貴、富戶,宮中大官,總之一條︰只要是有錢人就給我請來。另外我還要見一下張應京,他前些日子還在宮裡做過法事,去把他找來。」

    劉若愚不知道太子要見張天師的意思何在,之前並不覺得太子有心道門。不過這種事他當然不可能追問,只是應聲記了下來,腦中尋摸著派去幹活的人選。

    「另外,今天女官也要到外邸了,這些人也交給你管。」朱慈烺道。

    「老臣敢不盡心!」劉若愚心中激盪。

    倒不是因為能管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官,而是因為這個任命已經再清晰無比地告訴眾人,日後他劉若愚就是太子的大管家。那些騎牆兩顧的傢伙,到了此刻總該能看清楚風向了。若是田存善聰明一些,也該過來請罪請安老老實實打下手。

    朱慈烺繼續道︰「外臣傲慢,我用不起。你從涓、女之中選些文筆好的辦文,腿腳勤快的辦事。若是不夠就去外面找,制定好名冊,一應開銷薪酬都由我出,不許養私人辦公事。」

    劉若愚眼下的身家也養不起什麼私人,連聲稱是。

    朱慈烺盤算著宋弘業回來的日期,走到空曠處轉了轉腰,踢了踢腿,道︰「我去跑兩圈,有事隨時報我。」

    「是。」劉若愚應聲而出,腦子裡已經將要辦的幾件事排了順序。相應的人選也已經有了影子。

    比如︰去請權貴赴宴多少要吃些委屈,得派田存善那邊的人去;豪商大賈那邊,跑腿錢能拿到手軟,這差事得給王平,還他人情;去宮裡請大,那是得罪人的事,得讓田存善親自去……至於張天師,也罷,親自跑一趟結個善緣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8 23:36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3-12-20 10:12

卅二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三)


  
    太子在這個時候宴請官民,並不合宜。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太子要籌錢賑災,但總得先見過東宮屬官吧!正經官員不見,派些閹人滿世界跑,這得多難看?不過這種事顯然沒必要去跟皇帝告狀,想必皇帝知道得比他們還早些,甚至可能本就是皇帝的授意。

    眼睛裡不揉沙子的大明官員,乃至國子監的監生,紛紛將啟本投到了東宮外邸。只是讓他們失望的是,東宮又不是皇宮,還有通政司這種機構負責傳書。這些啟本送到門房就被留在那裡了,太子壓根沒有興趣看。

    太子的晚宴卻如期舉行,聽說筵席上只有一壺薄酒,兩碟素菜,更沒有歌舞女樂。這多少堵住了衛道士的嘴。好歹太子不是個鋪張浪費,糜爛公帑之人。

    實際上外界傳言還是不夠切實。

    這次筵席的配置哪有那麼奢華!

    每人面前只有一杯清水!

    所謂兩碟素菜,其實是一碟水煮落花生,一碟豆腐乾絲。而且太子似乎沒有讓大家盡情享用的意思,每人面前筷子都是竹子做的,上面還帶著毛刺,這讓用慣了象牙、沉香木筷子的貴人們,怎麼動手往嘴裡放?

    不過女樂還是有的。

    眾賓客向皇帝陛下遙敬的時候,教坊司演奏了《炎春之曲》。

    奏完就被太子趕走了。

    「今日招待不周,諸位不要介意。」太子命人輕敲銅罄,開始講話。

    下面眾人知道肉戲來了,精神一振,著力應付,心中冷笑:任你說得花好稻好,咱們只要捂緊了錢袋子,還怕你硬搶麼?

    大明雖然沒有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律令,但社會文明已經發展到了皇帝也不能隨意抄家滅門的地步。皇帝看似權力沒有任何限制,一旦得罪了整個士林,成為「暴君」,文官們即便不煽動民眾鬧事,也會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讓聖旨出不了紫禁城。

    遊戲規則就是如此,造血機制也決定了皇帝能夠見到哪一類人。他們隸屬於各個不同的利益集團和關係網,但歸根到底只會是文官體系認可的人。

    國家的掄才大典,說是選擇才能之士,其實說穿了就是選擇文官預備役罷了。無論是昨天殺了周首輔,還是明天換了陳首輔,其實根本解決不了皇權受限的問題。雖然這在某些理論中屬於社會進步的表現,由一姓氏進化成了階級統治,但身為皇太子,並不是很樂見這種「高級」。

    掣肘實在無處不在!

    朱慈烺看著下面一張張鬥志昂揚的面孔,知道他們這是在準備與自己好好鬥一場,頓時也來了幹勁。他大聲道:「國家事今日且不談,只談談諸位自己的身家性命!」

    下面傳來整齊的吸氣聲,紛紛暗道:真是要動手明搶麼?太子就不顧天下物議了麼!

    「如今鼠疫橫行,諸位都是千金之子,身處危牆之下,莫非就沒個條陳麼?」太子口吻出奇和藹,又道:「很快《防疫細則》就要下發到每個街坊,大家照此施行,可保家中平安。」

    「太子仁善!」勳貴們不失時機地帶頭歌頌道,頓時響應無數。

    朱慈烺輕輕壓了壓手:「不過要想真正安全,還得在全城內大肆滅鼠、消毒、治病,安置流民,焚化屍體。這些事,歸根到底就是銀子的事。」

    「殿下!草民願為國出力!」賓客中有德高望重之輩,高聲應道。

    太子靜靜地看著他。

    那位人群中的老人緩緩起身,躬身進言道:「殿下以國本之尊,親自賑災,怎不讓人唏噓仰止?草民張德隆,願捐五百兩為京師百姓紓難!」

    眾人之中有的轉臉偷笑,有的一本正經,都在等著太子討價還價。他們並不介意再一番過手之後多給個三五百兩,但是這種跟太子平起平坐的感覺,卻是銀子買不來的。

    「他是德隆糧行的東家。」劉若愚站在太子側後,躬身踏前一步,輕聲道:「家資百萬。」

    此時的糧商比後世的房地產商還要有錢。非但有錢,而且有勢。他們掌控著國家的命脈,糧食!一旦糧商集體罷市,或是囤積不售,朝廷唯一能做的就是砍了他們。而即便這種下策,也會因為糧商背後的大地主而無法施行。

    因為朝廷之中每個官員,都是不小的地主。在他們考中舉人的時候,鄉黨們就會拖家帶口投充門下,以避免朝廷徵收的稅賦。若是有人高潔不肯收納,甚至還會被宗族親戚戳脊樑骨呢!

    朱慈烺知道其中情弊,並沒有直接作出動搖自家統治基礎的打算。

    他望著這位率先出頭的老人家,柔聲問道:「老人家高壽?」

    不談錢糧,不談大義,只是問壽。

    張德隆頗有些受寵若驚道:「小老兒不敢當太子垂問,敢啟太子:小老兒今年七十有三。」

    「劉若愚。」太子微微側首叫道。

    「老臣在。」

    「把我案頭的白玉如意賜給張老先生。」太子道。

    張德隆身子微微發顫,垂下了頭。

    劉若愚怔了怔,方才領旨去了。

    過了片刻,劉若愚帶著小宦官又回來了,小宦官雙手捧著紫檀木托盤,托盤上架著一柄如脂白玉雕成的雲紋如意,已經上了一層細膩的包漿,果然是太子平時放在案頭隨手把玩的。

    「老朽何德何能,竟蒙太子賜下如此寶物!」張德隆帶著哭腔,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老先生首先倡議,足堪楷模,當得起!」朱慈烺振聲道:「古人云:民心自我天心。如今民心愁苦,天心怎能安泰?這救民積德之事,公家自然不能推諉,而諸民人等亦當協心同力,共赴時艱。從今日起,凡是捐納銀糧衣物者,全額折銀抵稅。張老先生,你家今年的商稅,可以抵五百兩。待明日我便命人將文券送去府上。」

    「殿下仁德!」張德隆高聲叫道,下面從者如雲,一時間場面熱烈。

    吳偉業作為太子隨侍,隱在暗處皺眉不止。太子之前只說要募捐,卻不說還有抵稅之事。稅賦乃是國家公器,怎能讓人橫刀奪取?陛下知道這事麼?戶部肯答應這事麼?太子做事也太孟浪了!

