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80
tzleng 發表於 2014-1-6 12:58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章 影無人,赤胡客
  
       


    俞和走後,小小的精舍裏陷入了一片尷尬。

    司馬雁怔怔的望著杜半山。這位聰慧過人,性子淡定的司馬家女諸葛,少見的露出了女兒家的嬌羞神態,那臉頰紅撲撲的,一對眸子裏滿含著水霧,眼神中似乎包含了千百句話,卻只緊緊咬著下唇,玉手攥緊了膝上的織錦軟毯,一言不發。

    杜半山的雙眼一直盯著司馬雁手裏的毯子,堂堂一個行將證得還丹道果的昆侖仙宗真傳弟子,竟連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來都做不到,胸膛裏一團滾燙的氣流翻來滾去,怎麼吐也吐不盡。

    這就是人世間最難捉摸的“情”之一字,對於修道人來講,其中有緣也有劫,誰也不知道陷進去是福還是禍。佛宗將之視作孽根的一種,嘗教弟子揮慧劍斬情絲,管它是福是禍,不去沾染,自然不生煩惱,不惹因果。亦有修士取其相而泯其質,將其中欲念外道演化到極致,生出道家肉鼎采補之術和佛宗的歡喜禪法。

    至於其中的萬種滋味,唯有被情絲所系的男女,才能體味。

    杜半山和司馬雁兩個人之間隔著的那層窗戶紙,被俞和設計戳破,這時誰都不知道要講什麼才好。甚幸房裏的司馬晟和洛環玉都昏睡不醒,俞和又識趣的遁走了,正好留給他們一段默默交流的時間。

    過了良久,精舍的屋門被人輕叩了三聲,老康掌櫃在門外小聲道:“汪昌平已退,我們這邊的人手沒有折損,現在去料理那小木樓中的三個人,再查明馬房因何失火。”

    司馬雁輕輕一咳,沉聲道:“我這裏沒什麼事,你們自去吧。”

    可她說完過了半晌,門外的老康掌櫃卻並沒離開,而是又叩門三聲,略有些急切的問道:“小姐可在房中?”

    杜半山這才想起來,精舍已被他用靈符鎮住,屋裏的講話聲音傳不出去。他急忙掐訣收了道法,朝司馬雁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再說一次。

    司馬雁微嗔的撇了一眼杜半山,嘴角勾起調皮的笑容,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這才聽見門外的老康掌櫃等三人快步離去。

    杜半山此時是渾身不自在,他重重的歎了口氣,朝司馬雁一點頭道:“師妹保重,師兄走了。你大哥和這女子一刻之後自會醒轉。”

    說罷也不等司馬雁答話,他抬腳一跺,又化作一道黃煙,借土遁而去。

    司馬雁望著方才杜半山站過的地面,好似少女發小性子一般的撅起了嘴,喃喃的道:“這半山師兄,怎的說走就走?我還想問你要繼續在這順平樓當廚子,還是願意去我家大宅裏,專門給我做飯吃呢。”

    又過了一刻,大哥司馬晟和洛環玉果然相繼醒來。司馬晟仗劍四望,可屋裏除了他們三人,卻再沒有半個人影,而洛環玉急急拆開了她的包袱,見裏面一個用金紙符籙裹起的小匣子原封未動,她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方才是不是有修道之人來過?”司馬晟眉頭緊鎖,默運玄功行遍周身百竅,又問司馬雁和洛環玉道,“你們速速行功自查,看看身上可有何異樣?”

    司馬雁眼珠一轉,並未把方才的事情說出來。她和洛環玉一起閉目運功,過了半晌,睜眼搖頭道:“一切如常。”

    司馬晟道:“如此說來,方才那修道人要麼與我們是友非敵,要麼就是動了什麼凡俗中人難以察覺的手腳。以我所猜,這修道之人若不是老二的黨羽,就是涼州府供奉閣的人。”

    司馬雁沉吟了半晌,開口道:“若是二哥的同門,那洛姊姊身邊的東西,這時恐怕已經到了老父的手中,可既然東西還在,就說明那人只是來查探究竟。洛姊姊從京城出來,要送東西去給赤胡使者,這事必定瞞不過朝廷的供奉仙師,人家自然會來查驗此物是否干係到大雍江山社稷。我猜方才那修道之人,定是供奉閣的執事仙師,人家驗過洛姊姊帶來的物事,發覺無關大局,便就自行遁走了,修道人不插手凡俗武林瑣事,乃是本份。”

    司馬晟和洛環玉聞言點頭,可司馬晟還是不放心,對洛環玉道:“環玉,你還是多加小心謹慎些,既然有修道之人現身,那麼此事就當真鬧得有些大了。單靠我與四妹的力量,也擋不住道門仙師,我們再細細商榷一番,看能否有更好的法子,護你周全。”

    洛環玉幽幽的一歎,說道:“讓司馬大哥費心了。環玉此生多有磨難,若命中註定要死在西北朔城,司馬大哥和雁妹妹再辛勞,也不可能替我逆天改命。環玉不敢奢求其他,但願要死也能死的平平安安,不要再受折磨就好。若環玉殞命於此,還煩勞雁妹妹在我墳頭種顆桂花樹,讓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嗅得到那股甜香。”

    一看洛環玉面色淒然,司馬晟的心中悲憤,他彈劍朗聲道:“環玉你且放心,無論誰要害你,他須得先踏過我司馬晟的屍身!”

    司馬雁肚子裏歎氣。好個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大哥,可你這一番深情,就不能落在別個女子的身上麼?轉念想到自己的半山師兄,司馬四小姐心中卻又多了一絲慶倖,還有幾分甜蜜。

    正這時,門外腳步聲由遠而近,老康掌櫃叩門三響,低聲道:“小姐可在,老康有事急稟!”

    聽老康掌櫃的語氣急促,司馬雁眉毛一挑,開口道:“進來說話!”

    司馬晟拉開了房門,老康掌櫃的側身進了屋,門外自有秦念娘和老吳頭兒留神戒備。

    老康掌櫃同屋裏的三人一一見過了禮,對司馬雁道:“四小姐,我方才同念娘、老吳去小木樓拿人,可卻遇到件蹊蹺的事情。”

    “什麼蹊蹺事?”司馬雁有些詫異,老康縱橫江湖幾十年,可謂見多識廣,他都說蹊蹺,那可就真的有些古怪了。

    老康掌櫃定了定神,說道:“我們三個料理了那從小木樓裏出來的唐家兩兄弟和五個拿刀的粗人,將他們打昏之後,封住了周身穴道,捆到地下暗室裏面,聽候小姐發落。然後就去小木樓,想擒住剩下的兩個漢子和那唐家唐礪。可到了小木樓下面,起初還能聽見樓裏有人走動和說話的聲音,但等我們三個摸上了樓,沖進了他們住的屋子,就見那屋子裏面的情形很是古怪。屋裏看不到人,可偏偏卻有幾道詭異的人影被油燈的光亮映在了牆上,不住的晃動。我們三個站在客房門口,也都分明察覺到,這屋裏面似乎有人在來回走動,但屋子根本就看不到人,只有那幾道影子在晃來晃去。”

    “什麼?只有影子沒有人?”司馬晟和洛環玉聽老康掌櫃這麼一說,登時覺得毛骨悚然,兩人的臉色都發白了。他們想像得出客房裏那種匪夷所思的怪狀:在一盞昏黃的油燈下,有黑漆漆的人影在扭動著,但油燈邊上卻是空蕩蕩,並未站著活人。

    就連已經算是半個修道之人的司馬雁,都覺得老康描述的情形有些可怖。生人必有影子,在傳說中,只有陰魂鬼物顯化出來的人形,是不會被燈光映出影子來的。可老康說那小木樓的客房中只見影子不見人形,這卻又是什麼道理?那客房中究竟是有何物在走動?

    她急急的追問道:“之後又怎樣?”

    老康長吸了口氣,讓自己盡可能的平靜下來,他凝神回憶道:“當時我們三個都無法相信自己目中所見,呆立在唐礪住的那間客房門口,一步也挪不開來。那屋中的古怪物事好像發現了我們站在門外,就看屋裏的燈光一暗,我們三個都感覺到有一股冷森森的風從屋裏吹出來,撲得窗櫺子嘩嘩直響,似乎有數個看不見的人從我們身邊擠了過去。然後這屋子裏,就又一切如常了。我們再去查探那兩個莽漢住的客房,發現門窗都是從裏面插上的,油燈亮著,桌邊的椅墊子上還留著幾分熱乎勁兒,但那屋子裏面,也是空無一人。”

    老康掌櫃的說完,小小的精舍裏面,似乎一下子變得寒冷了很多。司馬晟下意識的拿眼神四處觀望,洛環玉抱緊了膝上的毯子,美眸中充滿了驚恐。

    司馬雁沉吟了半晌,皺眉道:“照你說的這情形,或許是修道之人施展了什麼法術,擄走了小木屋裏的人。”

    老康掌櫃應道:“我們三個也是這般猜測。念娘說,曾聽聞蜀地道門中有一種‘五鬼搬運術’,可使喚陰鬼,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將重物從一處挪到另一處。或許正是道門仙師施展了法術,才會顯得如此怪異。”

    司馬雁道:“我卻不懂道門仙師擄走那小木樓中的三個凡俗武林中人,是有何用意。”

    “小姐,這離奇消失的可不單單是那小木屋中的三個人。”老康掌櫃遲疑了一下,又沉聲說道,“之後我們覺得古怪,便再返回地下暗室去查探,發現被打昏的七個人也全都不見了蹤影,而那通向暗室的甬道裏積滿灰塵,也未找到除開我們三人之外的足印。緊接著我們還到過前面酒樓大堂,發現鐵匠老鄭等人盡都喝得醉死,攤在地上酣睡不醒。連六順子和小杜也不知道怎麼的,全躺在後廚灶邊昏睡。我拿涼水潑醒了他們兩人問過,他們都說不知怎的,突然就覺得一股倦意升起,頭昏眼花,周身無力,然後就沒了知覺。而原本在大堂裏照應老鄭鐵匠的小俞子,卻也莫名其妙的不見了人影,四處找遍了都找不著他。”

    司馬雁一聽,原來自家師兄並未就此離去,而是繼續扮作廚師小杜,這令她暗暗放下心來。既然半山師兄沒有傳來音訊,那這些人被擄走,多半他是知道內情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半山師兄親自出手,施展昆侖神通,替她把這些人盡數送出了朔城。

    只是為什麼連小俞子都不見了?莫非這個小俞子身上,也藏著什麼古怪的隱情,卻被半山師兄查知,一併料理了?這事還待找個機會,問一問半山師兄。還有剛才那個同師兄講話的黑袍仙師,似乎是一位道門前輩,此人是何身份來歷,為何現身於此,也得問個明白。

