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別白 (已完成)

 
cheninda1234567 2013-10-20 10:53:4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02 404192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8 14:03
第1558章 天真

  擔任了十八年的所司代之後,板倉勝重向幕府請求了退休,然後因為他的任職頗得認可,幕府繼續讓他的兒子重宗來擔任京都所司代的職務,從元和五年開始,到現在的寬永十年,他差不多已經擔任了十四年的所司代。

  父子兩代人在京都任職所司代三十多年,號令上下威福自用,他們積累下來的威望和權勢都十分驚人,簡直可以到了無視朝廷的地步。雖然他表面上一直還算是對天皇和公家十分恭敬,但是內地裡肯定是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的。

  也正是因為他的權勢和積威,所以京都裡面的公卿們對他十分忌憚,差不多有些談之色變的意味。當鷹司教平說出了他的名字之後,就連身為公卿之中最高者的一條兼遐也不禁有些色變。

  「怕什麼,這裡就只有我們三個人了,難道還能漏到外面去?」二條康道卻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我們籐原家……已經淪落到了私下裡都不敢說心裡話的地步了嗎?」

  這話一問,鷹司教平的臉色也變了變。

  是啊,他也是五攝家的後人,心裡怎麼可能沒有那股憤懣?

  「哎……」他垂頭長歎了口氣,「我只是覺得說這些沒用。德川家光畢竟還年輕,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誰能說的清楚呢?再說了,就算德川家內亂,最後武家還不會照樣推出一個新的幕府來,又有多少區別?」

  「如果只知道隨波逐流的話,我們還抱怨什麼,默默忍受不就好了?可是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二條康道卻還是沒有退縮的意思,「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現在就可以做準備,至於新的武家……姑且不說到時候我等有機會借勢奪回權柄,就算奪不回,反正再壞也不會比德川家更壞了。」

  「這……這……」鷹司教平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

  如今的公卿內部就有著這兩派的思潮,一派對戰國亂世時代朝廷和公卿各家的慘象還記憶猶新,生怕國家再亂,於是覺得德川家縱使苛刻也可以忍受,對現狀雖有不滿但是也得過且過地混著;另一派則還在緬懷舊日朝廷的時光,相反在期待著德川家的治世趕緊崩潰,在亂世當中重建朝廷的地位。

  前一派人數居多,後一派人數少但是也不能小視,現在看來右大臣二條康道就是其中一員。

  「別吵了,你們兩個,今天賞櫻是盛事,說說心裡話也沒什麼。」一條兼遐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話,然後看向了二條康道,「右府,你的意思是,德川家很可能在不久之後就內亂,要現在做準備?」

  聽到了這個問題之後,二條康道頓時就滿心欣喜。

  身為皇子和滕氏長者,又是朝廷的席朝臣,他肯繼續這個話題下去,實際上已經是一種表態了。?.??`

  「對,我聽說,德川家光身邊的人現在都在勸諫家光,要他趕緊把忠長處死。這些人……還真是害怕忠長繼位啊……哈哈,德川家一向自詡綱常,結果連弟弟都容不下,他們的天下怎麼可能長久?!」

  在繼承了將軍之位後,他經常和弟弟鬧矛盾,幾次治罪弟弟忠長,靠著還在世的秀忠保護,德川忠長才沒有丟掉性命,但是被打壓得十分厲害,家光以忠長脾氣暴戾、濫殺無辜的罪名將忠長配到甲府軟禁思過。

  可是就在去年春天,德川秀忠死去了,德川忠長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德川家光找了借口沒收了他原本的封地,並且加強了對他的看管。

  上代將軍秀忠一生寵愛正室崇源院,所以嫡子只有和她生下這兩個兒子,雖然另外有一個私生子保科正之,但是他畢竟沒有繼承權。在家光到了三十歲還沒有子嗣的現狀下,忠長就更加成為了一個礙眼的存在。

  家光的親信們原本就不喜歡忠長,在多年的輔佐當中自然也和忠長結了仇,他們和家光一樣不希望「家光無嗣而終、忠長繼位的情況」生,所以也一力地勸諫家光一定要殺死忠長以絕後患。現如今,忠長愈岌岌可危,眼看已經命在旦夕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將軍就會頒下處斷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忠長死了,家光又一直無嗣,德川家也許到了那時候就會內亂吧——這也許更多是一種詛咒而不是真正會生的事實,但是並不妨礙那些反對德川家的人這麼去盼望。

  一條兼遐和二條康道一樣希望這件事生。

  「那……右府覺得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呢?」一條兼遐再問。

  他雖然滿懷壯志和對德川家的忿恨,但是畢竟還是知道事理的,如今的朝廷只是一個空架子,沒有錢沒有人沒有土地,縱使想要恢復舊日的榮光,也不知道從何處著手。

  「當然不能渾渾噩噩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了!」二條康道馬上回答,然後慷慨激昂地四處掃視著這兩個人「左府,你是朝廷的腦,又是籐原家的長者,你身負朝廷和天下的希望,不能不為天下著想!」

  「為天下著想……」一條兼遐沉吟著,「我是想為天下著想,可是我應該怎麼做!?我手裡什麼都沒有。」

  「身為左府和攝政,怎麼能說什麼都沒有?」二條康道皺起了眉頭來,就連脖子都梗起來了,「你是攝政,代表著天皇陛下和國家大義,名分全部都在你的手裡……朝廷又是天下人的正統之所在,你怎麼能說什麼都沒有?」

  被二條康道這一番責備,讓一條兼遐又是羞慚又是惱怒,「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廷的困窘,又何必拿這些話來指責我?我是左府,可你也是朝廷的右府,怎麼沒見你作出帶你什麼來?!」

  「誰說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的?」二條康道卻沒有和他爭辯,然後突然又搖搖晃晃地向他更加湊近了,然後放低了聲音,「既然我們有大義,那就可以把大義用出來,借給那些可以用的人。」

  「借出大義……?」一條兼遐愈心驚了,他覺今天對方似乎特別奇怪,好像是有備而來一樣。

  可是他還是不知道到底對方是怎麼想的。

  「怎麼借出去?現在……現在又哪裡還有人可以使用這大義?」一條兼遐長歎了口氣,「幕府如今握有這麼大的優勢,縱使有些大名也對他們心有不滿,又有誰能夠站起來將幕府擊敗?別忘了……當年後醍醐天皇可以逃出京都另立朝廷,是因為還有些忠臣義士心向朝廷。可是……可是如今天下還有誰人忠於朝廷呢?都懾服在德川家的淫威之下,不敢再有異動,朝廷縱使有大義在手裡,也無法召集起人保衛朝廷……」

  在接近三百年前,當時是鐮倉幕府的時代,不過經過兩次抵抗元朝入侵之後,雖然鐮倉幕府在兩次成功擊敗了元朝的入侵,但受到當時經濟形勢和幕府的財政困難的影響,無法以應有的恩賞來獎勵抗元官兵,導致了武士對幕府的不滿日益增高。

  而當時的後醍醐天皇積極籌備倒幕計劃,並且聯絡到了一部分對幕府不滿的勢力,但被身邊的吉田定房告,幕府現了他的陰謀,後醍醐天皇攜帶三神器逃出京都,然後以比睿山的僧寺勢力為據點,布檄文號召日本各地的義士起來舉兵討幕。但是幕府的軍隊很快追了過來,並且把他最後被包圍在了笠置山。幕府以絕對的兵力優勢攻陷了該城並逮捕了天皇。這就是元弘之亂。

  鐮倉幕府將策劃倒幕的後醍醐天皇廢黜,擁立持明院統的量仁親王即位,是為光嚴天皇。而且將後醍醐天皇本人也流放到了隱岐島,這是一個專門用來流放貴族的惡劣地方。

  次年後醍醐天皇到達隱岐島。但是當時倒幕的勢力,比如護良親王、河內國的楠木正成、播磨國的赤松則村等人,都活躍於日本各地,紛紛表示效忠於後醍醐,並且號召各地反幕府勢力集結起來打倒鐮倉幕府。

  於是元弘三年後醍醐天皇在名和長年等人的幫助下逃離隱岐島,逃至伯耆國船上山舉兵討幕。鐮倉幕府的執權(鐮倉幕府自從初代將軍源賴朝之後,就是北條氏專權,將軍也被北條家架空,其領稱為執權)北條守時派遣將領足利高氏前往征討,但是足利高氏帶著大軍向那裡進的時候,因為一直早就心懷野心,卻倒向了後醍醐一方,舉起了尊皇討逆的大旗。

  足利高氏的軍隊攻陷了幕府的六波羅探題,然後一路向幕府進軍,此後新田義貞在東國舉兵,攻陷鐮倉,北條氏和鐮倉幕府就這樣一起滅亡了。

  回到京都的後醍醐天皇同時廢除了幕府和攝關制度,建立了天皇獨裁政權,由天皇自行任免官職,這就是之前歷史上的建武新政。建武新政表面上是復古,事實上建立了天皇專制政權,並且排斥武家,一般只重用公家之人。

  然而,足利高氏(這個時候已經被天皇賜名為足利尊氏)的野心卻並沒有因為鐮倉幕府的垮臺而熄滅,他想的並不是做天皇下的忠臣,而是想要效仿源賴朝,自己也做架空朝廷的將軍。他趁著後醍醐這一番激進改革、失去了武士們和一部分貴族勢力的支持的機會,再度舉兵,很快就打進了京都。

  足利軍入京後,後醍醐天皇曾逃往比睿山抵抗,但是足利尊氏建議達成和解,後醍醐天皇將三神器交出,並且幽禁了後醍醐天皇,再度宣佈廢掉他的天皇之位。

  然而後醍醐天皇還是沒有放棄,他再度找機會逃出了幽禁他的地方,然後聲稱交給足利尊氏的三神器是贗品,自己本人逃到了大和國的吉野,然後開設南朝朝廷,將足利尊氏等人指為朝敵,從此開始了日本的南北朝時代。

  在新田義貞、懷良親王等等將領的支持下,後醍醐天皇暫時維持住了朝廷的安穩,並且在幾年後死去,死時還遺命繼承自己皇位的後村上天皇「討滅朝敵、奪回京都」。

  然而,世事不如他所願,南朝相比北朝來說,資源和軍力都太過於弱小了,經過了六十年當中多次戰爭攻防後,南朝的勢力日漸衰退,再也難以抵抗室町幕府的攻擊,最後終於南朝後龜山天皇把自己宣稱是真貨的三神器交還給了北朝天皇,結束了南北朝時代。當時的幕府將軍足利義滿也成為了源賴朝之後日本最有勢力的武家長者。朝廷和公家對抗武家,也以最終的體面投降作為了終局。

  當時鐮倉幕府和接下來的室町幕府都沒有如今江戶幕府這麼大的領土和經濟實力,然後天皇這邊還有一群忠臣良將來作為輔佐,可是即使如此,後醍醐天皇和他的子孫們六十年的抗爭,仍舊最後還是以向室町幕府投降作為了結,如今朝廷哪裡還能看到剷除掉德川幕府的希望?熟知歷史的一條兼遐自然只能心中充滿了苦悶,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過,他也知道這些掌故二條康道肯定也是十分清楚的,既然他還敢這麼說,一定還有什麼別的主意。一點僥倖的心思,讓他禁不住對二條康道有些期待。

  「怎麼能說沒有希望?如今德川幕府倒行逆施,早已經惹得天怒人怨,只要有機會,肯定會雲起響應,到時候江戶幕府肯定會和鐮倉幕府一樣如殘煙一樣消失無蹤,讓我等一吐心中的惡氣。」二條康道果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樣不慌不忙,好像真的心裡有什麼成算一樣。

  「那……那到底怎麼做?要靠誰?我……我身為左大臣,還真的看不到能夠靠誰!」又是好奇又是著急的一條兼遐忍不住追問了,現在他的酒意早已經消失了,整個人都因為激動緊張而顫抖著,「靠前田家?他們雖然有百萬石領地,但是他們全無忠心,也最怕德川家,哪裡有膽子起事?靠島津家?他們家倒是幕府的仇人,可是……可是他們現在被幕府壓在了薩摩藩一點小小領地裡面,哪裡還有實力再起來反對德川?至於其他人……我看遍了天下,可是哪裡又找得到楠木正成這樣的人……」一邊說,他又長吁短歎起來,沉痛之情溢於言表。

  「是啊,左府說得對。」鷹司教平也連連附和,「現在人心不古,哪裡還有忠臣可找?人人都只想著私利,又有誰肯為了朝廷冒殺身之禍……」

  「如果在日本找不到,在日本之外來找不就好了嗎……?」就在他們垂頭喪氣的時候,二條康道突然冷然說。

  這冷森森的語氣,讓兩個年輕人後背突然一涼,然後對視了一眼。

  「你……你的意思是……」一條兼遐顫聲問。

  其實他的心裡已經大約猜到了二條康道的意思了,只是還不敢相信,所以想要再確認一下而已。

  「日本現在是已經沒有實力足以和德川幕府對抗的人了,可上在日本之外現在就有,而且有比幕府強得多的勢力。」二條康道果然說出了他心中的那個才想,「在中國,現在大漢已經橫掃了四方,軍勢銳不可當。而且,他們的軍械也令人歎為觀止,鐵炮能夠打得比西洋人販運過來的那些打得還好,他們海上的炮艦也可以和西洋人最好的炮艦爭鋒……他們既然擁有這麼強大的軍隊,對付幕府那應該是輕輕鬆鬆。」

  他雖然說得不慌不忙,但是兩個年輕人都已經聽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從外國借兵討伐幕府,這是日本有史以來都從未做過的事情啊!

  「這……這不行吧?日本之事終究是日本之間的事,不應該牽涉到外國去……」鷹司教平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我們不能引狼入室……」

  然而,一條兼遐的想法卻和鷹司教平完全不同。現在的這個憋屈生活,他早已經受夠了,因此只要找到一根救命稻草都想要抓到底。他只是有些遲疑而已,不明白為什麼二條康道這麼篤定。

  「大漢……大漢會為了日本之事而對幕府出兵嗎……?」

  當他這麼問的時候,二條康道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大半了。

  「如果是一般的皇帝,他當然不會管,可是……我聽聞大漢如今的開國皇帝是一個雄才大略而且喜歡征伐四方的人,就和當年的忽必烈一樣,只要我們能夠打動他,他就可能會效仿忽必烈,征伐日本。」

  「可是我們拿什麼打動他?」一條兼遐馬上問。「我們現在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現在朝廷和公家手裡沒有什麼資源和籌碼,他不知道該怎麼打動中國的皇帝為日本朝廷出兵。

  「我們沒有,但是日本是有的。」二條康道再度笑了出來,不過這次的笑容裡面卻多了不少深意。「大漢和之前的大明不同,十分注重商業,看重錢財,所以一開始就尋求和日本通商……日本有的是金銀,到時候拿這些金銀來換取大漢扶助朝廷奪回朝政大權不就好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7 14:0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9 11:40
第1559章 天真下的瘋狂

  「什麼?」一條兼遐和鷹司教平都同時喊了出來。不過一個人是驚詫,另外一個則是驚喜。

  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這裡來?一條兼遐暗自問自己。

  他雖然沒有實權,但是畢竟是朝廷的首席大臣,消息也不算閉塞,大漢如今的赫赫威名他自然早有耳聞。而且大漢的作風他也是見過的,說起來他幾年前擔任右大臣的時候,大漢駐紮長崎的專使劉靖曾經訪問過京都覲見天皇一次,當時他也參與接待過這位專使。

  當時他以為這既然是從大唐故地過來的專使,必定是人品風貌都超人一等的雅士,還期待了許久,結果沒想到這位大使卻是一個粗鄙不文的商人,一心只談貿易和財賦,詩詞歌賦竟然一竅不通,漢文的水平甚至還不如略通漢詩的自己,自己當時做了一首應酬詩來唱和這位使節,然而他卻懵然無所應對。

  對大漢新朝居然用這樣的粗鄙商人作為一國大使暗暗好笑之餘,一條兼遐也不禁有些感歎,覺得盛唐之風,就算在故地也再也無法找到蹤跡了,不禁讓人傷感。

  不過,現在二條康道提議說借兵大漢的時候,他突然又覺得大漢變得如此逐利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了。

  「如果……如果我們提出用金銀來換取大漢出兵的話,他們……他們未必不肯吧……」他喃喃自語,然後整個人都不自覺地坐直了,「如果他們真的能出兵扶持朝廷的話,朝廷倒不是不可能東山再起……」

  他終於明白了二條康道的主意。

  「他們要金銀,我們就把金山送給他們,這下應該就會滿意了吧?」二條康道篤定地反問,「反正現在這些金山我們也無法涉足,有等於無。日本是朝廷的日本,就算送了又如何?」

  「可是……可是這是引狼入室啊!大漢既然四處侵略,那就是惡狼,我們怎麼能夠去求惡狼來幫自己的忙?」鷹司教平還是十分遲疑,「我們在幕府治下還能夠苟延殘喘,要是大漢的人真的來了,而且打倒了幕府,那麼我們以後不還是要做大漢的僕……這怎麼能夠行?」

  「不會,大漢既然是逐利,那他們來日本自然也是為了利,我們把利給他們就好了,日本的金銀財富我們可以奉送一大筆給他們,反正這本來也沒在我們手裡。」還沒有等二條康道回答,一條兼遐就回答了,「日本是有千萬生民的,大漢如果要自己來征服治理,這要花多少錢多少力氣?反而還不如只拿了金銀來得輕鬆……只要大漢幫我們趕走幕府,我們就恭順大漢,然後把錢財奉送給他們,他們又何必費心費力來親自統治日本?」

  一條兼遐說得十分篤定,但是與其說是依靠嚴密的推理論證,還不如說是心裡希望這樣。他知道這是賣國,可是只要賣國就能夠讓朝廷和公家恢復舊日的權威、再度君臨日本的話,他不在乎賣國。

  很顯然二條康道也是這麼想的,他連連點頭,表示一條兼遐說得對。「左府說得極是,只要大漢出兵能夠幫助朝廷討逆,成功之後我們做一個大漢的恭順藩屬國又何妨?難道日子還能比現在更加糟糕嗎?日本的財富和土地本來就是朝廷的,朝廷送一些給大漢又怎麼樣?」

