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別白 (已完成)

 
cheninda1234567 2013-10-20 10:53:4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02 4041946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4-27 15:51
第1547章 覺悟

  其實他這話也是半真半假,日本幕府的官員藉著閉關鎖國的機會來限制勒索中國商人的現象確實很多,但是這種貿易其實對中國也是比較有利的,因為幕府現在只跟中國和荷蘭人通商,無形中也自己為中國排除了不少競爭對手。不過,島津忠恆畢竟已經很久沒有牽涉到兩國通商的細節當中了,他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關竅。

  「為了兩國通商貿易,為了一些金銀……」島津忠恆微微瞇起了眼睛,「你們真的只是為了這些目的而已嗎?」

  「不知道藩主是指什麼?」周璞有些驚訝。

  「你們漢國的皇帝,是個大英雄,我害怕他。」島津忠恆突然說,「要是他打到了九州卻又不想要撤軍,那時候我就成了日本的罪人了。」

  你會害怕成為什麼日本罪人?你要是害怕成為日本罪人,就不會跑來見我了,無非是怕我們大漢的軍隊打敗日本之後把你的九州老巢也給搶走吧……周璞心裡微微一哂。

  「這一點,藩主儘管放心!我朝天子只是想要為日本主持道義而已,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日本素來非中國王土,而且也算是個恭敬藩國,中國絕無侵佔日本土地之理!」周璞一臉的義正詞嚴,他當然不可能把朝廷打算在戰後割去長崎港的事情給說出來了,「另外,島津家多年來都據有九州,只是被幕府強取豪奪,以至於現在只能困守薩摩藩,我國也覺得幕府這種做法違背公義,在戰後,九州島一定要回復到原來的狀況。」

  「大漢打算在戰後把九州島送給島津家?」島津忠恆白色的鬍鬚又是微微一顫,「此話當真嗎?」

  「這是大漢皇帝親口所言,哪裡有可能是假話?」周璞昂然回答,「藩主想想,日本之土,千百年來都不是中國王土,日本之民也不是中國之民,如果要佔據日本國土,中國就要興師動眾,要花上多少時間和錢財?佔了這裡又有何用?難道是為了把日本之民變成中國之民……那不是白白浪費錢財嗎?我朝天子英明睿智,是絕對不會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的。只要戰後日本能夠恢復綱紀,然後恢復兩國之間正常的藩屬和經貿往來,我朝自然就會息兵撤軍,讓兩國共享安平。」

  島津忠恆終於動心了。

  他發現,這個年輕人說得都很有道理,他根本沒有理由拒絕。中國皇帝勞師遠征,不大可能一直維持在日本興起大軍攻伐,只可能是打敗了幕府之後,獲得了滿意的賠償就大部分撤走至於要花錢送這些人走,那也是朝廷和幕府花錢,跟他有什麼關係?

  而且,如同這個年輕人所說的那樣,以大漢海軍的實力,只要能夠佔據九州島,就算進軍北上受挫,至少依靠海軍以及薩摩藩的力量來據守九州島是不成問題的。

  如果一切順利,就直接上洛,讓日本改天換地,一吐多年來的惡氣;如果有什麼不順利,至少也可以依靠大漢海軍的力量據守九州,割據一方,同幕府分庭抗禮。

  只要能報幕府一直欺凌自己的仇恨,然後把九州島全境都納入到島津家的勢力版圖裡面,朝廷怎麼樣,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一想到這裡,這個老人終於不再猶豫了。

  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都已經死了,那就和德川家的小鬼再拼一次吧!

  「你們現在能夠給我多少鐵炮?」他突然睜大了眼睛,冷冷地盯著周璞。

  「什麼?」被他這麼一盯,周璞微微一驚,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有想到,這個老人剛才還在質疑,但是怎麼毫無徵兆地就突然談到了這個問題。

  「大漢的皇帝不可能既然要我幫忙,不可能只是讓你帶幾句話過來吧?他要給我什麼,你是大漢皇帝派過來的專使,不會不知道。」老人的語氣還是很平淡,但是其中已經多了幾分狠厲。「你們現在能夠給我多少鐵炮?」

  他口中的鐵炮,其實不過是火槍而已,而且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當年販售的火繩槍。這些火繩槍十分原始,威力不大,但是在引進日本之後,迅速地成為了日本人戰國時代當中互相征伐的利器。不過,近年來,不少大漢的軍工工坊製作的火槍也流入到了日本,雖然數量很少而且大部分都被幕府自己直接壟斷,但是還是有一些流入到了島津家的手裡,這些火槍的做工比之前他們所擁有的鐵炮要好上太多,無論是射程、火力還是穩定性都大大超過了他們原有的概念,讓他難以置信居然是大陸工匠自己製作的。

  他對大漢這次征伐日本這麼有信心,其中的一個原因也是大漢軍隊的火器實在太犀利了,絕不是他或者幕府大軍能夠匹敵的。

  「如果說鐵炮的話,倒也不是沒有……」在最初的驚愕之後,周璞很快反應了過來。

  出京之前,在丞相本人的協調下,他和外務司還有陸軍一起參加了一個閉門的會議,然後在這個會議當中他就提出了可能需要給日本合作者一些軍火支援的要求。然後這個要求很快就被滿足了。

  大漢十分重視火器和研發,而且因為戰爭一直延綿不絕,所以對火槍的需求十分之高,在從業多年的工匠們精益求精的研發之下,大漢的火槍精度越來越高,而且火力也越來越強,每隔幾年就會出現武器的換代。每次火槍換代,都會優先供應陸軍前線部隊裝備,然後就會有大量火槍被淘汰。這些淘汰下來的火器,大部分會低價流入民間,成為邊疆民眾或者獵人的武器,而有一部分就被堆放到了倉庫當中,準備到時候回爐銷毀。

  於是,為了滿足周璞的要求,陸軍的參會官員們就想到了用這些淘汰下來堆在倉庫的火器廢物利用轉送給支持大漢的日本大名。根據他們的瞭解,日本的火器水平很低,而且一直都是依靠外部的商人輸入,質次價高。即使這些被大漢軍隊淘汰下來的武器,算起來也比他們的要好上不少。

  得知了這一情況之後,周璞喜出望外,馬上就帶上了自己的人,跟著這些陸軍的官員到了京城周邊的倉庫當中,然後挑選了大批的武器。在他啟程的時候,這些武器被偽裝成了瓷器,分散裝入到了多艘中國商船當中運到了長崎港,然後又被運到了長崎商館當中集中了起來。也虧得幕府的長崎官員多年承平之下麻痺大意,而且對中國沒有戒備之心,所以事情辦得十分順利,如今長崎商館當中已經有了不少武器。

  「有多少?」島津忠恆略微急促地問。

  「三五百支火槍,都是精工細作的,大漢最好的火槍。」猶豫了片刻之後,周璞乾脆決定把現在集中的武器都送給島津家,「如果藩主需要的話,這些武器我們都可以送給你們。」

  「那還等什麼,趕緊想辦法送過來。」島津忠恆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你們有多少武器就給我多少,我幫你們這麼大的忙,事前要這麼點報酬不過分吧?」

  還沒有等周璞再說什麼,他就往後面招了招手,然後把兩位家臣都叫了過來。

  「江夏,東鄉,你們兩個等下跟著他回去,聽他的安排!」

  「是!」雖然心裡想法各不相同,但是兩位家臣都俯首接受了命令。

  因為牽涉全家的興衰榮辱甚至身家性命,所以島津忠恆之前有些猶豫,但是在周璞的勸說之下,他已經做出了決定,而只要做出了決定,他就又會變成年輕時那個雷厲風行的島津當主。

  「藩主果然深明大義!」眼見對方已經完全按自己的心意,答應了成為王師前驅,周璞也喜不自勝,「請放心,武器我們會想辦法盡快送到藩主手中的,絕不會耽誤了藩主的大事!」

  「以後你們不要再找我了,就通過他們兩個人和我聯繫吧,江夏精通漢語,又十分忠心,是個可靠的人。」島津忠恆突然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我這次打獵已經夠久了,該回去了。」

  「多謝藩主!」周璞再度深深地作了一揖,「藩主請放心,我朝大軍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集結出發,藩主重新奪回故土的日子近在眼前!」

  島津忠恆沒有再說話,而且揮了揮手,然後重新勒住馬頭,轉向朝著來路重新踏了回去。

  一路上他有意放慢了速度,然後示意他的心腹家臣東鄉重方跟在自己的旁邊。

  「主上有何吩咐?」東鄉重方知道藩主的意思,於是低聲問。

  「以後你和江夏要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替他帶路,然後把他的動向都告訴我。」島津忠恆放低了聲音,「他要什麼東西或者想要去哪裡,你一定要想辦法幫助他。」

  「是。」東鄉重方再度應下。

  「另外,他的幕府的敵人,而且身上也背負了太多秘密,如果幕府的人找到了他,你要保護他不讓他落到幕府的人手裡,如果實在無法逃脫……」島津忠恆看著遠處年輕人騎著馬的矯健背影,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你就把他和江夏都殺掉,然後自殺。」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4-28 10:29
第1548章 山風喧囂

   「……」東鄉重方臉色驟然一變。

  他是島津家的家臣,而且外面也有不少人認識他,如果事情真的敗露了的話,就算他自殺島津家也會被追究,但是那時候藩主就可以把一切都擔在他自己的身上,宣稱是他一個人和大漢私通,保存島津家的最後根基。也許自己自殺之後沒多久,藩主就會自己剖腹謝罪吧。

  他明白,藩主已經作出最後的覺悟了。

  接著,彷彿是有千鈞重擔壓到了肩頭上一般,他微微地彎下了腰來。

  「是!」

  島津忠恆沒有再說話,騎著馬不緊不慢地向著家臣們等待的地方跑了過去。

  當周璞和島津忠恆回到剛才見面的地方時,周璞帶來的隨從們也都鬆了口氣。在他被島津忠恆帶走的時候,島津忠恆的家臣們也把他們隱隱然包圍了起來,大有一得到命令就動手的意味,他們在警惕之餘也都期盼周璞能夠順利完成預定的目標。

  「大人,怎麼樣?」一位商館當中的官員小心地問他。

  「一切順利,我等總算沒有辜負國恩。」因為心情極好,現在周璞已經是滿面春風。

  接著,他又回頭指了指跟在自己後面的兩位島津家的家臣。「這兩位是藩主派過來跟我們接洽的,以後一般都會跟在我的身邊,他們都熟悉九州的地方情況,可以協助我。另外,你跟他一起想想辦法,把商館裡面的武器都送過來給薩摩藩。」

  「是!」這位官員馬上也變得和周璞一樣興奮了。

  在把江夏明閒和東鄉重方都介紹給了自己帶過來的隨從們之後,周璞馬上跟島津忠恆提出了告辭。島津忠恆也沒有再留難他,直接就放他們離開了。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島津忠恆已經滿面凝重,再也不復之前的輕鬆。

  「藩裡的藩士都已經召集起來了嗎?」他低聲問旁邊的一位年老家臣。

  「已經開始秘密召集了,不過為了保密,現在召集的都是最忠心可靠的藩士,還有一些不太可靠的人沒有召集……」

  「做得很好。」島津忠恆讚許地瞥了他一眼,「現在還早,寧可少召集人也要保密。還有,你這段時間不要做別的事情了,把藩內有不穩跡象的人都排查一下,列出名單來。不光是和幕府私下有往來的人,島津義久的餘黨也要戒備!」

  這位家臣低下了頭來。

  「等到漢人的武器到了手上,優先交給這些召集起來的藩士使用。」島津忠恆一邊騎馬,一邊以十分平靜的語氣下令,「你等著我的命令,等到要起事的時候,你要把這些人統統格殺勿論,不許有任何人漏網。」

  然而,家臣的反應卻很大,全身在馬上都抖了一下。

  「義久公的餘黨也要……」

  他還沒有說完,島津忠恆就已經轉頭過來看向了他,這森嚴的視線,讓家臣馬上僵住了。

  「是。」他慢慢躬下了身來,伏在了馬背上。

  島津忠恆的父親是島津義弘,他是先代島津家督島津義久的弟弟,島津義久是戰國之時有名的大名,也就是在他的帶領下,島津家在九州島大肆擴張了勢力,並且在耳川之戰當中戰勝了當時九州最大的大名家大友家,成為了九州島最強大的勢力。

  在精明強幹的弟弟們和家臣們的輔佐下,他們拿下了大半的九州,躊躇滿志想要將整個九州收入囊中然後北上逐鹿。然而,這時候日本本州島上的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政權卻突然崛起,讓他們的夢想頓時化為烏有。

  在豐臣秀吉發動九州征伐時,因為壓力過大,島津義久選擇了向豐臣秀吉臣服,而豐臣秀吉也不打算和他們拚個死活,只是約束了他們的擴張,承認了他們在薩摩和大隅兩國和日向一部分縣郡的封地。

  後來豐臣秀吉因為重病纏身而身亡,他的政權再度搖搖欲墜,島津家的野心重新萌動,然而在關原之戰當中,因為島津家最初是站在反對德川家的立場之上的,所以在德川獲勝的戰後,就面臨了十分危險的局面。

  島津家為了討好德川家康,於是讓島津忠恆繼承了家督的職位,然後前去江戶謝罪,並且得到了家康的諒解,總算避免了家族覆亡的慘烈後果,並且勉強保住了之前的大部分家族領地。

  然而,島津忠恆雖然得到了這個家督名號,但是一切並不是那麼順利。

  島津義久雖然名義上讓出了家督的職位,但是因為之前多年的家督生涯,他培育了大批的親信,並且通過這些親信牢牢地把握住了藩內的實權,儼然就像是個太上家督,依舊是作威作福。

  島津義久沒有活到成年的兒子,只有三個女兒,因此為了讓島津家族領地的繼承名正言順,他把自己的三個女兒都嫁給了島津家族的成員,其中身為他侄子的島津忠恆就娶了他的小女兒島津龜壽,並且成為了他的養子,島津忠恆也因此而被挑選作為家督。

  但是,島津忠恆和這位即是堂姐又是正妻的島津龜壽的感情並不好,結婚十幾年之後仍然無所出,於是引發了父親和丈夫兩個人之間更大的矛盾,島津義久和島津忠恆當中因為權力就展開了十分激烈的鬥爭。

  因為畏懼島津義久這位老藩主的威望和壓力,島津忠恆一直都採取了隱忍不發的鬥爭策略,直到島津義久病重然後病逝之後,他才開始了極為殘酷的報復。

  其中有代表性的就是世代輔佐島津家的家臣平田家。

  家老平田增宗,因為一直擁護島津義久,被他下令處死,而增宗的兒子當中,一個被勒令自殺,兩個被流放到外海島嶼當中;平田增宗的弟弟平田宗規,則和兩個兒子一起被全部屠滅,原本在島津勢力內赫赫有名的家老平田家,也就在他的殘酷手腕之下被迫銷聲匿跡。

  在平田家的下場的恐嚇下,島津家內部其他對島津忠恆不滿的勢力也噤若寒蟬,再也不敢與他作對了,於是島津忠恆也由此真正地享受到了家督的權力。

  他的正妻島津龜壽,也在島津義久死後不久就被他勒令搬到領地內的國分城當中居住,並且在幾年前鬱鬱而終。而在重新建立了絕對權威之後,島津忠恆也終於可以一展心中的慾望,先後娶了多名側室,生下了數十名子女。