    劉若愚人老成精,似乎感應到了那股無形的怨念,朝吳偉業望去。吳偉業正巧轉頭,對上了那老宦官的目光,身上像是針刺一般,連忙轉開頭去。

    「吳庶子!」

    太子的聲音略顯尖銳,嚇得吳偉業手中一顫,心頭狂跳,連忙站起身道:「殿下,微臣在。」

    「帶人將這些義士認捐的數額記下來,切莫搞錯了,明日做成文券送去各家府上。」朱慈烺顯得很高興,大聲道。

    眾人見幾百兩,甚至幾十兩銀子都能將太子糊弄得這麼開懷,自然也是樂意之至。除了一干勳戚、內監、官員冷眼旁觀,捐個三五十兩湊個趣,那些拿了抵稅承諾的商人各個興高采烈,感歎今日這餐賜宴實在來得慶幸。

    他們並不關心抵稅,但很喜歡得到皇家的認可。

    就像是被拍了腦袋的哈士奇……

    ……

    「父親,太子到底少不更事,被那幫奸商玩弄於股掌之間,兒子看了真是心痛。」

    筵席散後,眾人從中門而出,上了各自的轎子。在打著「周」字燈籠之後,一個三十開外的中年人隔著小轎窗簾,面色陰沉地對裡面的人說道。

    轎子裡傳出滄桑的聲音,卻是不以為然道:「心痛?那是你外甥不假,卻更是大明國的太子!人家拔根腿毛都比你腰粗,你心痛個什麼?」

    這老人正是周皇后的父親,朱慈烺的外祖父——周奎。

    轎邊跟著走的男子,便是周奎的兒子,皇后的哥哥,朱慈烺的舅舅周繹。

    日後親手綁縛朱慈烺,送到李自成手上的親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8 23:42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4-2-17 23:24
金鱗開 卷一 潛龍勿用 三三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四)


   

  


     東宮外邸。

    一根根如蔥白般的纖細手指飛快撥動珠子,打得噼啪作響,如同一曲美妙的樂章。這裡是太子設立的侍從室。與寢宮只隔了一個天井,吼一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太子根據隔間將這侍從室具體命為一至三科。一科負責平日文牘往來,二科負責各種銀糧收納審計,三科負責外邸與宮中、外廷的溝通往來,說穿了就是跑腿的。

    姚桃此刻就站在二科門口,看著下面女官們緊張地撥打算盤,謄抄數據。她現在已經是正七品的典正,掛名在宮正司。宮正司是負責宮禁風氣糾罰的機構,類似外廷的都察院,權力極大。姚桃資歷不足,托福太子出宮,才撈到了這個職位。

    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女官而言,足以為之驕傲了。

    明朝的女官有兩項十分重要的職能,一項是保管天家印璽,即便是司禮監要用印,也得移文尚寶司,由女官取出使用。絕不是放在案頭上,隨便就能蓋的。田存善的官職叫做東宮典璽,但實際上他真正拿到太子印璽還是因為出宮。

    另一項便是負責天子燕寢嬪妃進御順序和記錄。從洪武二十二年起,宮中就有專職女官負責此事,名為彤史。後來彤史也兼顧了東宮的性教育職能,在東宮、親王大婚之前,讓「單純」的皇子們瞭解男女之事。

    朱慈烺在宮中時,斷奶之後乳母就被放出了,身邊全是太監伺候,另外只有兩個年過六十的老婆婆負責看顧,成天嘮叨「祖制」、「規矩」。因為預定明年大婚,所以皇后才會派來這些年輕美貌的宮女,以免太子什麼都不懂。

    太子給這些女官、宮女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將善文者歸於侍從一科,善算者歸於二科,口舌伶俐腿腳勤快的分去三科。

    女官不同於宦官,並沒有那些品學兼優的翰林教導。然而她們在被選入宮中充當女官之初,就已經受過了教育。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規矩,這些女官都是身家清白,識文斷句,善於女紅、計典的賢能女子。

    即便是那些採買來的宮女,要想升為女官,也得經過內監的文化教育。

    所以大明開國至今,有不識字的司禮監太監,卻沒有不通文墨的女官。

    姚桃本來是女官之首,卻被太子任命為二科科長,權責範圍一時不明瞭起來。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為太子盡心辦事,反正大明朝上上下下權責混亂的地方多的是。

    「姚典正,」有女官捧著簿冊,上前道,「已經遵命算好了。」

    姚桃接過簿冊,翻了翻,按照宮中秘傳的口訣,簡單初審了一下數字,道:「讓大伙休息片刻,先別急著散。你跟我來。」

    「是。」那女官莞爾一笑。

    姚桃知道太子和劉太監還等著,也不多說,快步朝書房去了。那女官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不敢落開太遠。

    到了太子書房門口,姚桃止住那女官,道:「你候在這裡。」說罷,裡面的小太監已經喊了姚桃的名字,讓她進去。

    書房裡燈火通明,一支支手臂粗的蠟燭照得屋裡恍如白晝。非但太子坐在寶座上等著,旁邊還有劉若愚、吳偉業和周鏡。

    見到女官,吳偉業顯得十分意外,既想好好打量一番,又不敢正眼直視。

    姚桃也沒想到還有外官,心頭直跳,說話聲音都有些打顫。她道:「殿下,這是今日募捐款額的匯總。」

    隨侍上前接過簿冊,送到太子案頭。

    朱慈烺翻開,看了各類匯總,以及最後的總數字,輕聲笑道:「一晚上就得了五千三百兩。我大明的士紳真是慷慨豪爽。」

    吳偉業有些吃不準太子是否在說反話,看到劉若愚、周鏡陪笑,勉強扯了扯嘴角,卻又矜持地不敢動作太大。

    「你坐。」朱慈烺指了指吳偉業的下首,對姚桃道。

    姚桃緩步走到座椅前,淺淺坐了,腦中卻已經是一片空白。

    朱慈烺從桌上取過一沓紙,讓隨侍交給劉若愚,道:「這名單上的人都是中官不肯來,以及沒有捐的,你去交給王承恩。可以跟他直說,若只發配去守陵,孤家會很不高興。至於這些傢伙的家產嘛,我跟他對半分。」

    劉若愚接過名單,翻了翻道:「殿下,能否給個三天的緩期,若還有執迷不悟的,再降雷霆也不遲。」

    朱慈烺挑了挑眉毛,點頭道:「可。」他也擔心其中有王承恩的人,為剛剛締結的盟約帶來裂痕。

    周鏡和吳偉業不自覺地望向桌上另外兩沓紙。那上面是沒捐錢的士紳勳貴名單。想來太子不會只對太監下手,而放任這些不給他面子的豪商勳貴。但是他們又實在想不出,太子會怎麼對付這些人呢?這些人可不是要臉的,逼急了就會滿大街擺東西賣,哭窮哭慘,好像自己活不下去了一樣。

    就連皇帝都對此無奈,只能放棄募捐計劃,難道太子有什麼好主意?