  經過這一番交流,一條兼遐已經完全振奮起來了,他越想就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思來想去居然已經坐立不安。「要是大漢不同意怎麼辦?」

  「如果不試一試怎麼可能知道他們肯不肯?」二條康道沒好氣地反問,「要是我們真的敢試,至少是有希望,要是我們從一開始就畏首畏尾不敢行動,那什麼都不用提我們,我們繼續仰頭跪在德川家的腳下就好了。」

  一條兼遐也覺得他說得很對,大漢如果肯趁幕府內亂的時候出兵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不肯的話,那也不過是繼續維持現狀而已,不管怎麼樣都值得去賭一下。

  「怎麼試?派人去長崎找大漢的大使嗎?」一條兼遐馬上問,也借此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他受幕府欺壓已久,如今看到了一點希望,自然和二條康道一樣完全不肯放過。

  「左府果然深明大義!」二條康道又笑了出來。「對,我們可以私下派出可信的人,到長崎想辦法和長崎的大漢使節談一次,讓他把我們的提議轉告給大漢的皇帝,只要……只要大漢的皇帝肯的話,我們就是朝廷中興的功臣,就可以不愧對先祖了!」

  「等等,等等!你們不要衝動!」因為焦急,鷹司教平忘記了應該對兩位上司應有的理解,直接喊了出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夠喝一次酒就定下來呢?要好好再考慮斟酌一下,再說了……法皇陛下沒有點頭的話,做這些事情是僭越,等同於謀反。」

  「法皇陛下那裡我會去說的……」一條兼遐馬上回答。

  「你們以為法皇陛下不知道嗎?沒有法皇陛下的首肯,我又怎麼可能提出這樣的條件來?」就在這時,二條康道又森然說。

  再度冷場,這下兩個人又被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在片刻的震驚之後,一條兼遐更加感到有些失落和反感。「法皇陛下為何之前沒有跟我說?」

  「你是左大臣,是攝政,旁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幕府又不知道讓幾個人看著你,哪裡能夠一開始就跟你說?現在我總算找到機會,可以來徵詢你的意見了。」二條康道低聲解釋,「法皇陛下是十分倚重你,你又是皇親又是首臣,理應輔弼法皇陛下才對,左府,你……你覺得我們的主意如何?」

  「原來如此……」一條兼遐點了點頭,總算放下了心來。

  接著,他昂首看著二條康道,現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剛才的頹喪和氣餒,反而十分意氣昂揚,「我身為皇族,又是公家之首,為法皇陛下,為朝廷,我理應萬死不辭。這件事,我同意法皇陛下的看法,而且願意為法皇陛下鞍前馬後!」

  「不用你鞍前馬後,左府。」哪裡知道,二條康道卻拒絕了他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表白,「此事風險實在太大,左府是皇家之後又是籐氏長者,絕對不能涉足其中我今天只是趁這機會告知左府一聲,接下來就由我來負責此事吧。」

  「……」一條兼遐怔住了,「此事……此事關係重大,我身為左府怎麼能夠不參與此事?」

  「正因為你是左府,所以你不能參與。我參與其中,縱使失敗了而且被幕府偵知,這也只是我個人私下的愚行惡行,我一個人負責就好,如果左府參與其中,失敗了的話那就絕對是朝廷承受不起的巨大風波。再說了,左府身份不同,一舉一動都牽動全局,還是暫時先隱藏幕後為好……所以左府既然知道此事,那就不要再管了。」

  「可是……可是……」一條兼遐還是難以接受。

  「別猶豫了,左府,這也是法皇陛下的意思。」二條康道不容分說地打斷了他的話,「還請左府之後繼續如同往常一樣視事,莫要讓幕府的人看出端倪來。」

  一條兼遐又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那就讓右府先主持此事吧,但是如果大漢的皇帝真的同意出兵襄助朝廷的話……那請一定也要讓我來參與此事!」

  「此時風險太大,還需謹慎考慮,謹慎考慮!」眼見兩個人居然已經說到了這裡,鷹司教平還是想要做出最後的努力,勸諫一下走上了極其危險道路的二條康道,「右府,再想吧,事情未必會如同我們這裡想的那樣順利,萬一真的敗露了,這可不是小事,幕府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恐怕到時候你會有性命之憂啊!」

  「如果真的失敗了……又能怎麼樣?朝廷的處境已經極其糟糕了,不怕再糟糕一些,大不了就是我自盡謝罪罷了,反正不過是浮塵之世,早點離開也是早生極樂,何樂不為。」二條康道又笑了起來,「我身為籐原北家嫡傳後代,眼看著如今朝廷淪落到如此地步,早已經是痛心疾首,看到了機會不去嘗試的話,那我還有什麼顏面再腆居這個右府之位?」

  接著,他又瞪大了眼睛看著鷹司教平,「你現在是內大臣,離我這個右府不過一步而已,也是朝廷的重臣,更何況你也是籐原北家嫡傳的後代,難道你能忍受嗎?」

  「我……」鷹司教平的臉出現了一些扭曲,垂頭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真為你感到羞恥!」眼見對方到現在居然還不肯表態支持,二條康道頓時就勃然大怒。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和左大臣以及內大臣私下聚會而且不遭人嫌隙的機會,原本以為同為公卿之首,他們都應該支持自己,大家同心協力一起來為恢復朝廷舊日的權威而努力,沒想到身為皇族的左大臣是答應了,同為籐原北家嫡傳的鷹司教平居然卻臨陣退縮。

  他不由得對對方充滿了憤怒,覺得對方根本不配擁有這個身份。

  「罷了,右府,人各有志,不必強求。」一條兼遐伸手制止了二條康道,「右府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實現在動靜也不宜太大,默默去做就好了。」

  接著,他又走到了鷹司教平旁邊,誠懇地看著對方,「內府,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們兩個人都已經牽涉到了大事當中,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事有不逮恐怕就會有性命之憂。你不願意參與其中我也不難為你,可是還請你為我們守密。我們是在為了恢復朝廷的綱紀而努力,你也是籐原北家的嫡傳後代,如果我們真的成功了,你到時候也能夠深受其惠,所以孰輕孰重你應該能夠分得清楚……」

  他的話雖然遮遮掩掩,但還是跟內大臣挑明了,他可以不參加,但是應該看在籐原氏血脈和朝廷的份上守密,不要再跟別人說這些事情。

  鷹司教平又猶豫了許久,似乎還想再勸勸他們這兩人,但是最後還是頹然歎了口氣。「好吧,我不勸你們了,而且也絕不會跟任何人再提及今晚的事,諸位大可放心。我……我雖然膽色不如左府右府,但是……但是卻也不會做出那等事來……」

  「那就好。」一條兼遐長出了一口氣。

  接著,他再度抬頭看了看天空。

  現在天色已楸全黑了,遠處的櫻花樹已經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盛景。月亮升到了半空,清冷的月光並沒有給大地帶來多少明亮,反而讓一切變得更加陰森詭異。

  「罷了罷了,今天賞櫻已經盡興,我們都回去吧。右府,以後我們有機會再聚聚,我最近文思泉湧,要和你多參研一下。」

  「求之不得。」二條康道點了點頭。

  接著他們兩個都轉身,準備走下這段牆。

  「等等,兩位。」就在這時,內大臣鷹司教平突然出聲叫住了他們。

  兩個人都回過頭來,然後疑惑地看著鷹司教平。

  「如果……如果真的大事能成的話,天皇陛下和皇太后,應該……應該如何處置?」鷹司教平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顯然想到了什麼。

  一條兼遐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而二條康道卻再度瞪大了眼睛,「難道內府還要為那些禍亂皇國,以至於造成如此千古笑話的人說話嗎?」

  也難怪二條康道如此生氣了。

  鷹司教平所說的「皇太后」,是指法皇陛下在出家之前的皇后,德川秀忠的女兒和子。在十三歲的時候,她被父親德川秀忠送入宮中成為了法皇當時的女御,也成為德川家第一位被送入宮中的女性。在數年之後,十六歲的和子生下了一個女兒,並且在第二年,在德川幕府的壓力之下,她被天皇封為了中宮皇后,成為了自從五百年前平清盛的女兒平德子之後,第一位既不是皇族本族也不是籐原氏出身的皇后。

  在當時這件事引發了極大的震撼,人們紛紛指責說德川家的囂張跋扈就猶如當年的平家一樣,尤其是在公卿家族裡面更加引發了憤怒和憂懼。公卿們的忿恨比其他人更加多了一層深意,因為幾百年來,籐原氏可以專權並且控制朝廷,靠的一大手段就是代代將女兒送到皇宮內充當中宮皇后,讓繼承皇位的天皇繼續擁有籐原的血脈,多少代以來,籐原氏也借此和天皇家族密?可分休戚與共。可是德川和子成為皇后,若是讓她生下了皇子並且繼承了天皇之位,那天皇家就慢慢地會和籐原氏剝離開血脈了。

  在歷代幕府的侵逼下,籐原氏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榮耀權勢和財富都已經化為雲煙,現在剩下的只是公卿的虛榮和頭銜而已,若是失去了和皇室的血脈聯繫,那以後可就什麼都沒有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的忿恨和恐懼就會比其他人更加厲害幾倍。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更加讓他們憤憤不平。

  德川和子在進入中宮之後,生下了好幾個孩子,大女兒就是第二皇女興子,以及另外三個女兒澄子、昭子和賀子;她還生了兩個兒子,但是都夭折了。現在,她又一次懷上了身孕,不知道是男是女。

  在法皇因為對幕府的跋扈不滿憤而決定退位的時候,他和德川和子的兩個嫡子都已經夭折了,正常來說是應該傳位給庶子或者無子傳於兄弟的,然而在幕府的干涉之下他未能如願,最後只能傳位給了第二皇女、同時也是嫡長女的興子。

  沒錯,法皇出家之後,現在的天皇陛下,是一個女子,而且是不到十歲的女子,天皇和源家的後代。自從第四十八代稱德天皇之後,日本已經接近一千年沒有女性承繼天皇之位了,這可以說是幕府以勢壓人的頂端。

  在這些對德川家不滿的公卿們看來,德川家一手造成的牝雞司晨的局面,也是德川家驕橫跋扈到極點、以至於治下妖孽橫生的一種表現,人人都對幕府更加不滿。

  興子陛下如今才十歲不到,而且又是女子,又是德川家的血脈,所以這幾位公卿根本就沒有將她當做一回事,而是直接以法皇為尊。

  幕府的心思十分明顯,就是想要繼續拖延時間,看看中宮的和子皇太后能不能再生下嫡子來繼承皇位,讓德川家徹底成為和籐原氏一樣的氏族,進一步掌控朝局——法皇出家之後按照傳統繼續居住在皇居當中,只是另據一宮室而已,並且不用戒除女色,到現在他前前後後在出家期間已經多了三個孩子,其中就包括庶子四皇子紹仁親王。

  為了防止血脈出現錯亂,今上一登基的時候朝廷就跟德川家講明了,按照最古時候傳統,女性天皇是不能結婚的,只能傳位給弟弟,如今和子皇太后又懷了孕,幾個月之後大概就能見分曉了。也就是因為這個,身為籐原北家嫡傳的二條康道才會這麼急切地想要毀滅德川家的圖謀乃至於德川家本身吧。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0 16:12
第1560章 公武不共戴天

  正因為熟知內情,所以在他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鷹司教平也根本不敢多話,只是默默垂首。他已經明白了二條康道的意思了。

  「天皇陛下身為天照大神的血裔,一直有神明庇佑,皇太后的兒子統統夭折,一定是神明的意旨吧。」就在這時,一條兼遐突然又長歎了口氣,「如果是男孩,神明肯定又會讓他夭折的,這是命中的定數,無可奈何啊……」

  接著,他一邊歎氣,一邊藉著月光,一步步地走下了長牆,然後搖搖晃晃地向寺內等待的隨從那裡走了過去。

  「命運自有定數,浮生不過轉瞬即逝,不如換歌一場……」二條康道也跟著念了了起來,然後也跟在後面走了下去。

  鷹司教平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最後也歎了口氣,跟著他們兩個走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命數到底會怎麼撥弄今天在場的三個人,又能多管多少事呢,不如隨波逐流吧。

  他們三個年輕人口中所說的這幾位日本名義上的至尊們,今夜自然也居住在皇居當中,履行著自己每天儀式化的生活。

  皇居籠罩在夜色當中,殿堂和牆宇默然無言,大殿的四周,古樹參天,綠樹成蔭。殿內外寂寞無聲,夜幕繚繞。一切都是那麼地如同尋常,好像千年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幾百年前那些以風雅自命的平安時代皇族公卿們,在這裡唱和往來,這聲音好像一直都在迴盪,直到現在,悠然中帶著無限的哀愁。

  皇居其實並不大,而且多年來因為皇室的財富越來越少而變得越來越古舊,並且因為歷史上的幾次失火而變得越發傾頹,只有在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幾次出資資助皇室之後,皇室才得以在四十年前和二十年前分別修繕了一下皇居,當然大部分還是沒有能夠完全修整只是重整了幾個大殿而已,四處散落的斑駁磚瓦以及其中夾雜的青草,無聲無息地訴說著這個朝廷的命運。

  從南門建禮門進去,不用多久就可以看到紫宸殿,這是皇宮中的正殿,只有在天皇繼位、元服、立皇太子或者重要的節日當中才會開放,是最重要的儀式舉辦地,如今大殿還在封閉當中,寂然無聲地矗立在月色之下。

  從紫宸殿西北方向走不了多遠,就來到了清涼殿,它原本是天皇日常居住作息的地方,但是在四十年前的天正年間,朝廷拿著豐臣秀吉獻出的金錢修建了御常御殿,於是這裡不再承擔天皇居所的任務,改為天皇舉辦日常儀式的地方。

  如今的日本天皇,此時就在御常御殿當中,乖乖地站著,伸出手來,等著侍女們將她身上的那些繁贅的衣飾都除下來。

  她今年九歲,身體還十分矮小柔弱,但是天皇的職責所在就是扮演儀式,所以日常的裝扮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的。

  她現在身上穿著天皇專用的黃櫨染御袍,這御袍十分累贅,下內襯著「下襲」(日本的一種服裝名),後擺還拖著的長長的「裾」,她的腰間別著束身的石帶,腳上穿用的是彩色織物製作的鞋履,頭上還戴著高高的沖天冠。這一套繁複的裝束,雖然為了適應天皇年幼的身體而都特意做得小了一號,所以看得好像把她裹在了裡面一樣。

  侍女們先取下了高高的冠,然後在背後取下了她身上的石帶——日本的這些天子裝束都是傳自中土的,不過在多年的時間流傳之後已經出現了很大的變化,比如他們將束帶的皮革部分成了兩段,然後束腰時都位於後身,前身以繩系結。

  當使女將沖天冠以及蓬鬆但是厚重的御袍都取下來以後,披散下來的頭髮垂落在了天皇的兩肩,終於看上去像是一個年幼的女童了。

  這個小小的天皇,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彷彿是被從鐵籠子裡面給拉出來了一樣,原本的沉默和嚴肅也彷彿被褪去了一樣,整個人都煥發出了童年的活力。

  接著,她直接輕輕一跳,抬腿從腳上的彩色織履當中脫了出來,好像要借此來發洩一下今天終於不用再穿這一身累贅的喜悅之情似的。

  「陛下,不要做這麼輕率的舉動!」然而,幾乎就在一瞬之後,她的後面就傳來了一聲呼喝。

  聽到了呼喝之後,年幼的天皇立刻臉色一緊,然後馬上重新繃了起來,乖乖地再度站直了。因為她聽出來了,後面說話的人是她的母后。

  接著,她乖乖地轉身,然後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你是天子,就應該拿出天子的氣度來,這麼不穩重怎麼能行?」母后並沒有因此而停下對她的責備,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身前,「既然當了天子,而且到了這個年紀,你就應該好好地展示天子的威嚴,以後這種舉動再也不許做了。」

  因為懷胎已經好幾個月了,她的肚腹已經高高隆起,連帶得動作也變得遲緩了許多,不過她的態度十分嚴肅,倒也沒有因此而失墜威嚴。說是皇太后,但是她實際上如今才不過才二十六歲而已,青春的痕跡並沒有從她的身上消失,她的面孔仍舊姣好,反倒因為多年的皇后生涯而加上了幾分威嚴。

  「是,母后。」天皇乖乖地低下了頭。

  「不時時牢記自己是天子,拿出應有的樣子可不行。」和子皇太后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侍女的手中拿起了便服,然後自己套在了女兒的身上。

  雖然教訓女兒的語氣十分嚴厲,表情也十分嚴肅,但是她的動作卻十分輕柔,小心地為女兒穿好了衣服,然後拿起梳子來又為她梳起了頭,很快就將她的頭髮梳理好了。

  武家出身的皇太后,是德川家康的孫女兒,性格也似乎染上了那位家康公的幾抹顏色,十分剛強而且講究規矩,不肯讓人半分。

  再加上,她的女兒是將近千年以來的第一位女天皇,本身就讓她背負了許許多多暗地裡的罵名,說她為一己之私藉著娘家的勢力強行欺凌朝廷,所以她就越發想要讓女兒表現得更好,不要出現任何可以讓人指摘的地方。

  這種要求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太艱難了,所以在內心深處和子皇太后也是十分憐惜自己的這個女兒的。

  在母后給自己梳頭的時候,天皇微微瞇起了眼睛,好像十分享受這種撫弄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這種撫弄終於結束了,天皇也重新睜開了眼睛。

  「今天的和歌學得怎麼樣?」和子皇太后又重新變得嚴肅了,低聲問自己的女兒。「權大納言給你上課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學?」

  根據德川家康所指定的《禁中並公家諸法度》,天皇的法定職責就是主持儀式和學習各種藝能和和歌,因此和子皇太后一直都十分重視女兒在和歌等等方面的學習,屢次過問。

  「權大納言」是指如今朝廷當中任職權大納言的公卿、花山院家的家主花山院定好。花山院家同樣是籐原北家的一個分家,雖然地位上並不如五攝家那麼高,但是也位列在清華家之列,算是一個高等的公卿家庭,這一家人世代也在朝廷當中任職,家主經常也偶爾能夠進位左右大臣之列。這一家人世世代代都對和歌有些研究,再加上地位也十分尊崇,所以和子皇太后就選擇讓家主、現任職權大納言家主花山院定好。

  這位花山院家主每隔幾天就會來到皇居裡面,然後教導天皇陛下的和歌學習。

  「權大納言今天也跟以前一樣,教了我一些規則,然後將自家寫的一些和歌緋句寫給了我,叫我自己學。」興子天皇眨了眨眼睛,然後低聲回答。

  也許是害怕母親責備,她馬上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今天就自己學了那些和歌,還照著抄寫了幾遍……」

  小小的女童現在還不到十歲,現在就已經成為了天皇,不自覺地就懂了太多人間的俗事,她已經明白了為什麼父皇有一天突然剃光了自己的頭,以及這代表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自己突然就成了天皇陛下。

  但是她不明白的還有太多東西,甚至懵裡懵懂還看不到。比如為什麼父皇和母后的關係那麼奇怪,以及母后為什麼經常懷有深重的憂慮,以及公卿大臣們到底是如何看待她這位天皇陛下的。

  但是她也看得出來,花山院定好教導她和歌,也並不是十分認真,不過是敷衍了事而已。不過她畢竟是個孩子,也沒有那麼熱衷於學習,權大納言沒有認真教她也不著急。

  然而,和子皇太后的反應卻完全不同,她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手,幾乎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公卿們因為討厭德川家,連帶得也把厭憎和仇恨傳遞到了她的女兒身上,這個心結雖然她努力想要彌補,怕是解不開了。

  這樣的天皇,對她來說究竟有什麼意義?