  在島津義久死後,排斥島津義久的餘黨,鞏固自己在島津家的勢力和權威,一直是島津忠恆堅定推行的政策,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島津義久的支持者們,大部分只能隱忍,默然承認島津忠恆的。

  沒有人想得到,他對這種現狀還是沒有心滿意足,居然還準備把這些餘黨統統趕盡殺絕要知道這些人裡面有很多人是島津家的人,是他的親戚啊。

  島津忠恆已經打定主意參加大漢針對日本的行動了,在他看來,只要押寶壓中,以後他就是當仁不讓的九州島統治者,而且擁有了大漢的武器支援,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也不需要有任何顧忌。也再也沒有理由留下那些反對者的性命了。

  風不斷地在林間和草木間吹拂,掃得草木當中不時地發出沙沙聲,就好像千軍萬馬在其中穿行一樣,彷彿心有所感似的,島津忠恆整理了一下羽織的紐扣。

  「今天的山風,真是喧囂。」

  在周璞聯繫上島津家的時候,大漢京城的內閣也終於收到從長崎使館轉過來的荷蘭人想要聯合大漢攻打西班牙人的消息。

  因為長崎的使館地位十分特殊,是同時接受商業部和外務司的雙重領導,所以為了不得罪上司,駐長崎的使節同時向這兩個部門發佈了密信,然後因為深感事關重大,這兩個部門也同時將這個消息上傳到了丞相的案頭。

  於是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大漢丞相、雍國公王兆靖當即就讓秘書們發文通知商業部和外務司兩個部門的直屬官員,在第二天下午覲見他,以便探討對策。

  這種會議是臨時加派的,按規定是不能夠耽誤其他的事,只能在原本的工作時間之外再抽出時間來處理。商業部和外務司都是事務繁多的衙門,所以這兩個部門的首腦商相周學智和外務司司長孔璋都暗自叫苦,但是丞相親召又有誰敢不來?所以他們接到了通知以後也只好推掉了所有的日程,在當天的下午來到了紫禁城武英殿當中覲見丞相。

  好在丞相處理國家事務的速度一向很快,他們也沒有等上多久,丞相就帶著幾位秘書和書記官來到了武英殿的偏殿當中。

  秉持著一貫的務實作風,稍微見禮之後,丞相就直接坐了下來,然後直奔主題。「荷蘭人的事情我現在還沒有上報給皇上,不過這是大事,今天必須要報了,所以今天我們要商量出個建議來,附在奏章上一併交給陛下。」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4-28 16:24
第1549章 要適應現在是大漢而不是大明

  一國之君,每天要處理數量龐雜的事務,不可能把中央和地方的奏章都看完,前明通過設置司禮監來幫助國君處理國事,總算才能應付過來,但是新朝廢除了太監,大大縮減了宮廷的規模,皇帝身邊的機要處只能簽收奏章,並不能代皇帝來批閱。為了減少精力的消耗,在經過了幾年的磨合之後,新朝中樞也形成了慣例,平常的公文直接由內閣批閱簽發,重要的事務則由內閣寫成簡略的公文遞送給皇帝,一般還要附上內閣的建議,以便加快事務的處理流程。

  荷蘭人的借兵提議牽涉到了軍事,這是由皇帝才能決斷的大事,所以內閣也必須報告上去,為了加速處理並且盡快做出建議,丞相不得不召集了兩位大臣一起商議。

  點了題之後,丞相也沒有再浪費時間,直接就看向了孔璋。「孔司長,荷蘭人這事歸根結底是外事,應該是由你來負責的,你和外務司的官員們,有商量出了什麼結果沒有?」

  「回丞相,我們是前天才收到報告的,當天就馬上上報了,所以留給我們這邊的時間也比較倉促,一時間恐怕難以做出萬全的判斷。」先給自己做了一個鋪墊之後,孔璋說出了他徵詢的幾位外務司官員的意見,「不過,依照我國看來,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之間的爭鬥,只不過是西洋人狗咬狗,他們誰贏誰輸,本來也不會事關到我朝的利益,畢竟不管是誰,他們都要尋求和我國通商……」

  一邊說,孔璋一邊小心注意丞相的態度。

  丞相不置可否,面色也十分沉靜,只是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但是孔璋知道,從這個習慣性動作來看,丞相並不太滿意他的這個回答,於是他更加堅定了之前的決心,馬上話鋒一轉,「不過……南海瀕臨我朝海疆,又是商路的交通要道,如果我朝一直袖手旁觀,那也說不過去。我等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趁著西洋人的內亂,扶持一派打壓一派,不僅可以加固我朝對海疆的控制,甚至……甚至在外海獲得一些領土據點,也未可知……總之,這是個好機會,不可輕易放過。」

  「所以司長的意思就是要答應荷蘭人的提議,參與其中?」丞相還是不動聲色。

  「經過我司內的研討,確實可以如此做。」孔璋點了點頭,不過為了給自己留些餘地,他又加上了解釋,「不過……參與其中並不一定意味著要真的和荷蘭人一起對西班牙人打仗,這個度可以之後再定奪,可以明助也可以暗助,總之……我們是覺得,不應該袖手旁觀。」

  他現在是丞相的直屬官,又一心想要謀求把外務司變成外務部,成為一個真正的內閣大臣,所以行事最需要考慮兩點其一是要討好丞相,順著他的意思;其二是要體現外務司的重要性,讓外務司的升格有理有據。

  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的爭鬥,本來確實是不至於影響到大漢的利益,但是如今荷蘭人已經求上了門來,如果在機會上來的時候還要碌碌無為的話,那就與宗旨背道而馳了,而且肯定也不會得到丞相和陛下的歡心。

  所以和司裡面的那些專門負責西洋事務的外務司官員們研討之後,他們最終還是得出了需要干涉的結論。

  「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丞相放下了茶杯,然後看向了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商相周學智,「商相,你意下如何?」

  「回丞相,我覺得倒還要穩妥一些為好。」周學智不緊不慢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西洋人之間混戰,不斷廝殺,到了現在還沒有分出個勝負來,既然勝負未分,那麼我朝又何必去參與其中?他們的根本重地是在西洋,不在這裡,如果我朝襄助荷蘭人,那要是西班牙在西洋贏了,豈不是讓我們前功盡棄?再說了,比起西班牙人佔據的呂宋來,依我看同西洋人的貿易要對我朝更加重要得多,尤其是西班牙人手中的黃金白銀,更是對我朝至關重要。我朝若是兩不偏幫,西洋人之間縱使打得再厲害,也要同我們通商,將黃金白銀販運過來,若是我朝參與到了其中,不管東海南海荷蘭人是勝是敗,這美洲的白銀流入一時是肯定會斷絕的……也許荷蘭人會在戰後給予我朝一些補償,但是這豈能夠和損失的白銀相比?再說了,如果我朝幫助荷蘭人打贏了這仗,日後我朝前往西洋的商路上,就是荷蘭人一家獨大了,這恐怕也不是好事……」

  周學智是商相,平日裡一直都致力於開發商業,擴大國朝的收入來源,因而也最看重商業的穩定。在他看來,西洋人的內斗無非就是狗咬狗,和中國的利益牽不上關係,如果參與到了西洋人的內斗當中,就會極大地影響到中國的商業利益,更加有可能把荷蘭變成壟斷東西洋貿易的唯一一家海商,那還不如不做。

  眼看自己的意見被人直接推翻,孔璋不安地抽動了一下,可是丞相還是不置可否,只是喝著茶,看來是打算讓自己和商相爭辯一下再拿定主意吧。

  「句句從商業出發,商相真可謂務實稱職……」他先笑了笑,打算跟商相套下近乎。

  「我既然身為商相,那自然要在商言商,為國朝的商業考慮。」周學智卻是一臉的肅然,好像不買賬。「就事論事,從國朝的商業利益來考慮,確實沒有必要牽涉其中,荷蘭人的提議,一口回絕掉就是了。再說了,荷蘭人現在自己內部還沒有統一意見,反而是通過長崎先行傳話的,既然如此我朝又何必參與進去?」

  孔璋是司長,他是大臣,在他看來地位是有高下的,再說了,他是隨同皇上起家的老部下,並不需要和這個半路才投靠趙字營的司長搞得太親熱。

  因為感受到了對方那種隱隱的排斥感,孔璋也有些不高興了。「司長為了國家的商業來考慮,但是孔璋腆居國朝的外務司,也要從國朝的外務利益來考慮。荷蘭人現在是我朝外貿的最大主顧,又一向和我朝沒有直接的衝突,他們來請求我們幫忙,是相信我朝的實力和誠意,如果輕易回絕的話這豈不是傷了兩邊的默契?」

  「我身為商相,一手主持兩邊的貿易往來,倒是從沒有聽說過我們和荷蘭人有什麼默契。」周學智還是沒有給孔璋顏面,「沒錯,現在荷蘭人賣給我們香料,木材,還幫我們運來西洋的技工和機械,但是這些事其他人都能做,又不是非荷蘭人不可,荷蘭人也不是為了喜歡我們才同我們交易,還不是為了資財,何以見得我們就得唯荷蘭人之命是從?沒這個道理。」

  「商相,我也沒說要唯荷蘭人之命是從。」孔璋心裡越來越不高興了,臉色也沉了下來,「我身為大漢的外務官員,自然想的都是怎麼為大漢擴大影響,擴張領地!」

  「孔司長的拳拳忠心,自然是沒人懷疑的,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現在也沒必要忙著跟西洋人四處放火吧?」周學智倒還是氣定神閒,「況且還是幫著西洋人打西洋人。」

  「雖然說都說西洋人,但是畢竟還是有不同的,荷蘭人奸詐狡猾,但是謀求的還只是通商掙錢,西班牙人可是凶殘暴戾的惡狼。商相莫要忘了,幾次在呂宋屠殺大漢子民的,正是盤踞在那裡的西班牙人,前前後後有數萬人遇難,前明朝廷昏聵,置之不理,難道我朝能夠置之不理嗎?」

  「你……」周學智沒想到孔璋居然拿這種話題來堵自己,於是眉頭都皺了起來。「孔大人,一事歸一事,西班牙人當年屠殺大漢子民,肯定是罪大惡極,但是那畢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要怪就怪前明積弱,以至於讓西班牙人肆無忌憚。現在就不同了,我朝國勢蒸蒸日上,已經嚇得住壓得住西班牙人了,我們用通商來威脅他們,他們也已經幾次保證,再也不會做類似的事,所以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一直提了。孔司長也不要用大漢子民這個偌大的名頭來壓人,逼得大家只能聽你的意思行事!說句為大漢子民報仇倒是輕鬆,反正怎麼都在不敗之地,可是世事哪有那麼簡單?要是只想著報仇的話,這裡要報仇,那裡也要報仇,這天下還有沒有寧日了?」

  因為被孔璋他的話越說越重,也隱隱然有些指責的意思了。

  「商相這話可就有些重了!」孔璋也沒有退縮,「我也沒說為了報仇就必須要去打西班牙人,我的意思只是說西班牙人狼子野心,豺狼成性,和一般的西洋人相比要更加要心狠許多,葡萄牙人荷蘭人雖然也是心懷詭詐但是至少還對我朝有幾分敬意,這些西班牙人不教訓幾次還真的不行,我是極其贊同幫助荷蘭人對付一下西班牙人的,如果能夠把這些西班牙人統統驅逐出呂宋甚至整個外海的話,不說為之前的死難子民報仇雪恨,對我朝來說也有不少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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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朝」居然是屏蔽詞,真是莫名其妙的跪姿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4-29 10:41
第1550章 將帥入閣

  「好處?我剛才說了那麼多可沒見到有多少好處啊?」發做了一通以後,周學智的態度也放緩了一些,「孔司長,你是內閣的外務司司長,不是軍隊裡的虎賁,什麼都想著要用刀兵來解決,那我們做什麼?到時候都讓軍隊去辦事就算了,商業部和外務司乾脆都關門?別的不說,不管我們怎麼幫荷蘭人,那是真要跟西班牙人翻臉的,到時候西班牙人不從美洲搬來白銀,到時候怎麼辦?難道派海軍再帶人過去,把美洲都佔下來嗎?」

  周學智的話有理有據,而且隱約之間就扯上了文武之爭,一下子堵得孔璋有些理屈詞窮了。確實,身為內閣官員,他也知道朝廷現在是在改革幣制的關鍵時刻,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金銀進口,而據有美洲的西班牙,正是大漢輸入白銀的最大來源地,每年西班牙人都要從美洲大量起運白銀送到呂宋,然後再用來同大漢交易,換成一船船的絲綢和瓷器再販到歐洲,這一條貿易線對中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商相,我等也並沒有想過要就此和西班牙人決裂,斷絕白銀輸入……」孔璋也不得不放軟了,「只是給西班牙人一些教訓而已,讓他們明白華夏子民絕對不好欺辱,順便讓我朝更加能夠握有海上優勢。西班牙人貪婪成性,又需要我朝的商品,縱使一時惱羞成怒斷絕了貿易往來,也不至於決裂,他們很快就會接受現實,然後同我朝講和,貿易一如往前。」

  「此言可有根據?」還沒有等上黨侯周學智質疑,丞相王兆靖突然發話了。

  丞相突然的問話讓孔璋一驚,但是很快恢復了鎮定。「回丞相,此言當然有根據。想必丞相也知道,如今的西洋,歐洲各國那是諸侯林立,互相打來打去,戰事一日不停,就如同……就如同華夏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代一樣。」

  「這個比喻有些意思,但是說的也對。」丞相點頭表示認可。

  「丞相自然也知道,春秋戰國的時候,列國的外交都是沒有常性的,今天為了一些土地和人口打得頭破血流,猶如不共戴天的仇敵一樣,明天又會因為共同的利益而突然和好,仿若之前根本沒打過仗一樣。」

  「這話倒也沒有錯。」丞相再度點頭認可。

  春秋戰國時代各國確實是分分合合征戰不休,齊楚,秦楚以及三晉就多次和平又多次交戰,這些掌故,飽讀詩書的丞相當然十分清楚。「你的意思是,歐洲諸國也如同春秋戰國一樣,打仗歸打仗,但是不記仇,我們縱使和他們為敵,他們也不至於不死不休,反而會很容易談和?」

  「我正是這個意思。」孔璋馬上回答,「這些夷狄最無常性,眼裡只有利益,因此我們也不需要用天朝大義來揣度他們,儘管從奸惡的地方想就行了。西班牙現在是歐洲一個大國,但是周邊的敵國也十分多,這些敵國現在正在聯合起來對付他,戰事如火如荼,他們又哪裡有餘暇再來跟我們置氣?況且,我們需要西班牙人帶來的白銀,西班牙人也更加需要我們的商品,他們不會跟我們一直死都不休,只要我們給了他們台階下,他們就會俯首。所以,以我們外務司的看法,我們完全可以襄助荷蘭人把西班牙人打到只能苟延殘喘,然後逼迫他們答應我們的條件俯首求和,再和他們繼續貿易。」

  「……你可有把握?」丞相皺起了眉頭,探詢地看著孔璋。

  顯然,聽到有這麼理想的結果,他已經意動了。

  「十成的把握是沒有,但是六七成是肯定有的。」孔璋一臉的篤定,似乎對自己的主意十分自信,「我們已經研判過了,只要我們做得好,讓西班牙人沒有拖延的心思,那他們就會壯士斷腕,承認我們造成的既成事實,畢竟歐洲對西班牙人來說才是根本重地,他們要保住根本,就不會和我朝拚死對戰。」

  「司長說的這個結果確實是最好的,不過,難道我們這麼想西班牙人就會這麼做嗎?」眼看丞相有些傾向於孔璋的說法,商相忍不住插話了。「萬一西班牙人不這麼做,我們豈不是圖謀全部成空?」

  「我們不是已經在打日本嗎?只要把日本打下來了,也不會求著西班牙人,他們斷絕幾年貿易,我們就從日本人那裡找補。」這下不是孔璋回答了,居然是丞相直接說。

  「丞相……」周學智有些吃驚。

  他不是驚詫丞相不接受他的意見,而是丞相這麼說就代表他之前的腹稿就是傾向於孔璋的,那他剛才說的這麼多話豈不就是反而惡了丞相?