    太子的手在兩沓紙上拍了拍,並成一疊,隨手抄起一本書壓了下來,並不當場發落。他叫道:「吳偉業。」

    「臣在。」

    「這些捐錢的士紳,一定要盡快送去抵稅券。」朱慈烺道:「另外,估計言官又有要亂說話的了,你連夜寫一封奏疏給陛下,以我的名義解釋我們發抵稅券的用意在於鼓勵士紳為善,同時也要說清楚,這些士紳本來就千方百計逃稅漏稅,一年都繳不到幾兩銀子,如今讓他們捐獻出來,比正常收稅要收得多。」

    「太子英明,聊勝於無,此無奈之舉,權衡之策。」劉若愚替太子的行為做了個總結,順便拍馬屁。

    吳偉業雖然不以為然,但站在太子幕僚的角度上看來,也的確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雖然免了人家不少稅,但這稅原本也就收不上來,並不算吃虧。

    太祖高皇帝當年訂商稅為三十稅一,也就是百分之三點三的營業稅。這與後世相比,無疑是十分優惠的。而且為了防止酷吏敲剝,高皇帝還規定超額收稅的地方官要受罰。故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地方官只要收夠了洪武年間的稅額,就不肯再收稅了。

    隨著經濟總量的增加,商品經濟的繁榮,洪武年間的稅額早就成了毛毛雨。有背景的豪商大賈誰還繳稅?稅額最終都落在了那些小商人頭上。

    「再寫一封公函給戶部,」朱慈烺繼續道,「跟他們說,這筆銀子算是疫稅,我幫他們收了。等以後有了開支,會抄錄一份給他們的,就算他們的稅收和支出。」

    戶部前年開始就在鼓動增加稅賦,增收遼餉,如今太子幫他們收了、用了,想來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況稅過截留本就是大明官場的潛規則,太子肯通告一聲已經很厚道了。

    吳偉業不愧是全國大考能得第二名的高才,略微點了點頭,胸中已經架起了文章框架,下來之後只需煉字潤色就可以了。

    「再有嘛,東宮侍從室第一科還沒個好科長,就由吳庶子來就職如何?」以朱慈烺的性格,並不喜歡吳偉業這樣的娘炮軟包。但是從工作能力和性格上看,吳偉業卻是十分適合做文秘的人選。又因為他的性格較弱,完全不會弄權,用起來也比較安心。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2-18 13:29
三四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五)


   若是一切事都是你情我願,也就沒有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之類的悲劇了。所以世上有個詞,叫做“單相思”。

    吳偉業絲毫不覺得擔任什麼科長是一樁好事。——雖然“科長”這個詞聽著很霸氣,那是六科廊各科一把手才有的稱號。

    但是……好好的遷轉官做著,為什麼要去當個太監一樣的家臣呢!

    “庶子”這個官職源遠流長,早在戰國時代,權貴們就任命門下心腹為“庶子”,管理門客。國朝的左右庶子,最初的工作也是幫助太子管理門下幕僚。然而隨著時光推移,職名與職權之間早已經發生了變化。如今的庶子只是遷轉官,並不能管理其他東宮門下幕僚。

    更別說要跟一幫宮女、閹人在一個屋簷下辦公,吳偉業想想就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吳庶子,明日辰時之前上班。”朱慈烺道。

    “殿下,”吳偉業硬起頭皮,“臣的職司在詹事府,恐怕不能擅離職守。”

    “現在詹事府誰管事?”太子問道。

    吳偉業被嗆得幾乎無語:那是你的屬官啊!

    唔,不過轉念想想也對,東宮屬官很多都沒見過東宮長什麼樣。

    “殿下,是少詹事項煜。”吳偉業道。

    “哦,跟他說,是我的安排。”

    吳偉業咬牙道:“殿下,臣是國家之臣……”

    “嗯,你要兩邊兼顧麼?”朱慈烺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如今還有如此勤勉的臣子。

    吳偉業只覺得額角青筋暴跳,卻不好意思當著劉若愚和那女官的麵,說一些歧視性的話。雖然他有進士的優越感,但自認為屬於“風流倜儻”一派,與那些撩起袖子幹架的禦史言官絕非一路。

    “殿下,臣精力有限……”

    “所以你就先顧好這邊吧。”朱慈烺道:“詹事府應該沒什麼事吧,我對他們都沒什麼印象。”

    “殿下若是在講讀時稍稍用心些,或許還是能夠有些印象的。”吳偉業忍不住道。

    “哦,那個啊,再說吧。”朱慈烺又道:“一旦開始練兵……我是說賑災,這裏的工作勢必不會少。你先緊著這邊的事做好,比你在詹事府混吃等死有意義得多。”

    ——我怎麼就是在詹事府混吃等死了!

    吳偉業頓時鼻子發酸:“殿下,臣自崇禎十一年來得充東宮,兢兢業業,夙夜不懈……”

    “好了好了,這事就這麼定了。”朱慈烺很不喜歡這種煽情式表忠心,努力把工作做好才是正經。他揮退了眼眶發紅的吳偉業,又對姚桃道:“姚桃,從明天開始,你們二科要將東宮外邸每一項收入支出都羅列清楚,每日亥時進當日日記賬。”

    ——太子竟然記得我的名字!

    姚桃一陣眩暈,起身應是,卻渾然不記得太子適才說的什麼。

    “這五千三百兩銀子隻用來購買賑災所用的物事,要單獨列賬,一樣進日記賬。”朱慈烺道:“每旬日合一本旬報表,凡是捐了錢的都送一份。”

    “是,殿下。”姚桃這回沒有漏記一字,腦海中也漸漸浮出剛才太子的交代。

    “募捐之事要持續做好,就得讓人知道自己的錢用在了什麼地方。”朱慈烺苦澀道:“士紳人等都以為皇帝家錢多得吃不完,渾然不知太倉、內帑早已枯竭!否則能看著虜醜肆虐麼!”

    眾人默然。

    崇禎十五年的清兵入關,掠奪銀糧人口之巨,屠戮生民之多,實在是華夏一大慘案。而諸將不肯奮戰的本心,也徹底曝光於天下。光是遼餉一項,國家便收了九百萬兩之巨,卻得了這麼個結果,誰還甘心給錢?

    朱慈烺頓了頓,轉向周鏡道:“五千三百兩,這是賬上的數目,我要看到的實物也得是這個數目。你要是敢私加火耗豔羨,或是管不住手下人偷摸卡要,就別指望我保你了。”

    周鏡打了個寒顫,心中叫苦:看來得自己貼錢才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兩天衝犯了什麼,朝中突然刮起一股邪風,成日裏盯著他上表彈劾,各種怪話不一而足。非但皇帝陛下惱怒,命中官到家中叱責。就連皇后娘娘都派了近侍出來,著實一頓大罵。

    若不是太子保著,恐怕早就被罷官閑住了吧!

    ——那老太監看著比我還得太子器重,改天也該聯絡一番。

    周鏡望向高深莫測的劉若愚,心中暗暗決定。他卻不知道,言官的彈劾全是這個老太監想出來的主意。

    雖然效果喜人,但喜的是太子,絕不包括周鏡這位當事人。

    散會時已經過了亥時,每個從屋裏走出來的人都有一份難以言表的心情。不同於周鏡的苦澀和吳偉業的沮喪,姚桃頗有些幸福的感覺。她本以為自己的權責被奪了許多,誰知卻成了太子的賬房。

    宮中自從要求用東宮財法記賬,賬房的地位就高出了其他所有職司官。任何一個司局,只要膽敢貪墨作假,都會纖毫畢現地從賬目上體現出來。這也是為何劉宮正一定要將財務之權握在手裏。

    如今,自己也掌握了東宮財權,姚桃更為感激劉姑姑將她派來。

    姚桃走到門口,見隨自己來的那個女史還等在門外,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一起走了。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侍從室,姚桃將東宮需要的各種賬目分配到人,訂立權責規矩,一直忙到後半夜方才遣散眾人,讓她們回去睡覺。

    “影月,你等等。”姚桃叫住適才跟著自己的女官。

    “司正有何吩咐?”那女官臉上總帶著一股笑容,讓人看著舒心。

    “你是什麼時候入宮的?”姚桃問道。

    “回司正,是崇禎十二年六月。”

    “正好四年。”姚桃笑道:“我比你早兩年,稱你妹妹不冒犯吧。”

    “您是七品司正,東宮女官之首,能叫您一聲姐姐,是影月的福氣。”影月甜甜笑道。

    姚桃也忍俊不禁:“好一張會說的嘴。是這,我看你做事麻利,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我辦事吧。”

    “多謝姐姐!”影月輕輕一掩嘴:“是,司正!”