  陰差陽錯當中她被扶上了天皇之位,但是這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好處,她要從小背負那麼多要求,要承受那麼多人的憎恨反感,而且這一生都只能孤獨終老……這樣的代價,就換來做一個僅僅負責儀式的天子頭銜,實在太不值了。

  可是縱使心疼女兒,她也只能看著她走上這一條注定悲劇的道路,這種無力的痛苦實在太讓人揪心了。

  「母后?」因為和子皇太后一直都沉默不語,興子天皇禁不住抬起頭來看著她,「母后不要生氣,我以後會好好努力,靠自己來學好和歌的……」

  這清脆的童言傳到和子的耳中時,她只感到眼睛一酸,淚水幾乎湧了出來。

  但是她忍住了這種衝動,然後輕輕地把女兒抱在了懷裡,然後撫弄著女兒肩膀上的頭髮,「好,很好……就這麼做。別人不幫你,你就要自己努力,靠自己來學好,絕不要讓任何人笑話你。他們……他們也就這些本事了。」

  「嗯。」雖然不知道母親心中的想法,天皇還是點了點頭。

  在母女兩個人對話之間,天皇已經換好了裝束,現在就和皇太后的其他女兒一樣打扮。

  「走。」皇太后轉過身去,然後邁動了腳步。

  「是。」天皇垂首跟在了後面。

  她知道,母后這是要帶她去見太上法皇。

  法皇雖然已經出家了,但是一直住在皇居裡面,除了換了個日常居所並且剃了頭髮而已,對她來說其中並沒有太多區別。當上了天皇之後,她也經常要去見父皇,並沒有和之前有什麼不同。

  皇居確實很小,和子皇太后和興子天皇很快就和侍女們一同來到了法皇陛下所居之處。

  她們等候了一下,很快就得到了法皇的允可,得以入內。

  走進去之後,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榻上的中年人。

  這個中年人披著袈裟,頭也光禿禿的,就像是個一般的僧人一樣。不過他的面色紅潤,顯然保養得還算很好,但是他的形容嚴肅,表情甚至有些淡漠。

  一見到這個中年人,皇后就和天皇一起按照禮節向上皇行禮。

  皇后和女兒進來,他卻沒有什麼太大的表示,只是招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走到榻前來。

  「興子,藝業學得如何?」等到天皇走到了自己跟前之後,法皇伸手撫摸了一下天皇的臉,然後低聲問。

  「興子學得很認真,現在大有進步,陛下。」還沒有等興子回答,和子皇太后就馬上回答。

  「哦,那就好。」法皇也沒追問,直接就點頭表示認可,看來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接著,房間裡突然陷入到了異樣的沉默,彷彿一下子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

  平常,雖然身份有些尷尬,但是法皇和和子皇后的感情還算不錯,多年來也一直保持著來往,生下了好幾個孩子,但是在最近,因為一個消息,所以兩邊的感情也連帶得變壞了一些,和子皇太后知道自己被遷怒了。

  在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情,每次幕府搞出了什麼大亂子,欺侮了朝廷,法皇總是要生氣很久,然後就和這位來自德川家的皇后關係冷淡很長一段時間,久而久之和子也習慣了,在他氣頭上也不會觸犯天顏,靜靜地等待聖上消氣的時候。

  但是今天不一樣了,即使知道陛下還是在氣頭上,她也還是想要提一提。

  「關於家光上洛的事情,陛下真的不打算改變決定了嗎?」她低聲問法皇。「就算不在紫宸殿上接見,朝會以後在這裡見一見也可以吧……」

  就在不久之前,朝廷收到了來自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的敕書,表示父親秀忠過世,自己想要上洛面聖,還請朝廷允許。

  雖然這是在請朝廷的允許,但是大家都知道朝廷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只好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是,本著厭惡德川家跋扈的心態,法皇還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出了一點點的反抗——他表示自己現在已經是出家人,不想理會俗事,所以不準備參加朝廷迎接德川家光陛見的一切活動,也不打算接見這位幕府將軍。

  這樣的舉動,自然引發了幕府的不滿,但是法皇堅持己見,就是不肯改變主意。

  因為不想看到法皇又和幕府產生爭執,和子皇太后儘管知道法皇聽了一定會不高興,但是還是鼓起勇氣來勸諫法皇,只是效果就一直不盡如人意了。

  「朕已經出了家了,凡塵俗世,交給俗世之人辦就好了。」果然,她今天也得到了法皇同樣的回答,「如果皇后這麼想要見弟弟的話,到時候自己去見不就好了?」

  這冷淡的話,聽得和子心裡一陣發緊,感到愈發難受了。

  她是上代將軍的女兒,現任將軍的妹妹,但是又是天皇的皇后。所以一直以來,她作為皇后和皇太后夾在幕府和朝廷之間,實在太感到辛苦了。

  她努力想要彌合兩邊的關係,修補公家和武家的裂痕,之前就是在她的勸說之下,幕府撥款幫助皇家修築了比叡山麓下的修學院離宮,並且在朝廷和幕府發生衝突的時候,還多方奔走,希望能夠消除矛盾。

  然而,事與願違,雖然她已經十分努力,但是朝廷、尤其是丈夫本人,和幕府的關係還是急速地冷卻了下來,最後竟然鬧到了丈夫乾脆出家讓位的地步。

  她也知道,這多半是幕府的責任,也多次寫信給哥哥德川家光,勸諫他為了德川家的名譽和天下人的觀感著想,稍稍收斂一下鋒芒,可是幕府那邊卻一直把她的話當成耳旁風,屢次藉著各種借口和事件來打壓朝廷的威望,連帶得讓她的立場變得更加艱難。

  她不知道這種煎熬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大概應該要到死為止吧。

  先代德川秀忠生了五個女兒,其中幾個都作為聯姻對像嫁給了政敵,比如她的大姐千姬,就被嫁給了豐臣秀吉的兒子、當時已經是地位岌岌可危的豐臣秀賴,後來德川家為了完全鞏固對日本的統治,又興兵討伐豐臣秀賴,經過了大阪冬之陣和大阪夏之陣兩次戰爭,最後逼迫豐臣秀賴自殺,讓豐臣氏的勢力也就此化為了歷史的殘跡。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2 11:0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1 11:45
第1561章 說服大漢有把握嗎

   豐臣家被滅了以後,千姬就被德川秀忠轉嫁給了手下的大臣本多忠刻,生下了兩個孩子,但是在寬永三年,本多忠刻不幸死去,她就回到了江戶,並且出家為尼,號天樹院。比較這個姐姐,和子覺得自己倒還算是走運的了。

  「陛下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那就以陛下所說的為準吧。」和子皇太后默然垂首,表示自己已經理解了法皇的意思,不再準備勸諫。接著,她突然又抬起頭來看著法皇,「不過,陛下,我身為皇太后,應該與陛下同一立場,既然陛下不願意去接見家光,那……那我也不能去,到時候我就以身體有恙推拒就是了,想來家光也不會強行逼迫我。」

  這一番話,讓法皇吃了一驚,他定定地看著和子皇太后,想要確認她是否是認真的。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德川家康的孫女的決心。

  「哦,這樣也好。」他輕輕點了點頭,臉色鬆了下來,語氣也放軟了許多,「你現在懷了孕,也不要管那麼多事。」

  其實這話從表面上立不住腳的,德川家光是明年才會率領幕府大軍上洛,而到那個時候和子皇太后早就已經生產並且休養完了,怎麼會不便接待德川家光?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暗示認可了和子的決定,並且對她的態度表示了隱晦的感謝。

  這突如其來的關懷,讓和子倍感欣慰。

  「謝謝……謝謝陛下……」她顫聲低下了頭來,「是家光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朝廷……」

  「好了,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說這些事了。」法皇擺了擺手,制止了她的抱怨,然後又把興子天皇拉到了自己的身邊,「興子,你要趕緊學好天皇的禮儀規範,明年就是你來接待上洛的將軍了,可不要失儀,丟了朝廷的臉面。」

  興子天皇還是有些懵懂,她現在的年紀還小,當然不懂朝廷和幕府之間的糾葛,不過她畢竟也當過這麼久的天皇了,她看得出來平常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公卿大臣們對將軍對幕府的態度,也看得出來也看得出來皇對他們的態度,是隱含著十足的憤懣不滿的。

  雖然表面上現在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算是她的舅舅,但是她在身邊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對這個舅舅無論如何都無法興起尊敬之心,更不想去接待他了。

  不過她也看得出來父皇對自己的期待。

  「知道了,朕會按禮節接待將軍的。」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表露出來,以免法皇生氣。

  法皇靜靜地撫摸著女兒的頭,出神地看著這個年近九歲的孩子。面孔雖然青澀,當中卻能夠看得出來些許麗色。

  而且她雖然茫然懵懂,但是已經有了些許天皇應有的氣度,簡直……簡直就和一個真正的天皇一樣,然而……她終究不是真正的天皇。

  被時勢無奈裹挾,推上了天皇的大位,然而並沒有能夠從中得到任何有意義的東西,長大了之後只能讓出皇位出家為尼,在青燈古佛當中度完這一生。

  在這混末人世當中,每個人都不得自由,就如同激流當中的浮萍一樣被沖得七零八落,無從反抗,她是這樣,自己又如何不是這樣?

  「越來越可愛了啊……」他黯然歎了口氣,明明是在誇獎女兒,但是卻看不到多少高興的成分。

  雖然不明白法皇陛下為什麼突然會有如此的感歎,但是從他的神態和語氣當中,和子皇太后完全地聽出了那份惋惜和傷感,她原本也對女兒的命運感到十分惋惜,所以一下子連帶得眼睛一酸,幾乎也要流出眼淚來了。總算她還記得她的身份,強行將心裡的酸楚給壓了下來。

  「是的,興子越來越可愛了。」她低聲附和法皇的話。

  興子天皇根本不懂父母親話中的深意,所以她反而笑了出來,為這沉悶的居所帶來了些許歡笑。

  「今年是否要按慣例去離宮消夏?」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和子皇太后再問法皇,「如果去的話,我就讓宮人安排吧。」

  本來慣?是不需要問的,不過最近法皇的身體有些不適,幾次召見外面的御醫來住所來看病,所以她還是想再確認一下。

  「去,當然去了。」法皇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覆。「等到家光來的時候朕要閉門不出,那還不趁著現在有時間多出去透透氣。」

  接著,彷彿是精神不濟似的,他輕輕地推了一下興子,讓她走到皇太后的身邊,「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朕要休息一下。」

  和子皇太后原本還想要再陪侍法皇一下,但是她也看出法皇心緒不佳,所以也只好點頭應了下來。「好,陛下,我先帶興子回去了。」

  「早春天氣多變,小心風寒。」法皇雙手合十,平靜地目送母女兩個離開。

  等到這母女兩個離開之後,法皇仍舊呆呆地坐在那裡,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嘴唇微微在動,猶如是在唸經一眼。

  房間裡一直都十分安靜,人人都知道法皇的習慣,因此沒有人會在他默禱的時候前來打攪。

  直到過了許久之後,一位內侍就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邊。「陛下,御醫來為您診脈了。」

  法皇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接著,內侍躬身往後退出了法皇的居所前去傳召御醫。

  很快御醫就被帶了進來,他是一個留著花白鬍子的老人,而他的身後則跟著一位拿著藥罐子的青年,看上去是他的隨從。不過因為頭上戴了頭巾,所以面孔在黑暗當中有些模糊不清,只有眼睛閃閃發亮,在昏暗的燭光下若隱若現。

  這兩個人沉默無言地走到了法皇的御榻邊,然後同時跟法皇行禮。法皇仍舊巋然不動,彷彿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人一樣。

  然而,這兩個人並沒有為法皇診治身體,這個長著鬍子的老人行禮之後馬上退到了一邊去,反倒是他的這個隨從青年跪坐到了法皇的對面,昂首看著法皇。

  「陛下。」

  這時候,如果法皇的身邊另外有熟悉朝廷事務的人的話,就會發現這個遮遮掩掩的年輕人,赫然就是朝廷的右大臣二條康道。

  他在剛才和左大臣一條兼遐和內大臣鷹司教平小聚之後,沒有耽誤時間,馬上就藉著御醫為法皇看病的機會,喬裝改扮來到了內宮當中。

  說實話,因為幕府現在對朝廷處於絕對的優勢地位,所以幕府對朝廷和法皇的監視其實並不是特別嚴密,反而主要以維持兩邊表面上的和諧關係為主,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就對朝中的公卿表面上很恭敬,經常同他們應酬往來,對天皇和法皇也極少表露不敬,所以他才有機會用這種方式來維持一條和法皇的秘密聯繫。

  正是通過這樣一種方式,他得知到了法皇的意志,同時也商量出了倒幕的一項項策略。

  「已經和左府和內府見了面了嗎?」法皇的面孔還是古井無波,只是以平靜的語氣問。

  和右大臣商量好了行動的方略之後,他們最終決定要溝通其他兩位朝廷的重臣,以便統一意見,接著二條康道就尋找了一個賞櫻品酒的機會將事情透露給了這兩個重臣。

  「已經同他們見面了,臣剛才才從和他們的聚會當中回來。」二條康道馬上回答。

  法皇馬上睜開了眼睛,然後緊緊地盯住了二條康道,猶如從夢中醒過來了一樣,房間裡面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

  「那,左府和內府都是什麼意見。」

  「左府早就對幕府的專橫跋扈心有不滿,如同陛下之前所預料的那樣,他很快就贊同了臣的意見,」二條康道恭敬地垂下了視線,「另外,他還要臣轉告陛下,他決不想要獨善其身,請陛下信任他,讓他也參與其中……」

  「畢竟還是皇族之人啊……」法皇得到了這個答覆之後,禁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左府不愧是朝廷公卿之首,深明大義!」

  左大臣一條兼遐實際上也是後陽成天皇的兒子,是法皇的弟弟,能夠到這個弟弟的支持,法皇心裡的興奮自然溢於言表。

  「是的,左府深明大義,並且為了朝廷不惜殉身,當為臣等所有人的楷模!」二條康道也附和了法皇。

  「只要有了左府的襄助,事情就好辦多了……」法皇很快壓住了自己心中的喜悅,然後再問,「那內府呢?」

  「內府……好像是頗有保留。」猶豫了片刻之後,二條康道直接回答,「他覺得此事關係太過於重大,好像不太願意參與其中。」

  聽到了這個壞消息之後,法皇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似乎怒氣馬上就要爆發了一樣。

  「他……他身為攝關家的家主,被人侵逼威迫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如此沒有膽氣,他……他真是愧對先祖!」片刻之後,法皇嘶聲罵了出來,「他莫非以為自己一家嫁了個女人過去了,就已經是幕府的人了嗎?」

  膺司家雖然身為籐原氏五攝家之一,但是現在也算是德川家的親戚了——自從德川秀忠開始,德川幕府一貫的政策就是和朝廷聯姻,除了將女兒嫁給天皇之外,他還給自己的兒子謀求和公家聯姻,經過了他的籌謀,德川家光元服之後很快就和膺司孝子成婚,膺司孝子成為了將軍的正室,也就是御台所。

  膺司孝子是上上代膺司家主鷹司信房的女兒,上代家主膺司信尚的妹妹,算起來也就是內大臣鷹司教平的姑母(雖然他們年紀也差不了幾歲),也就是說,鷹司教平就是現在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的外甥。

  不過,雖然有這樣一層關係在,但是在商量大事的時候,法皇和二條康道都不覺得鷹司教平會因此而心向幕府。因為德川家光對膺司孝子實在是太過於惡劣了,雖然名義上孝子是他的正室,但是他自從成婚之後一直都從來不對孝子假以辭色,幾乎形同將她打入冷宮,夫婦關係名存實亡。

  德川家光之所以這麼做,一來是因為他現在並不喜歡女色,二來也是為了避免生下有公家血脈的子嗣——德川家只是把公家的血脈當做高貴的裝飾品而已,不想生下子嗣,以免在繼承的時候被朝廷有機可趁,或者出現親朝廷的將軍。

  正因為德川家如此對待膺司孝子,所以這兩個人都不覺得鷹司教平會因為聯姻而對德川幕府有什麼感情,把他也拉入到了聯絡的範圍裡面,他們沒想到鷹司教平居然在大事臨頭的時候退縮了,選擇了旁觀。這也難怪法皇如此惱怒了。