  「日本盛產金銀,只要我們讓日本臣服,應該就能夠得到足以滿足朝廷需求的金銀,無非是搜刮得狠一點還是松一點而已。」丞相的面色十分沉靜,顯然在剛才兩位大臣爭論的時候已經得出了主意,「西班牙人如果懂事,就好辦,不懂事理那我們也過得去。所以是他們有求於我們,而不是我們有求於他們。」

  「可是……可是……」周學智還想說些什麼,然後被丞相做了個手勢打斷了。

  「商相的考慮也不能說不對,國家大事不是意氣之爭,更不能夠莽撞行事。但是……也不能只顧利益不顧大義,剛才你說的前朝的仇跟新朝沒關係,這種話我們內閣私下裡面說說沒關係,要是傳出去了多傷人心?上黨侯,我這不是呵責你,你也是為國辦事,只是出發點不一樣。」丞相再度擺了擺手,示意周學智不要為自己辯解,「但是你是商相,我是丞相,我不能完全從商業利益出發來考慮問題,至少不能讓天下人覺得我們要這麼做。如今天下的形勢你也知道,大明已經亡了,大漢已經坐定了天下,但是這才幾年,人心還沒有適應過來,他們老覺得大漢的皇上和內閣不倫不類。你想想,如果我們打出一個為華夏子民報仇雪恨的旗號去打了西班牙人,這對民心來說是多大的鼓動?那時候他們就會覺得,我們這個朝廷才是真為華夏萬民著想的朝廷!」

  這段話倒是讓兩個朝臣同時色變。內閣的私下會議,向來百無禁忌,不過公然說大漢朝廷的是非,這話恐怕也只有丞相才敢說了。

  不過丞相的意思倒是明白,新朝初立,他想要用一次打著為華夏子民復仇旗號的對西班牙的戰爭,來為新朝進一步拉取民心,鞏固權威。也就是說,他的主意要比孔璋還要激進,是要直接參與到對西班牙人的戰事當中了。

  「丞相說得太對了,我們朝廷是國家公器,不能事事從商業出發,商業固然重要,但是若是只考慮商業利益,我們不如直接去當富家翁去算了!」孔璋馬上附和了丞相的話,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他這表現自然也讓周學智有些不滿,不過丞相發話,份量自然和孔璋不同,他是不能公開反對的。

  「我朝現在在忙於日本戰事,恐怕也難以脫身吧?」他迂迴地表示了一下反對意見,順便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無妨,日本空有海疆,卻沒有海軍,對付他們那些破銅爛鐵也不至於讓海軍就無處再調動力量了,只要把陸軍運上日本,大部分的戰艦就可以再調走了。」丞相搖了搖頭,「再說了,荷蘭人現在也只是和我們來溝通而已,又不是叫我們現在就出戰,時間還是有的。」

  也就是說,打完了日本,就馬上轉過來和西班牙人動手嗎?

  「這是不是太急切了一點?各處烽火,國民也要休息……」

  「打仗有賺到的也有虧本的,如果是傾全國之力四處攻伐,那自然是虧本的。可是如果每次都只是量力而行,只是適當地派出武力而且能夠得到足夠補償的話,那就是賺的。商相既然是做商業的,那自然也知道,虧本的生意寧可一樁不做,能賺的生意恨不得從早做到晚吧?」丞相難得地跟商相開了個玩笑,顯然心情是甚好,「打日本,就是賺的生意,只要能把他們的金銀挖出來,這麼點軍費都不算什麼。打西班牙……如果做得好的話,也是賺的,我可聽說,西班牙人在呂宋有很多儲藏的白銀,還有大量的種植園,這可都是財富啊,大可以滿足朝廷所需。」

  接著,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濃厚了,更多了些說不清楚的意味,「再說了,打日本,是陸軍唱主角,打完了也該讓海軍唱唱主角了。」

  ……

  周學智和孔璋面面相覷,一下子都沉默了。他們都感覺到,丞相這話大有深意,而且牽涉到了極為敏感的文武問題。

  丞相不慌不忙地再喝下了一口茶,然後輕輕吐了口氣。「恐怕你們還不知道,前幾天我覲見陛下的時候,陛下告訴我,他決定以後陸海軍大員,就該成為內閣的人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4-29 16:19
第1551章 西洋

   「什麼?」兩個人都是大驚失色,「此言何解?」

  新朝重視軍隊,而且軍隊裡面的勳貴也是最多,因為文武分離,多年來驕悍之氣越來越盛,兩位朝臣對軍方的一些跋扈行徑一直都是心有餘悸,乍聽到這個消息,誰不震動。

  「你們可別嚇著了。」丞相倒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按照皇上的意思,以後內閣當中要增設兩個部,一個專管陸軍一個專管海軍,其首腦也作為內閣大臣,從陸海軍當中選出。」

  一聽到這個消息,心驚之餘兩個朝臣也暗暗叫苦,軍方的人在內閣之外就已經如此驕橫了,以後進入內閣那還不是一樣頤指氣使?

  「你們也知道厲害啊,但是這是皇上的意旨,我們只能遵從。」丞相微微歎了口氣,「而且,我再告訴你們吧,預定第一任的陸軍大臣,就是紀國公陳昇,現在太子已經到了遼東,把這個意思告訴他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該回京了。」

  這個倒並不是很出乎意料,畢竟紀國公戰功赫赫,是新朝定鼎的最大功臣之一,威望是軍內最高,他來出任陸軍大臣,恐怕也是名正言順。只是……更加讓人頭疼了,誰能跟這樣的人別苗頭?

  「你們也別擺出這副樣子來,陳昇這個人你們還不知道嗎,是剛峻了一點,但是不是個不講事理的人,他能夠進來是好事,沒準還能夠幫助我來彈壓陸軍將士呢,畢竟那些虎賁可不大服我。再說了,他的弟弟是財相,是我們的老同僚,難道他會不給弟弟面子嗎?」丞相不期然間又開了個玩笑,「所以啊,既然事實已經擺在面前了,那就得想想辦法,怎麼化壞事為好事。」

  「丞相看來,打完日本之後對西班牙人再打,就是化壞事為好事嗎?」周學智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現在海軍一直摩拳擦掌,想要大展拳腳,打西班牙人的話,一定要依賴海軍,他們是絕對會擁護的。」丞相微微頷首,「陸海軍大臣同時進了內閣,而且都是積年的老將,不是公就是侯的,氣焰都是能衝到天上去的,要是他們都站在一起說話,那內閣還有你們說話的地方嗎?所以要想個辦法,拉一邊壓一邊,讓他們不至於一起朝著內閣發脾氣。海軍是新創的,胃口和脾氣都沒有陸軍那麼大,而且又是陛下的心頭肉,拉海軍一舉多得,只要海軍大臣一直支持內閣,陸軍就算有什麼意見也不至於讓大家太難做。」

  新朝的軍隊規模極大,每年需要消耗的軍費都是個巨大的數目,一直都讓內閣有難以支應的感覺,關鍵是軍隊還一直都不領情,反而覺得內閣拖拖拉拉,阻礙了他們攻城略地的步伐。陸海軍大臣入內閣以後,這樣的爭吵恐怕會越來越多,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早作打算,讓軍方的聲音不統一總比讓他們一起來威逼內閣要好。

  可想而知,內閣以後在針對兩位軍方大臣的問題上,恐怕有得忙碌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周學智已經大致瞭解了丞相的真正意思,他也不敢再與丞相爭執了,「丞相深謀遠慮,佩服佩服。」

  「不過因勢利導而已,哪裡談得上深謀遠慮啊。」丞相搖了搖頭,「說實話,我身為雍國公,倒也不怕內閣多上兩個陸海軍大臣,這麼做也是為了以後的那些丞相啊……對了,我要跟你們說清楚啊,牽制陸海軍都只是為了國家公義而已,絕對沒有針對紀國公的意思,等到紀國公回了京,你們決不能怠慢了他!」

  「丞相大可放心,紀國公是何等威望,何等的英雄人物,我們敬仰佩服都來不及,哪裡敢怠慢他!」孔璋連忙表態,「我們倒是怕紀國公帶兵打仗多年養出了威風,對我們呼來喝去呢!」

  「紀國公可不是那種人,他這個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從來不計較個人私利的,就是有些峻刻不太會說話,你們不用擔心太多。」丞相先是辯解,然後順勢又掃了他們兩人一眼,「這麼說來,你們是不反對我這意見了?」

  「但憑丞相定奪。」兩個人同時回答,周學智也不再唱反調了。丞相既然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了,不管他有理沒理,都沒必要和他爭執了。

  「那好,我們就順著這個意見繼續往下說吧。」丞相再喝了一口茶,然後定了定神。

  「打西班牙人,其實和這次打日本人一樣,打只是個手段,不是目的,打完了是為了和談的,不是為了和他們不死不休。所以,打之前我們就要想著怎麼談和。這就要靠兩位了,畢竟一直以來能夠跟西班牙人打上交道的就是你們。你們現在就要做準備,拿出到時候和西班牙人談和的方略來。」

  周學智心裡暗暗叫苦,他本來就是反對和西班牙人打仗的,結果現在卻要擔負上到時候盡快促和的責任,這豈不是強人所難?

  他的猶豫當然也落入到了丞相的眼中。「商相,我知道這個要求讓你有些為難,不過還請你以國家大事為重,不要落入意氣之爭。」

  「我豈敢以私心耽誤國事?丞相放心。」這個帽子太重了,商相當然不敢背上去。

  「其實商相也不用太過擔心,西班牙人本土遠在萬里之外,和西班牙人交戰,還真廢不了太多功夫,需要費心的是怎麼脅迫他們答應我們的條件而已。商相負責我國商務這麼多年,談判一定是很在行的了,能者多勞,這當然得讓商相來負責。」丞相仍舊微微笑著,「不過,成事在天,若是到時候西班牙人一定不肯談和,陛下和我都不會怪你。」

  「謝丞相……」周學智總算鬆了口氣。「下官定當盡心竭力。」

  在商相全盤接受了丞相的意見之後,三位重臣一時無語,都在默默消化自己剛剛得到的信息。

  「這件事是定了調子了,不過和你們這一談,我突然發現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做得很不夠啊。」過了一會兒之後,丞相突然沉吟著說。

  「丞相是指什麼?」孔璋有些不明所以。

  「我們對西洋各國的國情都太不瞭解了,簡直就像是在盲人摸象,只能靠著估計來行事。」丞相不緊不慢地說,「這樣是不行的,我朝以後還會繼續向海上擴張,和西洋各國的經貿往來只會越來越大,要是繼續這樣兩眼一抹黑,還怎麼為國謀利益?」

  「丞相的意思是……?」兩位大臣相互看了一眼。

  「西洋諸國林立,但是我們現在直接打交道的也不過是寥寥幾國而已,所以我們只能夠根據傳教士們給的只鱗片爪來對付西班牙人和荷蘭人,少了很多可以利用的機會。其實既然諸國林立,那相互之間就肯定是矛盾重重,其中大有我朝施展縱橫之術從中牟利的空間,浪費了豈不可惜!?前明喜歡關起門來不問世情,自以為大明就是天下,西洋不過一隅,這種想法我們可要不得。」

  在西洋合縱連橫?

  因為實在有些震驚,孔璋和周學智都顯得一片茫然。

  「不知道……不知道丞相到底打算怎麼合縱連橫呢?」好一會兒之後孔璋才問。

  「我現在哪裡知道?對西洋的情況,我和你們一樣不甚了了。但是就因為大家都不甚了了,才需要進一步去瞭解,而不是故步自封。」丞相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這樣吧,作為第一步,我們派出一個使團去西洋,讓他們看看現在西洋各國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再看看又有哪些國家與西班牙人不睦,可以為我朝所用……」

  「派遣使團去西洋?」這兩位朝臣更加驚訝了。

  「怎麼,很奇怪嗎?西洋人多久之前就來到我們的家門口了,結果我們卻故步自封,自以為這小小一隅就是天下,結果讓人家直接打上門來了,不光海外的子民被人屠戮,西洋人還上了岸,把澳門給佔了不說,還四處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不能持續下去了,從今以後大漢應該睜開眼來,多多瞭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不能侷促一隅。」

  「丞相說得有理……很有道理。」兩個人心思各異,但是還是紛紛點頭。

  「你們乾脆今天就開始準備吧,孔璋你在外務司裡面先組一個使團,趁著我們還沒有跟西班牙人動手,先渡海去西洋,帶好國書一個一個國家去,好好看看西洋,看看他們好的地方在哪裡,壞的地方又在哪裡,別淨只等著別人跑上門來。」丞相開始下了命令,「挑幾個歸附了我們的西洋人,讓他們帶過去做嚮導,要老實可靠的。另外,商業部也挑些人,和這些西洋國家把通商的事情也都談好,多與幾個國家通商,我們就多了幾分縱橫西洋的本錢。」

  「會不會……會不會興師動眾,動靜太大啊?」孔璋微微猶豫了一下。他的手下裡面,精通西洋各國事務的人實在太少了,如果要組織一個使團的話,那他手底下就不剩下幾個這樣的人才了,以後和這裡的西洋人打交道也會麻煩許多。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4-30 13:53
第1552章-1553章 外交內政

   「怕什麼動靜大?就怕動靜不大!」丞相隨手揮了一下,「人家已經做了幾百年的活了,我們現在趕著做,不動靜大點怎麼行?西洋路途遙遠,使團人選也輕忽不得,你這陣子就用點心吧。」

  眼見丞相已經用了如此不容置疑的語氣,孔璋心裡縱使有意見也只好壓了下來。

  「是,丞相,我回頭就去安排。」

  「好,今天就說到這裡吧,我們先把剛才商量的對西班牙人的事情寫個條陳出來,供陛下參考,使團的事情我也會跟陛下另外寫一個條陳的,你們都抓緊去辦吧。」接著,丞相再度揮了揮手,幾位一直靜候在武英殿裡面的書記官也紛紛走了過來,開始拿出自己剛才記錄的會議紀要供幾位大臣垂詢。