    姚桃輕輕拍了她的手:“就會搞怪。早些休息去吧。”

    “姐姐不去麼?”影月瞪大了眼睛。

    “還有差事。”姚桃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臉頰發燙。

    目送影月去了後院,姚桃抬起手背印了印臉頰,這才見一隊內飾提著燈籠往書房出來,往寢室走去。她連忙移步過去,隔開十來步便止住了腳,道:“殿下容秉。”

    朱慈烺停住腳步,道:“說。”

    “殿下,今晚可要安排人侍寢麼?”姚桃盡量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

    “侍寢?”朱慈烺有些意外:“女官也可以侍寢麼?”

    明朝的女官並不負責滿足皇帝陛下的生理需要。雖然也有女官承禦,但那十分罕見,而且還會被物議所不容。

    姚桃臉上更燙了,強自鎮定道:“有教習宮女。”

    “唔。”朱慈烺這才想起母后說過,明年就要給他大婚了。預定的太子妃是寧氏女,貌似也是書香門第,但依照皇明祖制,她家肯定不會是五品以上的高官。朱慈烺還沒見過未婚妻,不過以皇伯母、母后的審美標準,絕對不會難看。

    “不用了,早點休息吧。”朱慈烺淡淡回絕了姚桃,心中暗道:真是太看不起哥了,那種事還需要別人來教我麼?

    蒼老師早就做過啟蒙工作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8 23:49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2-18 13:37
三五章 好風明月自將來(六)


    宋弘業回京的時候,武長春還沒回來。他也不等武長春,先帶著自己這邊招募的人馬入城。

    守城門的太監早就得了好處,直接以東宮侍衛的名義記錄此事,對人數也含糊不清,泯於出入城關的流水賬中。

    朱慈烺對於這支自己的嫡係鐵杆,未來的親衛軍和教導隊,充滿了期冀。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換了衣服,親自去前院迎接。

    如今的十畝前院已經被整治成了操場模樣,礙事的老樹被移去了大花園,貼牆溜邊還用鑄鐵打造了單雙杠、平衡木、鐵雲梯。也虧得有這麼個前院,讓朱慈烺不用操心另尋校場訓練兵士。

    兩千人湧進來之後,足足四個足球場大小的前院仍舊顯得有些空曠,看起來哪怕再多兩千人,也足夠用了。

    而且眼下的訓練目標只是隊列和紀律訓練,外加每天恢複性體能訓練,對於場地的要求倒是不高。

    朱慈烺知道自己對於軍事的了解程度低得發指,真正具有的軍事經曆是高中和大學的兩次軍訓,所以重生以來特意在戚繼光的著作上下了功夫,結合軍訓的經曆,做一下新兵訓練工作還是沒問題的。

    至於上陣打仗,以後還是需要一位真正熟悉敵我的大將掛帥才行。

    “殿下,要訓話麼?”宋弘業在外奔波,皮膚黑了一層。

    朱慈烺讚賞地看了一眼下面列隊儲兵,雖然還沒經過操練,但起碼知道站成排列了。想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講話,的確能夠滿足一個人的權力欲,但是現在卻不是時候。朱慈烺搖了搖頭,道:“打出太子儀仗,讓他們知道我在就行了。”

    田存善很快就搬出了各種太子儀仗,讓大漢將軍擺出威嚴儀態,倒的確讓那些新兵蛋子心生敬畏。

    “先帶他們去小花園衝個澡,然後分配營房,頭髮也得洗洗,免得有跳蚤虱子。”朱慈烺在點將台上站了一會兒,對宋弘業吩咐道。

    宋弘業點頭稱是,很快就領著隊伍往小花園走去。從近畿一路入城的這兩天,隊伍裏已經自發形成了一個個小頭目,正是這些人幫助維持了秩序,讓宋弘業這個門外漢也能指揮得動。

    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太祖高皇帝的設計意圖。他老人家當年以裏甲管民,一方面將人民牢牢控制在最初的土地、身份上,一方面也將軍隊的形製普及到了全國,在百姓的骨髓中烙下了“服從”和“秩序”的影子。

    無論是官是民,乃至奴仆匠戶,對於守序都絕不陌生。就連躲在門洞裏的流民,都有自己的秩序。

    宋弘業帶著人走在這東宮外邸裏,短短幾日不見,卻心生隔世之感。這一路上都安插了箭頭,指明路徑。許多地方還有紅漆標注的“禁行止步”的牌子。

    到了小花園,一個高過房頂的鐵架子首先印入眼簾,逼著人抬頭去看它到底有多高。這架子牢牢插入土裏,上麵是個鐵皮大桶,也不知道是幹嘛用的。不過有一杆粗壯的毛竹杆從鐵桶下面斜斜探下來,大通過一個鐵打的轉接口,延生出一排排細竹竿。

    眾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領頭的說是要洗澡,但這裏除了個小池塘,再沒其他水源了。

    “振華,挑些人來領水。”田存善冒了出來,對宋弘業道。

    宋弘業自己也很想知道該怎麼洗澡,一口氣拉了二三十人,跟著田存善往小花園後面走去。那裏已經支起了十來口大鍋,裡面滿登登地蓄著水,下面柴火燒得正旺,水面上突突冒出了沸泡。

    “等過些日子,外面的渠道挖通了,就能直接把水引過來了,也不用一桶桶從井裏打水。”田存善看著將開的水,對宋弘業有一句每一句道:“殿下還說,以後要弄個大爐子,直接就著水塔燒水,放出來就是熱水。”

    “其實這些人風裏來雨裏去的,這天氣就算用冷水也無妨。”宋弘業道。

    “洗不乾淨。”田存善簡單明了道。他見太子總是將乾淨掛在嘴上,不自覺也學了去,好像這乾淨是第一要務。

    宋弘業暗暗記住了這條,見水開得差不多了,便命人開始用水桶打水。都是兩人抬的大桶,一桶桶抬到水塔下面。早有東宮內侍上了水塔,裝好了滑輪和鐵索,只要下面的人推動轉盤,鐵索上的鐵鉤就會吊起大桶,送到上麵。

    上面幾個內侍都是混堂司出來的,對付熱水是駕輕就熟,決不至於被水燙到。一個個動作麻利地將水桶裏的水倒入水塔,同時也看著水塔裏的浮標,只等到浮標與內壁標號相疊,火者們便高聲喊道:“放水!”