  二條康道也同樣能夠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說他的憤怒要更加高上一層,因為他和鷹司教平的血緣關係要更加緊密一些,鷹司教平的爺爺鷹司信房實際上是當年二條家家主二條晴良的後代——攝家之一的膺司家在曾任關白的鷹司忠冬死後,曾經因為沒有子嗣而斷絕了,幾十年後,織田信長崛起,接近控制了日本。在他的主導下,這個孩子繼承膺司家的家系,並且改名為鷹司信房,最後也當上了左大臣和關白。

  由於二條康道也是二條晴良的孫子,所以雖然年紀差不多,但是論起輩分來鷹司教平實際上也是二條康道的侄子,他自然對鷹司教平的如此不識大體而深感憤怒。

  但是正因為是處在同氣連枝的立場上,所以他也不想讓法皇就此記恨上鷹司教平,因此還是幫他說話了,「德川家如此對待孝子,對膺司一家來說哪裡有恩情可言,內府只是天性柔懦,不敢參與大事而已……況且,他已經答應了我們,就算不參與其事,也絕對不會對外人再透露半點風聲。就臣看來,他這番承諾還是發自於本心的。」

  「總算他還是有一些天良。」聽到了二條康道的辯解之後,法皇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不過,他既然臨陣退縮,那就算口頭上說決不高密,也並不能夠完全值得信任,你之後要注意一下他,萬萬不可讓他洩露了風聲!」

  「是,陛下。」二條康道馬上應了下來,「臣等接下來一定會小心從事,同時密切留意內府的行止,絕不會讓他壞了大事。」

  「一切就有勞右府了。」法皇再度點了點頭。

  接著,他又沉思了片刻,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既然左府已經與知此事,而且表示了同意,那接下來就該正式施行了,愛卿現在有準備了嗎?」

  「臣已經籌劃多時,現在已經準備就緒,只等著陛下一聲令下,就可以開始行動。」二條康道昂然回答,「而且,臣覺得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派去長崎的人選已經定好了嗎?」片刻之後,法皇再問來問。

  「已經定好了。」

  「誰?」

  「橋本實村。」二條康道將聲音放得更加低了,「他一直都忠於朝廷,而且對幕府的橫行霸道十分不滿,是個可用之才。我準備讓他帶著法皇陛下的宸翰去長崎,然後打動長崎的大漢使節,讓他們把信轉交給大漢的皇帝陛下!」

  橋本實村是出身於籐原北家的分家西園寺家的一個支族橋本氏,因為橋本氏本身是支族的支族所以血脈偏遠,並不是一個和朝廷公卿十分親近的支族,在籐原系公卿裡面只是羽林家的一員(攝關家、清華家、大臣家再到羽林家,只能算是第四等的家族了),家祿只有五百石。這樣的家繫在朝廷當中毫不起眼,自然也不會被幕府的人放在眼裡,充當使者自然就再好不過了。

  橋本實村是橋本氏上代家主橋本實勝的養子,今年三十多歲,雖然地位低微,但是對朝廷十分忠誠,痛恨幕府的殘暴無道,所以很快就進入了二條康道的視線之內,然後欣然領受了使者的職責。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程度,房間裡卻再次陷入到了死寂當中。

  法皇又微微地閉上了眼睛,只是呼吸變得急促了不少,胸口不斷起伏。

  也難怪這麼緊張,這可是在做天大的事情啊,不僅事關朝廷的安危,就連他自己的安全也被深深地牽扯上了。

  他知道,之前的陰謀不管怎麼樣至少還沒有真正開始,就算東窗事發也可以有一些辦法來補救,可如果真的派出特使前去長崎,那……那再被幕府偵知的話,可就不會再有轉圜的餘地了。也許很多人會被牽連流放甚至被處死,自己就連這個法皇的位置也保不住。

  即使之前已經和對方商議了多次,事到臨頭的時候他的心還是撲通狂跳,張開了嘴卻感覺嘴唇十分乾澀,顫抖著一下沒有說出話來。

  但是,一股從心底裡竄出的暖流,讓他重新又恢復了勇氣。他沒有忘記這幾十年來德川一家對皇族、對他自己的欺侮,他記起了自己下定的決心。

  「說服大漢的皇帝……有把握嗎?」他突然抬起視線來問二條康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2 10:57
第1562章 焦躁不安的幕府

  然而,他很快自己又笑了。「不,不用說了?」

  這種事情哪裡會有什麼把握可言,無非不就是在賭一把而已。自古以來中原王朝在漢人當道的時候就沒有主動發兵來征伐日本的事例,他們無非就是看著現在大漢的皇帝行事大大不同以以往的漢人皇帝,所以才抱有一線希望而已——連他們自己的都知道,自己這就是一線希望,不成功的可能性要比成功的大。

  但是即使如此,法皇也想要試一試,碰碰運氣。如果成功,他就可以和白河法皇以及後醍醐天皇一樣,打倒自己的政敵,獨自以天皇的身份執政,再也不用受人壓制,過得像如今這麼淒慘——縱使那時候要奉大漢為宗主國,但是至少也是個藩國君主。

  如果失敗,那也……那也不過是和現在一樣,在忍氣吞聲當中過上一輩子,然後老去,默默死掉,又有什麼區別?反正他既然已經決定要賭一把,那就絕對不能再回頭了。

  「什麼時候能把橋本派出去?」他再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了,如果陛下寫好了書信的話,我馬上就會轉交給他,讓他趕赴長崎。」二條康道馬上回答,「橋本氏並沒有收到多少監視,實村只要推說身體不適在家靜養,就不會有多少人關注,到時候只要找到機會把信交給大漢駐長崎的專使,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法皇當然聽得出來這是二條康道在隱晦地建議他盡快行事,把信寫好趕緊交給橋本實村帶走,不要再猶豫拖延了。

  而他現在也下定了決心。「好,我現在就準備寫,過幾天我傳召御醫的時候你們就過來拿吧,事不宜遲,拿到信你們就派人過去!」

  「謝陛下!」二條康道大喜,然後跪伏在了地上,「臣等決不辜負陛下托付之事!」

  在下達了命令之後,法皇重新又沉默了。

  寫完信,然後送到了那裡,接下來就是看天意了。如果天意還眷顧自己、還眷顧朝廷的話,大漢的皇帝也許就會響應自己的求請,興起大兵征伐幕府,而那個時候幕府一定也會陷入到內憂外患當中,最後消滅得無影無蹤,德川家光這個驕橫跋扈的將軍也一定會受到報應。

  可是,和子……和子那時候怎麼辦?她可是德川秀忠的女兒啊?法皇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因為之前德川家光實在太過於驕橫跋扈,所以他實在忍耐不住想要抓住一切希望來打倒幕府,在策劃的時候,他心裡也充滿了對德川家的憎恨,就這麼決定了下來。可是當一切成為定居的時候,他又想到了和子。

  雖然她是德川家的女兒,但是多年來她一直都侍奉著自己,從來都沒有像家光那樣行事過,可謂是情真意切。剛才她過來探訪自己的時候,那種關心和歉意也是沒有作偽的。

  這麼多年,身處在朝廷和幕府之間,每次衝突都要她想方設法來彌合裂痕,對她來說也是很辛苦的吧……

  管不了那麼多了,到時候再說!這一瞬間的猶豫,很快就被法皇拋卻到了身後。

  他握緊了自己的手,好像恨不得立刻就寫信一樣。好不容易他才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的衝動,保持住了法皇應有的儀態。

  「你們先回去吧。」他輕輕揮了揮手。

  ……………………

  在這深夜當中還未入眠的,並不是只有朝廷而已,在江戶城當中,這個國家另有一群人也同樣難以入眠。而且相比於已經被奪走了一切權力、全心全意只想著打倒幕府的朝廷,這群人要考慮的問題要多得多,也複雜得多。

  與崇尚浮華和文化的京都相比,江戶要更加嚴肅得多,這是一座按照德川將軍家的需要和愛好,一年年堆積起來的城市。一切的肅穆莊嚴,都是為了體現德川將軍一族的威勢和財富。

  如同大多數城市一樣,江戶城是由一個個年輪一樣的城廓構成的,城中的居民們依照權勢地位的差別由外向內次第安居。從外城密密麻麻如同繁星點點的民居往中心進發,人口越來越稀疏,建築也越來越宏大,恰如其分地體現!幕府權力中心的意義。

  當來到這座城市的最中心時,長長的護城河將內城和外城分割了開來,內城也分作內郭和外郭兩個部分,外郭靠外,是侍臣和町人們混居的居住地,而內郭則是一家的居住之處,也是德川幕府將軍和他那些幕臣們處理政務的地方了,毫不誇張地說,這裡才是如今日本真正的神經中樞。

  內郭因為是將軍的居所和權力的中心,所以建造得格外氣派,連綿的殿堂樓宇。這些殿堂樓宇依照中心的曲輪被分做了好幾個區域,同時各個御殿也依照不同的分工承擔了不同的職能,本丸御殿是將軍居住和處理政務的地方,最為緊要。西之丸殿本來應該是上代將軍、大御所德川秀忠和他的正妻崇源院的居所,不過因為將軍德川家光的母親崇源院於幾年前在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上洛期間死去、德川秀忠本人在去年死去了,如今已經無人居住。而又因為現將軍並沒有子嗣,再加上將軍喜歡安靜,所以這麼多廳堂樓閣,現在反倒是空曠寂靜,看不到多少生氣。

  本丸御殿分作三個部分,表殿,中奧和大奧。表殿是將軍接見幕府大臣以及幕府大臣們互相會商辦公的地方,中奧是將軍本人處理政務的地方,而大奧則是將軍安寢以及女眷的居所,除了將軍本人之外,不允許其他男性進入。

  在御殿和西之丸殿之間,有一個高地,這是整個江戶城地勢最高的地方,被命名為紅葉山,這座山上建造了日枝神社,現在已經成為了德川家的家廟,供奉有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父子兩代的靈位。

  之前的豐臣秀吉喜歡附庸風雅,通過幾次討好朝廷,讓當時的天皇賜姓給他為豐臣氏,並且將豐臣氏也列為公卿的家族之中。得到了這樣的殊榮之後,他還沒有滿足,於是想要讓自己神格化,並且得到了豐國大明神的神位,用這種方法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同時鞏固自己的統治。

  到了德川治世之後,家康當然不願意居於秀吉之下,他通過脅迫的方式,也讓朝廷給他尊了一個神位「東照大權現」,所以幕府和一般民眾現在提起家康的時候會尊稱神君,而且幕府還在各地修築了供奉他的東照神宮。

  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按照一般時節來說,將軍已經要回到大奧之中休息了,幕府的執政官員們也應該離開了他們白天辦公的表殿回到各自的居所當中,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奇怪,表殿的會議廳當中,一群幕府的執政大臣今天並沒有離開,反而齊聚在這裡,召開一次特別會議。

  撲騰晦暗的燭光,照得每個人的臉都有些模糊不定,也讓殿中的氣氛變得更加陰沉。

  會議參與者都是幕府的最高層官員——酒井忠世、松平信綱、土井利勝、稻葉正勝、酒井忠勝、內籐忠重六位老中,以及大老井伊直孝,他們現在可以說是整個日本的權力主宰者,輔佐將軍德川家光統治日本。

  大老井伊直孝是他們當中的頭銜和名望最高的人,也是本次會議當仁不讓的主持者。雖說頭銜是「大老」,但是他今年不過也只有四十四歲而已。他出身於井伊家,是戰國名將、被譽為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的次子,因為年少時卓有才華,十二歲的時候就在德川家康的身邊擔任侍從,在兩次大阪征伐當中都表現十分驍勇,一直都深得幕府歷代將軍信任,井伊家也在幕府統一了日本之後,成為了譜代大名當中的重要一員。

  正是因為這種欣賞和信任,所以在井伊直政死後,德川家康下令讓他這個次子繼承了井伊家的家督職位,十八萬石的家族封地分到了十五萬石,而他的長兄井伊直勝只得到了三萬石的封地。

  家康死後,他一直得到秀忠和家光兩代將軍的信任和重用,在一年多前,德川秀忠在臨死的時候還特意托付他繼續好好輔佐家光,另外授予了他大老這個獨一無二的稱號,由此也可以體現出他在幕府當中的地位,堪稱是首席臣僚。也就是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和感謝,德川家光在不久之前將井伊家的領地擴張到了三十萬石,成楸了譜代大名當中領地最大的一家。

  而在老中們之中,地位最高的則是土井利勝。土井利勝今年剛好六十歲,他是首席老中,掌握著莫大的權勢和影響力。

  他原本是戰國大名水野信元的小兒子,水野信元在戰國當中作為小領主為織田氏效力,到處參戰,並且為家族打下了二十四萬石的封地。但是在天正三年,因為聽信了讒言,織田信長懷疑他暗中和自己的敵人武田勝賴私下有勾結,於是在三河大樹寺將其斬首,水野家的封地和家名也就煙消雲散。

  倖存下來的這個小兒子,就被家康的家臣土井利昌收養,並且改名土井利勝,成為了德川家的家臣。因為在德川家崛起的過程當中作戰勇敢,而且多次立下功勳,他得到了幕府的重用。

  同時,因為關原之戰當中他曾經和秀忠一同進軍,被秀忠視作親信,在德川秀忠成為將軍之後,愈發受到重用,並且在家康死後,他設法暗中煽動德川秀忠排除掉家康時代的專橫權臣本多正純,將他革除掉了幕府一切職位,從而成為了幕府當中老中的首席。

  他是幕府當中出了名的辣手人物,一手制定了許多針對朝廷和各地大名的政策,可以說極受畏懼。在秀忠死後,為了表彰他多年的輔佐,德川家光特地將他的封地擴增到了十六萬石。土井一家也因此成為了譜代大名當中的有力者。

  坐在土井利勝旁邊的是酒井忠世。酒井家是德川家(當時還是姓松平)麾下最早的家臣家族之一,甚至和松平家本身就是同支源,可以說是幕府家臣當中最為受信任重用的家族,有好幾個支族都被列為了譜代大名。

  酒井忠世因為出身於這樣的家庭,所以一直都備受幕府器重,老早就成為了幕府老中,到如今已經有二十年之久了,他的年紀比大老井伊直政還要大上十幾歲。現在也可以說是首席的老中,同樣是幕府的最高層官員。

  在場的另一位老中酒井忠勝,是在十年前出任老中的,他也出身於酒井氏分家,起來還是酒井忠世的堂弟(他們的父親酒井重忠和酒井忠利是親兄弟,都是德川武將酒井正規的兒子),一家人裡面堂兄弟兩個同時出任老中,可見幕府對這家人的倚重和信任。

  不過,酒井忠世最近的身體不大好,一直多發病症,所以在場的人們當中,他的臉色最為難看,蒼白沒有血色,而且精神也十分不振,一直都半閉著眼睛。相比於年紀差不多大、野心勃勃的土井利勝,他要顯得存在感薄弱許多。

  松平信綱則是其餘人當中最為地位優越的,他出身於松平氏的分家,可以說是老中當中的親藩代表,地位十分超然。同時,他也是從小就跟在將軍德川家光的身邊作為侍從小姓長大的,和將軍的關係非比尋常。不過他為人低調,一向不多話,所以並沒有和他人造成過什麼衝突。

  相比於前面出身和地位極高的五個人,內籐忠重以及稻葉正勝兩位老中地位要低得多,不過,正因為如此,相比於前面幾位,他們與將軍德川家光反而要更加親近許多。

  內籐忠重一直都是家光的親信,還一直負責家光幼年時的教育,可以說是極受尊重和信任。

  而稻葉正勝則更是不同尋常,他是家光的乳母春日局,他也一直從小就隨侍在家光身邊,在家光因為不受父母喜愛而岌岌可危的時候一直跟隨著他,可以說和家光具有兄弟一般的情誼。也正是因為具有這種情誼,家光一上將軍大位就開始著力培養提拔他,僅僅二十六歲的年紀,他就成為了幕府的老中,如今不過三十六歲,他就已經當了十年老中了,可見其受信用的程度。並且,德川家光還屢次給他增加封地,如今已經具有了八萬五千石的領地,可以說借此成為了大名的一員。

  因為家光對乳母的孺慕之情,春日局的影響力,並沒有僅僅只限於大奧內而已,就連幕府的朝堂上都滲入了。

  不過,雖然是在場的人們當中最為年輕的一個,但是稻葉正勝的身體最近卻一直疾病纏身,甚至幾次吐血,臉色甚至比酒井忠世還要難看幾分,看上去壽命已經延續不了多長了。有傳言說將軍打算在他萬一死去的情況下,讓他的外甥堀田正盛來繼續接任老中職位,可見將軍對春日局一家人的信任和依賴。

  這些人都是以領主的身份臣服於幕府將軍,並且擁有著和將軍家各種各樣的親緣關係,依靠血緣和親信來統治日本,這是德川家康一手締造的統治體系,如今還是行之有效地運行著。

  在昏暗的燭光下,這些人的表情都晦暗不定,內斂而又深沉,幾乎都不將喜怒表現出來,雖然面貌各自不同,但是簡直是像戴著同樣的一副面具一樣。

  就在這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當中,地位最高的井伊直孝終於開口了。

  「柳生那邊有回復了嗎?」

  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也許是為了追求威嚴感吧,他的語氣不緊不慢,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柳生元齋現在已經去了大漢的京城,和大漢的朝廷開始交涉了。」臨時負責和大漢交涉事宜的老中內籐忠重也以幾乎同樣的語氣低聲回答。「不過,從他的回信來看,大漢的態度很強硬,要求我們盡快重開貿易,另外補上之前的缺額……」

  聽到了這樣的答覆之後,不光大老井伊直孝微微一怔,就連其他老中也是一陣驚愕。

  「居然是這樣的答覆?」酒井忠世慢吞吞地看向了內籐忠重,「柳生還說了其他什麼事情嗎?」

  「沒有,柳生就是說大漢對他催逼很急,但是一直跟他只提這兩條意見,沒有其他意見。」內籐忠重表示自己並沒有隱瞞,「另外,柳生報告說,大漢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強硬,不過待遇倒還是不錯,一直都以使節的待遇來招待他。」