    見司馬雁低頭沉思不語,屋子裏的其他人也不說話。司馬晟撥了撥牆角的壁爐,添了一捧銀絲木炭進去,爐火轉旺,讓這精舍中更加暖和了一些,稍減了圍繞在眾人身邊的那股子陰冷氣氛。

    這是洛環玉來到西北朔城的第一個夜晚。

    一場預料之中的紛亂剛剛平息,當精舍中的人們,還猜測這意料之外的結局究竟有何玄機之時,前面順平樓的大門外,卻突然駛來了一輛掛著赤胡國旗幟的駱駝車。

    龐大車廂好似一座架在輪子上的小宮殿,裏面足以讓六個人舒舒服服躺臥。車廂外面的裝飾極其華貴,帶著濃濃異域風情,不過那廂簷四角掛的長明風燈,卻是中原巧匠的得意作品,琉璃燈罩之中裝的並非是清油,而是鑲嵌成柱的夜明珠。八匹精壯的白駱駝拉車,就連那駱駝的身上,全都掛滿了華美的銀質飾品。

    兩個壯碩的車夫跳下車架,也不管那“客滿”的牌匾,掄拳就朝門上擂去,那“哐哐哐”的砸門聲,和蠻橫無禮的叫喊聲,在這半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1:42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一章 倆修士,貌不合
  
       


    西北朔城本就是由一座商貿驛站演變而來,雖然處在邊塞之地,而且靠近大雍關口,但城外卻並沒有高大森嚴的城牆。這座城鎮是完全開放的,走在絲綢陶瓷之路和茶葉香料之路上的商隊,隨時隨地可以進入這大漠邊緣的“不夜城”,獲得他們所需要的補給物資,或者在此完成交易。

    在落雁口附近最高的山嶺上,聳立著一座高達二十二丈的壘石燈塔,一如臨海口岸的燈塔那般,在太陽落山之後,它就對著茫茫大漠發出耀眼的光芒。橫穿西北大漠的行商,只要看到了這東南面的燈光,就會大笑著快馬加鞭。對於他們來說,這一點燈光,不單是指引前進方向的道標,更昭示著平安與富貴的希望。

    朔城是屬於胡漢兩族行商的一片樂土,即使大雍與赤胡戰火連天,在這座城裏的正經商人,也盡可以安心的補給歇息,因為按照胡漢兩族自萬年前通商以來約定俗成的規矩,邊塞商貿驛站是不受戰火殃及的世外桃源。若是那族破壞了這個規矩,就算是本國的商人也會斥責統治者的暴行,一旦激起百姓民憤,那在“天時地利人和”之中,就已然失了最重要的一環。

    所以無論是白天還是深夜,經常會有剛進城來的富商嫌棄朔城西的客棧簡陋,就來城東老街砸門投宿。這若在平時,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在今日,卻不能不讓人格外提防著些。

    老康掌櫃的眉毛一皺,告辭去了酒樓大堂。司馬晟、司馬雁和洛環玉三人藏在精舍中靜候消息,而老吳頭和念娘兩人守在附近的暗處,留神戒備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過了約莫一頓飯功夫,外面的哄鬧聲平息了。老康掌櫃的叩門進來,對司馬雁道:“四小姐,外面來了一隊赤胡國的行商,看打扮與氣度,都與尋常的商人不同,似是有大身份大背景的人,只是以前從未見他們來過朔城老街。我擔心這些人就是前來接應洛小姐的赤胡密使,所以安排他們住進了東北角的單獨小院。”

    洛環玉聽了老康掌櫃的話,心底裏似乎浮起了一線希望,兩眼放光。

    “姊姊稍安勿躁,咱們先莫要輕舉妄動才是。”司馬雁點點頭道,“老康如此安排甚好。若他們真是赤胡密使,這事也算有了個盼頭,我們且按照京城神秘人物的吩咐,坐等他們自來接洽,哪怕這些胡人耍什麼計謀,我也有辦法從他們手裏把解藥搶過來。但若他們不是赤胡密使,那倒正好掩人耳目,等於是給我們送來了一道障眼法,讓三哥的人徒費手腳,去查探這些赤胡人的底細。我們這邊按兵不動,只管以不變應萬變,坐等正主兒與洛姊姊聯絡。”

    司馬晟和洛環玉都點了點頭,老康掌櫃的道:“大爺、四小姐和洛小姐趕緊歇息幾個時辰,我們幾個會輪番在屋外值守。”

    “老康,有勞了。”司馬晟拱手抱拳。洛環玉也從軟榻上站起來,盈盈一拜。

    老康掌櫃連連搖手道:“不敢當,大爺折殺我老頭兒了。那汪昌平都懂得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等寄身朔城這麼多年,全靠大爺與四小姐遮風擋雨,這份恩情重如泰山,如今能為大爺和四小姐出力,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罷老康掌櫃的團團一抱拳,推門而去。

    甚幸這一夜到天亮都安然無事。第二日天光大亮,六順子送來了白粥小菜,老康掌櫃的傳來消息,鄭鐵匠快天亮時醒轉,也沒說什麼,直接帶著四個徒弟和那些客人,回了鐵匠鋪子。

    小俞子莫名其妙的失了蹤影,可司馬晟從家中調來了幾個腦袋精明、手腳麻利的親信衛士,到順平酒樓中充當小廝。一來是幫幫手,讓老康掌櫃有暇歇息,養精蓄銳;二來是加強了順平樓的護衛。司馬雁也喚來了自己的貼身丫鬟,這兩兄妹,看樣子是要在順平樓的後庭精舍裏長住,洛環玉的事情不結,是不會住回司馬家大宅的。

    第二日裏,來用酒飯的人依舊是一茬接一茬,但大都是尋常的客商,許多人已是老面孔了,他們一到朔城落腳,就要來吃小杜的手藝,喝順平樓窖藏的老酒。

    客房裏的原本已住下的客人,昨夜似乎是聽到了外面不尋常的響動,一早全都匆匆會賬而去。這些商人但求一路平安,只要嗅到一絲不安定的氣味,他們立時就會遠遠的逃開。於是後庭苑裏就只剩下了東北角小院裏的那幾位赤胡豪商,還有精舍中的司馬兄妹和洛環玉。

    快到正午時,昨天在順平樓裏沒吃到肉羹那四位軍爺又回來了,四人要了滿滿一桌子菜,其中便有那道奇香無比的大鍋肉羹,配上燒刀子烈酒,他們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了一頓,然後住進了西北角小木樓的二樓。六順子問過他們要住多久,回答說少則三天多則五日,要在朔城等待下一道軍令傳來,再定去向。

    就在四位軍爺盡情享受酒飯的時候,順平酒樓裏忽然來了位獨身一人的古怪客人。

    這是一位看面相還不到而立之年的俊美男子。他的面似冠玉,齒白唇紅,目如朗星,雙眉如刀,眉宇間透著三分英氣,眼神中帶著一股子睥睨塵世的傲然。

    西北風寒,可這人身上不著皮襖,只了穿一襲素白色的紡布長袍,看他高挽淩雲髻,插著一根白玉長簪,足蹬軟底白步靴,腰系白絛,渾身上下的衣衫飾物,唯獨腰間那一片淡紫色的玉牌不是純白的。

    除了衣衫打扮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之外,這人身上乾淨得一塵不染,全不像是長途跋涉而來,倒好似剛剛才洗漱了一番,換上了內外嶄新的純白衣袍,就直接走到酒樓中用飯。

    這白袍少年渾不似能出現在這風沙漫天的邊塞小城之中,倒有七八分像是京都定陽城裏養尊處優的王孫公子,行走在金閣玉宇之間。

    他站在酒樓門口,冷冷了朝大堂中掃視了一眼,便施施然的邁步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司馬晟手下的護衛過去招呼,這人只要了一壺清酒和一盤雜果蜜餞,就自斟自飲起來。

    當這白袍少年一進順平酒樓時,司馬雁耳邊就響起了杜半山的千里傳音:“師妹,有個道門中人到我們酒樓子裏來了。看他腰間的紫玉牌,這人是終南仙宗的真傳弟子,恐怕與你二哥司馬晨有關。可惜他身上有斂息符,我猜不出他的修為,不過看那氣相,恐怕道行比我只高不低!”

    司馬雁臉上變色,但卻沒跟司馬晟和洛環玉說這事。過不多時有司馬晟的護衛來報,將這白袍少年的形貌細細描述了一番。

    司馬晟很有些緊張,但司馬雁只說照尋常客人伺候著,靜觀其變。

    之後過了約莫一盞茶時分,順平酒樓大堂裏,又進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這人看面相也是不到而立之年,也是面色白皙,也不見身上有經歷風沙的痕跡。可他模樣生得就遠沒有方才的白袍終南修士那麼俊俏,普普通通的一張臉孔,神態懶散、目光渙散,他只要轉身鑽到人群中去,就讓人再難想得起來。

    這位打扮的也沒那麼考究,他頭上的道髻鬆鬆垮垮,已沒了形狀,好似有數日沒有拆散重盤過,髮髻上插的一支竹簪子,已然有些發黃。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深青色的短襟衣衫,腰間紮著藍布腰帶,略顯污穢的袖子挽過手肘,腳下的小羊皮靴子雖然乾淨,但靴邊已然磨得起皺,還脫出了幾根棕線線頭。

    在他腰帶裏插著一根半尺長的黃銅旱煙杆兒,左手拎著個小小的酒葫蘆,右手提著一口烏木鞘的三尺長劍。看他這身裝扮,跟走趟子的鏢師學徒差不多少,只是在西北之地,顯得衣衫有些太過單薄了,經不起風沙。

    一開始酒樓裏面有不少人都盯著他那口長劍看,可等這青袍少年坐下,把長劍往桌上一放,發出“嘣”的一聲沉響,人們才笑著挪開了視線。敢情這口劍根本就不是鐵劍,劍鞘裏面的劍鋒也是用木頭做的。

    這種劍,一般只在道士開壇作法祈雨的時候才用得到,而在這西北民風彪悍之地,一口木劍根本起不到半點兒防身作用。看來這青袍少年帶著劍,也只是裝裝樣子唬人罷了。

    酒樓中人不再理會這個硬裝成武林高手的少年,但那個白袍終南修士自打青袍少年一坐下,眼神就盯著這個少年不轉。

    一是這少年也上了二樓,還就偏偏坐在這白袍終南修士的隔壁桌;二是這少年不知怎的,沖著白袍終南修士咧嘴直笑;三是白袍終南修士從這青袍少年身上,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一絲道門真炁的存在。

    煉氣士?白袍終南修士皺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個青袍少年。可看了半晌,對面的青袍少年只是沖著他傻乎乎的直樂呵,惹得白袍終南修士心中像吞了飛蠅一般的不痛快。

    看來多半是一個缺心眼的楞子。此人不是撿了張煉氣術的殘頁,誤打誤撞的凝成了幾點真元玉液,就是吞服過什麼天地靈物,自然引得靈炁入體。白袍終南修士撇了撇嘴,眼神中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輕蔑,把頭轉向了窗外。

    “又來了一個煉氣士。”杜半山傳音對司馬雁說,“這人有些古怪,我看他好像霧裏看花,根本望不穿他的修為,似乎很弱,又可能很強。不過他與方才那終南仙宗的修士好像不怎麼對眼。”

    司馬雁聞言一驚。

    兩個煉氣士在順平酒樓中,這可真是大有蹊蹺了。按說西北朔城雖然比鄰昆侖仙宗,離終南仙宗也不算太遠,但這裏畢竟只是個凡俗驛城,因為人流繁雜,故而靈炁也稍嫌淡泊,紅塵業障深重,大凡修道人都不會到這裏來招惹因果。平時朔城有一個煉氣士出現,已是了不得的事情,如今一下子就來了兩個,還都在順平酒樓裏,且隔桌而坐?這兩人到底是什麼來意?