  「對了,那個日本的使節現在還在你們商業部那裡吧?」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丞相再問商相。

  「對,幕府的使節現在被我們下面的人留在了京裡面。」一說起這個,商相周學智的心情也頓時好上了許多,臉上也佈滿了笑容,「照著我的吩咐,他們現在不緊不慢地跟著那個使節談判,時不時嚇唬嚇唬他,可把他給折騰慘了……反正下面就是不跟他談出個結果來,一直吊著他們,這樣他也離不開京城。」

  「現在已經開了春了,如果我們再不著急就不對勁了,難免那個使臣會起疑心。」丞相沉吟了一下,「差不多你也可以親自見一下他了,言辭嚴厲一點,要讓他知道我們對幕府的行徑十分生氣,然後你再給他們提一個期限條件,讓他們在那之前趕緊把銅運過來這樣才像是我們大漢的作風,使臣也未必會起疑了。」

  「好的,我回去就準備召見他。」商相滿口應下。他在丞相這裡憋了氣,還真想要在外邦的使節面前好好發洩發洩。

  「你們要好好做,事事用心啊,不然的話陳昇過來了以後,看到我們拖沓疲憊的樣子,那還不是天天要大發雷霆?。」因為心情甚好,丞相又開起了玩笑,「也不知道他到時候聽到朝廷要打西班牙人,該是什麼心思?」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陳昇,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丞相和幾個老兄弟一起打趣的對象,他今天百忙當中得以抽出了空來,準備覲見太子殿下。

  自從從太子殿下那裡得知了陛下打算調他回歸京城充任陸軍大臣的消息之後,秉持著一貫的認真負責的態度,他已經在著手準備交接事宜了。雖然他不知道繼任他遼東軍總司令官職務的人選,到底是從遼東軍內部挑選還是從外面調任,但是早一點作出交接的準備總是沒錯的。

  他在這幾天裡面已經寫了很多文件和信件,一些用來給自己的繼任者做參考,一些則是寫給自己的部下們,告誡他們在自己走了之後一定要奉公守法,再也不能越雷池半步。不過,因為自己現在遠在金州城,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做,他讓自己的心腹參議官寧澤光趕緊趕回遼東軍總治所瀋陽城暫時主持交接事宜,先把遼東軍的錢糧以及軍火倉儲的賬目盤點清楚。

  忙了好幾天之後,雖然精力過人,他也還是感到有些疲憊,總算稍微偷了空得以覲見太子。

  和住在軍營裡的陳昇不同,太子殿下是住在金州城內最好的驛館裡面的,自從太子殿下入住之後,這個驛館一直都有慕名而來的平民駐足圍觀,每次太子從驛館當中出去巡視,都會在這群人當中引發沸騰一般的喝彩。雖然衛兵們擔心會影響到太子殿下的安全,想要驅散他們,但是太子卻阻止了他們。

  當看到威名赫赫的紀國公陳元帥來訪的時候,圍觀的民眾都爆發喝彩,而陳昇也不管他們,直接隨著衛兵來到了驛館裡面。

  因為太子殿下的入駐,平時熙熙攘攘的驛館現在空空蕩蕩,倒是多了幾分幽靜。

  一直在讀書的太子一聽到紀國公親身來訪,當然也沒有讓他等候,直接就讓他覲見。

  「臣參見太子殿下。」來到了太子的居所之後,陳昇先是一絲不苟地躬身行禮。

  「紀國公不必多禮。」太子連忙讓他免禮,然後有些好奇地看著對方,「不知道紀國公突然來訪所為何事?」

  「臣是為了高麗之事而來。」陳昇的回答十分直接。

  「高麗之事?」一聽到這句話,太子不由得也嚴肅了起來。「還請紀國公詳細道來。」

  在他出京的時候,父皇就已經將大漢駐高麗使團和高麗王室之間的爭執告訴了他,並且還全權委託他來處理高麗之事,所以他這陣子一直都在為這件事該怎麼處理而傷神,自然十分重視。

  「臣本應該之前就與太子殿下稟告此事,但是當時一來還沒有掌握全部情況;二來還不知道太子殿下已經全權負責此事,所以沒有立即稟告,還請太子殿下恕罪。」陳昇卻先告了罪。

  「國公何罪之有?」太子搖了搖頭,「我……我只是懵懂少年,如此軍國重事,本來就應該持重行事。」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以陛下的識人之明,既然能夠全權委任於殿下,那自然是不會錯的。」陳昇難得地笑了笑,「殿下,今天臣剛剛收到了消息,駐高麗使團的團長施高藝即將趕來金州,很快就將會求見殿下。」

  施高藝是使團團長,按理來說是不能夠輕易離開駐在國的,這次選擇啟程,看來是得到了國內外務司的允許。他也頗懂做人,在啟程之前還派了快船來跟遼東打了招呼,所以陳昇才能先一步受到消息。

  「什麼?這……這……」太子一下子有些吃驚。「他來遼東見我?」

  對太子而言,施高藝也算是這次的事主,他還在想怎麼處理對方,沒想到他卻主動跑來遼東來求見他,著實讓他驚詫。

  「太子殿下要巡視的是遼東和高麗,以殿下的身份,使團團長親自跑過來打個前站也合乎情理。」陳昇微笑了起來,「只是,這位施團長是出了名的七巧玲瓏心,恐怕也不會只為了迎接殿下而已啊……」

  「國公也覺得事情有蹊蹺嗎?」太子更加緊張了,「這位使團長跑過來,恐怕也是因為有些心虛吧……如此看來,高麗國主對他的指控倒也不是完全捏造?」

  「要說完全捏造,那自然是不大可能的……高麗國主哪裡有膽子陷害天朝大員?」陳昇的笑容越來越深了,「不過,人至察則無徒,施團長多年來在高麗也算是縱橫捭闔,極大地維護了我朝在高麗的利益,就憑這個也能夠記一功,到也不能完全以罪人視之。」

  「……國公的意思是,施團長是功臣,不應該憑著高麗國主的控訴就治他的罪嗎?」太子馬上問。

  「治罪不治罪,這是太子殿下一個人才能做的決定,臣不能代太子決定,」陳昇微微搖了搖頭,「殿下不要因為臣的三言兩語就做決定,不如再看看,依著本心來處理,反正陛下已經給了殿下全權。」

  眼見紀國公一點都不想干涉他的決定,太子不由得感到有些氣結。駐高麗使團的團長好歹也是朝廷中的一個高級官員,現在這樣的大官、甚至包括高麗國主本人,前途禍福就全部交到他的手中了,他還沒有做過如此重大的決定,因此不由得有些忐忑。

  「紀國公,高麗國主說在高麗,有漢人仗著和使團的關係,大肆斂財,貪婪橫暴,肆意欺凌高麗人,使得高麗多處出現了流民,苦不堪言,而且使團是知情不報,有意包庇……這些事都是真的嗎?」想了一會兒之後,太子再問。

  「若說全部是假,那也不對。」猶豫了片刻之後,一向直言直語的陳昇,也給出了一個頗為彎繞隱晦的回答。

  「也就是說,確有此事,而且類似的事情還不少?」太子聽明白了他隱含的意思。

  然後,他微微有些惱怒了,「如果真要有類似的事情的話,那我就不能不管,天朝的名譽,怎麼能夠被一群害群之馬給敗壞掉呢?高麗一直對我國頗為恭順,如果因為一小撮橫行不法的使團官員就寒了心的話,那就太糟了。」

  「殿下,此事倒也沒有那麼簡單,請息怒。」眼見太子突然發怒,陳昇連忙勸諫了他,「使團也有種種不得已的地方,也不能全部怪他們。」

  陳昇為和他其實不怎麼相干的使團說話,主要是因為所謂「欺壓高麗人的不法行徑」裡面,有不少就是遼東軍干的,為了擴大財源補給軍需,遼東軍一直都參與在中國和高麗的邊界通商當中,獲取了大量的利益。另外,高麗北部和大漢交界的地區,現在已經有了大量漢人控制的參場和農莊,他們的後台其實也是遼東軍,也正是因為有了遼東軍,這些商人才敢這麼肆無忌憚欺壓高麗人,造出了高麗那麼大的民憤。

  這些事陳昇之前一直是知道的,也默許了。現在遼東已經漸漸平定,遼東軍的財務和供應已經沒有那麼緊張了,因此陳昇也打算讓遼東軍退出這些行當,讓真正的商人來接手。

  「居然是如此因由?」當聽完陳昇的解釋之後,太子頓時就有些茫然。

  他開始感覺這件事有些棘手,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好處理。毫無疑問,作為太子,他應該秉公來處理,以免讓藩國和天下人寒心,可是遼東軍是大漢軍隊的主力軍團,功績是頭等的,之前做的一些事也是事出有因,他真的不想因為高麗而打擊遼東軍將士的軍心。

  「紀國公,可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嗎?」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忍不住問陳昇。

  「此事牽涉到遼東軍,臣不敢妄言。」陳昇還是沒有鬆口,不肯用自己的身份來影響太子,「臣只有一句話建言殿下世上大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世上大多人也不是好壞二字就能區分開的,殿下。治國講究的是權衡利弊,折衷行事,而不是一定要分出個好壞黑白來。」

  「權衡折衷……」太子口中幾次默念了其中的兩個詞,品味其中的含義。「紀國公的意思是,既要做出點表示來安撫一下高麗人,也不要太過於傷及我方利益,要折衷處理嗎?」

  陳昇只是微微笑了笑,沒有再回答。

  「……」太子低下了頭來,又靜靜思索了許久。

  「不管怎樣,遼東軍的人必須退出這些營生,而且以後不許再參與其中。」良久之後,彷彿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太子終於抬起頭來看著陳昇,「軍人不得涉足經商是父皇欽定的國策,必須堅持到底。之前哪怕情有可原,到現在也該收手了吧?我朝給官兵的薪餉都是歷代罕有的,就在再有胃口也該餵飽了吧?還請國公一定要頒下嚴令,以後要嚴厲禁止類似行為!否則我無法坐視不理!」

  太子的語氣罕有這麼重的,倒是讓陳昇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太子說的也正是臣心裡所想,如今遼東已經安然平定,女真或者蒙古人都已經無法為患,之前很多做法現在都不需要再做了,臣現在已經命令下去了,以後禁止遼東軍中任何官兵牽涉其中。而且,遼東建省之後,遼東軍也會受到更多的約束,不至於再和以前一樣。」

  「那就好……」太子終於舒了口氣。

  「不過,遼東軍撤出之後,太子殿下打算把那些大漢在商棧、田莊、參場怎麼辦呢?那些都是大漢商人的財產,都送還給高麗嗎?」陳昇忽然問。

  這個問題有些尖銳,然而太子剛才確實也想到了。「這些財產都是大漢國民的財產,不能歸還,但是未來這些商人只能守法經營,不要再做那些魚肉鄉里,破壞兩國關係的事情了……」

  雖然表面上太子是在約束這些商人,但是暗地裡已經承認了他們在高麗攫取的利益,只是要求他們為了大漢和高麗的關係、以及對高麗的控制著想,以後約束一下而已。

  「太子說的辦法當然好,不過……以高麗人的秉性,肯定是會得寸進尺的,如果我們讓遼東軍都撤出了,這些商人都後面沒有後援了,到時候高麗官員肯定會勒索威逼大漢商人的,」陳昇還是不動聲色,「與其後面麻煩,還不如先把這些商人都召回來算了。」

  「此事萬萬不可!」太子不知道陳昇這是在故意試探他,馬上就表示了反對,「這些產業都是大漢商人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怎麼能夠拱手讓人?我是要維護兩國的邦交沒錯,但是也不是犧牲大漢商人的利益委曲求全,照我看,這些商人不必撤出,繼續在高麗經營就是了,我會讓高麗人保證他們的產業不受侵擾的。」

  頓了一頓,也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於蠻橫和露骨,他又不自覺地為自己的理由辯解,「高麗國朝臣上下極為腐敗,就算把這些產業都還給高麗人,也肯定會被他們上下貪墨的,他們又不善經營,最後會把這些產業都搞得破敗不堪。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大漢的商人繼續來經營,這樣對大漢好,對高麗也是好事。」

  聽到了他的辯解之後,陳昇也笑了出來。

  「殿下既然知道高麗上下橫行不法,那怎麼能夠相信他們的官員會在遼東軍撤出商業之後,還會投鼠忌器,不欺凌大漢的商人呢?」

  「這……我朝是高麗之上國,高麗本就應該以恭順對待我朝,我絕不會允許他們欺凌我國商人。如果高麗官員真的敢這麼做的話,那時候他們就再也沒有借口可找了,大漢可以一個個地懲辦他們,讓他們賠償。反正,只要大漢這邊稍微有些,就能夠保住大漢商人的產業,不必一定要遼東軍來牽涉其中,白白敗壞了軍內風紀。」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又略微放低了聲音,「另外,遼東軍每年都有大量的軍士退伍,可以將這些退伍兵安置在大漢商人的產業當中,大漢商人互相聯保,也不會害怕高麗地方官的欺凌。」

  他說完以後,突然感覺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陳昇,彷彿就像是一個等待著老師批閱答案的學生一樣。

  陳昇卻一開始並沒有說話,只是不住地打量著太子,好像在感慨什麼似的。

  正當太子準備再發問的時候,他突然長歎了口氣。

  「太子說得對,就該這麼做,如果是臣的話,臣也是如此打算的。」

  隨著天下日漸安定,大漢的軍事需求越來越小了,於是每年都會有大量軍士退伍,遼東軍自然也不例外。這些軍士在離開軍隊的時候,除了發了一筆退伍金之外,都需要地方安置。

  大部分的軍官都會依照各自的軍階和軍功授予田地,這些退伍軍官在回到家鄉之後,因為多年的從軍經歷鍛煉出了服從的習慣,而且掌握著軍事技能,於是就會成為大漢地方理政的中堅力量。但是天下的田地畢竟有限,尤其是大多數在改朝換代的時候沒有遭遇過兵災的內地省份,朝廷只能從前明宗室和一部分偽官的私產當中沒收田地,這麼多年分發土地下來,余田已經很少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讓退伍將士能盡量多地享受到晚年生活,朝廷上下也爭議了很久,最後拿出了兩個解決辦法。

  一個是鼓勵各地的軍團在邊疆省份屯墾開荒,然後把這些田地授予給退伍的士兵們,讓他們變相地移民實邊。

  但是這種做法一開始就受到了不少質疑,因為邊疆大多數都平定沒有多久,能夠穩定耕作的土地太少了,分不到多少人,另外邊疆的環境大多數十分惡劣,縱使開荒也十分難以耕種,沒有多少士兵願意因為能得到授田就留在這裡務農。

  如果強行將他們束縛在土地上的話,前明有過深刻教訓,前明為了給國家省錢,規定各地衛所的士兵作為軍戶必須世代當兵,然後耕作衛所的土地,但是衛所的田地最後會慢慢被流入到千戶等指揮官的手中,最後這些軍戶只能世代被束縛在土地上,無法改變自己和後人的身份,與奴隶無異。