  「看來大漢是著急了。可是如果大漢著急的話,為什麼他們卻還是在拖著談判,一步不讓呢?」另一位酒井家的老中酒井忠勝說出了大家心裡的疑惑,「我們已經將立場擺得這麼清楚了,如果他們真的覺得不可接受,那就不必再和柳生談判;如果他們覺得需要銅、可以妥協的話,現在就應該在談判中退讓,提出新的條件了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3 14:18
第1563章 老中們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附和。大漢這種舉動確實讓他們感?有些難以理解。

  沒錯,幕府暫停對大漢的銅出口,並不是臨時的決定,而是這群幕府高級官員們私下裡的共同決策。

  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有多重考慮的。

  在前明時代,幕府就十分渴望和大明通商,德川家康在世的時候就曾授權自己的親信家臣本多正純和當時的長崎奉行長谷川廣智分別緻書當時的福建總督陳子貞請求通商。

  本多正純的言辭十分懇切,一開始就是「弊國與中華,通問久矣,內外史籍,歷歷可征,台下所知也……」然後將之前的兩國矛盾都推到了已經死亡了的豐臣秀吉頭上,告訴大明朝廷現在的德川幕府絕對沒有敵意,只想與大明通商,最後還以「弊邑僻處海隅,所謂蕞爾國也。中華以大字小之意,幸有熟圖!」作為結尾,姿態可以說是放到了極低的地方。

  然而,當時剛剛還與豐臣秀吉打過仗的大明朝廷,並沒有信任德川幕府的誠意,仍舊實行著對日本的海禁政策,官方的貿易一直禁絕。幕府無奈之下,只好吸引各種海上的走私商人來於日本貿易,提供了各種優惠條件。

  與相貌大有異常的西洋人相比,幕府對看上去和日本人無異的中國商人要寬容得多,幕府給了中國商人們朱印狀(這是一般只給日本商人的特許狀),還規定在長崎貿易的大明商人可以享有較大的自主權——為了禁絕天主教排除西洋影響,幕府規定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只許在長崎港活動、荷蘭和英國商人只允許在平戶港活動,但是中國商人可以隨便探訪其他地方的親朋好友,選擇客棧住所投訴、交易時也較為自由,而不必交給官方統一收購。

  在這種種優惠條件的刺激下,日本與大明的貿易往來也很快就發展起來,還培養了一批從事海上貿易的海商,鄭芝龍家族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發展壯大的,甚至還能夠在長崎定居,娶妻生子。

  自從大明滅亡、大漢取而代之以後,新的中原王朝一改之前大明對海外貿易的排斥態度,積極地尋求擴張海貿,主動尋求日本幕府來建立外交往來,擴大兩國之間的貿易。一直都希望和中國擴大通商的幕府當然求之不得,在兩邊的努力之下,幾年來兩國之間的貿易量都在穩步擴張,如今已經達到了一個十分可觀的數字。

  貿易量擴大,幕府能夠從中抽取更多稅收,上下官員們也能夠從長崎得到更多正規以外的好處,看上去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不過在持續了幾年之後,卻又給幕府帶來了一樁極大的煩惱。

  原因是兩國之間的貿易實在太過於不對等了。幕府對中國的貿易渴望極大,這時代的日本,手工業完全不如大陸發達,以至於許多生活和生產的必需品都需要從中國進行輸入。從糖果、青衣、麻葛、生絲、綢緞、藥材,都極其仰賴進口。

  自從豐臣秀吉統一日本之後,日本本土並沒有再遭受大規模的持續戰亂,關原之戰和幕府兩次征伐大阪都是快速瞭解,沒有造成全國的禍亂,已經承平了好幾十年,百業興盛。同時,包括幕府在內,各地的大名都在積極地開放金銀礦和其他金屬礦藏,結果在日本已經成為了如今世界上最大的產銀國。

  天下安定,手頭上又有了錢,於是日本就開始追求奢侈了,哪怕是底層的農人也開始使用原本為奢侈品的絲織品。根據西班牙人的記錄「來自中國幾千萬的純色或帶刺繡的天鵝絨、純色的琥珀織、綢緞、薄羅紗以及其他各種布料,每年都可以銷售一空,不分男女,都穿著各種各樣帶色彩的衣服,無論是少女還是未婚姑娘,即使老婦人也是如此」。

  原本日本的本土是產絲織品的,比如京都就有不少作坊,然而日本人一直都青睞來自中國的物美價廉的絲帛,甚至各地的作坊還從中國進口優質生絲來擴大自己的產量,一年當中要要從中國進口三五千擔的生絲。

  在大漢主動和日本通商之後,各種大陸產品的進口量越發激增,雖然滿足了國內對中國商品的旺盛需求,但是也給日本帶了巨量的貿易逆差。

  日本現在並沒有多少商品能夠出口到中國來,只有一點點的手工藝品而已,其他的只能用銅和金銀來填補。這樣的貿易結果,當然就會帶來貴金屬大量流失的後果,最初的時候貿易量並不太大,這種流失還能被幕府所容忍,但是經過了幾年的貿易擴大之後,如今的貴金屬外流形勢已經到了令幕府難以忍受的地步。

  為了緩解這種貿易危機,幕府上下已經多次商討,可謂傷透了腦筋。

  之所以覺得頭疼,是因為他們並不想要完全終止掉和中國的貿易,因為日本需要中國的商品,幕府也需要貿易當中的財政收入。可是完全放任金銀外流更加不行,必須要想辦法來限制金銀的過度外流,維護日本經濟的穩定和幕府的統治。

  開了幾次會議之後,經過了多次討論,在這些老中當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共識:要以一定的方式來限制對中國的貿易出口,同時也要努力控制力度,以便不要觸怒中國,使得大漢和大明一樣再度選擇對日本進行貿易封鎖。

  在經過了縝密的部署之後,幕府終於在今年年初,以荷蘭人的需要為借口,暫停了對中國的銅出口。

  荷蘭人確實需要大量的銅,跟幕府提出了加大進口的要求,不過這個要求日本是可以以其他方式滿足的,並不是一定必須要停止對大漢銅出口不可。

  然而幕府還是這麼做了,其一,這是一種試探,看看大漢對和日本貿易的重視程度,在幕府看來,與金銀相比,銅對大漢的重要性要小得多,因此不至於完全觸怒大漢,但是又可以從中看到大漢的態度。

  其二,通過銅的禁止出口,也可以向大漢展示日本對貿易控制的決心和力度,為之後進一步收緊貿易打好基礎。

  他們在最初的時候就判斷,大漢在接到了消息之後,會來找到幕府駐日本的代表來詢問此事,所以他們決定先不跟駐中國的代表柳生元齋說請一切情況,只是在送過ˊ的公文當中要求他向中國朝廷解釋幕府這邊的苦衷,要求他盡量維護兩國之間的貿易關係,同時還要求他要保持和國內的聯繫,每隔幾日都要寫一封詳細的文書,描述自己同大漢朝廷交涉的具體細節。

  柳生元齋不明就裡,接到了這麼勉強的命令之後自然對獨斷行事的上司們頗感惱怒,但是他沒有辦法也只能遵從國內的命令行事,他這陣子一直都呆在大漢的京城,盡心盡力地同大漢朝廷交涉,並且按照國內的指示一直都在將談判的事宜都寫成報告回復給了國內,經由商船帶回。

  可是他送回來的報告,卻讓這群老中執政們陷入到了迷糊當中。

  大漢的態度太奇怪了,既像是很著急很惱怒,但是又沒有表現出特別著急的樣子來,一邊以嚴厲的言辭來斥責恐嚇柳生元齋,提出了種種刁難的條件,但是卻一直遲遲沒有正式的行動,更加沒有中斷談判勒令他馬上跟國內講明情況的舉動。

  如果因為大漢沒有具體的舉動而繼續推進貿易限制,似乎太大膽了,可是如果現在就停止銅出口禁令,似乎又顯得太過於膽怯了,而且朝令夕改也對幕府的聲譽有損。

  現在,執政的老中大臣們只能面面相覷,誰也拿不出一個準確的對策來。因為這種情況沒有萬全之策,無論提出什麼樣的建議,都有可能適得其反,最後成為別人攻擊的焦點,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乾脆緘口不言。

  在氣氛陷入僵局之後,大家按照歷來的慣例,不約而同地又將視線放到了資歷最深的大老井伊直孝身上。他的地位和威望最高,就算做出了不符合一部分人心意的決定,也沒有人會公開站出來反對。

  感受到了大家的視線,井伊直孝仍舊不動聲色,沈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柳生現在還在大漢的京城裡面和中國的朝臣談判嗎?能不能讓他去求見高一點的朝臣?從他傳回來的報告來看,現在中國朝廷只不過派了幾個小臣在和他談判而已,並不顯得有多麼急迫。」

  「……好的,確實應該跟他說明了,最好把內幕也告訴一點跟他們。」酒井忠世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馬上點頭應了下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讓他求見一下大漢負責商業的內閣大臣本人,如果能夠見到大臣本人的話,很多事情都會方便很多吧。」

  他們兩個表面上是在說讓柳生去求見更高層官員,實際上卻已經是在各自表態了,井伊直孝說大漢並不急迫,潛台詞就是支持進一步限制貿易規模,阻止貴金屬的外流趨勢,而酒井忠世卻隱晦地表示最好還是再談一談,試探一下大漢朝廷的意思。

  這些人都是幕府的最高層官員,但是各自都是有各自的背景,互相之間表面上是一團和氣,實際上內裡的鬥爭卻一樣不少,為了避免一個人承擔責任,這些人都十分崇尚「腹功」,誰也不肯直來直去說話,而是用隱晦的暗示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確實還是進一步談判比較妥當。」一看有人表態,而且立場各異,本身就負責兩國貿易的內籐忠重也敢於表達自己的觀點了,「大漢如今國勢昌盛,實力雄厚,如果不慎觸怒了大漢朝廷,對於我國來說並不是好事。」

  兩個老中一起表態,態勢一下子就傾向於緩和手段了。其他老中卻並不發言,好像還是在沉思一樣。

  井伊直孝稍稍有些不耐煩了,不過他並不想強行要他們按自己的意思來行事,他身為大老,如果強行想要壓著他們按自己的步調行事是沒有多大困難的,但是他不想顯得獨斷專行。再說了,既然大漢態度並不著急,緩一緩觀望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那好吧,就讓柳生先再想辦法和大漢的朝臣商談幾次,把具體的解決辦法談好。」井伊直孝冷淡地說,「不過,我們也該給柳生那邊定個期限了,完全限制銅的出口並非長久之計,而且把禁令延續下去更加對兩國貿易有損。」

  其他老中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完全禁止對大漢輸出銅,如果持續太長時間的話,肯定會觸怒大漢朝廷,而且對日本自己的貿易利益也十分有損,既然現在大漢的態度並不是特別激烈,那麼乾脆再給柳生那邊定一個期限,如果過了這個期限,就一邊取消對大漢的銅出口禁令,重新恢復銅出口,一邊暗地裡限制兩國貿易規模,減緩金銀的流出。

  「我贊同大老,此事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對兩國都不好。」另一位酒井家的老中酒井忠勝馬上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如今已經是開春了,我們用的是給荷蘭人供應銅礦的借口,不能一直再用下去,要不到夏天就直接放開禁令吧?」

  「夏天就放開?」內籐忠重有些吃驚了。

  他是在座的老中們當中地位和根基最低的,所以一向不怎麼肯主動發言,寧可聽著前面的這些人討論出一個結果來,但是這下還是忍不住了。「如今離夏天已經只有一兩個月了,柳生那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大漢朝廷談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來……再說了,兩個月時間內,也難以制定出萬全之策來。」

  「沒有萬全之策,那就選最好的策略來用吧。」井伊直孝不緊不慢地回答,「如果柳生那邊沒有特別嚴重的事態反饋的話,那麼兩個月之後我們就解除銅出口禁令,然後頒布貿易管制令,規定好一年金銀的最大流出數量,然後和大漢談判,規定一年的物資輸入限額……」

  接著,彷彿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他抬起頭來,朝老中們的臉上一一掃了過去,「那個時候,我國所要承受的壓力一定會比如今更重,大漢的朝廷也許會震怒也說不定……這件事,太過於嚴重,不能只交給柳生來辦。」

  柳生元齋在幕府是由老中來直接管轄的,官位已經很高了,如果不能由他來和大漢交涉的話,那大老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一位老中親自去大漢進行交涉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大漢重商,而且對日本的貿易又對他們極為重要,所以可想而知到時候那位被派去談判的代表所需要面對的壓力了。

  然而即使再怎麼讓人難受,這些人也知道大老所說的確實是正論,因而一個個臉色雖然變得愈發陰沉,但是並沒有人再出言反對。

  不過他們的視線很快就又集中到了內籐忠重的身上。

  內籐忠重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心中的不滿顯現出來,他心裡知道自己地位最低,確實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這個惱人的差事既然交給了自己,自己就是躲不掉的。但是這種大家心照不宣直接選定了自己的默契,實在讓人有些惱火,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當成了最容易支使的人了。

  「和大漢交涉確實特別重要,不能專任給柳生一人,既然我是負責對大漢來往的人,那我到時候去也是順理成章。」壓抑住心裡的火氣之後,他以冷淡的語氣說,「不過,我還是覺得二個月的時間太過於倉促。別的不說,每年金銀的交易量大概為多少?這個問題干係重大,應該事前予以確認。」

  「既然是由你來負責對大漢的貿易事宜,這些事你先自己和下屬商量一下吧,到時候給出一個具體的貿易細則,然後交給大家再來討論下。」井伊直孝馬上回答,「不過,這個問題我之前也想過,我覺得最好是以兩國之間剛剛開始正常貿易的流出量為準……」

  前面的話只是客套,後面的才是真正的意志,內籐忠重自然是明白的,不過這個目標實在太過於壓人了,所以縱使畏懼大老,他還是忍不住抗議了。幾句話就將任務全壓到自己身上,這太不符合情理了。

  「這個條件恐怕大漢難以答應……如今兩國之間的貿易量已經初開貿易的時候的幾倍,一下子把流出量縮減幾倍的話,恐怕會在大漢的朝堂上引發極大的震撼,還是寬限一些吧。」

  「金銀是地下的物產,不是稻米,挖出來以後就沒辦法再長,現在我們不省著用,等到了子孫後代,他們又該用什麼來立身立命?」,因為一直是支持限制貿易的一派,所以酒井忠勝的態度也十分生硬,「還請為日本多加考慮。」

  *************

   昨晚作者專區出問題了,死活打不開,真是折騰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4 11:48
第1564章 幕府傾軋

  「我當然也想要為子孫後代考慮,只是……大漢如今國勢昌隆,恐怕不會答應太過於難為人的條件。」內籐忠重對酒井忠勝本來也有顧忌,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而且,這麼做對日本也是挫傷巨大,別的不說,京都的絲織業就是靠從大漢進口生絲來維持產業的,日本國內的生絲只能滿足每年一半的需求。如果將兩國貿易量縮減下去的話,京都的各個絲織作坊肯定難以為繼,到時候百業蕭條的話,恐怕對日本也是有損。」

  他的抗辯雖然不大符合平常議事的規則,但是因為很有道理,所以旁人也沒有計較他的態度,反倒是重新陷入到了沉吟當中。

  「你說得倒也有道理。」井伊直孝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制止了兩個老中之間的爭議,「確實也要考慮國內的情況,不能貿然把兩國貿易限制得太深。這樣吧,還是交給你來全盤考慮吧,有了腹稿之後上報給我們就好。」

  「明白了,我們會盡快商討出具體的方案的。」眼見不合情理的要求被撤消了,內籐忠重總算放下來心來。

  「還有人有別的意見嗎?」井伊直孝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表示自己已經做了決定。

  沒有人再話了,雖然這個方案還是有不少瑕疵,但是很顯然大老已經傾向於拍板了,沒有人樂於去再公開和大老爭執,再說了也沒人能有更好的方案可以提出來。

  「好,那就按照這個來辦吧。」井伊直孝揮了揮手,這一件事也就成為了定論。

  雖然之後要寫成公文交給將軍德川家光御批,但是以他的威望,將軍一般也都是會直接批准的。

  商討完這樣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後,一下子殿堂又恢復了寂靜。

  沒有人提出離開,但是也沒有人繼續說話,彷彿大家一起都在這裡打坐一樣。所有人都明白,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才是他們連夜商討的重點,之前和明國的外交往來雖然重要,但是也不過是個由頭而已。

  但是正是因為干係實在太過於重大,所以一時間沒有人肯開口。

  這種詭異的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之後,寂靜的殿堂當中突然響起了咳嗽聲,一聲聲的咳嗽從稻葉正勝的口中傳出,聽得出病入膏肓的虛弱。

  「丹後守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井伊直孝頗為關切地打量了對方一眼。「今天時間已經晚了,還是以保重身體為重……」

  幕府雖然有自己的職官系統,但是畢竟幕府的職官不再律令制當中,沒有正式的朝廷品級,所以幕府的重臣們一般都會領有朝廷的職官,丹後守是稻葉正勝現在領下的朝廷職官,品級是從五位下,這只是一個官爵頭銜而已,並不需要他真的去丹後國擔任國守。

  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現在是從一位左大臣兼任左近衛大將,既擁有極高的官位,也在名義上佔據了朝廷的最高軍事官位之一。而作為幕府的席臣僚,井伊直政現在是正四位上的左近衛中將。

  「多謝……多謝……」稻葉正勝搖搖晃晃地道謝了,不過因為實在是有氣無力,所以他搖頭晃腦磕磕絆絆地,看著實在讓人有些心生惻隱。

  這個年輕人,確實活不了多久了,幾乎每個人心裡都閃過了這個念頭。

  但是,他並不打算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放棄今天的打算。「但是……國家大事,不能……不能因為我的身體而耽誤,還請……還請繼續。」

  一邊說,他一邊看向了一直默不作聲,幾乎讓人感受不到存在感的松平信綱,與衰弱的身體相比,他的眼神要堅定許多,彷彿已經下定了多少決心一樣。

  看著稻葉正勝這副摸樣,心中最為惻然的也正是松平信綱了。他在少年時代就被指定為當時年紀尚幼的德川家光的侍從,和稻葉正勝一起侍奉在家光身邊,兩個人之間也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在家光上台之後,他們兩個也作為親信,一起被家光送上了老中的大位。