    單只先來的那個白袍煉氣士,就算他是終南仙宗的真傳弟子,有自家半山師兄在,司馬雁還不太愁。可這一下子來了兩個,再加上不知道會不會親自出手的二哥司馬晨,司馬雁可就登時覺得手裏缺了能夠與之對弈的棋子。

    總不可能讓老康掌櫃他們這些凡俗的武林高手,與那些禦使飛劍法寶的修道人廝殺,那簡直跟送死沒多大的區別。更何況街對面還有一個賀二娘和鄭鐵匠,早晚是要粉墨登場的。

    司馬雁只盼著,這兩位修士並不是全都為了洛環玉之事而來,只要其中有一位僅僅是路過,那這盤棋就還有博弈的餘地。

    過了一小會兒,杜半山又傳音道:“師妹莫急,這兩人好像真不是同一路的人。要知道對手的對手就是可以拉攏的盟友,現在我們需得辨清誰是對手,誰又是對手的對手。”

    司馬雁傳音回道:“小妹全靠師兄慧眼甄別。”

    青袍少年點了壺酒,又要了盤油酥花生米,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發出嗒嘴巴的聲音,還拿油膩膩的手指在自己衣襟上來回抹拭。他每吃幾顆花生米,喝下幾口酒,就會有意無意的望那白袍終南修士一眼,惹得白袍終南修士更加厭惡。

    過不多久,白袍終南修士勉強喝下了半壺酒,吃了幾塊蜜餞,就招手喚來小二,說要住店。

    小二問過老康掌櫃,老康掌櫃問了司馬雁的意思,而司馬雁又暗暗傳音問了杜半山,最後決定把這位白袍終南修士帶到了後庭苑西北角,緊挨著小木樓的一座獨院中住下。

    白袍修士撣衣袍起身,隨著小二朝後庭苑走去。就當他路過青袍少年身邊時,白袍終南修士臉上閃過一絲戾氣,寬大的袍袖輕輕一顫,已然對那青袍少年施了暗手。

    杜半山站在後廚門口,隔著布簾子和木樓板,以神念仔細觀望。果然見這青袍少年察覺到了白袍終南修士的伎倆,他隨意的抬起右手,那油光閃閃的五根指好似趕蒼蠅一般,隨意的朝身邊輕輕一掃。

    即使是以無形神念隔空看戲,杜半山也不自禁的瞪圓了雙目。

    “噝”的一聲,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1:50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二章 初試手,第二晚
  
       


    酒樓二層的凡俗百姓,包括那位武藝高強的司馬家護衛在內,全都沒有發現絲毫的異樣。

    在尋常人眼中,方才只是忽然有一股大風吹來,嗚嗚的穿過酒樓宴廳,眨眼間風就又停了,眾人一如平常的吃吃喝喝。蓋因這種沒來由的陣風,在西北邊塞委實太過常見了,只要不是席捲天地的滾滾沙暴,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正以神念觀望著二樓的杜半山,卻看透了方才那陣風中暗藏的兇險。

    就在白袍終南修士走過那青袍少年身邊時,這人猛然提起了真元,攏在大袖中的手掌一翻,將一道暗勁拍出,似乎想給這個不知禮數的青袍少年一個狠狠的教訓。

    當白袍終南修士運轉真元之時,杜半山才趁機看清了這人的修為境界。這白袍終南修士竟然是一位還丹初結的煉氣高手,而且修的正是終南仙宗的鎮山秘典《上清紫真章》。杜半山以神念窺見,方才白袍終南修士出手的一掌,掌心裏有金光一閃,結成一道玄奧的符籙,用的乃是終南仙宗的另一種無上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裏面的手法。

    身負終南三大奇術之中的兩門,這白袍終南修士絕對來歷不凡。

    按說他這隨手一掌,用上了上清紫真大道炁催動太乙金光十八禁,威力煞是駭人,那股沒來由的大風,便是因此一掌而生的天地異相。杜半山自忖憑著身道行和紫竹鞭之力,硬接下這一掌當不成問題,可若換做其他還丹未成的修士,沒有古寶傍身,定要被這一掌打得撞破順平酒樓的木板牆,飛跌到街面上,落得顏面盡失。

    可那股大風一起即沒,全是因為青袍少年的信手一甩。

    這一甩手,普天之下能看的透其中奧妙的,恐怕絕不超過五人之數,而杜半山和白袍終南修士自然都不在這五人之中。

    當那如潮罡炁撲到這青袍少年身邊時,他只這一甩手,那上清紫真大道炁和太乙金光十八禁法就好似從沒被施展出來過一般。無形罡炁的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激起的大風都似被青袍少年囫圇收了去。靠近青袍少年的窗櫺子猶自在噗噗震響,可酒樓另一側半掩的幾扇窗戶,卻半點兒聲息也沒有發出來。

    杜半山倒抽口涼氣,這是什麼神通法術,莫非是傳說中的“袖裏乾坤”麼?

    大吃一驚的自然不止杜半山一人,那白袍終南修士也眨了眨眼睛,用詫異的眼神盯著那個青袍少年看。

    可青袍少年把眼睛一翻,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著白袍終南修士喝道:“你這廝好生無禮,是想要怎地?”

    原稍嫌喧鬧的順平樓二層登時鴉雀無聲,食客們一齊轉頭看了過來。

    這青袍少年一副渾似鬥雞般的模樣,令杜半山和白袍終南修士都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按說這青袍少年不動聲色的化解了白袍終南修士的暗招,那必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煉氣高手。可誰見過一位道門高手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指著別人的鼻子瞪眼叫駡的?這位煉氣高手,怎的和蹲在街邊的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市井混混一般作為?

    白袍終南修士的臉色來已經變得有些凝重,可一見青袍少年的這副模樣,他略一愣神,隨後臉上就滿滿的浮現出不屑的神情來。嘴角一撇,白袍修士冷冷的嗤笑了幾聲,他傲然一甩袖,也不搭理青袍少年,邁開傲慢的步子,跟著小二就朝後庭苑的客房去了。

    二樓宴廳裏只剩下那青袍少年一個人直挺挺的站著,他有些失望的扁了扁嘴,鼻子裏哼哼了幾聲,似乎覺得沒把事情攪大,甚是沒趣。但人家走都走了,他也只能沖著樓梯口揮了揮拳頭示威,又坐下繼續悶頭喝酒。二樓裏的食客們議論紛紛,在他們看來,方才那一幕無非是有個街邊小混混想挑釁富家公子哥兒,可人家卻不欲與他一般見識,只甩了個後脊樑過來,讓這潑皮混混兒自討了個無趣。

    扮作酒樓小二的司馬晟貼身護衛,按照老康掌櫃的意思,把白袍終南修士帶到了後庭苑西北的獨院裏住下。進了小院子,白袍終南修士似乎甚為滿意,他也不避諱洩露身份,隨手就賞了小二一片寸許見方的靈玉。這種玉片對於修道人來說,只是最常見的下品符板,但在凡俗中卻是價值近百兩黃金的上好美玉。

    那小二也是機靈,收好美玉千恩萬謝的走了,轉手託付老康掌櫃,把玉片交到了司馬晟的手裏。

    杜半山一心三用,手上烹製著菜肴;神念分作兩股,一股盯著二樓宴廳裏翹腳喝酒的青袍少年;一股在那白袍終南修士的小院附近轉悠。不多時,那小院中有一座陣法升起,將周圍院子數步罩住,杜半山就再窺不見那白袍終南修士在屋裏是如何情形了。

    坐在二樓喝酒的那個青袍少年倒是頗為自在,他一連喝了三斤酒下肚,吃了兩碟子油酥花生米和一小盆鹵羊肝。之後意猶未盡,還叫小二上了一份大碗公熱湯麵,他風捲殘雲般的吃了個碗底朝天,這才摸著肚皮,夾著烏木劍,一步三晃的下樓去結賬。

    老康掌櫃的撥了撥銅算盤道:“客官喝得可是小店裏最醇的八年老酒,承惠白銀半兩。”

    “掌櫃的,你這帳算的可不厚道!”青袍少年把眼睛瞪得溜圓,朝老康掌櫃嚷嚷道,“三壺八年老窖燒酒,加在一塊兒才二斤六兩多一點兒,按照順平樓的老規矩,每壺還兌了一兩半的麥茶提香。加上其他那些吃食,怎麼也算不到半兩銀子!”

    老康掌櫃趕緊又打了一遍算盤,陪著笑臉作揖道:“原來小哥兒是順平樓的老客了。老頭子年邁,眼耳昏花,算錯了酒錢,給小哥兒賠罪了!這頓酒飯該是三錢半銀子才是,抹去零頭,您給三錢銀子就好。”

    青袍少年摸出了一片薄薄的金葉子,扔在老康掌櫃的桌上,口噴酒氣道:“我住店,這金子做押錢,走時一起算!”

    老康掌櫃一皺眉,眼珠轉了轉道:“小哥兒,容小老兒去後苑看看,可還有空房。”

    “速去,速去!”那青袍少年一擺手,拉了張凳子,坐到掌櫃桌前剔牙。

    杜半山急忙傳訊給司馬雁,讓她吩咐老康掌櫃,把這青袍少年安排到就與那白袍終南修士隔著一道竹籬笆的西牆邊小院住下。

    老康掌櫃在後苑轉了一圈兒,便按照司馬雁的意思,讓小二把這青袍少年帶去了西邊靠圍牆的小院。杜半山見這青袍少年進了屋,直接合衣躺到了木床上,似乎酒勁上頭,酣然睡去。

    於是這時的順平樓後苑中,兩位個性迥異的煉氣士住在西邊相鄰的獨院小屋裏;四位去而複返的軍爺住在西北角小木樓的二樓;昨夜裏來的一行赤胡豪商住在東北角的小院裏;而南邊的一排四座精舍,一頭一尾兩間房裏埋伏著司馬晟和司馬雁從自家大宅裏調來的高手;中間的兩間房,一間裏面是司馬家兩兄妹,洛環玉藏在屋裏的暗格中;而隔壁的一間,住了司馬雁的一位貼身丫鬟,她穿著打扮都跟洛環玉進朔城時一般無二,身邊也帶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不是熟識洛環玉的人,一時間是分辨不出真假的。

    一下午再沒什麼古怪的事情發生,也沒有什麼人來投宿。六順子去汪昌平的裁縫店送了份賀禮,帖子上寫的是“順平酒樓恭祝汪大掌櫃走馬上任,裁縫店日進鬥金”。汪昌平有模有樣的收了賀禮,還打賞了六順子幾個大錢外加一件嶄新的棉布坎肩。回來之後,老康掌櫃的又吩咐他把昨夜裏喝醉的那幾個客商送到鐵匠鋪子去了,六順子看到鄭師傅帶著幾個徒弟,正忙著趕制一批鐵器,幾個爐子全都燒得通紅,鐵胚捶的叮噹作響,沒有半點異狀。

    看來今晚司馬昊是要按兵不動,那麼即將粉墨登場的,究竟是赤胡密使,還是司馬家的老二司馬晨呢?