  大漢君臣都是從明代過來的,前明軍戶的慘狀他們也見識過不少,十分不願意讓往事重演。

  於是經過了長期的討論之後,大家又提出了另外的解決辦法,那就是將邊疆的土地以大片莊田的形式送給有功勞的退伍軍官,用這些人來鞏固邊疆形勢這些邊疆的地主在當地可以組織民防隊,協助大漢軍隊維持地方治安,而退伍士兵則可以自由選擇,如果願意的話就留在邊疆,如果不願意留的話大漢官府幫助尋找出路。

  和前明不同,大漢的官府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經濟體系,內閣所代表的官府的名下擁有當年雲山行的所有商棧、海船和貨物產業,而且還大量的工廠、礦山和田莊,這些產業本身就具有巨大的人工需求,能夠吸納就業人員十分龐大,於是這些地方就成為了退伍士兵最大的流向地。由於這寫士兵在從軍生涯當中大多數都鍛煉出了好身體,有些人還學會了養馬、機械等等實用技能,再加上又習慣了本分聽話,所以他們也成為了各地所喜歡僱傭的工人,兩邊都十分滿意。

  就這樣,在遼東各地,新征服的土地上已經遍佈了大片的田莊,一路甚至擴展到了高麗境內,而這些田莊的主人們也大多數把自己的成年子弟都送到了軍隊當中當兵。和大明的軍戶不同,這些人是主動為之的,是出於對軍隊的感恩、順便為自己家庭繼續尋求保護。

  所以,陳昇說遼東軍「退出」,又哪裡是那麼容易退出的?太子也不過是另外尋個名目而已,正規軍不允許做的事情,退伍兵做起來就名正言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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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更合一六千字

  五一、五二、五三,放假三天,也祝大家節日愉快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4 16:41
第1554章 有功當賞

  陳昇確實十分感慨,他在瀋陽的時候,身邊那些從京裡過來的文武官員,人人都說太子脾氣溫和,但是失之於柔仁。今天一看,畢竟還是陛下的骨血,骨子裡還是有陛下的雄悍之風,只是表面上多了一些花樣而已。

  皇上應該也放心了吧……他在心裡暗想。

  「太好了!多謝元帥。」眼見陳元帥贊同了他的處理方案,太子歡喜不已。他畢竟還是個少年人,特別重視長輩的評價。「那……那我到了高麗之後,就按著這個調子行事就可以了嗎?」

  「為政者最重堅定,不管做出了什麼決定都要堅持到底,太子殿下既然計議已定,那就不要再有游移,照著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陳昇收斂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對太子說,「太子殿下聰慧絕倫,仁厚端方,實在是我朝之福。」

  「國公不要再奉承我了,我會當真的……」被他如此稱讚,太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同時大笑了起來,一時間房間內竟然又出現了幾分不受兩個人身份約束的歡樂氣氛

  …………………………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天才剛剛放亮,金州城內的居民們就開始次第起床,開始了新一天的繁忙生活。

  金州本來就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城市,這些年來規模越來越大,各地的商人齊聚。最近因為太子巡視遼東並且把金州當成了駐節之地以後,周邊慕名過來想要一睹天家風采的居民越來越多,連帶得讓金州城變得愈發擁擠繁華起來。

  不過,太子事務繁忙,要麼一直巡視在外,要麼就一直在驛館裡面深居簡出,所以街面上能夠看到他的次數極少,久而久之圍在驛館門外的平民百姓也就越來越少了,金州城和它的居民們已經漸漸地適應了太子親臨的狀態。

  不過,驛館周邊的戒備並沒有因此而鬆懈下來,圍在周邊的衛兵依舊整日輪崗,日夜不停地守衛著這裡。

  當一輛馬車從驛館外的大路上向驛館駛過來時,很快就被衛兵給攔截住了。很快就有衛進入了車廂,一邊核查馬車的主人身份,一邊檢查車廂內是否有可疑物品。

  折騰了許久以後,這輛馬車終於被確認了身份,得以放行。

  這輛馬車裡面載著的就是大漢駐高麗的使團團長施高藝,他是昨天晚上從高麗坐船來到金州城的,一走下船,他連夜找了當地的地方衙門報明瞭自己的身份,然後馬上提出了覲見太子的請求。

  說起來,雖然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高麗任職,但是其實他一直依靠海船往來京城和高麗,這次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遼東,看到這一番不遜於內地城市的繁華氣象,他暗暗也覺得新朝確實福澤深厚。

  他之前從京裡的外務司舊日同僚那裡,得到了秘密傳遞過來的消息——就在他將指責高麗國主對大漢不恭順的報告,遞交到了京城之後,高麗國主也已經通過駐大漢的使節跟陛下告了狀,痛陳使團上下驕橫跋扈、橫行不法的劣跡,於是這已經成了一樁不大不小的公案。同時,他還聽說,陛下已經將高麗事務全權交給了巡閱遼東的太子殿下來處理。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心裡對高麗國主的痛恨不由得更加多上了幾分,然後馬上跟國內請求先行前去遼東迎接太子,並且在得到了國內的允許之後馬上就踏上了前去遼東的旅途。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這已經成為了一樁公案,而且太子貌似就是最後的裁斷人,那他就應該跑去太子殿下面前,努力在他心裡留下一個好的印象,只要太子對他有個好印象,到時候要脫身就簡單多了。

  就這樣,帶著同僚們同樣強烈的渴盼,施高藝直接踏上了前往金州的海船。

  來到金州之後,他原本以為太子事務繁忙,怎麼也要等上一段時間才會接見他,但是他沒有想到,在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通知,太子打算在今天就接見他。

  雖然通知裡面並沒有再說到其他的東西,但是老於世故、沉浮了官場多年的施高藝,依靠自己多年練就的嗅覺,還是感到了有些不對勁。

  雖然他是大漢駐高麗的大使,但是比之太子殿下那只能算是微末之臣,而且遼東是軍政大員齊聚的地方,太子這麼快就接見了自己,只能證明他十分重視高麗的問題,並且已經關注到了自己。

  如果是在平時,他會對此感到十分高興,但是現在他只能感覺到揮之不去的壓力。

  太子這麼關注自己,當然只可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大漢使團和高麗王室的紛爭已經傳到了京城和皇家的耳中,而且上面對自己也有些看法。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這個老於世故的官員,此時心裡卻有說不出的不安和忐忑。

  在館內隨從的帶領下,他來到了驛館的偏廂裡面,還沒有等候多久,門就又重新打開了,一個身著便裝的少年人快步走了進來……

  「臣駐高麗使團團長施高藝,參見太子殿下!」施高藝馬上深深一揖。

  「施團長請坐。」太子先自己坐上了整座,然後示意他也坐下。

  施高藝慢慢坐了下來,他是表情愈發凝重了,他聽得出太子客氣當中又保持了距離的態度,因此更加擔心了。

  「施團長一路遠道而來,辛苦了。這麼多年來施團長在高麗勞心勞力,也為國立下了不少功勞,可謂是國之干城。」太子雖然口裡說著這些表揚的話,表情卻一片沉靜,看不到什麼熱情,透露出了自己的真實態度。

  「為國效勞乃是臣分內之事,豈敢居功!不但無功,惹下了亂子,反倒有過。」施高藝馬上又垂下了腰,「還請殿下恕罪!」

  「亂子?什麼亂子?」太子好像很好奇一樣,直接反問。「還請施團長詳細跟我說說。」

  施高藝臉色微微一窒,他明白太子看來是對他闖下的亂子有些不滿,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警告自己。

  「臣有罪,請太子殿下恕罪!」他這下直接站了起來,然後再度彎下了腰,「臣身為大漢使團團長,沒有讓高麗順服天威、政通人和,反倒惹得高麗國主上門告狀,辜負了陛下和丞相的信任,實在是有負國恩!」

  「好了,施團長,坐下吧,不必如此。」看到對方如此做派,太子心裡稍微也舒緩了一些。「高麗國主之前是被國內政變推下台之後,由我朝重新迎立的,按理說他受了我朝天大的恩惠,應該感恩戴德才是,怎麼這下反倒來告狀,到底為什麼?」

  儘管坐下的時候重新整理了衣裳,施高藝還是有些狼狽,他心裡知道太子看來是不好糊弄的了。想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重新整理好了措辭。

  「高麗國主李琿,可以說是個鷹視狼顧之輩。他為人殘忍即刻,對臣下動輒行重罰或者直接殺戮,所以之前在位的時候就惹起了國內的極大仇恨。他被政變趕下台,固然有亂臣賊子作亂的原因,但是國主倒行逆施激起臣下的仇恨卻也是事實。在我朝為了匡扶綱紀,把他重新迎立之後,為了輔佐他還設置使團,一方面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一方面也是為了免得他繼續倒行逆施惹起民亂。哪裡知道……這些年來我們盡心盡力輔佐國主,結果國主反倒責怪我們對他掣肘太多,說我們過於跋扈,哎……」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歎氣,顯得十分心寒齒冷的樣子。

  他有意迴避了自己這邊的責任問題,先攻擊了高麗國主李琿一番,提出了他舊日的斑斑劣跡,這是為了先在太子心中植入一個對高麗國主的壞印象,盡最大可能地減少自己這邊的責任。

  「之前我在書齋讀書的時候就聽過高麗國主的事跡,老師還以他作為反例,提醒我治國不能對臣下太嚴苛殘忍,想那國主確實有不少失德之處……」太子點了點頭,倒是並沒有反對他的這個說法,「他是高麗正統國君,高麗又是我朝的藩國,他被臣下謀反廢掉了,我朝當然不能不管,不過我朝之前迎立他的時候也跟他明說了不能再倒行逆施……」

  大漢自己就是從大明國內反起家的,趙字營多少年經營,最後推翻了奪了天下,他們說什麼「正統」、「綱紀」聽上去本來是很可笑的一件事,迎立李琿復位本來也不是為了什麼正統綱紀,而是為了藉機控制高麗,然而儘管上上下下都知道這只是干涉高麗國政的遮羞布,但是招牌畢竟是招牌,是不能不提的。

  這個招牌很有用,可以作為大漢未來干涉周邊幾乎所有國家的借口,比如這次對日本的征伐,就可以打出「為日本恢復綱紀,懲治亂政之臣」的旗號來。以後,對更多國家都可以如此做。

  「是啊,我等一直就在跟國主諫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萬萬不可再重蹈覆轍,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國主終究還是虎狼之性啊……」施高藝又長歎了口氣,「國主雖然因為之前的變故,給人弄瞎了眼睛,但是雄猜刻毒的性子一直都沒有改,只想著要大權獨攬重新享受當年的威風,他現在可是恨極了我們,哪裡還會想到我們當年幫了他多大的忙?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想想還真是讓人心痛難平。」

  他長吁短歎了許久,顯得既沉痛又忿恨,委屈至極。

  「所以,施團長的意思是,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糾紛,就是因為高麗國主雄猜忌刻,忘了我朝當年對他的恩惠,覺得使團對他掣肘太大?」太子微微垂下了視線,並沒有為施高藝的長吁短歎所動,「那……高麗使節說使團行事跋扈,從未將高麗國主和高麗朝廷放在眼裡,事事強逼高麗上下遵從,以至於惹得國主和朝臣都敢怒不敢言,是否是真的呢?」

  太子如此冷靜的表現,再度讓施高藝心裡一凜。他發現雖然只是個少年人,但是太子殿下比他想像得要聰明敏銳許多,也鎮定沉穩了許多,簡直就不像是個少年人。

  他之前聽說過,太子一直在書齋當中接受各類精心挑選出來的老師的教導,而且本性極為聰慧,學得很好,從今天所見來看,這些傳言果然是有根據的。

  太子能學得這麼好,對天下人來說當然是好事,然而對現在的施高藝來說卻是一件壞事了,不好糊弄的上司是每一個下屬最害怕的。

  「……要說完全沒有類似的事情,當然也不至於……」沉吟了片刻之後,已經微微額頭冒汗的施高藝低聲回答。

  事已至此,完全不認賬全推到李琿那老兒的頭上當然已經不可行了,但是還可以避重就輕。「高麗國主復位之後,因為已經是個殘疾人了,而且之前太失人心,為了讓他可以順利施政,不至於再碰上被人反逆的倒霉事,遵照丞相和孔司長的意思,我們盡心竭力地輔佐了高麗國主,但是……但是國主的性子太子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有時候我們會太過於心急,難免會惹出別人越俎代庖的譏諷……」

  「僅僅是越俎代庖而已嗎?從高麗反應過來的情況來看,已經是無視高麗國君和朝廷了吧?他們說我們使團是公然不請示國君和輔政大臣,直接下令高麗朝官和地方官,」太子微微搖了搖頭,不太相信他的話,「有這種事嗎?」

  「這……這個……有時候會有吧……畢竟很多事情比較緊急,也來不及請示國主了高麗輔臣……」施高藝額頭上的汗越來越濃厚了,「我等也並非想要如此行事,只是奉了丞相和孔司長的嚴令,必須讓高麗和我朝的行事步調一致,所以有時候不得不心急了點……」

  「你的意思是都是丞相催的太急,所以不得不強行催逼高麗君臣?」太子仍舊不動聲色。

  太子這平靜的態度,無形當中更加讓施高藝感到壓力越來越大,竟然有一種當年面對丞相時的侷促感。

  他拉出丞相和孔司長的名頭,本來是為了給自己當擋箭牌,可是太子好像卻完全不吃這一套,仍舊催壓了過來,這讓他心裡更加慌亂了。

  他當然不敢繼續拉他們來擋箭了,那兩位都是朝中的大人物,責任再怎麼也不會落到他們的身上的,自己說得越多,就越會受到他們的嫌隙,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攬下來。

  「臣絕無推卸責任之意,還請殿下明察!」他抬起了頭來,「丞相和孔司長都是為了大漢的利益著想,並沒有刻意欺凌高麗君臣的意思,本意反而是為了讓我朝和高麗能夠共享平安治世。是我們下面的人領會上意以後沒有執行好,最初的時候還對高麗國主有幾分禮讓,但是久而久之,臣等已經習慣了在高麗可以發號施令的日子,越發肆無忌憚,以至於後來經常都有越權,完全……這是臣等自己的責任,還請殿下恕罪!」

  看到對方的態度越來越低,而且終於承認了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跟自己請罪,太子總算緩頰不少了。他年紀小,而且是第一次出來為父皇辦事,最恨別人不尊重他,把他當小孩子看,只想著糊弄自己,所以剛才施高藝跟他閃爍其詞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敲打了對方,現在看來效果還很不錯。

  「總算你還老實……父皇屢次教導我做事要實事求是,不要想著掩飾,最後只能害人害己。他對大臣們也一直都是如此要求的,我也深以為然。做得不對的事情老實承認就好了,一直躲閃著不承認,旁人只會覺得你樣樣都做錯了,」太子板起了臉,不自覺地學起了自己的老師們的語氣,「高麗使團在高麗駐紮了多年,功勞是有很多的,做錯了一些事也無可厚非,何必非要虛詞掩飾,那只會讓人覺得諸位多年在高麗什麼都沒做好,反倒是給人壞印象了……」

  功勞是有很多的?在太子殿下的這段話裡面,施高藝聽懂了這句話。如同是沙漠中的人碰到了甘泉一樣,他一下子就感覺自己全身都鬆軟了不少。

  從殿下這話的隱含意思來看,他並不是一概否定了高麗使團的作為,而是持肯定態度的。

  「前天,紀國公本人來找過我,專門就說過你們高麗使團的事情。」還沒有等對方回話,太子就繼續說了下去,「他說你們高麗使團這麼多年,雖然有過一些專橫跋扈的作為,但是一直以來都維護著大漢在高麗的利益,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大漢。這些年來,國朝與高麗的貿易量越來越大,而且有越來越多的商人在高麗參與經營發家致富,這當然是你們的功勞。」

  「紀國公……謝紀國公!」施高藝暗暗鬆了口氣,暗中感謝了一直在幫他給紀國公說好話的高麗駐軍軍官們。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曲意逢迎這些武官,討了他們的歡心,現在看來這果然是先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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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一段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5 10:54
第1555章 送別

  「不過,除了誇獎你們之外,他也說了一些問題,他說團這些年來一直都有人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包庇親戚、甚至自己參與到高麗經商當中,霸佔了不少高麗人的產業,大發橫財,這些事是真的嗎?」太子低聲問。

  「這……臣雖然一直嚴加約束,但是,確實有些人參與到了其中,臣有失察之過。」施高藝感覺很為難,但是他不敢再欺瞞太子了,只好認了下來。

  「這些人裡面,有沒有駐軍的軍官?另外,有沒有遼東軍的軍官也參與到了其中?」太子繼續追問。

  施高藝感覺更加為難了,這事肯定是有的,可是人家剛剛為自己說了好話,自己哪裡能夠去說人家的壞話?