  他比稻葉正勝大一歲,結果現在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離世,這種感覺實在是讓人有些難受。

  不過,正因為難受,他也更加能夠體會到對方的心情。

  他微微拈了一下藏在面前小几下的右手,讓痛覺刺激自己因為疲勞已經微微有些麻痺的神經,然後他抬起了頭來,看向了大老井伊直孝。

  「大人,最近我們這裡一直都收到很令人憂心的報告……」他的視線十分堅定,「是有關於上野的大納言大人的。」

  終於來了。

  不光是井伊直孝,就連其他沉默著的老中們也心頭一凜。

  沒錯,這才是他們今晚徹夜商討的真正大事。

  大納言就是指德川家光現在唯一的弟弟德川忠長,他原本小名國千代,在幼年的時候甚得父母喜歡,結果威脅到了家光的繼承人地位,最後是靠了爺爺德川家康降下裁斷,家光才得以繼續擔任繼承人並且最終繼承了將軍大位。

  在家光繼承大位後,退居大御所之位的德川秀忠帶著兩個兒子家光和國千代(此時已經改名為德川忠長)一同上洛面見天皇,德川家光成為左大臣,而忠長則被朝廷封了大納言的官銜,從此大納言也就成為了忠長的別稱。

  爭儲位失敗,德川忠長自然心裡有怨言,但是既然大局已定,他也無可奈何地接受了現實。好在這時候父親德川秀忠還在世,所以他的待遇還算不錯,幕府封給了他位於駿河、遠江、甲斐三國總計五十五萬石出產的封地,在德川幕府親藩當中已經算是很高的了。

  然而,已經成為了將軍的德川家光,並沒有一刻忘記自己弟弟曾經給自己帶來的仇恨,他想方設法對付德川忠長,在幾年後就以他擅自殺死家臣和無辜百姓的罪名,將他遣散回了封地,命令他蟄居,不允許擅出封地,就連父親德川秀忠病危的時候都不允許他來江戶探視。

  等到父親德川秀忠死後,他更是沒有了顧忌,馬上以另外的罪名再把德川忠長治罪,撤消了忠長的一切封地,然後將他流放到了上野國的高崎城、並且將他幽禁在了那裡,之前的待遇也全部取消了,形同罪人。

  然而,即使到了這種地步,家光似乎還是不滿意。

  今天這個綿延到晚上的會議,大概就是為了給忠長確定一個命運吧。

  也正是都知道其中的內情,所以地位相對然的井伊直孝和酒井家兩位老中乾脆都選擇緘口不言,反正身為將軍最親信的稻葉正勝和松平信綱會開口的。

  「什麼報告呢?大納言大人怎麼了?」儘管心裡都清楚,但是井伊直孝還是平靜地問了出來,心裡則在微微感歎。

  「被流放到了高崎城的大納言大人,並沒有反思自己的罪過,反倒對將軍大人口出怨言。」這時候,稻葉正勝突然回答了,他的語正常了許多,顯然已經是全神貫注。「據看守他的人說,大納言脾氣依舊十分暴躁,動輒處罰隨從,並無反省之意……而且,他和之前的家臣還有聯繫,可見暗地裡還在進行著」

  說到這裡的時候,誰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氣氛變得更加冰冷。

  彷彿是在迎合大家的心願一樣,在片刻不祥的停頓之後,稻葉正勝終於以莫大的決心說了出來,「有鑒於此,我認為幕府最好先做好準備,以便在合適的時候,採取斷然措施來應對事態……」

  雖然他的用詞十分隱晦,但是其中的含義每個人卻都十分清楚,正因為十分清楚,所以沒有一個人立即接口——所謂斷然措施,也就是勒令大納言本人自裁、或者乾脆直接殺掉他而已。

  這些罪名大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人人都知道,稻葉正勝和將軍的關係,他說出這個話來,無異於就代表將軍本人的意志。

  將軍十分記恨他的這個親弟弟,大家是知道的,所以在大御所死後,將軍以各種說不清真假的罪名將德川忠長治罪,並且沒收封地,配到遠方監禁,這些幕府重臣們也沒有表示過多的意見。

  原本以為將軍做到這個地步應該就滿足了,可是沒想到,他居然是要活活逼死這個弟弟。

  沒有人竊竊私語,但是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大老井伊直孝的身上,因為大家也都知道,其實這是將軍在詢問他的態度。

  然而,井伊直孝定定地坐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彷彿變成了塑像一樣。他心裡知道,此刻只要他表態同意,用不了多久德川忠長就只能死去。

  可是他不願意這麼表態。

  已故的大御所德川秀忠,是他多年侍奉的主君,他在臨死之前將自己立為大老,允許大政參與,雖然是想要讓自己揮所長,但是暗地裡也有托付身後事的意思。太上將軍臨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兩個兒子,他唯恐自己一死,大兒子家光就會對小兒子忠長趕盡殺絕。

  事實證明,太上將軍的憂慮是十分有道理的,他才死了一年,將軍就將這個弟弟治罪,沒收封地並且監禁。到了現在,居然這麼急不可待地就要他的性命了。

  也正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在,所以他一直不願意附和稻葉正勝的提議。

  當然他也知道,如今的將軍治世已久,而且太上將軍已經過世,他早已經羽翼豐滿,自己是沒有辦法強行駁回掉對方的提議的,於是只能選擇閉口不言。

  他剛才建議稻葉正勝先回去,固然是顧念對方的身體,其實也是想要將這個議題繼續拖延下去。可是稻葉正勝或者說將軍本人看來是不想再拖,一定要盡早定下忠長的死期了。

  可是他的沉默,並不能讓將軍的親近人們滿意。

  「不知道大人對此是持何種看法呢?」松平信綱一掃之前的沉默和平淡,以近乎於直面的態度來問井伊直孝,像是要他馬上拿出一個決定來。

  「此事事關重大……大納言大人是德川親藩,我們還是不要輕易評斷為好。」井伊直孝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決定避重就輕。

  「正因為……正因為大納言大人……身份尊貴,所以……所以幕府就……就更加不能寬貸……否則……」稻葉正勝突然又咳嗽了起來,不過還是掙扎著將話說完了,「如果……如果連親藩都不能做出表率的話,那……那天下還有誰會真心服從幕府的綱紀?」

  說完之後,他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然後拿手帕擦的時候,還留下了不少血痕。

  大家是看明白了,稻葉正勝這恐怕是一心想要在自己死之前帶走德川忠長的性命,為自己的主君分憂啊。

  「丹後守的話有道理。」松平信綱馬上接口,繼續壯大了己方的聲勢,「神君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為了讓天下避免再出現戰國時那樣的大亂,幕府必須重建天下的綱紀,並且不顧一切地維護綱紀。大納言大人身為德川直系,有義務為天下人作出表率。換言之……如果破壞了綱紀,那大納言也應該受到相應的處置,以免有違神君的本意。」

  他是松平家出身的老中,如此表態無異於表示宗親們並不打算干涉將軍對忠長的處置,也更加給了其他幾個沒表態的人以更多壓力。

  「大納言多年來行事不端,目無尊長,將軍大人幾番容忍,這次讓他靜思己過以觀後效,本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沒有悔改,這真是令人痛心。」內籐忠重馬上跟著表態了,而且言辭十分不客氣,「如有不軌,確實應該從重處理。」

  「伊豆守所言確實是正理。為了天下的安定,幕府應該維護綱紀,不因任何人的身份而有所顧忌。」這時候,酒井忠世話了。「不過,大納言畢竟是朝中高官,而且身為德川親藩,所以還是慎重為先……最好要嚴查一番,徹查大納言大人自從流放到高崎城之後的作為,以免有人故意誣告離間。另外,大納言是否有不軌行跡事關重大,讓將軍親自派專人來查核可能最好。」

  他的話四平八穩,誰也不得罪,不過暗地裡卻已經表示了不願意干涉將軍家私事、應該由將軍本人來解決的立場。這無異於就是表示自己並不打算參與對忠長的處置,可以坐視將軍隨意裁決。

  「我也持同樣的看法。」他剛剛一停,酒井忠勝就馬上接口了,而且態度更加露骨了許多,「大納言大人當年就對將軍大人並不恭敬,而且他的性格十分執拗,很有可能在流放之後確實還有不軌的舉動。如果確認屬實的話,加重處分並不為過……」

  酒井家是地位最高的譜代大名家之一,不管誰做將軍,都是幕府的重要輔佐大臣,所以他們的立場要然得多,也不願意參與到這種將軍家族內部的仇殺當中。不過,他們現在畢竟是德川家光的臣下,所以乾脆就以他本人的意思為準,以免違逆。

  老中們紛紛表態,而且態度出奇一直,壓力又加到了井伊直孝的身上,更加讓他感到全身都不舒服。

  他不想違背大御所離世前的遺願,眼睜睜地看著大納言就這麼殞命於兄長之手,但是單獨來抵抗將軍和全體老中們的意志,壓力又實在太大了。

  在這令人難捱的重壓下,他罕見地額頭出現了汗珠。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實在關係重大的話,他又怎麼可能堅持到這種地步。

  「事關重大,確實應該詳細調查,決不寬縱,但是也決不冤枉。畢竟,大納言大人也是德川親藩,更加是將軍大人唯一的弟弟……這樣吧,我來親自審查,如果大納言大人確實有罪過的話,到時候再論如何處罰。」

  他知道針對忠長的指控大多數是沒有什麼根據的,所以堅持自己來審查的話肯定可以幫助他脫罪、至少可以讓他不用再被加罪。同時,以他的身份,來親自審查忠長也是名正言順。

  另外,他還說了半句話——忠長是家光唯一的弟弟(雖然先代將軍還有一個私生子保科正之,但是並沒有算入德川宗譜當中,所以在宗法上不是將軍的兄弟。),將軍現在又無子嗣,萬一他出了什麼意外,忠長就應該留下來接替將軍大位,以免引幕府內部的大亂。

  然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家光和他的心腹們才愈想要這個弟弟死掉。內籐忠重是家光的老師,稻葉正勝、松平信綱是他的侍從小姓,三個人都是家光集團的中流人物,早已經和忠長勢力成為了死對頭,他們怎麼會願意忠長活下來,留下一點點繼承將軍之位的可能性?

  「大老所言甚是,可是大老參奉大政,每天要處理的事務不可勝數,這些小事恐怕就沒有必要事必躬親了。還是讓在下來親自負責此事吧。」一聽到他這麼說,松平信綱迅就變了臉色,他身為親藩之一,也確實有對大老不太客氣的底氣。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5 12:2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5 12:24
第1565章 真想見見他

  隨著他這句話,另外兩個支持他的老中也隨聲附和,而酒井家的兩位老中以及一直默不作聲的土井利勝則乾脆將視線別了開去,裝作沒有看到這些人的爭執。

   「事關大納言和德川家的聲譽,如何能叫小事?我看沒有比這更大的事了。」井伊直孝冷冷地說,再也沒有了退讓的意思。「既然大御所大人在仙去之前托付我參與大政,我就應該為了幕府的安定殫精竭慮,如果我怕勞累,那才是對不起大御所。」

  在他抬出已故的德川秀忠之後,其他老中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殿堂再度陷入到了死寂當中,氣氛比剛才還要僵持了幾分。

  「上樣(將軍大人)駕到!」就在這時,將軍側近人呼喝聲在殿內響了起來。

  井伊直孝和幾位老中連忙離席下跪,恭迎將軍的到來。

  在一群侍從的簇擁之下,身著寬袖長裾的小直衣正裝,手裡拿著一把折扇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一步一步地從門口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神情嚴肅的年輕人,他的腳步很慢,但是頭高高地昂著,並沒有注視到旁邊跪著的幾位重臣。他的五官柔和,但是刀削一般的濃長眉毛卻讓他多了幾分嚴厲,他頭上留著兩邊削光的月代型,頭頂的頭被束帶小心地編紮在了一起。

  他今年還只有三十歲,但是已經當了十年的將軍,所以早已經在自己的臣下面前樹立了威嚴。

  也許是小時候不受父母關愛的緣故,他的性格十分要強,並且幾近於酷烈,從不允許任何人違逆於他。

  在就任將軍不久之後,在一次各地大名前來江戶朝拜的場合當中,他公開告誡這些大名們「我的爺爺和父親,他們曾經也臣服於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和諸位同殿為臣,彼此之間曾經有同僚的情分,而我和他們不同,我是天生的將軍,所以只會以對待臣下的方式對待你們!」

  這種言雖然狂傲自負,但是懾於幕府的強大實力,各地大名也只能夠忍氣吞聲,對他畢恭畢敬地跪拜。而德川家光也藉著類似的種種手段,極度地打壓了各地的大名和京都的朝廷,建立了幕府的絕對權威。

  這樣一個性格的人,想要把親弟弟迫害致死,倒也不足為奇吧。

  一步步地走到了殿堂的御榻上之後,原本默不作聲的德川家光慨然轉過身來,然後重重地揮了揮手。

  「起來!」

  這幾位幕府重臣這才起身,重新坐到了各自的案幾之後。

  接著,他的目光下移,從領頭的井伊直孝慢慢往後看了下去,最後停留在了一直胸口在劇烈起伏的稻葉正勝身上。

  稻葉正勝勉強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正勝,辛苦你了,最近你的事務都交給別人吧,好好靜養。」德川家光無視了其他人,先向正勝問好。

  這既是關心對方的身體,也是借由他來把真正的命題引出來。

  「謝謝將軍大人關心,我……我辦完了現在手裡的事以後,一定會靜養一段時間,」稻葉正勝還是勉強笑著,「不過,現在有一些大事,必須要我們盡快處置……」

  「是忠長的那些事嗎?我也已經聽到了報告。」德川家光馬上接過了話頭,然後看向了大老井伊直政,「剛才你們是在討論對忠長的處置吧?有了結果沒有?」

  這直視的目光有若實質,刺得井伊直孝心中一痛,那種重壓感又增加了幾分,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難似的。

  他明白,今天大家既然齊聚,那一定是將軍本人的授意,他也早就做好了將軍親自到場的準備。 可是當將軍真的到場之後,他才感到,想要堅持原本的立場到底有多難。

  「將軍大人,經過了一番商議之後,我個人的意見是,最好讓我來親自調查核實……」他鼓起了心裡殘存的勇氣,盡量平靜地看向了將軍,「如果確認大納言真的有對將軍大人圖謀不軌的舉動的話,那就重重處分他……如果查無實據的話,那還是不要……」

  然而,他還沒有說完,將軍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你現在身負幕府重任,不應該為了這些小事分心。明年上洛的事宜,都要由你來安排,可不要出現疏漏,丟了幕府的臉面。核查的事,交給別的老中來做就好了。」

  一般說來,明年幕府將軍上洛,覲見天皇陛下,確實是現在幕府工作的重心。幕府架空了朝廷的職權,因此絕對不能在朝廷面前失去了威風。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大御所剛剛去世不久的時間點上,更加不能讓那些對幕府心懷不滿的人產生不軌的念頭。所以,在將軍德川家光的授意下,這些重臣們決定在明年集結幕府的全部兵力,合同將軍本人一同上洛,借此來展示幕府無可撼動的實力。

  也正是因為如此,幕府預計到時候可能會有十幾萬人隨同家光進行武力示威,如果保障這群人一路上的供應,就成為了天大的麻煩事,只能交由最重要的幾位幕臣來負責。

  大老親自負責此事並不足以為奇,可是在現在這個場合下,卻具有別的意味了。

  井伊直孝知道,如果將軍指派別的人來審查的話,那大納言的性命肯定就保不住了,因此他最後還是決定努力一下。「將軍大人……大納言……大納言畢竟是德川親藩,千萬不能草率定罪……」

  「啪!」將軍手中原本半張開的折扇驟然合上了,出了一聲清脆的悶響,也打斷了井伊直孝最後的抗辯。「不用再討論了,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他的臉色變得越嚴峻,直視著井伊直孝。

  井伊直孝躊躇了片刻,最後只好低下了頭來。隨著擔任將軍職位的年限日益增長,將軍本人也越來越顯示出了獨斷專行的性格來,敢於跟他抗辯的人,一定會被重重治罪。

  縱使現在自己身為大老,但是終究只是幕府的一個譜代家臣而已,又有什麼能夠改變將軍本人的意志呢?繼續說下去的話,不光大納言的性命保不住,恐怕就連自己也會牽連進去吧,於事無補。

  大御所,您在天上能看到嗎?我已經無能為力了,請諒解我吧……他在心裡暗歎。

  眼見大老本人再也沒有說出別的話來,將軍嚴峻的表情總算稍稍放鬆了一點。

  「將軍大人,請讓我來主持對大納言的審查吧。」就在這時,稻葉正勝突然話了,語氣雖然虛榮,但是態度卻很堅定。「我一定會小心甄別,早日調查出事實真相。」

  「你……?」將軍略微猶豫了一下。「丹後守還是先靜養吧。」

  「大人,請讓我來主持!」稻葉正勝突然伏在了案上,態度十分堅定。

  自從重病纏身之後,他自覺自己的壽命已經快到終點了,因此也沒有了多少顧忌,一心想要幫主君解決掉最大的心病。再說了,自己一個將死之人來背上迫死將軍之弟的罵名,總比其他人背上要好。

  從他堅定的表現當中,德川家光也感受到了自己這位小的決心,他呆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那就讓你來主持此事吧,不過……記得多保重身體。」

  「是!」稻葉正勝慢慢地從案幾上抬起了頭來,他的臉色愈蒼白了,好像一個詞就耗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

  看著他如此病氣的樣子,德川家光心裡也頗為惻然。他真的捨不得自己的小兼好友就這麼離開人世,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人生於世,當真是如同浮萍一樣,只能聽憑天意擺佈啊。他的心頭突然冒出了和京都那些公卿們相似的感歎。

  為了擺脫這片刻間的傷感,他轉開了話題。

  「除了處置忠長之外,你們剛才在商議別的什麼事嗎?」

  「將軍大人,我們剛才在討論如何應對大漢。」松平信綱馬上回答,然後將自己這群人剛才商議的過程和結果都告訴給了德川家光。

  「做得很好。」德川家光聽完之後,用折扇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左手,以此表示自己的認可,「兩個月後,如果柳生還沒有重大的事變報告的話,就按之前你們商定的辦法來削減兩個貿易,然後派出一個使團過去。除了內籐之外,使團的人選務必要精挑細選,要選那些精通中國文化的人去,增進兩國之間的關係,讓他們也理解我們的苦衷。」

  此時的日本人,基本上都對中土的文化和富庶心有仰慕,再加上大明援助高麗,間接幫助自己削弱了豐臣家的實力,以及大漢積極開拓對日本的貿易的緣故,所以德川幕府上下對中國也算是比較有好感,哪怕是德川家光本人,也不希望兩國之間的關係因為自己一方限制貿易規模的舉措而崩壞。

  「將軍大人所說的都是正理。」一直不怎麼參與論爭的土井利勝,這下就逢迎起將軍來,「我們一定會慎重挑選使團成員,維護兩國關係。」

  其他老中們也回過神來,連連附和,宣稱將軍大人英明。殿堂裡面一掃剛才的陰霾,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壓抑。

  如果有誰現在能看到這一幕,又有誰會相信就在前一刻不久,上代將軍的一個嫡親兒子的命運,就已經被人決定了呢?