    若是司馬晨插手進來,這可真有些不好對付,光是那一位終南山的白袍修士,就很難攔得下來。

    杜半山和司馬雁暗中商議,今夜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人先行落棋,再隨機應變,見招拆招。昨晚那位修為深湛的黑衣高人並未留下傳訊玉符,今晚也不知道還會不會顯身,或許人家看過了洛環玉包袱裏的物事,已然仙蹤渺渺。杜半山只能賭一賭那位青袍少年,他既然能輕描淡寫的化解白袍終南修士的暗招,說不定就是自己這邊的救星。

    申時末到戌時半,酒樓前堂依舊是忙忙碌碌。不過今天順平酒樓不到戌時末就打了烊,大門和側門一齊合攏,外面早早的掛出了寫著“客滿”的木牌子。

    老康掌櫃、老吳頭兒和念娘依舊坐在南邊精舍前面,三人擺了個茶台,正心不在焉的喝著茶。戌時一過,果然有了響動,北面酒樓房頂上黑影一晃,有人輕飄飄的落進了後庭院裏。

    三位高手神情一凜,對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謹慎。老康掌櫃把空茶杯在指尖轉來轉去;老吳還是拿著他的成名兵器斷水刀,在默默的拍著蒜頭;念娘左右手各拈著兩支刺血簽,鐵簽尖兒上挑著金銀絲線,正繡著一方錦帕。

    他們三人如此嚴陣以待,是因為方才那條人影雖只一閃而過,但借著月色,三位高手都已然看得真切,這摸進順平樓後庭院來的人,正是對街小藥店的掌櫃,江湖人稱“妙手閻羅”的賀二娘。

    以賀二娘那出神入化的一身功夫,三位高手自知即便聯手一戰,要想令她知難而退,也得大費一番手腳。

    可賀二娘進了順平樓後庭苑,卻並沒有直朝南邊精舍而來,她輕車熟路的走到了那位白袍終南修士的小院前,抬腳在地上輕輕跺了數下。

    “吱呀”一聲,院中小木屋的門開了,雖沒人說話,可賀二娘卻毫不遲疑的走進了小木屋中。

    “仙師,這是今年收到的靈藥,還有幾樣來歷不明的古怪藥材,一併請仙師過目。”賀二娘取出一個扁木匣子,放到白袍終南修士面前打開。

    匣子不大,裏面用軟木板隔成了九宮格的樣子,每一格都放著一些藥材。這匣蓋一掀開,登時就有股摻雜著靈氣的淡淡藥香升起。

    白袍終南修士看了看木匣子裏的九種藥材,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揮袖將木匣子收了去。他翻手扔出一個小小的玉瓶,落進了賀二娘的掌心。

    “拿去吧,這些丹藥當夠你用的了。”

    賀二娘接住玉瓶,小心翼翼的拔出瓶塞,嗅了嗅藥氣,又朝瓶中細細看了一眼。那白袍終南修士見賀二娘當面就查看玉瓶中的藥物,臉上閃過一絲不愉。

    賀二娘微微皺眉,遲疑了好半晌,才小聲道:“仙師,那幾種靈藥可是頗為難得的,其中還有一截成精首烏的主莖,煞是珍貴。這區區三顆養元丹,對在下的效用已經不大。仙師可否念在二娘尋藥殊為不易的份上,今年改賜別種靈丹,或者再多賜下幾丸養元丹?”

    那白袍終南修士把眼一翻,將袍袖一抖,那扁木藥匣子就被他摔在了地上。白袍修士冷冷的喝斥道:“你以為你找來的這些爛草根,能抵得上我給你的三顆養元丹?笑話,成精首烏的主莖算什麼靈藥?就算我喂給終南山門外看門狗,那畜生都會嫌其粗劣,棄之不食。你若找得到成精首烏的軀幹頭顱,我可能一時大發慈悲,再多賞你半顆養元丹。人心不足,你們這些凡俗中人最能招人厭煩,休要在這裏討價還價,你要是惹惱了本座,明年就自去終南山五味穀外跪求藥渣吧!”

    對面的白袍終南修士放出一道沉凝的氣勢,壓著賀二娘身子一顫,險些就要跪倒在地。她垂著頭,眼中雖暗暗閃過一絲怨怒,但臉上還是強撐一副殷勤的笑容。

    賀二娘朝那白袍終南修士欠身道:“是我錯了,仙師恕罪。二娘這便告辭。”

    白袍終南修士冷哼了一聲,閉目不再言語。他等賀二娘退步出了屋門,走到籠罩小院的靈陣之外,便揮手將屋門重又合攏,然後小心的拾起了地上的扁木藥匣子,打開驗過裏面的藥材並未被摔壞,再一臉慎重的收了起來。

    賀二娘走出幾十步外,轉頭看著白袍終南修士的小院,滿臉怨毒的低聲念道:“雞鳴狗盜之輩!老天真是瞎了眼,居然讓這種人修成了道法,怎麼不降下一道劫雷將他劈成焦炭,清理了這等仙門中的渣滓。”

    恨恨的咬了咬牙,賀二娘將手裏的小玉瓶收好,腳尖一點地,人如離弦之箭,朝著南邊的精舍疾撲而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2:30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三章 武鬥妙,法鬥玄
  
       


    且說賀二娘展開輕功身法,人如灰雁般,落到了南面的精舍前。抬頭一望,見到順平樓的掌櫃老康、街口面攤兒的吳老頭和吟春苑的老鴇念娘皆坐在精舍門口的茶台邊,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賀二娘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她也不說話,靜靜站在三人面前一丈開外,眼望著南邊院牆下的一排四間精舍。

    老康掌櫃的指了指茶臺上的第四個茶杯道:“二娘既然來了,不坐下喝杯熱茶麼?”

    賀二娘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們幾個做街坊也做了十來年了,還用得著擺這江湖腔調?都是替人賣命而已,你們三位是一起上,還是一位一位的過來賜教?”

    “二娘依舊是快人快語。”老康掌櫃的笑了笑。

    秦念娘柔聲問道:“好姊姊,既然大家都是十幾年的老街坊了,莫非今夜還一定得伸伸手才行?”

    “然!”賀二娘目光一寒,只見她不丁不八的一站,雙手虛抓成爪,自胯側徐徐抬起三分,雖是柔弱女子身,但自有一股武道大宗的氣勢勃然而發。

    再看她的袖口已然挽起及肘,一對小臂到手背,全紋滿了暗紅色的詭異花紋,乍一看好似兩條紅斑大蟒。而她的十指指尖,全帶著銀光閃閃的護指套,宛如蟒蛇張開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

    賀二娘當年綽號“妙手閻羅”,一方面是因為她醫術高超,既擅殺人也擅救人;另一方面,便是說她的功夫可全在那一雙手掌之上。這十支白銀護指套,已是她歸隱朔城之後用來防身的。當年她行走江湖時,手上帶的可是十支喂了劇毒的鐵筍勾爪指甲套,只消被她抓破了一點兒油皮,若不馬上剜肉刮骨,不出一炷香功夫便會有劇毒攻心之危。昔年嵩山劍派高手盡出,將賀二娘堵在一個狹小的山谷中,可她只憑十支鑌鐵毒爪,就連斃嵩山劍派六十七位成名高手,渾身浴血殺出山谷,逃之夭夭。當時此一樁血案,可謂時震驚天下。

    精舍前的三位高手一見賀二娘帶上了白銀護指套,就知道今晚這一場惡鬥是免不了了。老康掌櫃對吳老頭兒道:“老吳,你替我們壓陣,我與念娘合力鬥她!”

    賣面老吳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與老康掌櫃都只專擅近身搏鬥,若是兩人齊上,一來反倒會互相顧忌,礙手礙腳;二來精舍前也沒了照應,萬一鄭鐵匠現身攪局,賀二娘纏住了他們三人,那可就真要逼得司馬兄妹親自出手了。

    “二娘,有僭了!”

    只見老康掌櫃伸手往地面上一按,整個人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離地而起,等飛到賀二娘身前五尺,突然四肢舒展開來,雙掌一錯,對著賀二娘面門與胸口拍出。那滂沱的掌風,激得賀二娘一身衣衫朝身後烈烈飛舞。

    賀二娘神情淡然,她引右臂一晃,五指握攏,對著老康掌櫃一記沖拳打出。這女子也是自負藝業,面對老康這等內家掌法高手,她竟然不躲閃也不格擋,要硬生生以力破之。

    “蓬”的一聲悶響,兩人拳掌未交,內家罡氣已撞到一起。老康掌櫃憑空一翻身,撤掌落地,左腳退了半步,而賀二娘的身子牢牢站定原地,只是右肩微微晃了晃。

    毫沒徵兆的,在賀二娘身後有冷光一閃,一支黑漆漆的刺血簽直奔她肩頸中央的大椎穴刺去。賀二娘也不轉身,左臂圈到頸後,屈指彈出。耳聽得“錚”的一聲大響,她左手食指的白銀護指套與念娘的刺血簽一撞,那百鍛烏磁鐵鑄成的尺長鐵簽,就這麼被賀二娘一指彈成了碎片,四散飛落。

    只憑一根手指上的力道,竟然能把竹筷般粗細的烏磁鐵長簽生生彈碎。由此可見,這賀二娘的一身內家真力已然修入了化境,若再進一步,參悟到肉身與天地相合的玄機,她便能踏足“入道”至境。

    賀二娘有此功夫,三位高手並不意外。在這朔城老街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相處了十幾年,每個人手底下有幾分斤兩,彼此都是清清楚楚的。老康掌櫃的一笑道:“二娘功夫又大有進益,可把我老頭子甩得甚遠。”

    賀二娘道:“那是因為我心中還存有武道執念,而你們早已無欲無求。若說心境,我反倒及不上你們。此時閒話少說,再接招吧!”