  「大漢文武分離,使館駐軍雖然名義上聽從臣的節制,但是其實臣並不能對他們發號施令。另外,大漢一直尊重武臣,臣也著實不敢干涉武事,至於遼東軍,臣從沒有去過遼東,就更加沒有聯繫了……所以,對駐軍和遼東軍的問題,臣實在不太清楚。可能……可能也許有吧。」為了不得罪軍方,施高藝寧願採取了裝糊塗的方式,失察總比得罪他們要好。

  「你和駐軍的軍官朝夕相處,居然不知情?那好,我告訴你吧,紀國公已經跟我承認了,駐軍確實參與到了其中。而且不光是駐軍,就連遼東軍也參與了,裡面有不少人都私下裡包庇他人經營商業,甚至還自己來親自經手。」

  紀國公居然這麼老實就承認了?施高藝有些吃驚,他以為以紀國公的名望之高地位之尊,太子應該沒辦法太過於逼迫,卻沒有想到這位元帥居然自己跟太子坦白了情況。

  紀國公這麼一手,既然他陷於倉促之間的被動,但是又無形當中為他推開了大多數的責任,畢竟如果遼東軍牽涉到其中的話,他這個使團團長的責任就小了很多了。

  「原來……原來真有此事,真是讓人意想不到!」施高藝感歎了起來,「殿下,朝廷一直都有嚴令,不允許軍人參與到商業經營當中,遼東軍內有些害群之馬頂風作案,確實大大不該,需要大力整飭!」

  「遼東軍的問題自然有紀國公來處理,不用施團長勞心,紀國公既然能把這件事上報給我,那他自然也知道應該怎麼處置。」太子並沒有為他的表現所動,「施團長,我只問你,這些事情你都參與了沒有?」

  「絕無此事!」施高藝馬上大聲喊了出來,「殿下,我在高麗多年,一直都以維護大漢的利益為己任,若說有時候過於蠻橫,沒有注意迎合高麗國主和朝廷的觀感,那確實是有,臣以後也會盡量更改,但是違法大漢律令的事情,臣絕對沒有做。臣敢發誓,若有欺瞞太子,任憑處置!」

  他說得十分自信,不過確實也是實際情況,他被任命為駐高麗大使,一直都想著要更進一步往上爬,所以十分注意保住自身的乾淨,雖然為了擴大收入收了不少下面商人和下屬孝敬,但是明顯的不法之事還真的沒有做。

  他下面的人,許多人自覺陞遷無望,就打起了為自己掙個養老錢的心思,他雖然知道但是也裝作不知情,反正就是不參與其中,所以他也敢於對著太子發誓。

  「沒有就好……」太子微微點了點頭,「施團長終究還是懂得大節。」

  得到了太子的這句認可之後,施高藝一下子感覺自己又有了力氣。

  他在官場上任職了這麼久,深知朝堂上的規矩——你在外面任職,肯定不會完全沒有問題,總會犯下一些錯誤的,但是只要大節無虧,並且完成了上司給出的既定目標,那就還算有功無過。

  新朝鼎立,因為是起於微末之間的,所以君臣上下都有務實質樸的風格,而且朝中上下都是精通本身事務的官員,並非只會言辭不通俗務的文臣,所以不喜歡虛唱高調,更不喜歡凡事都訴諸於道德人心。

  太子這樣一個定調,無異於朝廷認可了他這麼多年來的功勞,認為他的過只是小過,還屬於可以挽救和信任的官員。

  雖然心裡如釋重負,但是他的臉?變得更加凝重了。

  「太子殿下教訓得是,以後臣一定會引以為戒,會讓使團的官員更加注意行事方法,另外……臣還會約束部下,絕不會讓他們再繼續胡作非為!」

  他哪裡知道,太子卻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自己。

  「你是使團團長,如果你的部下胡作非為,那你也脫不了責任,要說你現在才知道他們胡作非為,那更加是昏聵不明。」太子抬起頭來,直視著施高藝,而施高藝則心虛地垂下了頭,「失察、昏聵,至少這兩項是免不了的,施團長,雖然你是外務司的官員我並沒有辦法直接轄制,但是我既然負責巡閱遼東,那就有責任糾察官員。我會寫信給國內說明情況的,外務司想必會參考一下,到時候他們會酌情處理的,你且等待他們給出回復結果吧。」

  太子殿下雖然不是他的直屬上司,但是他是何等身份,他親自修書斥責的官員又有哪個會不處理?雖然外務司司長孔璋是他的大靠山,他不會撤自己的職,但是想必這次處分是免不了的了,至少之前為了陞遷為未來的外務部副部長的圖謀恐怕會落空了,國內的同僚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保住了大使的職位,但是卻要面對國內未來的處分,這種結果也讓原本躊躇滿志的施高藝頓時就心若死灰,但縱使滿心的委屈和痛楚,他也只能默默向太子垂首。

  「太子教訓得是。」

  「好了,你先回去吧,這陣子你在金州待著,等我啟程去高麗的時候,你就跟我一起去吧,等到戰事一開,到時候就要麻煩你了。」太子突然微微笑了出來,「施團長,一事論一事,你之前有過一些過錯,但是那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只要到時候你協助我辦事得力,我再寫信國內誇獎你也是可以的。將功補過,請你記住這句話。」

  施高藝睜大了眼睛,他愕然之下,終於也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臣謝太子殿下!」他站起身來,再度深深向太子一揖。

  接著,他轉身,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驛館。

  ……………………

  傍晚的海面一片金碧輝煌。

  夕陽西下,赤紅色的太陽被紅色的霞雲包裹,天空燃燒著一片片橘色的霞光。大海,也被這霞光染成了金黃色,海浪點點,反射著金色的光線,就像一片片金色的鱗片一樣。

  就在這一片霞光下,遼東軍司令官、元帥紀國公陳昇,和自己的幾位親信的遼東軍高層軍官一起站在港口的棧橋邊,靜靜地看著他面前的太子殿下。

  大漢的太子殿下,將會在今天的傍晚,結束自己在遼東的巡閱,然後啟程前往高麗,準備投身到自己生涯當中的第一次大事業當中。

  他的心裡既有感慨,也有無限的期許。面前的這個少年人,在這短短的半個月的相處當中,給他留下了一個十分深刻的印象,也讓他對國朝的未來更加有了信心。

  有了一個秉性聰慧學識豐富,而且仁善之外又不失剛毅質樸本性的太子,大漢這個他協助皇上一點一點拼出來的王朝,未來肯定會繼續延續自己上升的軌道,並且帶著他的子民走上一條更加繁榮富強的道路。

  而他,這麼多年功勞也立夠了,仗也打足了,也確實該回京城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海風在海面上吹起了高高的浪花,然後滲入陸地,激烈地掃蕩著每一個人。一艘艘龐大的運輸船,以及護衛在它們身邊的戰艦,也都張開了自己的帆,巨帆在晴空之下張開鼓滿,讓岸邊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渺小。

  依照之前的港務官員的安排,今天金州港各個棧橋都會以恭送太子殿下離開遼東的名義全部封港,所有的貨物和客流運輸都會強制停下來,以便方便遼東軍運兵。並且太子離開的時候還特意被選定在了傍晚,以便掩蓋這次太子離遼時的運輸規模。

  一個團,整整一個團的大漢士兵,以及一個被精選出來的騎兵營,總計數千人馬將會在這一晚當中被運送出遼東,投身到大漢對日本的遠征當中。

  這些士兵,現在都在各個棧橋邊排出了整齊的隊列,隨時準備上船。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現在還是不知道大漢準備向日本出兵的事實,還以為自己要坐船被調到另外的哪個戰場上,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士氣,這些官兵個個昂首挺胸,戰役高昂,都想著在未來的戰事當中為國立功,為自己博取功勳。

  就要走了。

  太子有些不捨地看了看陳昇,最後向他微微垂首。

  「紀國公,我要走了,還請以後多多保重。」

  「太子殿下也請珍重!」紀國公陳昇驀地伸出手來,攬住了這個矮他一頭的少年人的腰,然後用力搖晃了一下,「臣到時候在京裡,靜候太子殿下的捷報!」

  太子從他這搖晃當中,感受到了這個一向內斂的中年人此時的激昂情緒。

  「嗯。」他用力點了點頭,「我絕不會辜負父皇和叔叔的期許的!」

  接著,他掙開了紀國公的手,然後轉身慨然向前走去。然後,他踏上了梯子,走上了他之前乘坐過的大漢北方艦隊旗艦嵩山號。

  「上船!」也就是在同一時刻,軍官們同時下了命令,士兵們以整齊的行列踏上了運輸艦放下的木製梯子,走上了運輸艦。

  明明是數千人的大軍,卻如同一個人一樣,動作整齊而且寂寞無聲,只有腳踏在踏板的有節奏的聲音在海邊迴盪。

  太子登上了嵩山號之後,馬上來到了甲板上,看向了遠處的海岸,他視之為叔父的陳昇,一直都巋然站在岸邊。兩個人很快就對上了視線,然後就這樣凝望了許久。

  隨著士兵們一一上船,岸上的行列越來越短了,最後,每一艘運輸船都已經裝載好了士兵。接著,騎兵也開始沿著特製的木板登船,這些穿戴浮誇炫耀的騎兵,個個器宇軒昂,牽著自己的寶貝戰馬走上了運輸船,騎士們靜默無聲,但是馬匹當然就沒有人的智慧了,縱使都已經被戴上了馬嚼子,但是嗚嗚嗚嗚的聲音仍舊此起彼伏,宛如笙簫在奏曲一樣。

  不過笙簫原本演奏起來都會有蕭索的意味,但是今天這一幕,更多的確實意氣風發的高昂,猶如是在為出征鳴奏一樣。

  很快,騎兵營也已經走進了各自的運輸船。

  「殿下,軍士們都已經上了船了,可以開船了。」蔡德走到了太子的後面,低聲稟告。

  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太子沒有回頭,只是默然點了點頭。

  「開船!」得到了允許的北方艦隊司令官蔡德,馬上轉過了頭去,衝著後面的水手大喊。

  「開船!」這個命令被一層一層地下達,最後桅桿上的瞭望台上的水手也打出了旗號。

  船錨被鉸鏈拔了出來,略帶寒意的春風猛漲起巨帆,以自然界的巨力,幫助水手們一起讓這艘船像港外動了起來。

  船慢慢地晃動了一下,微不可聞,好像是幻覺一樣,但是很快這種運動就很明顯了,海岸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離他們而去。在他放目所見的遠處,太陽已經漸漸地沉到了海面以下,只剩下了最後一抹殘光,馬上就要天黑了。

  在船已經漸漸離開了港口的時候,而紀國公陳昇還是站在棧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太子。就在船即將離開港口的時候,他緩緩地伸出手來,迎著太子重重揮了幾下。一代人就這樣目送著新一代人接過了他們的旗幟,走上了光輝的征程,奪取新的勝利。

  接著,陳昇再也沒有做別的表示,轉過身去看著旁邊的參議官寧澤光。

  「走吧,我們趁夜上路,是該回瀋陽了。」

  「今晚就走嗎?」寧澤光有些意外。「天色已晚,乾脆明天早上出發吧。」

  「不,今晚就走!」陳昇一點也沒有動搖,「離開瀋陽這麼久了,積壓的事情還多得很,這要是不抓緊時間來處理,要京裡等著我們嗎?」

  「是!」眼見上司已經做出了決定,寧澤光也不再多說,兩足一頓,馬上應了下來,「我這就去為元帥準備!」

  然後,陳昇頭也不回地向城內走了過去,身後跟著一大群隨從和軍官。

  太子一直站在艦尾,他看著只能看到陳昇漸漸離去的背影,直到最後,一切都隱匿在了昏暗當中,就連港口的岸邊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船是往東行駛的,他站在艦尾正好能夠看到日落,在他的視線裡,最後一絲殘光也消失在了山的後面,整個天地都沉入到了黑夜裡面,等待著下一輪的日出。

  什麼都看不清了,耳中也只剩下了海風撞擊船帆的聲音,以及海船划開海面時海浪的拍擊聲。

  這些聲音就像是鼓點一樣拍擊著他的胸膛,讓他的心情久久都難以平復。

  因為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已經再也不是要對每個長輩唯唯而諾的小孩了,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大人,一個需要自己做決定、而且自己承擔責任的大人。而且,因為太子這個身份,他需要承擔的責任比絕大多數人要高,他以十四歲的年紀,成為了一直征伐日本的軍隊的總鎮守官,而且可以決定幾個國家的命運。

  這個國家,這支艦隊,這群士兵,多少人的期盼都已經壓到了他的身上……而且這種期盼,以後只會越來越多。

  但是,我是絕對不會退縮的,因為我是父皇的長子,是大漢的太子。

  迎著呼嘯而來的海風,太子長吸了一口氣,細嗅其中淡淡的鹹味。

  「太子殿下在想什麼呢?」後面突然響起了一個稚嫩少年的聲音。

  鄭森一邊問,一邊站到了太子的身後,好奇地看著他。

  「我們就要離開大漢了,恐怕要很久才能回來。」太子伸手扶住了甲板上的欄杆,然後低聲說,「你想不想家?」

  「偶爾想過,不過沒有經常想。」鄭森的回答十分老實,「我離開家好多年了,早就習慣了,京城又不是我的家。」

  「這倒是啊……」太子點了點頭,「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母親是日本人,這次我們要去打日本,你會不會感到心裡不舒服?」

  「我母親是日本人沒錯,可是她已經嫁給我父親了啊?有倒是出嫁從夫,她既然嫁給我父親,那就是大漢的人了,跟日本就沒有關係了。」鄭森以難得的嚴肅表情回答,「再說了,跟著太子出來,太子說要打誰就打誰,我哪想過那麼多!」