  「使團的成員,能夠見到大漢的皇帝嗎?」就在這時,德川家光好像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派過去的使團規格足夠高,而且態度足夠謙恭,奉上了足夠的貢物的話,也許能夠見到那位大漢的皇帝陛下吧。」土井利勝小心翼翼地回答。

  雖然其實他對使團到時候到底能不能見到大漢的皇帝心裡沒數,但是這並不妨礙他作出一個符合將軍心意的回答。

  「能見到他啊……」德川家光微微地點了點頭。「他可以說是現在整個天下最為傑出的英傑吧,在使團裡面安排一個會繪畫的人吧,如果能見到他的話,回來之後把他的畫像畫下來,讓我看看他到底是何等的英姿。」

  這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他年紀輕輕就繼承了將軍大位,然後統治了一個千萬生民的國家,但是正因為如此,他也深切地理解了維持一片基業到底有多麼不容易。

  正因為如此,他也更加佩服那位從寒微當中奮起,最後打下了如此廣袤疆土的大漢皇帝。

  他一直都難以相信,這個打下了偌大疆土,並且威震四方的蓋世無雙的英雄,年紀居然也沒有比他大很多。

  怕是只有大唐的李世民,才會立下他這等英雄功業吧。

  「好的,大人,我們會在是團裡面安排畫師的。」負責帶領使團的內籐忠重馬上應了下來。

  在對方接受了命令之後,德川家光又垂下視線。

  「大漢的皇帝,有機會真想看看他的真容。」

  接著,他又甩了以下自己手中的扇子,以此來表示自己決定結束會議,離開表殿。

  其他重臣們再度離席,跪在了兩旁。

  「將軍大人回殿!」在側近人的呼喝當中,德川家光昂離開了表殿。

  位處於漢江入海口的江華島,原本是一片荒蕪之地,歷來都被作為高麗皇室和貴族們犯罪後的流放拘禁地。當今的高麗國主李琿,在被李倧等人動政變趕下台之後,就曾經和他的兒子一起被流放到了這座島上。

  後來,在拘禁的清苦生活當中,他的兒子因為試圖逃亡而被賜死,而他則在數年之後,被打出「恢復綱紀」旗號的大漢軍兵救了出來,接著被大漢的大軍送回到了漢城當中,再度成為了高麗國主。

  為了感謝中朝的大恩,重新復位的李琿除了口頭上的感激之外,還用各種實際行動來對中朝表示了感謝。他在漢城當中迎入了大漢的使團,並且讓渡了許多高麗的利益給大漢,其中一條,就是允許大漢在江華島上駐軍,實際上就把這個傷心地割讓給了大漢。

  這個島的位置優越,居高臨下控制著漢江流域和平原,離高麗國都漢城很近,而且又是天然可以據險而守的島嶼,所以大漢也充分利用了它的地理價值,將它改造成了一個軍事化的據點。現在島上不僅有大漢的陸上駐軍和堡壘,而且還開闢了一個可以供海軍各型戰艦停泊的軍港。

  因為大漢軍隊的入駐,而且時不時還有軍艦到來停泊,所以島上多了不少人氣,也給島上的居民平添了不少商機。除了可以做這些大漢官兵的生意之外,島上原本就種植著大量人參,很快就成了大漢國內的緊俏商品,可謂供不應求。

  在名聲傳開了以後,各地的客商蜂擁而至,看中了這裡有駐軍保護的安全性和可以直通大漢官方的便利性。島上的民政機構都是大漢這邊派駐建立的,因此和國內一樣也非常鼓勵展商業,在幾方因素的共同促使下,這裡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繁忙的商港,展日新月異,雖然不能和金州港相比,但是比起高麗其他海港來已經要繁榮的多。

  在這種情勢下,島上的居民並不懷戀李朝,因為相比李朝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和敲骨吸髓的苛捐雜稅,現在的大漢官員們並不壓搾他們,反而讓他們因為島上的繁榮而變得富裕,所以反倒希望大漢能夠一直佔據這裡,讓他們的這種好日子能夠持續下去。

  就在清晨獵獵的海風當中,有一支大漢海軍的艦隊悄無聲息地駛入到了江華島上的海港裡面。因為此時時間還早,大部分島民還沒有起床勞作,而天際線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切都被隱匿到了昏暗當中。一切都如同往常,彷彿就是一支大漢艦隊進行平常的巡航,來此地略作停靠而已,島上的人誰也想不到,這支艦隊的規模到底有多大,又到底是為何而來的。

  「太子殿下,江華島雖然經由大漢海軍經營,但是畢竟落入我手的時間還不是很長,所以開得還不盡如人意,軍港能夠停靠的軍艦數目太少,無法囊括本次隨殿下出巡的艦隊。」在嵩山號裝飾得最為華貴的艙室當中,大漢北方艦隊總司令官、琅琊侯蔡德恭恭敬敬地對太子解釋,「所以,除了一部分艦隊以及運輸艦可以跟隨太子殿下停靠江華島之外,另外一部分戰艦將直奔釜山港,還請殿下諒解。」

  「無妨,有幾艘戰艦停在這裡就夠了。」太子隨手揮了揮手,「不過,艦隊停靠之後,一定不要鬧出動靜,不可驚動島上的百姓。」

  一來他不希望大軍驚擾百姓,二來也是為了保密的需要,這支艦隊和上面搭載的陸軍官兵數量眾多,江華島又多有商旅,如果消息傳出去的話,那幕府肯定會很快就得到風聲的。

  「殿下所言甚是,」蔡德點了點頭,「臣先已經下令了,各處戰艦上的官兵務必保持靜默,滯留期間不允許離開戰艦,更不允許出港滋擾百姓。同時,島上的軍港也將封閉,不允許居民和商船靠近,務求保密。不過……」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5 12:2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6 10:24
第1566章 鼓聲響起

   說到這裡他有意停滯了一下,太子也很快會意了。

  「運輸船上的陸軍官兵也一應處理,不允許出港!」他馬上做出了決定,然後轉頭看向了趙松,「趙旅正,這就靠你來約束部下了。」

  「太子殿下請放心,臣一定會約束部下,決不許他們擅自離港。」趙松馬上應了下來,「臣已經跟部下的軍官們說清楚了情況了,他們絕不敢違抗軍令,壞了朝廷的大事。」

  「如此甚好。」太子頗為欣慰地笑了笑。

  接著,他的面孔又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廖統制,高麗的大臣已經來了嗎?」

  「是的,已經來了,殿下。」這次回答的是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面色黝黑、個字不高的中年人,他一直站在邊上,恭恭敬敬地沒有出聲。他就是江華島上的統制官廖輝,因為江華島上既有民政又有海港和駐軍,所以大漢派駐機構很多,為了統一管理,設置了一個統制官,來統領民政和陸海軍駐軍,類似於總督。

  廖輝之前在遼東軍當中服役,作戰勇猛立下了不少功勳,積功升任營正,後來在一次出征作戰時弄傷了左腿,於是拿著朝廷給予的退伍金和撫慰金退役了。

  遼東軍一向十分抱團,當然不會將他退伍就了事了,為了解決他退伍後的晚年生活,上面還特意為了找了一個職位任由他挑選,而他經過斟酌之後,就選擇了出任江華島的統制。

  他覺得江華島的氣候宜人,統制官又可以監管民政軍政,是一個又有實惠又有尊榮的肥缺,而且因為是遼東軍的軍官出身,又有軍功在身,所以上上下下也對他很服氣,幾年來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廖輝得到了悠閒又待遇豐厚的退伍官職,而對朝廷來說也算是找了一個好的統制人選,倒也算是兩全其美。

  不過,在太子殿下駕臨江華島之後,廖輝的清閒生活就沒辦法持續了,他一大早就來到了軍港迎接太子,然後戰戰兢兢地拖著殘腿上了嵩山號,聽候太子的差遣。

  平時他是一方土皇帝,但是在太子和陸海軍的兩位大佬面前,他又哪裡說得上話?只能一直默不作聲地呆在一邊,等待被太子提起。

  等了好久之後,這下太子終於提起自己了,廖輝也不敢怠慢,連忙出言向他解釋。

  「高麗朝廷的迎奉大臣前天晚上就已經來了,是輔政大臣金藎國。」

  因為事前就得到了大漢使團的統治,所以高麗朝廷大體知道太子往來遼東和高麗的行程,他們當然不敢怠慢,老早就派出了迎奉中朝太子殿下的代表團,金藎國是現在高麗朝廷的首席輔政大臣,由他來帶團,確實是唯一的人選。

  「他們倒是恭敬。」太子歎了口氣,「接下來怕是有得麻煩了。」

  既然是巡閱遼東和高麗,那高麗的國都是不能不去的,他必須要跟著高麗的迎奉團前去漢城接見高麗國主,還有不少雜七雜八的禮節性的事務要做,想想確實讓人頭疼,可是又不得不做。

  「好了,那就不要讓他們久等了,我們下船吧。」定了定神之後,太子直接起身。

  在清晨的海風中,太子和蔡德、趙松兩位將領一起走下了嵩山號。

  和金州城不同,江華島的面積很小,所以軍港佔地也不大,更沒有專門的驛館來接待他。不過,他身為太子之尊,自然會得到最好的接待,江華島統制廖輝特意將自己的官署讓了出來,讓太子居住,好在太子只在江華島呆上一天就會啟程去漢城,否則不知道還會給他們添多少麻煩。

  因為心知自己已經派不上多少用場,所以廖輝倒也十分知趣,一下船就開始在軍港各處巡視,督促官員和駐軍用心辦事,而把自己的官署留給了太子等人。

  按照禮節,太子首先要接見前來迎奉自己的高麗大臣們,不過他卻沒有第一時間這麼做,而是將跟隨自己前來高麗的大漢駐高麗使團團長施高藝給叫到了自己的身邊。

  「施團長,這一趟辛苦你了。」一看到對方,太子就淡然先跟對方問了聲?。

  自從那次當面訓斥了施高藝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同對方單獨會談過,這次啟程前往高麗,也沒有將施高藝安排到自己乘坐的嵩山號上,只是讓他在另外一艘戰艦上同行而已。太子是想用這種辦法來冷落對方,讓他明白自己已經對他有了嫌隙,不要再想著耍花樣。

  施高藝畢竟在大漢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當然也是知趣的,他也不敢叨擾太子,直等到受到召喚的時候才來到太子身邊,並且也不敢多說話,就是安靜地站著,倒讓太子有些於心不忍了。

  「謝殿下。」聽到了太子的問話之後,施高藝畢恭畢敬地回答,「臣一路乘船,倒也不是很辛苦,只恨不能多多為殿下分憂。」

  「先前在海上,你分不了憂,但是現在已經到了高麗了,是該你來分憂的時候了。」太子擺了擺手,「如今我們已經到了江華島,接下來就要去見高麗的君臣了。高麗朝廷前天就已經派團過來迎奉,領頭的是輔政大臣金藎國,施團長你在高麗已經和他打了幾年交道了,這個金藎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太子殿下,金藎國為人狡詐奸猾,請小心應對,切不可為他所惑。」施高藝馬上回答。

  也許是感覺太子看向自己的神情有些奇怪,他連忙解釋,「殿下莫要誤會,臣並不是挾私怨在惡意造謠中傷金藎國,實在是這位高麗大臣太過於可惡。」

  「他到底是如何可惡?」太子倒是不著急,而是頗為從容地問。

  「此人之前在廢王李倧的朝廷裡,只能算是鬱鬱不得志,但是在李琿復國之後,一時僥倖,得以幸進,成了李琿的左膀右臂。其人身為輔政大臣,手掌高麗權柄,並應該與我們合作,切實鞏固兩國邦交,可是他卻有意陽奉陰違,口中宣稱畏服中華上邦,暗地裡卻各種掣肘,使團交給他來辦的事情要麼不辦,要麼就拖拖拉拉來辦,讓我們使團深受其苦。而且……就是他暗地裡唆使李琿生疏我們大漢使團,說什麼『高麗國內之事理應由高麗之人自行解決,不應該受制於大漢』之類的話,煽動高麗君臣上下與我等離心。若不是……若不是有他在其中離間的話,高麗國主也不至於如今和我們鬧得這麼僵。」

  說到這裡,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沉痛。就他來說,高麗風平浪靜,一直都對大漢服服帖帖是最好的,如果李琿真的一直都對使團言聽計從的話,又怎麼會招惹出現在這麼多事端來?所以他現在不僅對李琿心有不滿,連對金藎國也有幾分恨意。

  「這麼說來,兩國惹出現在的風波,金藎國也難辭其咎……」眼見施高藝說得這麼痛切,太子也信了幾分。

  「還請太子明察秋毫,絕不要讓那些小人得計!」施高藝一邊說,一邊重重地躬下了身來。

  太子靜靜地看著他,片刻之後示意他抬起頭來。

  「我知道了,施團長,你隨我一起去見金藎國吧。」然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對了這個金藎國會說漢話嗎?」

  因為施高藝之前就打算欺騙他,所以他現在對對方也只是將信將疑,並沒有完全當真,再說了,金藎國身為高麗朝廷輔臣,地位極高,也不能不予以尊重——哪怕是表面上的尊重。

  至少,客客氣氣的接見還是必須的。

  「高麗君臣仰慕中原文化久矣,上上下下早已經熟習漢文。」施高藝連忙回答,「雖然之前為了方便下民讀書習字,之前的一代先王雖然創製了高麗文字,但是上層還是一直都使用漢文的。」

  「如此就好,這倒也方便我來見他。」太子微微點了點頭。「施團長,等下我接見他的時候,如果有什麼地方詞不達意,麻煩你為我們兩個居間翻譯一下吧,但是……輕易不要插言。」

  「臣明白。」施高藝心裡明白太子大概對金藎國已經有了戒備,所以也微微一喜,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

  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代表高麗朝廷奉迎中朝太子的領議政大臣金藎國也正在江華島上的官衙裡面焦急地踱步著。

  這裡的空氣讓他感到十分難受。

  從他開始記事以來,江華島一直就是一個人人聞之色變的名詞,在兩百年激烈的黨爭當中如同夢魘一樣纏繞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所以一來到這個島,他就渾身上下都感覺不舒服,彷彿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他出身於高麗兩班貴族,從小就承蒙父輩的蔭庇進入了高麗的朝廷當中,成為士大夫的一員,並且在世事變幻當中保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平步青雲來到了如今這個領議政大臣的位置上,可謂位極人臣。他平素一直安居在漢城當中,養尊處優,享受著極為富貴的生活,何曾來到過這麼粗鄙的地方?