    就看賀二娘腳底下一錯步,人已搶到老康掌櫃面前,她伸臂一探如花蟒出洞,右手五指緊並,五隻白銀護指套如刀鋒一般,直刺向老康掌櫃的左肩;而她左手一晃,輕飄飄引拳打向老康掌櫃的右肋側。這兩手上的招式一疾一緩,一剛一柔,好教人分不清虛實。

    老康掌櫃除了掌法精深之外,一身輕功也是登峰造極。賀二娘招式打來,他也不去拆解,只以擒拿手法卸開了五指掌刀,探手在賀二娘的右腕上一搭一按,只靠這一點借力,人就如騰空而起,一個筋斗翻到了賀二娘的身後。

    貼著老康掌櫃的腳底板,三支刺血簽排成品字形直取賀二娘的咽喉雙肩。彼此熟悉的高手之間心有靈犀,這秦念娘與老康掌櫃的配合實在是妙到了顛毫,她似乎早就預料到老康掌櫃會飛身而起,提前已把刺血簽擲了出來。借著老康掌櫃的身子掩護,暗器現身之時,離賀二娘的身子已不足三尺。

    賀二娘把眼一眯,右手掌刀化刺為攔,一道銀光閃過,三支刺血簽被她緊緊攥在了掌中。可這時老康掌櫃的腳甫一落地,便翻手亮掌,正對她的背心拍來。賀二娘腹背受敵,不得不挪動步子,腳下使力一蹬,身子就如陀螺般的疾旋起來,既卸開了老康掌櫃的掌力,又借著旋身之勢,把手中的刺血簽甩出,逼退了正要連環發掌進擊的老康掌櫃。

    這邊三人兔起鶻落的鬥了兩個回合,誰也沒能找到對方的破綻。大家心裏有都數,賀二娘對上老康掌櫃和秦念娘聯手,兩邊的勝負就在五五之數,不到三百招開外,根本分不出輸贏來。賣面老吳也不拍蒜了,他手按著斷水刀,瞪視著對面三人的這場拼鬥。那一口厚背短刀仿佛通靈了一般,刀身自行上浮現出一道又一道的寒光,這柄兇器應和著主人胸中的熊熊戰意,嗡嗡顫鳴不休。

    精舍裏的司馬兄妹和洛環玉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們倒不是擔心賀二娘,而是怕那小院裏的白袍終南修士出手。

    可世間之事就是這麼愛捉弄人,往往越是期盼什麼莫要發生,那事可就偏偏會來。當老康掌櫃與秦念娘合戰賀二娘,堪堪鬥到三十餘招之後,西北小院裏的客房木門,悄無聲息的開了。

    白袍終南修士揮手收了禁制陣法,邁步走出小院外,側耳聽了聽南邊傳來的打鬥聲,臉上儘是鄙夷。他輕輕一咳,朝面前空無一人的回廊道:“夜深風寒,道友守了邵某這麼久,何不現身一敘?”

    虛空中有人歎了口氣,平地裏一道黃煙升起,化作昆侖杜半山的身形。

    白袍終南修士聚攏目光看了看杜半山,見現身出來只是個還丹未成的年輕道士,於是他倨傲的背著雙手,微微一點頭道:“吾乃終南仙宗上清院真傳首座邵人傑,對面何人?”

    “涼州府供奉閣執事杜半山。”半山師兄懷抱八節紫竹鞭,朝這位終南仙宗的白袍修士邵人傑豎單掌一揖道:“邵道友不在終南仙山福地參修大道,來此西北朔城,所為何事?”

    “供奉閣執事?你們這些替凡俗官府賣命的鷹犬,管得也忒寬了。朔城乃是商驛,並非你供奉閣的禁地,邵某來此與你何干?走開!”這邵人傑沉著臉,眉毛緊皺,對杜半山一甩袍袖,登時便有一道罡風憑空而生,其中有道金光閃閃的符籙,朝杜半山破空印來。

    邵人傑悍然出手,可對面的杜半山已是早有準備。他吸了口氣默運真元,懷中的八節紫竹鞭祭出,五尺紫氣當空一旋,便將那金光符籙攪得粉碎,可反震過來的龐然巨力,也迫得杜半山連退了三步。

    邵人傑趁勢邁步,就要朝南邊走。

    “請道友留步!我等煉氣士實不宜插手凡間瑣事。”杜半山壓下翻騰的氣血,急踏上了兩步,攔在邵人傑面前。

    “不宜插手凡間瑣事,那你在這裏做什麼?就你們供奉閣的人管得世俗之事,我們終南仙宗便管不得?我看是那女子包袱裏的物事關係到一樁不小的功德,你想自己一人獨享,不欲被他人染指才對吧?”邵人傑冷冷一哼,目中金光暴現。他把真元一催,周身騰起道道霞光,袍袖飛舞之間,只見他雙手掌心各結出一道赤金色的太乙禁符,符籙中有絲絲雷光縱橫閃耀,顯得神威不凡。

    “在下奉涼州供奉閣陳靈化大執事法諭,在此監查朔城諸事。那洛姓女子之事與終南仙宗無關,若道友執意要插手,說不得還得先過了杜某這關!”杜半山一擺手中八節紫竹鞭,周身亦是道氣鼓蕩。

    “這有何難?你區區一個內五行初成的小道士,加上一件不入上三品的破竹鞭,還想攔得住我?”邵人傑踏罡步鬥,提起雙手當胸一推,將蓄勢已久的終南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轟然打出。一道赤金色的太乙靈符如有車輪般大,挾著滾滾雷音,向杜半山飛去。

    杜半山神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詞,雙手掐道訣一指,八節紫竹鞭飛出,抵住了邵人傑打出的太乙金光禁符。

    兩人所發的神通法寶在虛空中相持不下,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發一聲冷笑,手中指訣連變,太乙金光禁符奇光大作,頓時將八節紫竹鞭給壓在了下風。

    杜半山身子劇震,他張口噴出一道清濛濛的本命元炁,撐住了搖搖欲墜的八節紫竹鞭。再用指甲劃破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以指尖血在右手掌心裏急畫了一道雷符,運起真元一催,朝邵人傑發掌拍出。

    “玉虛九霄真雷!”

    “轟隆”的一聲巨響,有道赤紅色的雷火從杜半山右掌心的血符中沖出,好似虯龍般的一擰身,直撞在那太乙金光禁符上。

    罡流漫捲,霞光四射,兩人周圍亮起數點火光,十幾張紙符化作飛灰。杜半山先前布下的用於隔絕聲光的符陣,經不住這昆侖秘法“玉虛九霄真雷”與終南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的拼鬥,刹那間潰散開來。

    邵人傑依舊是一臉傲氣,他背著雙手,輕蔑的看著杜半山。而杜半山招手攝回了靈光黯淡的八節紫竹鞭,口中喘氣不已。

    很顯然,方才那一合鬥法,兩人高下已判。杜半山法寶血符盡出,卻連邵人傑的法器都逼不出來,他與對方的道行修為委實相差甚遠。

    符陣崩散,若這時再出手鬥法,必會驚動朔城的凡俗中人。而且兩人所施展的,都是上古仙宗的秘傳神通,其威力甚大,倘若再交手一招,這順平樓後庭苑恐怕就會被激起的罡風毀成瓦礫堆。

    杜半山依舊倔強的攔在邵人傑面前,可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毫不在意,眼中露出挑釁的神情,邁步朝杜半山走去。杜半山一咬牙,挺直背脊,手握八節紫竹鞭,擺出一副拼死不退的架勢。、邵人傑口中冷笑連連,腳下一步一步的,故意放慢了步子,他那一身還丹道果境界的修為氣勢,鋪天蓋地的朝杜半山壓迫過去。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上,突然有一聲怒駡從杜半山身後傳來:“敲鑼打鼓哪?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杜半山愕然轉頭,終南仙宗的邵人傑也露出驚訝的神情去看。他們兩人誰都沒察覺到,那個住在邵人傑隔壁小院裏的青袍少年何時推開了房門,而且走到了杜半山身後三丈之外。

    這時的青袍少年一臉怒氣,他兩手叉腰,口中噴著唾沫星子,污穢不堪的市井俚語滔滔不絕,扯開嗓子朝杜半山和邵人傑吼道:“你們兩個在這裏抽的是哪門子羊癲瘋?大晚上不好好睡覺,耍什麼猴戲?”

    “耍猴戲?”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把眉毛一豎,額角上一片青筋浮突,目露凶光道:“小子,你再說一遍試試?”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2:36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四章 耍猴戲,劍破膽
  
       


    “你這人有點子味道?”那青袍少年橫眉豎眼的瞪著邵人傑,說話的語氣中,頗帶著幾分大漠馬賊獨有的狠辣匪氣,“哥哥我罵一句,你還聽得不過癮是怎的?我罵的就是你小子,人五人六的裝哪顆大瓣兒蒜?愛耍猴戲上大街去耍,跑這裏瞎折騰什麼?吵得哥哥我睡不著覺,你是皮子發癢了你?”

    連呆立在一邊的杜半山聽了這一通罵,臉上都是青一陣白一陣的,何況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人家可是上古大宗的精英真傳子弟,平日裏說一不二,走哪兒都有人仔細巴結著,怎麼受得了青袍少年如此當面辱駡?

    “你給邵家爺爺在這兒吧!”眼看那邵人傑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他身行電閃過去,把胳膊猛一掄,手裏金光紫炁暴現,就要將這青袍少年一拳捶斃在當場。

    “住手!”杜半山看邵人傑這飽含邪火的一拳,那激起的罡風猶如凶獸嘶吼,勢若山洪爆發,半山師兄自忖,就算是換作自己去接,不死也得重傷。他有心救這青袍少年,但也知道未必來得及,可還是發一聲喊,急祭出了八節紫竹鞭,朝邵人傑背心砸落。

    任誰也料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這邵人傑氣勢洶洶的沖了去過,眼看拳頭就要落在青袍少年的腦門子上,可那青袍少年根本不慌,伸出右手一甩,竟然後發先至,一條小臂如鐵鞭一般抽在邵人傑的胸口前,將這位不可一世的終南仙宗還丹修士,打得如破口袋一般倒飛起來,整個人掠過杜半山的身前,一骨碌跌出去四五丈遠。

    杜半山驚駭的忘了收回自己的法寶,那八節紫竹鞭沒打到邵人傑,倒是繼續向前,砸向了青袍少年。哪知道青袍少年就是隨意的一伸手,好像接根木棍兒一般,抓住了八節紫竹鞭,那竹鞭上的紫光一閃而沒,這件法器在青袍少年的手中,顯出了本體真形。

    “喂,莫要亂扔你的棍兒!”青袍少年一撇嘴,把八節紫竹鞭好似扔柴火一樣的扔回給了杜半山。

    杜半山一時間實在反應不過來,他愣愣的伸手接住了紫竹鞭,口裏下意識的道歉說:“對不住,對不住,沒砸著吧?”