  「你還……你還真是單純。」太子禁不住笑了出來,「不過,單純也是好事,反正想那麼多也沒意義。」

  接著,他又重新抬起了頭來,看著遠方已經一片漆黑的天空。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6 14:06
第1556章 躁動的公卿

   「日本……日出之本,這名字實在是太傲性了一些?」太子微微搖了搖頭,顯得有些不滿,「如今我國國勢蒸蒸日上,征伐四方,武功之盛歷代難比,這才是真正的日出之國!他們何德何能叫這個名字!」

  「可是他們一直都叫這個國名啊?那不叫這個還能叫什麼……?」鄭森小聲問。

  「我看過一些記載,在古時候他們的君王派過使節來朝覲魏晉的皇帝,那時候他們的國名是倭國,古籍裡面好像也有叫做扶桑國的記載……後來到了大唐的時候他們才改名叫日本的,因為嫌這個名字太難聽。」太子不緊不慢地說,「那時候他們跟大唐也打過仗,結果打敗了,然後就十分崇拜大唐,很多次派遣遣唐使來中國,學習大唐的文化,聽說他們後來遷都的時候,還把都城直接叫成洛陽。」

  「他們也真是挺有趣的啊……」鄭森忍不住笑了出來,「別人打敗了他們,他們還這麼崇拜人家。」

  「夷狄本性,不就是如此嗎?」太子也笑言。

  接著,很快他的表情又重新變得凝重了起來。

  「唐朝和明朝為了保衛高麗人,和日本人打過仗,元朝的時候為了征服日本,忽必烈揮軍日本兩次,結果都功敗垂成。」彷彿是心有感慨似的,太子突然低聲說,「大元是蒙古人的王朝,姑且不論,所以……我們這次是漢家的王朝第一次主動征伐日本,如果……如果成功了的話,那就將是歷朝都沒有實現過的功業,可以蓋過唐朝和明朝了。」

  太子也知道歷史上朝代更替是難以避免的規律,也聽過父皇說過「天下無不滅之王朝」,可是就算滅,他也覺得自家的大漢,應該在活著的時候做出一些轟轟烈烈超越之前任何朝代的事業來,這樣才算是不枉了坐天下一回。當然,這樣的話就不能跟鄭森明說了。

  「歷史上的那些王朝,有太子親征的例子嗎?」鄭森突然好奇地問。

  「胡人的王朝裡面有,漢人的王朝裡面好像沒有。」想了一會兒之後,太子回答。

  其實是有的,至少太子就記得在隋朝的時候楊廣坐鎮,領兵滅陳朝的故事。說起來這倒是挺像的,當時楊廣也只有二十歲虛歲,坐鎮後方,前方領兵的是名將高熲。

  只是,一來楊廣當時是皇次子、晉王,太子是後來才被他害死的楊勇,二來隋煬帝在民間的名聲太壞,所以太子乾脆就略過不提這個掌故了。

  「那豈不是說,殿下就是領兵征伐日本的古往開來第一位漢人太子?」鄭森睜大了眼睛看著太子。

  「可是這麼說。」太子先是故作矜持地點了點頭,然後難以抑制地笑了起來。「是啊,古往開來第一,我可不能辜負這份運氣啊!」

  一邊笑,他一邊看著遠方灰沉沉的夜空。海水已經和夜空融在了一起,看不到天際的存在,恐怕也只有明天日出才能將它們分開吧。

  日出……日出之邦,到底誰才是日出之邦呢?

  「越海伐倭蓋明唐,百戰虎賁踏扶桑,不教島夷竊稱日,唯我國輝耀萬邦……」望著遠方的景色,太子突然脫口而出。

  「太子殿下好詩!」還沒有等鄭森反應過來,已經在向這邊走過來的趙松立馬大喊。

  「不過是順口溜罷了……」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金州港外這個傍晚的喧囂,以及大漢太子豪言,並沒有傳達到與大陸隔海相望的那個島國。此時此刻,它依然沉浸在百年戰國之後難得的和平時光裡面。

  開春之後,終於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

  雖然沒有人明說,但是這是一年當中日本人最為盛大的節日,萬物復甦的時節,人們趁著春日的天氣,四處踏青,一掃冬日的陰霾,有些風雅之士,還會邀請三五好友聚會,一邊換歌一邊飲酒,共同欣賞那盛開的櫻花。

  在京都的那些高門宅邸當中,深居其間的公卿家庭,就十分喜愛舉辦這種賞櫻會,幾乎每一個家庭都邀請或者受邀去欣賞盛開的櫻花。

  京都就是平安京楸自從古代桓武天皇在延歷十三年遷都於此,已經差不多八百個年頭過去了。不過,雖說京都被定都為日本國都已經這麼長久了,看上去是十分古舊,可是這些公卿所居住的宅邸,大部分卻是新建的,並不能看出多少古舊的成分。

  在一百八十年前,那時候日本還是室町幕府治世,不過幕府的大權已經旁落,被權臣所架空。當時最有力的兩個權臣一個是管領細川勝元,一個是侍所所司山名持豐,這兩個人互相仇恨,打算爭奪最後的勝利。他們各自點起了大軍,然後在京都一代打仗,戰事前前後後打了十年,這就是歷史上的應仁之亂,也被視作是戰國時代的開端。

  但是他們兩個打了這麼久也並沒有分出勝負來,結果卻把原本繁華的京都一代給折騰得民窮財盡,到處都變成了廢墟白地,就連京都城內那些朝廷公卿們的住所宅邸,也大半化為了灰燼,只能選擇逃難。

  戰國前前後後持續一百多年,你打我我打你打得昏天地暗,在這一百多年當中,亂到了極點,原本威名赫赫的細川家和山名家都次第消失,就連室町幕府的將軍家足利一族也漸漸式微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尊敬。

  這一段時間也是天皇和公卿們過得最為憋屈的時候,他們顛沛流離,惶惶不知所終,飽嘗了疾苦。直到戰國末年,日本終於有了一些安定下來的跡象,支離破碎的版圖被慢慢地劃歸到了幾個強有力的大軍閥的掌控下,直到最後,織田信長終於擊敗了各地的有力豪族,初步實現了日本的重新統一,混亂不堪的日本也終於慢慢地安定下來。

  雖然織田信長很快因為本能寺之變而被迫自殺,但是經過了最初短暫的權力繼承混亂之後,他手下的大將豐臣秀吉很快就接收了織田信長的政治遺產,並且以比之前的織田信長更有力的姿態將日本再度凝合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出身太過於貧賤的緣故,豐臣秀吉十分羨慕公卿的風雅,和包括織田信長在內之前的那些軍閥相比,他對朝廷?公卿要尊重了許多。他先後幾次大量獻贈了大筆的金銀財富給朝廷,並且還下令重建京都,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在他的努力下,京都經過了大興土木,大量宅邸和寺廟得到了重建,又重新成為了天皇和公卿們的宜居之地——當然,這些新建的宅邸就談不上歷史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公卿們一直都很懷戀豐臣秀吉的治世,對驕橫跋扈目無綱紀的德川家反倒心裡充滿了厭惡,只是沒有人敢於公開表露而已。

  京都城內的一道長長的土堤,就是豐臣秀吉的京都重建工程的一項遺址。這道土堤是為了區分京都內城和外城的分割界限,堤內就是由天皇和公卿重臣們居住的地區,也就是所謂的「洛中」,而堤外自然就是「洛外」,這道長達數十里的土堤被命名為「御土居」。

  經過了超過了五十年的時間洗刷,這道原本高磊的土堤因為缺乏維護而變得慢慢殘壞,青草野籐蔓延其上,幾乎將它變成了一道綠牆,再也看不到當年的多少模樣了。而且這些土堤也被分段拆毀,囊括到了新建的宅邸或者寺廟當中。

  位於通廣小路的廬山寺內就有這樣一段土堤。

  廬山寺是京都一座很古老的寺廟,一開始是在差不多七百多年前的天慶元年由高僧慈惠大師所建,當時並不叫這個名字,在四百年前,高僧覺瑜將寺廟遷到了京都船岡山,並且為了呼應中國的山剎,而特意將寺名改成了廬山寺,這個名字也一直流傳了下來。

  然而在戰國時代,廬山寺所在的船岡山又不幸成為了細川家和山名家對戰的戰場,並且在一次大戰當中被焚燬。

  一直等到豐臣秀吉開始重建京都,廬山寺才得到了復興,地址也被遷到了京都北區的通廣小路。

  由於這裡位於京都的郊區環境幽靜,而且周邊種植了大量的櫻花樹,所以這裡也成了京都公卿圈子內的一個風雅之地,每年一到春天,就會有一些高位階的公卿在此地召開宴會,休憩賞櫻。

  此時,在寺內所截取的一段土堤上,正有一群人身處其中,登高賞櫻。

  從這裡放眼望去,寺內寺外漫漫白櫻盛開,遠遠望去就好像粉紅色的錦簇,堆砌在天地之間,點點櫻花雪白中透出紅暈,五片花瓣中簇擁著鵝黃色的花蕊,一叢叢、一簇簇的,像漂浮在藍天上的白雲,又像一朵朵落在樹上的雪球。

  已經就快天黑了,下午清涼的風在山林和街道之間激盪折衝,把一片片花瓣徐徐的打落了下來,美麗的花瓣在空中輕舞。在金黃色的霞光的照耀下,那舞蹈起來的花點們猶如匯聚在一起,有的像夏天傍晚的火燒雲,色彩鮮艷,使人目眩神迷;有的像初秋早上迷迷茫茫的晨霧,隱隱約約、虛虛幻幻的。晶瑩幻彩,若隱若現,演繹了一幕幕人間虛華。

  日本人,尤其是自命風雅的公卿特別喜歡物哀,喜歡在清冷蕭索的景象或者繁雜變幻的景色當中感歎人生無常,而這種漫天飄散櫻花,在剎那的風華當中轉瞬即逝的景色,最是符合他們的心態和審美,撥動了他們的心弦。

  「櫻花散落,倒映人間蹉跎;去日苦多,難知哀樂因果;此世浮濁,無盡荒唐蕭索;我心悲惑,又能與誰言說!」

  在這如同畫卷一般的景色當中,一個年輕人突然高舉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邊高唱一邊昂首將酒倒進了自己的嘴裡。

  他這麼一歌,馬上就得到了旁邊人的應和,另外兩個年輕人也紛紛跟著唱和,然後同樣將酒灌進了自己的嘴裡面。

  這幾個年輕人,他們大喇喇地坐在櫻花林裡面,中間放著一張矮几,几上擺了不少酒,還有一些點心。也許是已經喝了不少酒的緣故,他們的臉上因為微醉而有些發紅,神態呆滯,語速也不太流利,甚至在激動之處還流下了眼淚,從種種跡象看來,這就好像三個愛好風雅的年輕公卿後人,在午後淺酌聚會一樣。

  然而,他們並不是一般的年輕人,以他們的身份,可以說是現今京都公卿當中頂尖人物。

  仰天長歌,滿懷傷感的瘦高年輕人,就是如今的朝廷左大臣、攝政一條兼遐,而旁邊附和他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右大臣二條康道,另一個則是內大臣鷹司教平。

  一條兼遐,是籐原北家幾個最重要的分家(可以擔任攝政關白的攝關家格)之一的一條家的當主,現在也是籐氏長者,一族族長。

  而其他兩個人,分別也來自同為攝關家的二條家和膺司家。

  日本在中古時代,仿照唐代的官制,設立了一套自己的官制——律令制,在律令制體制下,官僚被分為負責祭祀的神衹和負責政務的太政官,而太政官的頂點就是太政大臣,因而又被仿照唐朝的習慣被稱作為相國,太政大臣作為最高等級的臣僚,朝廷一直都很少封予,在豐臣秀吉之後,已經幾十年都沒有人擔當此職了。

  太政大臣之下就是左大臣和右大臣,這兩個官職也依照唐朝的習慣被稱作了「左僕射」、「右僕射」,其中,左大臣的地位要稍稍高於右大臣,所以在沒有太政大臣的情況下,左大臣就是朝廷整個官職體系的頂點。

  現在,一條兼遐就是任職左大臣,也就是公卿當中官職最高者,並且因為尚且九歲的興子天皇年幼,擔任了攝政一職。而二條康道和鷹司教平則是位列與他之後次序的右大臣和內大臣。

  他們三個人就是現在朝廷官制當中的朝官頂點,可以被稱作「三公」了。

  不到三十歲的內大臣,不到三十歲的右大臣,不到三十歲的左大臣、攝政,這就是如今日本朝廷當中官職最高的三個朝臣。

  這看起來確實十分可笑,三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就能當上最高的職官,但是實際上卻不足為奇。

  自從在八九百年前籐原家排斥掉了其他外姓的朝臣,專權並且壟斷了朝政之後,最高級的朝官必須由籐原家的後裔來擔任就已經成為了不成文的規矩。而籐原家在經過千百年間的繁衍當中,也生出了數量極大的後裔。

  朝廷的官職雖然多,但是畢竟是有限的,而且高級的官職數量很少,所以在經過多年的演化之後,籐原家就內部分化出了好幾個等級的分家。

  只有最高級的分家才能成為籐原氏的族長,被授予攝政和關白的頭銜,這就是五攝家。而五攝家之下,最高等級的有九個家族,他們可以最高做到左大臣的職位(但是坐不了多久就要讓位),這就是九清華,接下來還有大臣家羽林家等等家格,每一個檔次最高能當的官都有了明確的規定,這樣籐原家就實現了內部的分化。

  這幾個年輕人都出身於五攝家,自然從一開始就在朝廷體制內陞官極快,一下子就爬到了頂峰。

  同時,因為朝廷大權旁落的緣故,幕府一直都掌握著日本的實際權力,所以朝廷的官位頭銜和籐原攝家的血統雖然聽著好聽,但是實際上也沒有多大用,什麼權勢都行駛不了。所以哪怕是五攝家的人,也都對這些官位興致缺缺,當個幾年就辭任了事,讓給晚輩繼續當官。這些年輕人雖然當上了左右大臣內大臣,但是實際上的公卿領袖,是九條家的當主、同樣當了幾年左大臣和關白的九條幸家,他如今快五十歲了,是五攝家各個家主裡面的最長者。

  也就是因為這些原因,這些年輕人才得以這麼快就爬上了朝廷體系的頂點——雖然對他們的抱負來說,這其實沒有多大意義。

  他們心裡都還記得多少年前籐原氏擔任攝政關白,統攬大權施行朝政時的赫赫權勢,再對比如今朝廷只能在江戶幕府的桎梏下默然承受屈辱的現實,肯定都充滿了無法言說的苦悶。

  沒錯,自從五百多年前源賴朝打敗了平家並且建立幕府、自任征夷大將軍獨攬大權之後,原本互相對立,甚至之前還爆發了多次衝突的皇族和籐原氏,就一起陷入到了成為傀儡的困頓局面當中,不僅政治權力被剝奪,經濟上也收到了極為嚴厲的限制,就連天皇本人也不過是在幕府的施舍下擁有萬石的土地而已,還並不過稍微大一點的大名。

  更有甚者,隨著時代的推移,幕府的實力越來越大,到了德川幕府的時代,幕府已經基本上無所顧忌了,德川幕府為了限制朝廷和公家的權力,特地頒布了《禁中並公交諸法度》,頭一條就明文規定「天子諸藝能之事、第一御學問也。不學則不明古道、而能政致太平者末之有也」以及「和歌自光孝天皇未絕、雖為綺語、我國習俗也。不可棄置云云。所載禁秘抄御習學專要候事。」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8 14:02
第1557章 如何忍得

  這就是直接把天皇本人的職權範圍限制到了學習藝術和和歌,而不是治國理政上面,以法律形式規定了天皇只能夠作為象徵性的傀儡。囂張跋扈古今未有。

  對於公卿們,德川家也同樣毫不手軟,他首先就規定「雖為攝家、無其器用者、不可被任三公攝關。況其外乎。」

  表面意思是就算是攝家也要憑能力才能真的去當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和攝政關白,但是實際意思就是把評定「器用」的權力攬到了自己的手裡,從那時候開始,攝政關白有空缺的時候,公卿家商量出繼任者的時候,還需要德川幕府來進行批准。

  德川幕府通過類似的種種限制,已經將天皇和朝廷壓制在了腳下,這當然會讓公卿們憤懣不堪。老年人氣血已經衰退,得過且過,還不算什麼,但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們又哪裡忍受得了?