  更加讓他感到難受的是,這個地方如今已經近乎於變成大漢的國土了。

  雖然大漢和高麗的各項協定當中,並沒有將江華島明確割讓給大漢的條款,但是如今大漢已經在江華島上駐軍多年,早已經造成了既成事實,並且在各處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在別人看來,繁忙的軍港和商港,以及各處林立的貨棧是繁華的證明,可是在他心裡看來卻完全不是滋味,只覺得心痛不已。包括自己現在身處的江華島上的統制衙署,這一幢幢樓房,在他看來都是高麗的屈辱。

  更讓他難受的是,這種屈辱他卻必須忍受下去,不敢露出半點不滿。

  在前明時代,高麗就已經是大明藩屬了,只能對大明稱臣,而且萬事畢恭畢敬,不過那時候至少還有些獨立性,大明並沒有在高麗駐軍,而且很少干預高麗國的內政。可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大漢素來行事凶橫,不像前明那樣講究上國體面,兇惡了百倍有餘。

  因為大明幾十年前曾經出兵幫助高麗在倭寇的鐵蹄之下復國,所以高麗君臣士民都對大明感恩戴德,甚至直到今天都還暗懷於心,再對比大漢如今的所作所為,他們的對大明的懷戀更加多了幾分。

  可是懷戀歸懷戀,現實面前也不得不低頭,高麗朝廷如今已經受制於人,又有什麼辦法可想。

  中朝太子蒞臨高麗,說起來是十足的光榮,可是如何迎接而不至於被當成失禮,就讓人十分犯難了,高麗君臣幾次商議,為的就是盡量討好這位太子殿下,不至於觸怒他。

  他們現在正在和大漢駐高麗使團鬧矛盾,聽說前陣子大漢使團團長施高藝已經先行乘船去遼東迎奉太子了,天知道在那裡他會說自己等人多少壞話。人人都說中朝太子自幼聰慧,但是再聰慧的人,畢竟也只是一個少年人而已,極其容易受到蒙蔽,如果有了先入為主的壞印象,那接下來就十分難辦了。

  一想到這些為難的事,金藎國不禁滿心都是煩惱。

  就在他還在為這些事情煩心時,官署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接著就是「太子殿下駕到!」通傳聲。

  他連忙走出了衙署,然後叫上了和自己同來迎奉中朝太子的其他高麗廷臣,一同走出了門。然後,他們同時在大門外跪了下來,也不顧地上還有不少塵土。

  就在他們紛紛下跪的時候,太子也和自己的一行人來到了衙署的門口。

  「臣高麗領議政大臣金藎國,叩見天朝太子殿下!」就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在金藎國的帶領下,這些高麗大臣們紛紛一邊以漢語喊出自己的名字,一邊頭叩到了地上,因為動作十分整齊,所以聲音十分連貫,倒有幾分氣勢。

  然而,他們的這番動作卻反而激起了太子的驚愕。新朝甫一建立就取消了對太子的跪拜禮,太子從小到大就沒有在身邊的侍從和老師們中間見過這樣的陣仗,更何況是朝臣。一下子他反而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但是,他現在畢竟已經多少見過一些大場面了,所以倒也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慢步走到了金藎國等高麗大臣們面前。

  「金議政,眾位大臣,請起來吧,不必多禮。」

  「殿下身為上國太子,蒞臨弊邦巡視,臣等理應最高禮節相迎,豈能怠慢!」金藎國先是回稟,然後再度磕頭到了地上,接著站了起身,再度跪倒在了地上,在太子既驚訝又尷尬的注視當中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我來巡閱遼東和高麗,只是為了探查一下民情而已,金議政不必如此隆重……」等他行完禮之後太子才想到詞來。

  「大漢乃上國,臣能一睹太子殿下的風采,實乃無上的光榮,只恨不能一睹天顏……」金藎國重新站了起來,稍微用袍袖拂了拂臉。

  你們這些粗鄙之徒,不過是趁著大明衰微的時候反叛奪了天下的亂臣賊子而已,懂得什麼叫做禮數嗎?他的心裡反而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優越感。

  太子當然不知道這位高麗大臣心中所想,只是覺得這些人雖然執禮甚恭,但是好像總有些距離感,不大好說話。同時,他也趁著這個機會把金藎國打量了一番,覺得這個留著鬍鬚中年大臣面孔十分嚴肅,雖然前倨後恭,但是還有些些氣度,倒也不像是之前施高藝所描繪的那個卑鄙小人的形象。

  不過他也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所以也只是把疑惑放在了心裡。

  「太子殿下,請進去吧,外面風沙大。」眼見太子還是一直跟高麗迎奉使一起站在門外,恐怕於理不合,趙松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他。

  「好,進去吧。」太子點了點頭,然後沖金藎國笑了笑,「金議政遠道而來,一路想必是十分辛苦的,有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不然若是議政太過於拘束,莫說議政太累,恐怕就連我都有些過意不去……」

  接著,他將雙手放在了背後,昂首走進了江華島內的大漢衙署。

  在他說話的時候,金藎國仍舊彎著腰,直到他轉身離開,這位高麗議政大臣才直起腰來,帶著和自己一起來的高麗大臣們一起,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中朝太子的後面。

  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會晤,同樣也並不能讓他完全把中朝太子看透,不過,?朝太子年紀雖小,卻有定力;而且他的雖然態度隨和,但是看得出來他是個頗為聰明的人,不大能夠輕易擺佈。

  中朝太子駕幸高麗,是之前的歷史上從來都沒有過先例的事,到底應該怎麼接待,這些人心裡也沒有數,高麗君臣聚集起來商議了幾次,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反正能接待得多隆重就多隆重,務必不讓中朝在這個多事之秋裡面再對高麗朝廷生起嫌惡來。

  來到寬敞的官署內部之後太子當仁不讓地坐上了主座,而跟隨在他後面的大漢和高麗官員們則走到了旁邊的座位上,不過並沒有人落座。

  「諸位請坐吧,不必拘禮。」太子做出了一個手勢,再度示意他們。

  等到他們一一坐好之後,太子馬上看向了金藎國。「金議政,不知貴主現在身體如何?」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6-5-16 10:3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6-5-17 14:07
第1567章 太子的心思

  「回殿下,托天朝的洪福,弊國國主現在身體尚好。」金藎國馬上恭恭敬敬地回答,「不過,國主現在年事已高,之前又遭逢過那樣的大變,身體受到過重創,所以現在氣血稍衰。雖然御醫們一直悉心照料,但是也只能勉強維持而已,本來弊國國主是想要親臨江華島迎奉殿下的,只是御醫告誡說身體有些虛弱,不宜遠行,所以就只好派出臣來迎奉殿下了……」

  李琿沒有親自前來江華島迎奉,一方面是身體確實虛弱,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顏面上的考慮——一國國主親自前往江華島去迎接中朝太子,說出來實在有些太過於屈辱了,李琿思慮再三還是忍不下這口氣,只能排除議政大臣來親自負責。金藎國因為怕中朝太子生氣,所以先行為國主解釋。

  「國主年事已高,身體虛弱,本就不該太過於勞動身體,我一個後生晚輩,哪裡需要他過來親迎?等到了貴國國都之後,我再去拜會國主吧。」太子並沒有追究的意思,他也體諒一個老人的難處。

  「國主雖然不能親臨江華島奉迎殿下,但是禮數是不能缺的,豈能讓太子先去見他?」金藎國連忙再度躬了躬身,「殿下隨我去漢城的時候,國主就會在迎恩門親自率領群臣奉迎太子殿下!」

  「這……這還是算了吧,不用搞這麼大排場。」太子有些遲疑地看著對方,「國主年事已高,豈敢勞動至此。」

  「我高麗為上國藩屬,太子駕臨又是亙古未有之盛事,怎能不按照禮數行事,顯示上國的威儀。」金藎國還是一臉的肅然,「國主說他未能在太子殿下踏足高麗的時候就親臨迎奉已經是大大失禮了,若是在殿下駕臨國都的時候還不奉迎,那弊國上下可就真是面上無光了。所以縱使身體不好,他也一定要在殿下入城之前迎奉殿下,否則不僅在上國面前失禮,就是國人面前也交代不過去。」

  為了讓太子開心,他有意說得激昂,不過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太子並沒有如他希望的那樣感到高興,反倒是心裡沉了下來。

  他的話裡把自己踏足的江華島說成了「高麗的國土」,在他的意識裡這沒什麼問題,江華島本來就是高麗的領土,只是現在大漢在暫時駐軍而已,可是太子卻並不這麼看。

  在他看來,既然江華島已經被大漢駐軍,而且已經開闢了軍港,那麼現在就應該算作是大漢的領土,高麗既然是大漢的藩屬,就應該承認這個現實,將江華島正式確認為大漢的領土。

  所以金藎國明明已經費盡心思討好他,他卻反倒是心裡冷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卻之不恭了。」太子淡然點了點頭,「貴國君臣費心了,很好。」

  接著,好像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問起了金藎國。「對了,金議政,既然貴國國主不行罹逢大難,以至於……以至於身遭殘疾,雙眼失明,再加上他現在年事已高,那……他處理貴國國政的時候,會不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啊?」

  這個問題讓金藎國心裡驟然一緊,他慌忙抬起頭來看著太子,不明白他突然為什麼這麼問。

  不過,以他的立場,當然是不能說國主的壞話的。「謝太子殿下關心,弊國國主雖然身體欠佳,但是他多年處理國政早已經積累了豐富經驗,可以憑借經驗來處理國政,不至於完全無法理事。再加上臣等用心輔佐,雖然稱不上什麼太平治世,但是至少還是粗粗維持了國家的安定。」

  「這麼說來,貴國國主治國若烹小鮮,真是個明君了。」太子平靜地下了一個評論,看不出喜怒來,「議政等大臣也是各個公忠體國,如此才能維持住一國太平。」

  「這都是天朝護佑,臣等哪裡敢妄自居功!」金藎國心裡暗喜,但是嘴上還是謙讓,「若無天朝撥亂反正,如今高麗還是偽君在位,萬民水深火熱。所以弊國上下都對天朝感激淋涕,深謝天朝恢復綱紀之恩!」

  「不知道在金議政眼裡,這恢復綱紀之恩,和大明萬曆帝之恩,到底哪一邊更重呢?」太子淡然問。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在金藎國聽來卻猶如雷鳴。

  太子能夠當他面問出這句話來,這不啻是在表示中朝目前還對高麗有所疑忌,而現在寄人籬下的高麗朝廷,最怕的也就是中朝有所疑忌。

  大明出兵驅逐倭寇,是拯救高麗於水火當中,可謂是再造之恩,而且大明事後也不挾恩壓搾高麗,反而自行承擔了出兵的軍費;而大漢對高麗有什麼恩呢?他們不過是藉著恢復綱紀的名義行廢立之事而已,即使他們不這麼做高麗的國祚也還會繼續綿延下去,而且大漢還以恩人自居,派駐使團橫行霸道,惹得到處民怨沸騰,這兩邊的恩又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儘管如果沒有大漢,現在高麗就是李倧和西人黨在位,金藎國未必會有出頭的機會,更加不可能當上如今的領議政大臣,可是他還是對中朝毫不感恩,反倒懷戀大明。

  然而,這種話他是絕對不敢對中朝太子明說的。

  「這兩次都是大恩,都是讓我國國祚得以延續,實在難以比較……國主和臣等都心中感恩,深謝天朝。」金藎國壓抑著心裡的憤怒低聲回答,「不過,在臣看來,若沒有大漢出兵相救,如今臣等還不得不委身事於偽君,所以還是大漢對臣等的恩義要更加高一些。」

  「原來如此。」太子再度點了點頭。

  他躲躲閃閃,就是不肯說出大漢比大明更好的話來,縱使虛詞掩飾,實際上的態度也就昭然若揭了。從金藎國的態度當中,他已經看出來了,如果使團團長施高藝所說,在高麗的君臣當中,確實存在著一股懷戀前明、怨恨大漢的情緒。就是金藎國這種在大漢手裡得到了莫大好處、以至於成為首席輔政大臣的人,也對大漢沒有多少好感,那高麗一般的士民當中,大漢究竟是個什麼形象,也就不言而喻了。

  太子不由得對此有些憂心起來。

  雖然作為大漢的太子,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義務要討高麗的君臣士民歡心,但是高麗畢竟是大漢的藩屬,而且他之後也要在高麗呆上很長一段時間,需要高麗上下的配合,如果他們對大漢滿心怨氣的話,那實在是對他不利,對大漢的形象也不利。

  兩個人之間各懷著不同的心思,一下子房間內陷入到了沉默當中,有些冷場了。

  眼見這兩個人態度都變得如此奇怪,後面的高麗使臣和大漢的官員們都面面相覷,但是誰也不敢竊竊私語。

  「殿下?可是身體疲乏?」廖輝心裡知道不對,連忙又湊到了太子的身邊,企圖打開突然的僵局。「午宴已經大體就要準備好了,等下就可以開宴了……殿下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沒事,不用休息。」太子這時候終於反應了過來,重新看向了金藎國,「金議政,我有些事想要再和你談談,不知道現在議政還有其他要事要辦嗎?」

  「但憑殿下差遣,臣現在只有迎奉太子殿下一件差事。」金藎國連忙回答。

  「好。」太子又看向了廖輝,「廖統制,官衙裡面有清淨一些的房間嗎?」

  廖輝頗為為難地皺了皺眉頭,太子一到官衙內,連話都沒說幾句就丟下一大群兩國官員,獨自和高麗領議政商談,看上去於禮不合,也難免惹人猜疑。

  不過,他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心願就是不可違背的任務,所以也沒有勸阻。「官衙裡面有幾間僻靜的房子,殿下若是要和金議政密談,臣可以帶路過去。」

  「那好,請帶我過去吧。」太子點了點頭,然後突然又加上一句,「把施高藝施團長也叫進來。」

  「是。」廖輝躬身領命。

  中朝太子要施高藝陪同密談?這可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時候耳尖的金藎國也已經聽到了太子的話,心裡驀地變得更加緊張了。施高藝身為使團團長,這些年來在漢城可謂是作威作福,讓高麗君臣上下都心有餘悸,金藎國也幾次被他氣得不行,更何況這次兩邊還在互相攻訐,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已經是對頭了。

  「金議政,請跟我來吧。」還沒有等金藎國理清楚頭緒,太子就站了起來,然後在滿堂的兩國大臣們驚愕的視線當中,跟著江華島統制廖輝走出了衙署的大堂。

  金藎國在往後面的下屬們做出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之後,也慌忙地跟在了中朝太子的背後,一同來到了衙署西廂的一個偏僻的房間裡面。

  一進房間,廖輝就跟太子行了個禮,然後默然離開了房間,只剩下了忐忑不安的金藎國留在了這裡。

  「金議政,請坐,現在是私下的會談,你不用再和剛才那樣拘束了。我也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戰戰兢兢的。」太子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然後指了一個座位示意金藎國也坐下來,「想必你也知道我這次是為了什麼事情來高麗的吧。」

  「臣等倒是有所耳聞。殿下是為了天朝征伐日本一事,而前來坐鎮後方的。」金藎國小心翼翼地回答。

  「確實如此。」太子點了點頭,「聞聽日本國的幕府架空日本國君,綱紀敗壞,作為天下共主,父皇決定仿高麗之例,出兵討伐亂臣賊子,恢復天下綱紀。」

  雖然在場的兩個人都知道大漢出兵日本根本不可能只是為了恢復綱紀而已,但是太子仍舊說得一板一眼,十分嚴肅認真,大漢皇帝自居「天下共主」的地位,以維護綱紀的大旗四處干涉周邊的鄰國,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

  「日本綱紀敗壞,軍閥內鬥不休,怙惡不悛,還曾多次出兵襲擾弊國。天朝派出天兵討逆,必定能夠犁庭掃穴,讓亂臣賊子一掃而空!」金藎國也十分配合,一臉嚴肅地吹捧著。

  「征伐日本,是父皇和朝廷大臣們群策群力之後做出的決策,他指派我來坐鎮後方,說實話我是十分誠惶誠恐的,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負了父皇和朝廷的期待。」太子輕輕地抬起了頭來,「我既然坐鎮高麗來負責大軍後方,那就少不得要高麗官方的配合,金議政是高麗首輔大臣,以後還請多多幫忙。」

  「身為高麗大臣,天朝有命,臣自當竭盡全力去辦。殿下但有吩咐,臣萬死不辭。」金藎國還是一臉的激昂。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金藎國的臉色迅速沉了下去,而太子卻沒有注意他的臉色,轉頭看向了門口。

  「進來。」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大漢駐高麗使團團長施高藝帶著淡淡的笑容,不慌不忙地走了進來,然後深深地向太子躬下了身來。「臣施高藝,見過太子殿下。」

  然後,他直起腰來,恭敬地站到了一邊,好像沒有看到臉色僵硬的金藎國一樣。

  「施團長,我們剛才真好說到了征伐日本一事,金議政已經表態說要盡全力來幫助我了,」太子不緊不慢地說,「你在高麗出使多年,熟悉高麗事務,以後也要多多輔佐我,以便讓朝廷的戰事可以順利結束。高麗使團也是一樣,誰也不許有所懈怠。」

  「臣定當鞠躬盡瘁!」施高藝再度躬身領命。

  他是慷慨激昂,旁邊的金藎國卻聽得脊背發涼。之前高麗君臣通過在大漢京城駐使的李珂告了施高藝和大漢駐高麗使團一狀,指責他們橫行跋扈,他們原本以為大漢就算並不怪責這些使臣,為了做一做面子功夫也會申斥使團幾句,調任幾個重要官員,沒想到大漢太子的意思卻是一個都不處理,這件事就被壓下來了。

  使團這邊不處理,那高麗這邊呢?中朝到底打算怎麼處置高麗君臣?雖然表面上他還勉強維持著平靜,但是心裡已經極度不安,以至於額頭上也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從施高藝的平靜態度裡,他似乎感覺可以看到一絲隱藏著的得意,這種得意到底代表什麼,他不會有太樂觀的看法。

  「金議政,使團之前和貴國朝廷似乎鬧了一些不愉快,吵得挺厲害的,還告狀告到了京城,惹出了好大的風波,在出京的時候父皇還特意跟我提到過這件事,甚是憂慮……」正在他還在驚恐當中時,太子又看向了他,「我問了父皇當如何解決,父皇說他不能親臨一線,只能交給我來辦——不過他也告訴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大家理應精誠團結,一起解決困難,最好不要互相爭吵,鬧出矛盾來。所以,就我看來,使團和貴國朝廷都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大家本意都還是好的,都是為了讓兩國政通人和,原本就不用吵得如此厲害。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吧,我會約束高麗使團,以後他們做事要更加沉穩,要禮敬貴國朝廷,更加不能對貴國國主不敬,貴國朝廷也要理解使團的苦衷,盡量配合使團,再也不要鬧出京城告狀這樣的事端了,傳出去了對哪邊都不是好事。」

  金藎國只感覺嘴中一陣乾澀,他張了張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中朝太子這番話,看似不偏不倚,但是實際上已經偏幫使團了,他承認之前大漢使團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是卻只定為態度急切,不注意方式方法,大有就此揭過、既往不咎的意思,以後也只是說要收斂一下態度而已,該做的還是會做。更有甚者,他還暗示指責高麗朝廷跑到京城告狀,惹出太大的風波。

  這樣一個裁斷,實在是難以服人。可是他是中朝的太子,話裡話外還拉出了中朝皇帝作為虎皮,又哪裡給了自己不服從的機會?

  「殿下……殿下說得沒錯,如今征伐日本才是兩國第一要務,實在不能私下裡再起爭執。之前臣等與使團的爭議,確實應該從速解決,不能夠拖延下去。」因為心裡還是有一些不甘心,所以他在同意了對方的意見之餘,還是忍不住提出了一點點意見,「使團拳拳之心,臣是十分理解的,畢竟也是有重任在身。以後臣等一定會盡力配合使團,力求不讓這次的風波再度發生……不過,臣認為以後使團應該居於垂拱,以監督和督促為主,不再直接干涉高麗國內事務,以免再度惹起衝突來。之前一些冒用使團名義的不法之徒,也應該盡快清理,以免他們橫行不法,反而敗壞了天朝的名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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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讓人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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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