    “砸著哥哥我還得了!”那青袍少年一翻眼,杜半山急忙低頭退開數步。

    這時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翻身站起,只見他的純白長袍上蹭了一大片灰塵,頭頂的淩雲髻散亂了,白玉發簪也歪了,那五官氣得扭曲成一團,雙眸充血,再沒了之前道貌岸然的模樣。

    邵人傑瞪著青袍少年,狠狠的抬腳連跺三下,張口往雙手手心裏各吐了一口舌尖真血,兩手當胸一搓,指尖迸射出萬道金光,他咬牙切齒的念動法咒,雙掌一翻,太乙金光十八禁的靈符憑空顯化,那赤金色的仙光凝如實質,五尺真符好似是用金汁澆鑄出來的一般。

    這上古神通一展,天地異象驟生。星斗閃耀的晴朗夜穹中裏隱隱有雷聲隆隆,邵人傑斷喝一聲,掌心一吐,將這太乙金光禁符朝青袍少年推出。

    杜半山一驚,急忙閃身遁走。這一道太乙金光禁符所含的真炁委實驚人,若是不慎被它打中了,絕對是個身死道消的結局。

    可那青袍少年瞪眼罵道:“說了你很吵,還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是要哥哥我親手把你扔到大街上去才能清淨下來麼?”

    就看這個古怪的青袍少年根本不在乎那道飛來的太乙金光禁符,罵罵咧咧的大步走向邵人傑。當他堪堪要撞上那道飛來的太乙金光禁符時,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伸出手,五指成爪扣住靈符,好像撕去牆壁上的破布一般,就這麼隨手一扯,虛空中發出裂帛似的“嗤啦”一聲,那神威凜凜的太乙金光禁符,就這麼真如一片破布似的,被他扯成了碎片。

    道道金光霞氣隨風而散,青袍少年沒事人一般的繼續朝邵人傑走去。對面的邵人傑驚得臉色發白,他雙掌連連拍出,一道又一道的太乙金光禁符應手而出,打向青袍少年。

    杜半山的後背衣衫,已經全被冷汗浸濕了。他伸手揉了好幾次眼睛,還用力掐過自己的面頰,這才確信眼前的一切並非是他的南柯一夢。

    那邵人傑所施展的,可不是什麼尋常的符法,更絕不是虛有其表的花哨神通。方才杜半山自己就親身領教過,這終南仙宗三大寶術之一的“太乙金光十八禁”,在一位證得了還丹道果的修士手中打出,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可那一道又一道的太乙金光禁符,在青袍少年面前,簡直比街邊老頭兒吐出的煙圈還要柔弱無力。只看青袍少年不耐煩的一揮手,一道太乙金光禁符就隨風而散,站在青袍少年身後的杜半山,連一絲罡風亂流都感受不到,真的就好像在看戲一般。

    只十來步,青袍少年就施施然走到了邵人傑的面前,他手指著白袍終南修士罵道:“就你能畫符,就你威風大,現在讓哥哥我畫個符給你看看?”

    但見青袍少年伸手虛點,有個散發著淡淡青光的古怪符籙在虛空中一閃,還未等人看得真切,旋即又散成了一團白茫茫的氤氳光氣。

    這一下又出乎了邵人傑和杜半山的意料之外,兩人本來都以為這少年恐怕要祭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無上神符來,引得九天雷動地火沖霄,一下子將邵人傑當場鎮壓。可他這道僅僅巴掌大的青光符籙,似乎連在虛空中凝顯出來都做不到,就這麼一忽閃,便潰散了開來。

    邵人傑以為青袍少年這是符道生疏,一時托大作法不成。他趁機墊步躍起,兩掌一分,掌心中金光大作,對準了青袍少年的胸口拍來。

    而青袍少年不知怎麼的,一畫完那道青光符籙就直挺挺的立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全僵住了,真有點像是畫符不成,神念被符煞震盪的模樣。直到邵人傑的雙掌還差數寸就要按在他的胸口上時,這青袍少年才忽然歪嘴“噗嗤”一笑。

    無論青袍少年方才的表現有多麼神奇,被太乙金光禁符直接打中胸口,都必定是兇險萬分的。杜半山在旁邊捏了一把汗,可青袍少年非但沒有出手格擋,更沒有騰挪閃避的意思,他反倒是把胸口一挺,似乎想拿自己的肉身胸膛去硬接這邵人傑的兩掌太乙金光禁法。

    接下來的情形,再一次大大出乎了杜半山和邵人傑的意料之外。

    當邵人傑把他那一雙手掌遞到離青袍少年的胸口還有不足五寸時,他並未感覺到絲毫破開護身罡氣的阻滯。可那兩道金光四射的太乙靈禁符,就像是被人一口氣吹滅的油燈般,毫沒徵兆的驟然熄滅了。緊接著邵人傑的肉掌按在青袍少年的胸口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沒了太乙金光禁法,這情形就好像邵人傑跳出去,輕飄飄的拍了拍青袍少年的胸口。

    “哥哥我的身子骨可還硬朗吧?”青袍少年露出古怪的笑容,他低頭看著邵人傑,而邵人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正抬頭看著青袍少年。

    青袍少年一抬腳,把邵人傑又踹了個跟頭,咕嚕嚕的滾跌出一丈來遠。

    邵人傑怪叫著翻身而起,揮掌又要施展太乙金光禁符去打青袍少年,可他的手掌上才竄出赤金色的光芒,一瞬間卻又熄滅了。這位終南修士連連跺腳,猛催真元,雙手上青筋暴跳,但即使他憋到滿臉漲紅,也再凝不出一道太乙金光禁符來。

    話說邵人傑此時,心神已然有些混亂了。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荒唐的夢魘中。一口接一口的精純真元,自內鼎還丹中提起,貫注到雙掌之上,口中翻來覆去的急頌法咒,手上連連變化指訣,可滿身神通就是無論如何也施展不出來,哪怕就連最簡單的一招掌心雷,他也放不出去。真炁甫一脫體,未及半寸,便會莫名其妙的石沉大海,好似虛空中佈滿了饑渴的饕餮大口,正吞噬著每一絲元炁。

    邵人傑甚至還咬破舌尖,在手掌中畫下血符,可任憑他催運本命真炁,那血符就是沒有一丁點兒的反應。直到手掌心裏滲出的汗,將血符化散開,變成紅色的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杜半山此時看著那邊的邵人傑,一個人手舞足蹈,髮髻散亂,形如瘋癲,當真好像是在青袍少年面前耍著笨拙的猴戲。可杜半山心裏卻並沒有多少快意,反倒覺得從心底裏升起了一絲悲戚。

    “跟你邵爺爺玩兒貓膩?”邵人傑渾不覺自己醜態十足,他厲聲吼叫道,“看我終南仙宗的蓋世法寶,不將你化成膿血!”

    只見邵人傑左手一拳,狠狠的擂在自己的胸口上,右手用力一拍後腦,嘴巴張大,就要噴出本命法寶。

    “法寶?你叫它出來試試,看它還靈不靈?”那青袍少年背對著杜半山,所以杜半山看不見青袍少年到底施展了什麼神通。只是那叫嚷著要以法寶一擊斃敵的邵人傑,突然間渾似中了定身法一般,他大大的張著嘴,雙眼直瞪著青袍少年,身子如木雕泥塑似的,僵直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不是邵人傑吐不出丹田內鼎中所藏的本命法寶,而是在這一刹那,他根本不敢再有任何一絲動作。邵人傑的面前雖然依舊是一片空空蕩蕩,但他分明察覺到有一截奇冷無比的劍鋒,穿過他張開的嘴巴,正抵在他的舌根上。那種刻骨銘心的寒意,激得他喉頭上下抽搐,一口真炁卡在十二重樓中不上不下,丹田中的本命法寶,畏縮在關元內鼎內,不敢動彈分毫。

    這時的終南仙宗邵人傑,終於感受到那股足以凍結他周身血脈,摧垮神智的森嚴殺機。他也終於在一刹那間將所有的憤怒盡數轉成了恐懼,他不再懷疑這青袍少年究竟有多高的修為;究竟是什麼身份來歷;究竟有什麼古怪的神通,為何能夠將他終南仙宗的“太乙金光十八禁”玩弄於指掌之間;又為何能夠將他邵人傑一身精純的上清紫真大道炁鎮壓得服服帖帖。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性命,自己的錦繡前程,自己長生不死的幻夢,就系在對方的一動念之間。

    只消那股無形劍炁輕輕一吐,世上就再沒了什麼終南仙宗上清院真傳首座邵人傑,只會剩下一具神魂俱滅的屍首。

    “現在不吵了?”青袍少年問了一句。

    邵人傑直著脖子,不敢點頭,只是瞪著眼睛,露出哀求的眼神。

    “可以讓哥哥我好好睡覺了?”青袍少年又追問了一句。

    口中那道冰冷的劍炁,令邵人傑的舌頭發僵,他顫顫的舉起雙手,做了個揖。

    “早這樣多好。非要裝出一副了不得的模樣,跟天底下的人都矮著你一截兒似的,不吃點苦頭,就不知道給旁人留點清淨!”青袍少年又是一腳,把邵人傑第三次蹬了個跟頭。

    這位終南仙宗的天之驕子,如逢大赦一般的逃開了三丈遠,他轉頭又拿怨毒的眼神看了青袍少年一眼。但他這次卻不敢再開口說話,生怕自己一張嘴,方才那恐怖的劍炁就會穿喉而過。

    青袍少年一瞪眼,作勢揚手要打,嚇得那邵人傑渾身劇震,刺溜一聲化作一道白光,鑽進牆角,借土遁逃之夭夭。

    “多謝道友援手。”杜半山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朝著青袍少年一揖到地。

    可青袍少年回頭瞥了他一眼,寒聲道:“還有你!剛才跟那人吵鬧得歡,是不是也要哥哥我拳腳伺候一番才肯清靜清靜?”