    水塔上另有火者走到粗毛竹端口,轉開閥門,水塔裏的水登時湧了過去,通過竹管上開好的孔洞淋了下來。

    刹那之間,整個小花園上空水汽如雲,如同水簾洞一般。

    “一個挨一個!衣服脫了扔地上!頭髮散開,快!”大漢將軍們已經圍了一圈,大聲喝道。

    宋弘業連忙幫聲,讓這些新兵服從命令。

    “別憐惜衣裳,等會給你們好的穿!”大漢將軍嗓門奇高,雖然自己不堪用,但是管人卻是沒問題的。他們各個手持木棒、皮鞭,好像只要有人不聽話,便會抽上去一般。

    事實上也的確會,這是太子給他們的權力。

    朱慈烺雖然不想用那些積習難改的老爺兵、地痞兵,卻不能徹底撇開既有資源。否則光是訓練一批訓導官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些大漢將軍並不需要自己做到兵書上的要求,只是監督喝斥,難度就小多了。

    周鏡以為這些新招的侍衛最終還是歸於他麾下,抵觸之心也少了許多,在練兵的事上更為上心。

    小花園雖然“小”,卻也能容納五六百人,整個臨時沐浴場能夠讓兩百三十人同時沐浴。第一批洗好的人很快就被趕到了後麵,從內侍手中接過三尺長的布巾,囫圇擦拭著身上的水珠,赤身裸體跑在青石小道上。

    羞恥心讓他們不肯停留,只想快些進入屋裏,穿上衣服。

    在小道盡頭,五六個內侍已經準備好了衣裳、戰鞋、夏帽,都是乙字庫裏的存貨。這些年來蟲蛀鼠咬,有些還發了黴,不過比這些人之前掛在身上的破布卻仍舊好了許多。

    每跑來一個,內侍便迅速地選出與之身量匹配的服裝遞過去。新兵不用人說也知道抱了就跑,反正兩旁都是夾牆,絕不會跑丟。

    拐過這道彎口便是整肅出來的營房。雖然整體還沒修繕,但總算沒有倒塌之虞。屋子裡面還帶著清掃過後水灰混合的味道,一張張上下兩層的高低床隻是個架子,橫了床板,連毛刺都沒有打磨。

    卻比之充滿了跳蚤的稻草堆好得太多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8 23:52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2-18 13:50
三六章 雲壓輕雷殷地聲(一)


    肖土庚光著身子等在一旁,只等外圈的大漢將軍們高喊一聲:“換人!”他便推開了占著熱水不舍得走的同伴,伸手一探,將出水孔流出來的水引到身上。

    溫熱的水滋潤著他乾涸的皮膚,好像每一滴都被吸了進去。他解開鬆散的髮髻,就著水死命地揉了揉頭皮,頓時清涼不少。他忘了自己上一回洗澡洗頭是什麼時候,不過從地上的黑水看來,日子應該不短了。

    “換人!”

    大漢將軍突然暴喝一聲。

    ——操!怎麼輪到我就這麼快!

    肖土庚心中暗罵一聲,見身後等著人沒有推他,便又仰起頭衝了衝臉。直到他見有大漢將軍提著鞭子朝這邊走,連忙跟著大隊往後門跑去。剛才可是有人因為霸占出水孔,被抽得皮開肉綻。肖土庚並不打算步那人後塵。

    “那衣服都不要了麼?”有人在肖土庚身邊輕聲歎息。

    肖土庚轉頭一看,倒是個眼熟的人,雖然一路上沒跟他說過話,但卻是天天都見著。他正想答話,突然聽到一聲鞭響,與此同時爆發出一聲悶雷般的喝斥:“不許說話!”

    肖土庚抿了抿嘴,暗道:說話都不許,這到底是當兵還是囚徒?他腳下沒有停留,這條青石路早就被前面的人踩得水滑水滑的,還有那些不長鬍子的內侍,時不時用水將地上的黑泥衝到兩邊去。

    等他抱了衣服,一路小跑跑到營房,就見幾個粗壯著甲的將軍,正押著兩個人到牆邊,掄起皮鞭一頓沒頭沒腦狠抽。那兩人很快就倒在了地上,打滾哀求,渾身是血,看著瘮人。

    肖土庚嘬了個牙花子,眼角抽搐,低聲問旁邊的人:“這犯了多大的罪過?”

    “搶床鋪。”旁邊那人也是看得心驚肉跳,飛快答了一聲。

    “不許說話!進去分床!”這裏的大漢將軍顯然比澡園子裏的要凶狠得多。

    肖土庚可不想因為說話被人抽一頓,連忙抱著衣服跟著眾人進了營房。營房雖然老舊,卻沒有明顯漏光的地方,這就意味著風雨天也不會有大雨下進來。再看看旁人的神情,肖土庚也忍不住咧嘴笑了,看來那個招兵牙子沒騙人,皇帝的兒子果然大方。

    “你,下鋪。牌子拿好!”一個內侍貼著床過來,按著肖土庚坐在了床上,塞了一塊略帶弧度的竹牌。

    肖土庚隻覺得屁股上紮進了毛毛的木刺,微微挪了挪,卻發現牌子上刻了字。

    “一八二三。”肖土庚讀出了上面那排草碼。就著窗口的光,他看得出下面還有一排字,是筆畫繁雜的正體字。從字數上數來,大概是跟草碼對應的意思。

    “你上鋪!牌子拿好!”

    剛才的太監又扯了一個光身子的男人,一把將他按在肖土庚的床上,塞了一塊牌子。

    那男人就像是披了皮的骨架子,丁點肉都不見。他膽怯地看了肖土庚一眼,將屁股挪開了幾寸,緊緊摟著衣服。

    肖土庚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見前面有人抖開衣服穿,也跟著先套上了一件小衣。有了這層遮羞布,肖土庚覺得自己的力氣和膽氣又回來了,再次望向那個光身子發抖的男人時,目光竟然有些犀利。

    “喂,快把衣服穿上。”肖土庚掄起巴掌,看似輕鬆地拍了這男人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栽倒。

    巡視的大漢將軍正好看到,揉著鞭子就往這邊走。

    肖土庚連忙按住那男人,大笑道:“兄弟,快穿啊,小心凍著。”

    大漢將軍止住步子,抽了個響鞭:“不許說話,拿到牌子的快穿衣服!”

    肖土庚這才鬆了口氣,掃了一眼那個滿臉驚懼的男人,暗道:算你小子懂事。

    那男人手忙腳亂地套上了衣服,拿起牌子上下翻看了一會,怯生生問肖土庚道:“大哥,這上頭刻的啥呀?”

    “字。”肖土庚斜眼看著這個連草碼都不認識的男人,心中充滿了優越感。

    “大哥,這啥字呀?”那人帶著欽羨的目光問道。

    肖土庚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一把奪過他的竹牌,指著下面的正體字,像是自己真的認識一樣,讀道:“壹捌貳肆!這就是你的號牌,日後人家叫這個號,你就答應,否則軍中就要砍頭!”

    那人聽了驚懼交加,顫聲道:“大哥,那俺爹娘給的大名就沒用了?”

    “進了這個門,就是皇太子的人!太子叫你啥你就叫啥,你爹娘能有太子大?”肖土庚不屑道。

    那人嘴唇蠕動,良久方才喃喃道:“也是,吃人飯服人管,太子讓叫啥就叫啥唄。”他又望向肖土庚,道:“大哥,你咋啥都知道啊?”

    “嘁,這才哪跟哪啊?聽口音,你遼東的?”肖土庚虛榮心大為滿足,盤腿上了床。

    “俺挺小的時候就跟爹娘逃到永平了。”那人縮了縮脖子:“大哥哪兒人啊?”

    “邯鄲。”肖土庚自豪道:“聽說過麼?”