  在壓抑至極的心境之下,這三個年輕人也趁著出來賞櫻品酒的機會,一邊喝酒一邊發洩。

  搖搖晃晃地唱了好一會兒之後,一條兼遐終於又跌跌撞撞地蹲坐了下來,然後醉眼朦朧地看著兩位年輕的同僚。

  「諸君,」他的眼睛已經瞇了起來,「浮華塵世,就像一場夢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法皇陛下倒是輕鬆爽快,遁入了空門,可是我們的煎熬,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結束。到了明年,德川家光就要上洛了,我真的不想去二條城去受他的臉色啊……」

  他口中的法皇陛下就是前任的天皇政仁,他在十五歲的時候,接替了出家的父皇后陽成天皇和仁(後陽成是院號,和其他院號一樣,作為謚號加給了過世的天皇),成為了日本第108代天皇。在三年多以前,已經當了十八年天皇的他,也學習已經過世了的父親,直接出了家,成為了又一位新的法皇。

  他的出家退位,一個是遵守傳統,但是更主要的就是因為受夠了德川幕府的逼迫,以這種方式來抗議,並且避免和德川家的禮儀性接觸。

  在退位之前的那一年,幕府因為他沒通知幕府就將只有高僧才能配用的紫色袈裟,賜給了一些僧人,嚴厲地申斥了他,並且宣告他賜予的紫色袈裟無效,僧人必須返還袈裟。雖然僧人們進行了激烈的抗爭,天皇本人也十分惱怒,但是一切最後還是按照幕府的心意,袈裟被收回了,同時將那些反抗的高僧統統都流放到了邊鄙之地。

  後來沒過多久,幕府將軍將自己的乳母、出身寒微武家的福夫人,派到了京城拜謁天皇,並且強迫天皇升殿召見她(原本只有出身極高的朝臣才能夠受到此種待遇的),而且還讓天皇給她加了一個尊號春日局。

  通過這些橫暴舉動,幕府在每個人面前都展示了自己的權威,天皇不得不忍氣吞聲,默然忍受羞辱。就是因為實在太過於無法忍受的緣故,政仁天皇才早早地選擇了退位出家成為法皇。

  凡此種種,可以看到德川家的囂張跋扈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之前的任何一個幕府將軍家族,實在是令人齒冷。

  而這個橫暴無比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明年又要來了。幕府已經明確修書過來,表達了將軍將要上洛拜謁天皇的意願。

  退隱成為御台所的前代將軍德川秀忠在去年年初過世了,幕府將軍德川家光想要明年上洛一次本來也無可厚非,但是在通諭上幕府還明明確確地表示,家光將會帶領德川家的直屬兵將一同上洛,據說人數將會達到二三十萬人之多,可謂盛況空前,其中的威脅和示威的意味也不言自明瞭。

  這三個人是朝廷的三公,到時候肯定是要出來代表朝廷接待幕府將軍的,可是他們心裡又有哪個是情願的呢?尤其是現任左大臣一條兼遐,他擁有著身為公卿的領袖,和先皇皇子的雙重身份,更加是尤其感受到了那種屈辱。

  是的,雖然他現在是整個籐原氏的族長,但是就實際血緣來說,他實際上是皇族之人,而且和天皇血緣十分親近。

  他是先代天皇——後陽成天皇的第九個兒子,母親是天皇之妃近衛前子,但是因為在當時,五攝家之一的一條家家主一條內基年長無嗣,於是在慶長十四年,年僅五歲的他,就被後陽成天皇送給了一條內基作為養子,並且在一條內基死後繼承了一條家的當主之位,成為第十四代當主。

  在後來,隨著他的一路官職陞遷,還不到三十歲的他就成為了朝廷的左大臣,也成為了籐氏長者——籐原家的族長。

  另外,在他之前,後陽成天皇還將自己的第四個兒子過繼給了另外一家五攝家之一的近衛家,作為當時的近衛家當主近衛信尹的養子,改名為近衛信尋,並且在近衛信尹死後繼承為近衛家的第十八代當主。

  他也是和弟弟一條兼遐一樣,在年紀輕輕就歷任各種朝廷官職,最後還當過左大臣、關白和籐氏長者,並且在幾年前退位,把這些職位都轉給了自己的弟弟一條兼遐。

  於是,原本是籐原家份量最重的五個分家裡面,就有兩家(一條家和近衛家)變成了天皇家族的支系後代,也就成了所謂的「皇別攝家」,意即可以具有皇室血脈並且可以擔任攝政關白的公卿家族。

  在平安時代,籐原家屢出權臣,一直擔任著攝政關白之類的職務,權傾朝野多少代人,也不知道架空了多少代天皇,結果到了現在,最核心的幾家(五攝家)裡面已經有了兩家成為了正牌的皇室後裔,這說起來倒是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正是在幕府專權的嚴冬當中,皇族和籐原家也產出了物傷其類同病相憐的情緒,並且放棄了舊日的恩怨。正因為如此,後陽成天皇才能那麼順利的把自己的皇子過繼到籐原五攝家的家門當中繼承家主之位。

  正因為又是皇家出身,又是公家領袖,所以一條兼遐就愈發得想要重振朝廷的威望,愈發痛恨德川家的橫行和跋扈。

  「世上的事大多數都是無可奈何,縱然不情願又能怎樣?」右大臣二條康道(按照一直以來的規矩,如果左大臣一條兼遐真的辭職了,他就要接任左大臣,右大臣的位置則由內大臣鷹司教平遞補擔任)滿面蕭然地搖了搖頭,然後拿起酒壺來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你難道還能躲過這個倒霉差事嗎?你難道也能學法皇陛下出家嗎?」

  他這麼一問,一條兼遐頓時語塞。沒錯,他現在確實沒辦法躲開明年的這一樁倒霉差事,他這個左大臣想要辭職,是要經過幕府的同意的,不然的話光是法皇或者天皇同意也沒用,現在如果推辭職位的話,肯定會被幕府視作是大不敬,從而被駁回吧。這麼做只會使得自己到時候蒙受更加難以忍受的屈辱而已。

  身為皇子和公卿之首,竟然不自由到了這種地步,連辭職都得小心翼翼深怕得罪了那邊,這股憋悶之氣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他茫然握緊了手,用重新鬆開,抬頭各處一看,櫻花的海洋因為霞光而染上了一抹血色,太陽已經垂到了地平線,即將隱匿到了遠方的佛塔之後。

  這即將落山的殘陽,就是皇族和公卿們如今的處境吧。帶著這樣的想法,一條兼遐的眼淚又不期然流了下來,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我們的先祖渾噩,致使大權旁落,陰差陽錯結果讓朝廷淪落到了這一步,被武家劫奪了執政之權,多少代下來,到現在萬劫不復。」擔任內大臣的鷹司教平突然也長歎了口氣,「如今再多說什麼又有何用?兩位,我們還是乘興喝酒吧,照著規矩把浮生走完,到了天上就不用管這麼多俗事了。」

  他的話裡面充滿了無奈和滿懷傷感的故作灑脫,可是卻沒有澆滅另外兩個人心頭上被酒燃起的火焰——這樣的年輕人,又哪有那麼容易沉下心來「照著規矩把浮生走完」?

  「並沒有絕望到這個地步。」二條康道突然一把放下了酒杯,「德川家的治世,其實隱藏著莫大的危機,我看它延?不了多久!」

  他一言既出,另外兩個年輕人頓時就驚得呆住了,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樣的場合,右大臣居然會說出這麼可怕的東西來。

  就算是酒後的狂言,這也太危險了。

  片刻之後,一條兼遐總算定下了心神來,然後他抬起頭來,往牆邊和牆下看了過去。

  他們都是帶了僕人來到這廬山寺裡面的,不過為了喝酒賞櫻雅興,他們把僕人都留在了寺內,和這裡隔得很遠。

  周圍是一片死寂,除了偶爾的鳥鳴之外,並不像有人的樣子。不過因為已經到了即將入夜的時候,所以各處建築和佛塔都在黑幕當中若隱若現,陰森森地讓人有些發瘆。

  「此話從何說起?」確定沒人竊聽之後,他輕聲問。

  雖然二條康道像是酒後的狂言,可是他總感覺這裡面隱藏著什麼深意,於是忍不住就問。

  「難道……諸君就看不到嗎?」二條康道帶著酒勁冷笑了起來,「德川家的治世,妖孽橫生,已經是天怒人怨了,就連德川家自己也是千瘡百孔隱患叢生,他們怎麼可能把這個天下維持得下去?」

  看來是真的有深意了。

  如果是按照道理來講的話,他已經厲聲大喝,喝止這個危險的話題了,或者至少他也應該顧左右而言他,利用酒意作為掩飾轉移開話題。可是……年輕人心中的憤懣和傲氣,讓他沒有選擇這麼做。

  「你……你是指什麼?」他小聲問。

  「我不說,諸君難道就渾渾噩噩到看不透世情了嗎?」二條康道依舊冷笑著,顯然對他的小心謹慎有些不滿,「德川家自稱是源家的後代,可說他們哪裡有一點源家的氣度?行事貪婪橫暴,從家康到家光都是這樣,天下人誰都不會真心擁戴他們。」

  德川家康自從發達了以後,為了抬高德川家一直宣稱自己是源家的後代,並且在擊敗豐臣家之後跟天皇討要了源氏長者的封號,可是他的血統一直都被人懷疑,因為他之前幾代人的生平記載十分殘略,很難說他到底是不是編造的,他自己也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至少在對他心懷不滿的公卿們是不認同他的血統的。

  「德川家雖然血統成疑,但是現在畢竟已經據有日本幾十年了,武力已經無人能敵。」一條兼遐不怎麼認同對方這個理由,於是搖了搖頭,「縱使天下人沒有真心擁戴他們,他們也可以靠自己手下的武力維持。」

  「可是德川家自己難道就不會內亂嗎?」二條康道反問,「你看看德川本家,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局面?德川家光本人都已經三十歲了,他生不出兒子,又和親弟弟鬧得那麼僵,等他死了以後難道幕府不會內亂?」

  如今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幼名竹千代,在幼年時代並不受父母喜歡,父母更加喜歡弟弟德川忠長(國千代),尤其是母親崇源院,屢次要求德川秀忠廢掉他的繼承人之位。只是因為他的乳母春日局跑去跟德川家康告狀,家康訓諭兒子秀忠「必須維持竹千代的繼承人地位,不允許廢長立幼敗壞綱常的事情發生」,這樣才保住了他的位置,最後成年之後接替讓位的父親,繼承了將軍大位。

  由此,他也十分討厭母親和弟弟,一直都只跟乳母親近,把她當成了真正的母親。

  也許是因為被母親如此對待以至於遷怒到了所有女人的緣故,德川家光一直都對女色興致缺缺,反而喜歡男色,並且一直都沒有留下子嗣。在這個年代,到了年近三十還沒有留下子嗣,很多人認為他已經可能到死都不會有了。至少二條康道就是這群人的一員。

  「難說……」一條兼遐還是搖了搖頭,「家光畢竟年輕力壯,留下子嗣還有機會。再說了,就算他沒有子嗣而死去,他還有兄弟,可以繼承將軍之位。德川家現在握有天下的大半土地,縱使出現一些小小的亂子,也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

  經過多次檢地,幕府將日本和各個藩的土地出產數據掌握在了手中也對加強了對日本的掌控,三千零五十六萬石的土地當中,將軍直接能夠掌控的土地就有七百萬石左右,還其他大名一般也就是幾十萬石的土地(除了前田家的加賀藩擁有一百零二萬五千石領地之外),完全無法同將軍對抗,再加上同為德川親藩的那些德川分家和松平氏分家,以及他分封出來的功臣譜代大名等等,幕府能夠掌握的土地已經超過了這些土地的大半,對其他藩主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從這一方面來看,幕府的統治在大多數人看來還是堅如磐石的。一條兼遐就抱持著這種穩重的看法。

  「小小的亂子?不會的,德川家一亂的話,肯定就是大亂!」二條康道突然站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喊了出來,「德川家光只有德川忠長一個弟弟可以繼承大位了,他現在如果不害死弟弟的話,到時候忠長繼承將軍之位,現在家光的親信誰還能活得下來?如果德川家光兄弟鬩牆,真的殺死了弟弟,到時候德川家肯定會為將軍的繼承者資格鬧到大亂,也許分崩離析就在十年之內了!」

  「你……右府……慎言!」眼見二條康道喊得如此響亮,一旁一直沒有做聲的鷹司教平終於忍不住出言勸諫兩位「上司」了,「別談論這種事,要是讓所司代的人聽到了,到時候就麻煩了!板倉公縱使好說話,但是這種事情幕府也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京都所司代是江戶幕府在奪取日本的政治權利之後,為了控制朝廷所在的京都地區而特別設置的幕府內部官制,由將軍直屬。這個官職的職責是維持京都地區治安,說得明白一點,就是負責壓制京都,控制朝廷和公卿家,以及監視整個西日本地區對幕府心懷異心的大名,並且還負有近畿地區和近江、丹波、播磨等地方國的民政事務。

  也就是說,擔任此職的人,就是幕府在京都勢力的總代表,也是將軍親臨之外,幕府在京都權威的總代行人,可想而知其渲赫地位。這個官職的俸祿是一萬石,可以說是地方職務當中最高的,而且還擁有大量武裝下屬,隨時可以鎮壓各處的異動。

  而且,為了強化這個職位的權威,幕府還規定,必須只有最親近的功臣家族後人(譜代大名)才能夠擔任這一個職位。

  如今的京都所司代叫板倉重宗,他的父親是板倉勝重,也是前任的所司代。板倉勝重在戰國時代為德川家服役打仗,並且成為了重要將領,參與了關原大戰,得到了德川家的信任。在幕府建立以後,他被德川家光授予了兩萬七千石的土地,成為了幕府親信功臣譜代大名的一員。後來,在首任所司代奧平信昌短暫地擔任了一年該職位之後,板倉勝重接替了這個職位,然後一直在京都留了下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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