    杜半山只覺額頭一片冷汗涔涔而下,他口裏連聲說著不敢,急急忙忙把指訣一掐,化作一道黃煙,也借土遁遠遠的逃開了。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2:50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五章 煉禁符,演真法
  
       


    等杜半山也借土遁術躲進了廚師小杜的屋子,青袍少年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小院。木門合攏後,一道淡淡青光符籙升起,攪得周圍的天地元炁震盪翻滾,重重禁制法陣顯化出來,將這座小院子罩在了當中。

    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法器,回復了本來面貌。俞和揉了揉鼻子,發現掌心裏有一小片殷紅的血跡。他取出酒葫蘆猛灌幾口,沖淡了喉頭裏一股子的腥鹹味。

    “太乙金光十八禁,果然是上古仙道大宗的鎮派寶術,當真名不虛傳。”

    嘿嘿一笑,俞和長吸了口清氣,雙頰上有潮紅浮現,閉目數息之後,才又回復了瑩潤如玉的光澤。他攤開手掌,嘬口朝掌心裏一吹,一團裹著十幾點金星流螢的白光氤氳,飄落到了他的手心之中。

    聚攏目光細細一看,那白光氤氳之間有無數細小的“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在浮浮沉沉,而裹在氤氳當中的十幾點螢火蟲般的赤金色流螢,正是方才邵人傑打出的太乙金光禁符。

    俞和有心一舉懾服邵人傑,卻可小看了終南仙宗的鎮派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的神威。在杜半山眼中,俞和方才勝得輕輕鬆松,幾乎把那個不可一世的邵人傑打得生出心病來。但其實若非是有面具法器遮住了本來神情,只怕俞和早就被邵人傑看清了底細,絕不會贏得如此痛快淋漓。

    雖然以俞和此時的道行修為,打服終南仙宗邵人傑是毫無懸念的。但那“太乙金光十八禁”神通,即便是以還丹初境的修為施展出來,也絕非真的那麼不堪一擊。俞和當時空手去接,存心是要將邵人傑的信心與傲氣踩在腳下,但他真沒料想到“太乙金光十八禁”厲害至斯,結果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暗虧,就只有打落牙齒往肚裏吞,強撐著把戲做足全套。

    蓋因這“太乙金光十八禁”雖然是符法神通之屬,但其源自上清靈寶大道君的真傳道統,所含玄妙威直可令神鬼辟易。俞和當時空手去接,甫一觸到金符,就察覺到了不妙,他催動萬化歸一大真符,居然無法立時將太乙金光禁符返本還源,煉化作元炁。但騎虎難下之勢已成,他就只能勉強將邵人傑打入太乙金光禁符的那一份真元煉化,然後再把符籙真形暫時封存在白玉劍匣當中。

    杜半山看俞和手一揮,太乙金光禁符立時破散,好似這終南寶術不堪一擊。可其實俞和當時是用障眼法取了個巧,他打散的不過是邵人傑以本身真元顯化出來的碩大金符法相,而其中的禁符真形,則被俞和用類似袖裏乾坤的巧妙竅門攝入了肉身之中,再以萬化歸一大真符重重鎮壓,讓它們一時之間不得發作。這才顯現出了他方才威風凜凜、無可匹敵的強悍模樣。

    如今那十幾道桀驁不馴的太乙金光禁符真形,在萬化歸一大真符化成的囚牢中左沖右突,再不徹底煉化,恐怕會有什麼不可測知的變數。於是俞和把雙手當胸一合,將這團白光氤氳攏在掌心之間,凝神攝來內五行臟腑中所藏的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再從丹田內鼎裏抽一縷真陽之火,一齊注入了白光氤氳之中。

    只見俞和盤膝閉目而坐,左掌在上為乾陽,右掌在下作坤陰,掌心之中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爐鼎之勢。他以先天五氣為柴,真陽火種為引,渾似是在燒煉內家金丹一般,手指縫隙間溢出道道龍虎火炁,欲以本身五行真火,將那些太乙金光禁符真形盡數燒化。

    真火由赤轉黃、由黃轉青、由青轉紫、再由紫轉赤,周而復始變化了九次。俞和吸氣睜眼,再往掌心裏一看,那十幾道太乙金光禁符已變得懨懨無力,在五行真火中慢悠悠的遊曳著,可雖然靈光轉黯,但其真形依舊是分毫未散。

    好厲害的上清正宗符法!被隔絕了元炁,僅僅剩下符籙真形,卻還是如此牢固,以先天五行真火燒煉九轉,再加上萬化歸一大真符雙管齊下,依舊不能將這禁符煉返作元炁?

    俞和苦思不得其法,無奈之下,只得祭出最後的手段。

    他存神靈台祖竅,自雙目中猛然射出兩道青玉色的奇光。掌心裏那十幾道太乙金光禁符被這六角經台所發的光芒一照,才終於顯出了潰散之相,絲絲縷縷的金光從符籙真形上剝落下來,化作精純的元炁。

    又過了足足一炷香功夫,俞和掌心中發生一連串清脆的裂響,那十幾道太乙金光禁符盡數崩散,他趁勢張口一吸,將白光氤氳和其中的金光元炁一齊吞入腹中。默運玄功三十六周天,身上隱隱有檀香氣散出,自覺修為竟又隱隱漲高了一線。

    “看來這‘太乙金光十八禁’,定是由一件上清靈寶大道尊親手祭煉的先天至寶傳承而來,終南弟子以神念觀想之法參悟,便可修成神通。在這些上清禁符真形中,暗藏有一絲先天至寶的浩然氣機,正是其威能宏大的關鍵。”

    俞和吐氣收功,握一握拳頭,覺得周身佈滿了使不盡的氣力。七年不曾全力出手鬥法,方才拿邵人傑牛刀小試,雖並未真正運轉本命劍炁,但也讓俞和小小的過了一把癮。

    身為一介劍修,久未與人鬥劍,甫一出手,竟然有一種收不住勢子的感覺。當俞和以無形劍炁抵住邵子傑的喉嚨,逼得邵子傑無法祭出法器之時,他心底裏曾冒出過一股忍不住要大開殺戒的衝動。若非他一腳將邵子傑踢開,那劍炁就要掙開俞和的束縛,痛痛快快的一飲對手的喉頭熱血。

    劍修打熬的一口本命劍炁,本就是主攻伐之炁,當須常常與人鬥劍,才能運使圓熟。俞和封劍七年,這時再與人鬥法,難免會有幼童舞大錘的感覺。

    如此情形一來是有些生疏;二來俞和這幾年修為進境甚速,此時與他剛闖出羅霄解劍十八盤之時相比,道行修為已有雲泥之別。

    到了西北朔城的第四年,俞和心生異兆,在年關回雲夢大澤探望小甯師妹時,借廣芸大家的密室修成了還丹四轉,算是在還丹道果之境中登堂入室。而區區兩年自後,異兆再生,他只好又一次借用了廣芸大家的密室,僅僅閉關七日,便成就還丹五轉。

    還丹境每一轉一次洗血滌髓,每三轉一次脫胎換骨,故而莫要看這區區兩轉之數,對於煉氣士來說,便已是跨進了一大步。五次真陽丹火燒煉,五次真陰甘霖淬火,那還丹九轉之功已然過半,只等六轉之後靈根發芽,這肉身便開始漸漸轉為道體。直至還丹九轉大圓滿,便可以神念探入清微渺冥,參悟宇宙玄機,以乞玄珠降臨。

    俞和在他還丹五轉功成之後,曾經請教過廣芸大家。但廣芸大家笑道:“天下修道煉氣之人,做夢都想平步青雲,道行境界一日千里,怎的俞公子卻嫌自己修為進境太速?”

    俞和道:“這幾年在萬丈紅塵中蹉跎,雖然也日日打坐煉氣,但既沒有撞上什麼奇緣,也沒有服食什麼稀世靈丹,可這修為進境比以前在羅霄山中還快了甚多,我甚為忐忑,擔心會有什麼隱患。”

    可廣芸大家聞言笑問:“廣芸知道俞公子通讀道藏,試問俞公子一句:道家崇尚何為?”

    俞和不假思索的答道:“清靜無為是也。”

    “善。”廣芸大家又問,“俞公子可知何謂‘欲速則不達’?”

    俞和點頭道:“其中道理我也約莫懂得一些。但常說修行之人逆天而行,當存有大毅力、大執念,才可使修為日漸增進。我從前在羅霄山中一心苦修,可道行修為如滴水積潭;反倒這幾年裏懶懶散散,卻是連連破關?”

    廣芸大家道:“要解其中究竟,先說這‘欲速則不達’。執念此物,確是修道人須存於心頭之寶。但天地萬物皆有陰陽之分,執念亦脫不開這重道理。修道人心存執念,可勇猛精進,但若執念太盛,則亦是一道雜念,久而久之積攢得深重,若道行進境不足,便會演化為心魔,常有驚采絕豔之士因此而自擾,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墜魔道,蓋因悟不透‘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俞公子身在紅塵中感悟世事,卻依舊日日吐納煉氣,這便是心頭尚存執念,只是其隱而不顯罷了。又有俗語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俞公子正是如此。執念太顯,則栽花未必得開,而執念陰隱,則無心插柳亦成林蔭,試問倘若真個無有執念,你去插柳作甚?”

    俞和聽得似懂非懂,沉思不語。廣芸大家接著說道:“俞公子甩開一身愁緒,掩起絕世鋒芒,藏於紅塵之中,此正恰恰合了道家‘清靜無為’之理。在羅霄你進境遲緩,乃正是因由你執念太盛,故而心亂。當你在紅塵中無欲無求時,心有所感,若無所思,此非是你道行在增進,而是你的心智漸漸圓熟,心性超脫了出去,道行修為不得不水漲船高。正如那些踏遍千山的苦行僧,一輩子隻修心性,不修神通,但若是給他一本佛宗修命性的功法,哪怕是一具百竅盡枯的垂垂老朽之身,亦能一日千里。”

    俞和似乎懂了一些,眼裏不時閃過明悟的光。廣芸大家莞爾一笑道:“而且俞公子天賦異稟,不可以尋常道理論之。所謂靈丹仙果之屬,無非是納聚天地靈炁的精粹罷了。尋常煉氣士取天地元炁修行,那是‘乞’,或者‘攝’。而俞公子身負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得四靈入體,厚土鎮壓,所修功法也是神秘莫測,我觀你打坐吐納時,諸天元炁紛紛來投,倒似是盼著能為俞公子所用。故而俞公子何須吞服什麼靈丹仙果,但吸一口元炁入腹,已與服食靈丹無異。依廣芸之見,俞公子只要長存此一顆豁達之心,自然而然大道可期。如此天資福緣,當真是令我等平庸的修道之人好生羡慕呢。”

    俞和臉上發紅,拜謝廣芸大家而去。

    自打問過了這一回之後,俞和也就心中釋然了,他既不強求勇猛精進,也不再因修為漸增而惶惶,一切順其自然。

    太乙禁符盡數煉作元炁,便有道神念自靈台祖竅中的六角經台中流出,在識海中顯化成一篇千字法訣。俞和凝神一讀,訝然發現這赫然就是終南仙宗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的法笈。只可惜這篇法訣未全,僅有其中“下品六禁”的修煉之法,六道上清仙籙熠熠生輝,不需俞和再去觀想,信手一指便可施展出來。

    俞和熟知六角經台的妙用,但他沒想到連上清寶術也能推演得出來。可惜邵人傑道行尚淺,只修習了“太乙金光十八禁”的“下品六禁”,若是修滿了全部十八道禁法,俞和這次就能盡窺這終南鎮派寶術的玄機。

    只是若邵人傑能將“上中下三品十八禁”一齊施展出來,俞和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鎮壓得住那些符籙真形。

    一切自有緣法,不可強求。俞和自嘲的笑笑,心想:“如今已然是得了大便宜,可自己卻還貪心了起來,果然是執念未消啊。”