    壹捌貳肆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土包子。”肖土庚不屑地踢了踢他,道:“喂,看你這慫樣,是怎麼給選上的?我礦上送飯的兄弟都比你結實。”

    “俺也不知道……那個宋老爺讓俺跑了兩圈,就要俺了。”壹捌貳肆道。

    肖土庚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竹哨,尖銳高亢。屋裏所有人都朝窗外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大紅胖襖,頭戴明盔的將軍站在院子裏,一手按刀,一手持鞭,像是在等待什麼。

    過了兩息,那將軍見沒人出來,甩了甩鞭子,身後那些壯漢分頭進了營房。刹那之間,各營房裏雞飛狗跳,哀嚎一片。

    肖土庚見進來的將士面色不善,一邊吼著滾出去,一邊拿鞭子、棍子亂打,連忙拉起身邊的壹捌貳肆往外跑。

    營房本是兩間屋子打通的,故而有前後兩扇門,一扇門有凶神惡煞似的大漢將軍,另一扇門就成了逃生的關鍵。見到肖土庚往外跑,反應快些的新兵立刻跟了上去,頓時亂成了一團。

    肖土庚衝到外面的時候,另外幾個營房裏也陸續有人衝了出來,都是一臉茫然。

    眾人只聽到炸雷似的吼聲:“列隊!”這才想起當日應招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學的隊列。然而這一路上過來並沒有固定隊伍,分營房床鋪又將原本認識的人打得更亂,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站在那裏。

    “跟著我站。”肖土庚拉住了壹捌貳肆,壓低聲喝道。

    “誒!”壹捌貳肆剛應了一聲,人已經被肖土庚拉到了一邊。

    “我是隊首!”肖土庚高舉右手,橫了左手,大聲喝道:“都跟我站!”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8 23:54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2-18 14:23
三七章 雲壓輕雷殷地聲(二)


    附近有人發愣,也有人害怕再被打,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經順著肖土庚的手站了過去。隻要有兩三個人並排一站,在這亂哄哄的場面下就顯得整齊多了。眾人得以定下自己的位置,集結成橫廿縱十,三個方陣。

    周鏡看了一眼那個膽氣頗壯的肖土庚,正想說些什麼,突然聽到身後衣袂聲起,回頭一看,原來是太子來了。

    朱慈烺一路走來,看了幾個營區,都還鬧騰騰一片,陰沉著臉,並沒有多說。來到這倒數第二個營區,眼前頓時一亮,沒想到竟然都已經列好陣。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周鏡會在這邊,但能將人集結起來總是不錯。

    “雖然沒有站得橫平豎直,但也算不錯了。”朱慈烺走到周鏡身邊:“這裏是六百人?”

    “是,殿下。”周鏡不敢多言,乾乾應了一聲。

    朱慈烺掃視隊列,感覺這方陣都有些像圓陣了,之前的驚喜感漸漸消散。不過他還記得自己聽到的那嗓子“我是隊首”,便走向排在第一個的肖土庚。

    肖土庚躬身垂頭,不敢與太子對視。

    “剛才是你喊的?”太子問道。

    “回太子,正是小人喊的。”肖土庚發現自己聲音黯啞發顫,兩條腿不住地打抖。

    “不錯。”朱慈烺笑道:“這兩千人裏,能出一個你這樣有膽魄的,可以給宋弘業打賞了。”

    肖土庚面對太子的誇讚,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複,只是將頭垂得更低了。

    “以前是幹嘛的?”朱慈烺問道。

    “回太子,小人以前是個挖礦的。”肖土庚想了想,補充道:“是井頭。”

    “井頭?”

    “是!”肖土庚聊到了自己的專業,頓時多了許多自信,聲音也不顫了,腿也不抖了,解說道:“就是井下面領頭的,要打坑洞、防塌方、尋礦脈。”

    “不錯,還是個人才。”朱慈烺點了點頭,又問道:“是軍戶?”

    “不,不是。”肖土庚連忙解釋道:“往年跟人爭礦的時候,也要排列齊整了才能動手,所以知道些規矩。”

    戚繼光選人還真有眼光,這些礦工基本都有軍事基礎了。朱慈烺聽了不知道該慶幸還是遺憾,因為大明的礦藏是明令國有的,而如今國家基本收不到礦稅,民間非但有大戶霸占國有資產,還如此明目張膽地私鬥。

    “你叫什麼名字?”朱慈烺問道。

    “肖土庚!”前井頭大聲報道:“壹捌貳三!”

    朱慈烺聽了忍俊不禁:“編號記人也是礦上的手段?”

    “不是……”肖土庚抬起頭,突然發現太子的皮膚竟然如此白嫩細致,差點舌頭打結。他道:“礦上只給騾子和車打號,怕丟嘍。”

    “我倒不怕你們丟嘍。”朱慈烺學著肖土庚的河北口音:“這是你們的新兵號,方便計數,好給你們發餉、計功。以後還會刻上你們的名號、官職。”

    在明代底層社會,重名率高得讓人發指。諸如水生、土根、阿狗、某二……之類的名字比比皆是。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他們編號,確保每個人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代號,這樣才能保證命令的下達、執行、反饋不會發生問題。

    即便是在五百年後的企業中,員工的編號仍舊十分重要。雖然有些人可能工作十餘年都不知道自己的員工編號,但在人資和財務部門卻不可忽視——這個號碼的作用能為他們節約極大的工作量。

    朱慈烺特意在這個問題上下了點成本,好為日後軍隊建設打下良好的地基。

    而且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如果軍中強調編號,能更大地建立歸屬感和認同感。

    朱慈烺拍了拍肖土庚的肩膀,道:“明天才是正式操練,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在我軍中,所有人都要抬頭挺胸收腹,目光平視。做不到的人,是會被罰的。”

    “小人明白!”肖土庚努力抬起頭,但是目光一碰觸到朱慈烺身上的大紅袍服,便如同遇到烈焰的冰,頓時化成了水。

    朱慈烺笑了笑,將目光投在了肖土庚旁邊那人身上。

    “你怎麼這麼瘦?”朱慈烺皺了皺眉,看著那個像是蘆柴棒一樣的男人。

    “回、回太子……”那人打著哆嗦,“俺能跑,就被收進來了。”

    朱慈烺微微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他很快看完了最後一處營地,整整兩千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顯然是宋弘業為了討個整數。這其中有些人看起來像是充數的,但也不排除日後能夠養成黑馬。

    整整兩千人中,肖土庚是唯一一個給朱慈烺留下印象的人。想想這跟淘金也沒區別,總是一堆砂礫之中藏著半點金星。能有這麼一個,就已經很不錯了。

    等朱慈烺一走,周鏡終於鬆了口氣。太子完全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自然也就不知道有個新兵在剛到的第一天就被打死了。

    之前體罰那兩個搶床鋪的新兵蛋子,有個大漢將軍下手黑了一些,一棒子打在他後腦上,直接打死了。

    可笑那白癡竟然還想殺雞儆猴,殊不知太子對於這些新招來的兵員,遠比只會排列陣仗的大漢將軍要看重得多!

    別看這些人吃用不如錦衣衛,但是哪個東宮侍衛跟太子這麼面對面說過話?換言之,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將你們這些人樁子放在心上!

    周鏡想到這裏,不免有些悲涼,更加疑惑,為什麼太子會矚目這些連一點規矩都不懂的土坷子呢?

    “周將軍,是要宣什麼事麼?”一個陰測測的聲音突然從周鏡身後響起。

    “田公公,”周鏡回過頭,“您老怎麼來這兒了?”

    田存善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年輕太監,道:“殿下要中涓為訓導官,一直下派到旗,這幾個都是這邊的。”

    “派到旗?”周鏡以為田存善搞不懂的軍制,誤聽了太子的意思。

    太子這次編練東宮侍衛,用的是戚武毅的軍製。一營分為左中右三部,一部分為二司,一司下轄二局,局下分三旗,旗下分三隊。一隊就是二伍,共十人。若是訓導官要派到旗編製,那就是每三十人就要派一個監軍。全軍就要七八十個監軍……這簡直成了禦馬監下轄的衛隊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2-22 02:50
三八章 雲壓輕雷殷地聲(三)


    周鏡這邊對田存善羨慕嫉妒恨,田存善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以太子的英明神武,怎麼可能讓太監控制自己的衛隊?控制大明未來的希望?

    這些內官都不是禦馬監出身,但都是內書堂畢業。

    朱慈烺讓他們下到每一旗,只是讓他們教會新兵識字,明白忠君愛國的道理。同時也負責下情上達,但絕對不能對軍事訓練、戰鬥部署發表任何言論。如果有人敢以身試法,朱慈烺肯定也不會放過殺人立威的機會。

    被派下去的訓導官們拿著太子編寫的《識字》《算術》,發覺教這些丘八讀書認字並不算難事。尤其是識字,從草碼入手,然後是“人口手、日月光”之類的常用字,再然後是俗體字,比較複雜的正體字只是作為補充教材,認識有獎,認不得也不算什麼。

    至於算術也不很難,一樣循序漸進,哪怕再笨的人都應該能學會。

    難的是下情上達。

    太子要他們時刻關心照顧這些新兵,無論是吃得不好還是睡得不穩,都要一一詢問,然後上報。為了考核他們的工作態度,三天內記不清旗下所有人名字的內官,將被派去燒熱水。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就如一座大山般壓在年輕內侍的頭頂。

    “這簡直是將丘八當大爺供著了!”就連大漢將軍們對這頗有怨念。

    “這回張老三死得冤枉了。”有人說。

    張老三就是那個棒殺新兵的大漢將軍,他本想給這幫新人來個下馬威,想來一群賤民不敢把事情鬧大。而且聽說這些人既沒有鄉黨,也沒有家族,殺了又怕什麼?誰知太子的編號齊兵那麼厲害,當天領飯的時候就發現少了一人,略一追查便查到他頭上了。

    雖然明面上,太子宣告了那新兵不守軍法,論死。然而背後,張老三卻被送到了刑部,以故意殺人坐罪,刑部擬了斬立決,這條命是保不住了。

    “真他媽憋屈,這日子還怎麼過!”有人重重抽了桌子,大聲喝道。

    “噓,慎言!”有老成的連忙警告道:“如今那幫閹貨跟咱們住一個院子裏,小心讓他們聽了去告密。”

    東宮外邸占地一百八十餘畝,如今整修好能住人的屋舍有百來間,但這兩千新兵一來,屋舍就有些不夠用了。如今宦官和侍衛都擠在一起,聽說很快也要給他們用上高低床了。至於那些女官、宮女,除了留值的,其餘人都是回宮中住。

    “怕個球!老子還不想幹了呢!”那人扯著嗓門。

    眾人一時無語。

    靜謐之中,角落裏傳出一個悠長而清晰的聲音:“沒出息。”

    所有人都轉頭過去。

    “我等皆是世家大族出身,累世蒙恩,如今國家有難,太子以衝齡出宮整肅,若不是我們自己不堪用,為何還要去招那些賤民?”

    話雖在理,眾人卻紛紛冷笑:“你替太子說話,卻不知自己也是不堪用的呢。”

    “是否堪用,日久自然分曉。”那人站起身,闔上手中書卷,健步走到門口:“男子漢大丈夫,戎服甲胄而無立功報國之心,與閹豎何異?不才蕭陌,今日有不認識我的,還請好好看清楚些,終究與爾等這班庸才不同!”

    眾人有破口大罵的,有冷言嘲諷的,蕭陌卻隻是淡然一笑,大步邁出門檻去了。如今大漢將軍基本都被任命為訓練參謀,負責拿著太子編寫的《操典》進行操練。雖然他們並不清楚跑步列隊有什麼大用,但是太子的要求說得很清楚,只管盯著那幫丘八練就行了。

    最好能夠練死幾個。

    蕭陌身穿鎧甲,腰帶長刀,象牙腰牌隨著步子啪嗒啪嗒打在裙甲上。他一路進了新兵營,並沒有人敢攔著他,這讓他差點站住腳步,訓斥那兩個玩忽職守的站崗新兵。不過想到自己也不是奉命而來,頓時弱了底氣,腳下一滯便又往裏走去。

    此時已經打過了靜板,訓導太監白日裏便講過規矩,整個營區只有此起彼伏的鼾聲一片。這些人奔波了這麼些日子,總算安頓下來,洗了澡,吃了飯,精神放鬆,自然睡得也熟。

    蕭陌本想找一張空床,突然見三五人打著燈籠過來,為首那個上前兩步,壓低聲音喝道:“什麼人!”

    是東宮侍衛之首,周鏡的聲音。

    “卑職蕭陌,見過周軍門。”蕭陌連忙上前參禮。

    周鏡總算放鬆了些,好奇問道:“你在這兒幹嘛?”

    “卑職是想與新兵同起居,共操練。”蕭陌說得擲地有聲。

    一個略矮些的身影從周鏡身後走了出來,開口問道:“你為何有這想法?”

    是太子殿下!

    蕭陌只覺得血氣上湧,脫口而出道:“殿下以我等不才,我卻自信絕非朽木!願親身力行,立功報國!”

    朱慈烺聞言,由衷笑道:“人必自愛,而後人愛之。既然你有這樣決心,我自然要成全你。”

    “謝殿下!”蕭陌朗聲道。

    “不過,你夜闖禁營,壞了營規,先打二十軍棍。”太子揮了揮手:“周鏡,行刑。”

    蕭陌面色不變,坦然立到一旁,自己解開戎裝,硬挺著挨了二十軍棍。受完了刑,即便是常年打熬氣力的壯漢,都有些承受不住,腳下踉蹌。好在已經有訓導官等在一旁,扶著蕭陌進去分了床鋪,給了二零零一的腰牌,好言好語安慰了一下,又保證明日送棒傷藥來。

    ——這當個丘八還真是比當大漢將軍有面子。

    蕭陌腦中一轉,人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喇叭聲響,各房想起昨日學到的規矩,紛紛起床。蕭陌昏沉沉睜開眼睛,見周圍新兵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半夜新來的,更驚歎他的好體格和高大身量。

    “兄弟,你這怎麼挨的打?”有人湊過來問道。

    “壞了宵禁。”蕭陌坦然道,坐起身子,嘴角一咧。

    “這打得真狠。”有人吸著涼氣。

    蕭陌暗中一笑:大漢將軍行刑,能打你百十來杖不死,也能一棍子下去要你老命。更有熟手,可以暗中蓄勁,讓你哪天死就哪天死。

    他板了面孔,道:“太子仁善,若是放在別的軍裏,壞宵禁都是砍頭的罪過。”

    眾人聽了直吸冷氣,突然見後門有大漢將軍提著棍子進來,不敢再聊天敘話,連忙穿了衣服準備出去列隊洗漱。而且人多廁少,若是不快些去放空腸胃,等會可就沒坑了。

    蕭陌見那人倒是熟識,也不慌張,仍舊好整以暇整理衣服。

    “陌哥兒,”那人走了過來,手中還攥著一個瓷瓶,“我來幫你上點藥。”

    “行。”蕭陌大大方方撩起衣服,露出寬厚的背脊。

    背脊上青紅一片,看著瘮人,卻只是皮肉傷而已。

    那人拔出瓶口的軟木塞子,到處如同油脂的傷藥,一掌拍在蕭陌後背,用力揉散,好讓傷藥吃進去。蕭陌隻覺得一股清涼,整個人都舒暢了許多,哼了兩聲覺得不雅,便道:“單兄弟有心了。”

    “昨天陌哥兒那席話,乍聽之下覺得刺耳,不過細細想來,卻的確是這麼回事。”姓單那人邊揉邊道。

    “哼哼,那幫燕雀哪裏知道鴻雁之誌?”蕭陌冷冷道:“單兄弟,你要是個有抱負的,聽哥哥一句勸,別跟那些人瞎混光陰,趁著年輕吃些苦,日後混上一份從龍之功,往後幾代人都夠夠的了。”

    “陌哥兒以為,太子真要做大事?”

    “如今這情形……”蕭陌翻過身,拉下衣服,壓低聲音道:“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明若是緩不過來,那就亡了。眼看天下大亂,手裏有兵才是正經!你我說得好聽些是將門之後,說穿了不過是個人樁子,萬幸太子有整軍經武之心,現在不攀龍附鳳還等什麼?”

    姓單那人麵色凝重,眉頭緊蹙:“哥哥說得有理。昨日哥哥走了之後,營裏議論紛紛,我們幾個走得勤的,都想跟哥哥一起掙份功業。”

    “別,”蕭陌道,“不是跟我掙功業,是跟太子掙功業。你看這些人就當知道,太子忌諱下面的人抱團。你們要想博一手,就老老實實脫了衣服跟這幫丘八一般無二。否則還不如在家混吃等死。”

    “這……”

    “你看我昨日領的這刑,”蕭陌自嘲一笑,“太子定是個賞罰必信之人,誰把自己架得高了,便摔得慘。”

    “單寧得哥哥指點,沒世不忘!”單寧抱拳而出。

    外面已經響起了第一聲竹哨,這是初列隊的意思。等到三聲哨響不到,那就要棍棒加鞭子伺候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9 09:55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2-22 02:55
四十章 雲壓輕雷殷地聲(四)


    “張老爺,您說太子到底在想什麼呢?”一干豪商聚在張德隆府上,各個面露疑色。

    他們那天“吃”了太子的筵席,各個都捐了一筆銀子,算起來也能養兩三個歌姬,偶爾想到還是會心疼一陣。

    沒想到過了十天,太子竟然送了一份賬目表去他們家中。

    乍眼看去,這簡直是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然而一旦冷靜下來,卻又讓這些積年老賈有些心驚。

    那上面非但羅列了那天收到的總款項,每個捐獻者都有名字,絕不至於暗中吞沒,而且還羅列了這些日子購買石灰、柴薪的數目,剩餘的銀兩。賬目做得比自己家中賬房做出來的還要精細,更難得的是讓人一目了然。

    這些做生意成精的商人哪裏會不知道其中價值,光是這份賬目表就足以抵得上自己捐出去的銀子了。

    只是讓他們頭疼的是,太子除了這些動作之外再沒有說過讓他們捐錢的話。雖然筵席之後也陸續有人補捐了些,但太子都是笑納而已,一兩不嫌少,千兩不嫌少——當然也沒人捐那麼多。

    照理說,皇帝絕對不會這麼秀氣啊!

    “或許真是太子自己搞的募捐。”張德隆看著供在中堂上的白玉如意,撫須道:“這太子年紀輕輕,卻極有主意。恐怕是咱們想多了。”

    眾人聽了張德隆的話,紛紛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抽緊了心胸:“太子若是這麼有主意,會不會嫌我們不肯出力?”

    “他從小長在大內,知道什麼叫民間疾苦?”張德隆不屑道:“實在不行,再捐個百來兩也就差不多了。對了,那些內侍收錢了麼?”

    “收了收了。”眾人紛紛應道,看似輕鬆不少。

    “收了就好,等瘟疫過去,讓太子早些回去,大家只是結個善緣,什麼事都不會有。”張德隆悠哉道。

    一時間場面緩和下來,眾豪商紛紛討論起如何在大疫之後收買土地,招徠雇農的話來。

    張德隆年紀大了,讓兒子招待客人,自己要去後堂休息。剛走了沒幾步,突然前面門子來報,說是東宮侍衛來訪。要在門上掛號牌,還要統計家中人口。

    “這是不該順天府做的麼?”張德隆皺眉道。

    當下有人上前解說道:“寒家昨日就有人去了,有順天府的差役跟著,也有本坊的甲長,還有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

    “這回又得破費了。”張德隆皺眉道。

    那人笑道:“張爺安心,這回倒是不用破費太甚。雖然看著陣勢大,其實這些人得了太子的申令,不許擾民,家中人口也是任由自家報出來。上等戶就是要一錢銀子的門牌工本銀,中等戶八折,下等戶免費。”

    戶分三等也是大明的國策,每隔幾年各縣就要重新規劃戶等,以此收稅納糧。

    “那還好。”張德隆鬆了口氣,道:“管家,去給個一兩銀子,家中人口就報十人吧。”

    張家這等豪商,光是家裏近親就不止十人,更別說那些奴仆了。不過這個時代隱匿人口就和財不露白一樣,被朝廷盯上從來沒有好事,寧可少說些。萬一太子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回頭就按戶抽丁,到時候豈不是損失慘重?

    張管家得了老爺的令,出門見了東宮侍衛等人,摸出一兩銀子來,塞進領頭那人手中,道:“這是我家老爺給的腿錢,還請笑納。”

    領頭那東宮侍衛掂了掂分量,收入腰間的竹簍裏,發出銀錢相撞之聲,道:“多謝。你家府上人口幾何?”

    “回長官,進來大疫,人口散了許多,只有十口。”那管家說道,一隻手已經準備再打點銀子了。

    東宮侍衛一手架住木板,一手翻開大開面的簿冊,看了一眼新掛上去的門牌,上麵寫著“甜水胡同二零八號”。他在簿冊上找到了這個門牌號碼,對著“人口”那一欄,用炭筆寫畫了個“十”字。

    旁邊有人遞上一張印出來的紙條,管家接過一看,上面寫著:“茲收到甜水胡同二零八號張宅門牌工本銀壹錢。特此為證。”

    “長官,這是……”

    “收據。”那東宮侍衛飛快答道,轉過手中木板,道:“你看看,沒有問題就在後面簽名畫押。”

    管家湊近簿冊,見這上面只是統計人口,自家的門牌號後果然是草碼“十”。他怕這本子拿上去之後有人篡改,索性在那“十”字後面又補了個正體字寫的“壹拾”,然後才簽了自己的花押。

    東宮侍衛拿過看了一眼,也沒多說,在坊間老人的帶領下又往下一家去了。管家突然看到這隊人裏竟然還有個認識的,連忙上前塞了一小串錢,問道:“武家哥哥,這是作甚?”

    “防疫。”那人道:“門牌可別丟了。若是沒有門牌,會被當做全家死絕,到時候土石封門,就是不死也得死了。”

    “是是,門牌不會丟。”管家連聲應道。

    大明本就有掛門牌的習慣,上面的信息比之後世只有一個號碼更為完備。太子重新給各宅各戶編號,也只是個補充。許多貧民聚居的地方,根本不用重新製作門牌,直接在坊口掛個坊名牌或者路名牌,然後各家門上用黑漆寫個數目上去就算是門牌地址了。

    這些事自然都是東宮衛隊做的。

    ……

    武長春最遠深入山東臨清,可惜這裏已經被建奴掠殺了一遍,非但壯年都被擄走,就連婦孺都沒剩下多少。更令人髮指的是,建奴非但擄掠,而且還要屠城。臨清本是運河南北交界點的重鎮,商賈雲集,富庶非常,被建奴肆虐之後,十室九空,遍地殘肢,簡直如同人間地獄。

    武長春從死人堆裏撿了些人回去,哪裏還需要采買?只要有口飯吃他們就心滿意足了。然後一路北還,沿途招人,等回到京師也招夠了數目,甚至還略有超額。

    將這些人上交之後,宋弘業果然很義氣地將武長春引薦給了太子。太子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當下讓武長春自己招徠幫手,報備留檔,準備對全北京城的人家編號。太子還從兵部職方司借來了書吏,修訂繪製北京地圖,標注街、坊、路、道,用來防疫。

    武長春原本可以休息幾日,可他在家裏閑不住,也跟著東宮侍衛一起走街串巷,旁觀他們辦事。這些出來辦事的東宮侍衛,都是宋弘業召來的那批,經過數日操練之後,果然有了些模樣,即便是走在路上都是五人成一縱列,沒人交頭接耳,更沒人打亂順序。

    相比之下,兵馬司、順天府、錦衣衛的人走在旁邊,就如一群烏合之眾。

    ——太子當日說是要以善戰之士的標準收人,怎麼收來之後,只是讓他們幹這個?

    武長春心中疑惑。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4-12-29 09: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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