    再將真元運轉九大周天,自覺一身通泰暢快,俞和收功而起,招手撤去了陣法。他遊出一縷神念,往順平樓的後庭苑望去,忽然間臉上神色一變,眉頭皺起。

    杜半山這時躲在廚師小杜的木屋子裏,身上門上全貼了斂息靈符。他已換回了平常穿的布褂子,側身躺在木榻上佯裝熟睡,其實心裏正回想著方才所見的那不可思議的一場鬥法。

    正翻騰著諸般念頭時,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了一道驚雷似的聲音:“還在睡?速去南邊精舍救局!”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3:46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子落盡,親下場
  
       


    這邊俞和、杜半山與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匆匆鬥法一場,可除了幾股怪風和高天上隱約約的數聲悶雷之外,便再沒引發什麼惹人注目的異相。尋常人哪里知道這是附近有道門高手在鬥法,他們只當是天候變遷之兆,誰也沒有多加理會。

    唯獨初入煉氣境界的司馬雁察覺到了異樣,那紛亂的天地元炁,似乎在傳遞著不安的情緒。她暗中傳訊問了半山師兄,可得到答復卻是含含糊糊,杜半山只讓她莫要多問,莫要多想,留神戒備精舍左近的情形就是。

    屋外的老康掌櫃和秦念娘纏住了那“妙手閻羅”賀二娘。老康掌櫃人如鬼影一般的繞著賀二娘兜圈子,不時發掌進擊;而念娘站在二丈外,尋隙用刺血簽偷襲;賀二娘也不示弱,她一身真氣越鬥越盛,精妙招數層出不窮,雙條手臂如花蟒穿空,神出鬼沒。

    三人鬥得難解難分,如今已是二百招開外,尚看不出勝負之數。

    不過屋裏司馬晟和洛環玉卻有些奇怪,屋外明明還坐著個神完氣足的“一刀斷水”老吳頭兒,可四妹司馬雁卻始終是一臉神情凝重,似乎心裏甚是忐忑不安。司馬晟捋了捋今晚這局,心想就算是鄭鐵匠此時襲來,最多也就能與賣面老吳鬥個半斤對八兩,何況前院裏還守著個皮糙肉厚的六順子,兩邊廂房裏也埋伏了自己的護衛,這些人雖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都也能使把子力氣。如此形勢一片大好,自家小妹卻在因何事而發愁?

    司馬晟忍不住偷偷開口去問,但司馬雁並不答話,她只是擺了擺手,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隙,向屋外不住的張望。

    如此一來,司馬晟和洛環玉也沒來由的緊張了起來,牆根壁爐裏的火光忽明忽暗,恰如屋外傳來的打鬥聲緊一陣慢一陣。

    轉眼間再是幾十招拆過,老康掌櫃越鬥越覺得不對勁,但他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有古怪。身在局外的老吳頭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手按短刀,細細看著賀二娘一板一眼的伸手抬腿。

    又過了數招,老康掌櫃因為心中存了雜念,故而招式運轉之間遲滯了一瞬,在他左胯處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破綻,而恰在這時,賀二娘的眼神也剛好瞟向了老康掌櫃的左胯。

    不妙!

    高手過招,差之毫釐立分生死勝負。老康掌櫃心中一竦,急抽掌退步,想要儘量躲開賀二娘勢必發出的雷霆一擊。念娘看到老康掌櫃的招數急變,雖然不知道有何變故,但也急忙抖手射出十支刺血簽,罩住了賀二娘的雙肩要害。

    可等老康掌櫃脫開戰圈,運雙掌封住門戶,抬眼再望時,卻發現賀二娘似乎根本沒有窺破他左胯處的空門。人家虛晃了一招,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只是好整以暇的伸手去接念娘的刺血簽。

    以賀二娘冠絕朔城老街的武功,斷不可能察覺不到這處破綻。而且這是個能夠一舉打破僵持局面的絕好機會,怎的賀二娘就這麼白白的浪費了?看她好像全然沒有趁亂追擊老康掌櫃的意思,只是悠閒的拈住了十支刺血簽,翻手朝念娘擲了回去。

    老康掌櫃的心頭猛閃過一道靈光:莫非這賀二娘根本未打算與他們分出勝負,她只是要纏住精舍前的三人?若真是如此,能請動賀二娘來打前陣的人,絕不可能是鄭鐵匠,那唯有司馬家的二爺與三爺,才能有這份天大的面子。

    當時不過是一眨眼之間,老康掌櫃心中已然轉過七八個念頭。他引雙掌欺身而上,又開始與賀二娘近身纏鬥。可這一次,老康掌櫃留了個心眼。

    拳掌破風,人影交錯,短短十息功夫又是數招對過。老康掌櫃忽然眼珠一轉,故意賣了個花招,似乎是一口真氣不濟,把掌勢使得老了,結果一條左臂儘是破綻,略顯突兀的頓在賀二娘的面前。

    賣面老吳看懂了老康掌櫃的心思,他目光炯炯的望著賀二娘。就見賀二娘盯著老康的左臂,臉上神情似乎有些詫異,她略微遲疑了一瞬,依舊沒有趁此良機制住老康掌櫃,只是刻意將手底下也緩了一緩。

    於是場中的打鬥情形就登時古怪了起來,好像兩人都突然到了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當口上,全把招式給用老了。

    老康掌櫃喘了口氣,似快實慢的撤回左臂,而賀二娘拖泥帶水的斜揮來右掌,在半道兒上用掌緣往老康掌櫃的手腕上輕輕一格,算是拆過了這招。

    這式一過手,可就全然不同於方才那種令人窒息的激烈打鬥了,倆人活脫脫像是在演練著出招拆招的套路。

    念娘自然也看得出其中的端倪,她趁機一招手,接著烏磁鐵的吸力,將那些射出的刺血簽一一收回,然後手挽彩絛,俏生生的立在原地,靜看老康掌櫃要如何行事。老吳頭單手提著斷水刀站了起來,但他卻並沒有去看老康掌櫃與賀二娘,而是運足了目力,轉頭向四面八方掃視出去。

    “多謝二娘手下留情。”老康掌櫃一收招式,笑嘻嘻的朝賀二娘抱了抱拳。

    可賀二娘抽了抽嘴角,並沒有答話。老康掌櫃故意咳嗽了一聲,朝四周團團一揖到:“看戲的諸位,還請現身一敘吧。”

    “銅算盤七十七子,算錢財也算性命!老康,還是你厲害,連二娘親自出馬,都瞞不過你。”瘦瘦高高的鄭鐵匠身穿一套黑綢緞夜行衣,從遠處的假山影子裏走了出來,那一對比別人長出許多的胳膊,垂在腿邊蕩來蕩去,左右小臂上,各扣著一具厚重的鑌鐵護腕。

    老康掌櫃一沉臉,低聲喝問道:“老鄭,六順子呢?”

    鄭鐵匠嘻嘻一笑:“大堂裏睡覺呢,老哥兒莫擔心,我只是封了他的穴道,睡飽了自然會醒轉。”

    鄭鐵匠邊走邊笑,還伸手拆下了胳膊上的鐵護腕。看他這一副輕輕鬆松的模樣,精舍前的老康掌櫃三人就越發擔心起來。鄭鐵匠表現得如此勝券在握,絕不會因為是有賀二娘在場,暗中必定還藏著高手。而能讓賀二娘和鄭鐵匠打前陣的人,這身份就是呼之欲出了。

    “是二爺、三爺蒞臨順平樓了麼?”老康掌櫃的抱拳一揖。

    “大哥,四妹!夜深風寒,我可是來討杯熱茶喝的。”一道聲音隨風而來,從夜空中落下一團灰色雲氣,就地一翻滾,顯出司馬家老二司馬晨的身形。

    這位身藏戊土靈根的司馬家次子,面貌生得跟司馬晟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因為修行終南仙宗煉氣術小成的緣故,看起來要比司馬晟年輕許多,像是個剛剛年過而立的人。從氣勢上來講,老大司馬晟沉凝內斂,有一股子西北大漢的渾厚勁;而老二司馬晨,卻帶著一股飄逸出塵的味道,身上披著整潔如新的青布長袍,大袖隨風飄擺,很是符合道門修士的形象。

    隨著老二司馬晨現身,司馬家的老三司馬昊也從假山後面的陰影中轉了出來,他與鄭鐵匠一樣穿著黑綢夜行衣,走路時龍行虎步,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見到司馬晨與司馬昊兩人同時出現,老康掌櫃、秦念娘與老吳頭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

    對面的東家主角兒出場,他們這些扯線木偶,就到了該退台的時候。且司馬家的人親自登臺,那今夜的這出戲,可就全然不同了。

    老康掌櫃對著司馬晨和司馬昊抱拳道:“老康拜見二爺、三爺。”

    言畢躬身撤步,與秦念娘和老吳頭兒讓到一邊。身後精舍的木門一開,司馬家的長子司馬晟和小妹司馬雁一前一後的走了出來。

    四位司馬家的嫡系血親兄妹一見面,八目相視。

    老二司馬晨笑道:“洛女俠不出來露個臉兒麼?大哥你倒真是小氣得緊,這位未來的大嫂,還捨不得讓二弟見上一見?”

    司馬晟把面孔一板,沉聲道:“老二,你口沒遮攔的在這裏說些什麼?”

    “大哥息怒。”老二司馬晨對老大司馬晟攏手一揖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繞那些彎子講話。二弟勸大哥一句,那洛環玉的渾水,你還是莫要去趟的好。大哥也知道,老爺子因為這洛姓女子,一直對大哥你心存不滿,如今這洛姓女子擺明瞭是要通胡叛雍,大哥你若再一意護著她,那可就不光是男女之情的小事,而是有違俠之大義了。咱家老爺子的脾氣,大哥你比我更懂,若大哥能親手把這洛姓女子交給老爺子發落,他必定會對大哥你另眼相看。而大哥也好趁此機會,揮慧劍斬情絲,了去心結。如此兩全其美,或許父親一喜,我司馬家下代家主之位,便會交到大哥的手裏,此本乃是眾望所歸的。”

    老三司馬昊站在司馬晨身後。他聽了自家二哥的這一番話,心中可不大痛快,肚子裏埋怨道:“二哥啊,二哥!這話說得倒真是漂亮!只是你心中可還分得清楚,這到底你是來幫我擒住那洛環玉,還是來勸大哥浪子回頭的?老爺子要是對他另眼相看了,我這番辛辛苦苦的謀劃,可不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司馬昊拿詫異的眼神盯著司馬晨的後脊樑,可老二司馬晨側過身子,朝老三司馬昊擺了擺手道:“三弟莫要腹誹,如今二哥已是道門中人,將來得成還丹道果,閉關神遊天地,一坐就是百年不醒。這區區司馬世家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縷凡塵牽掛,早晚是要斬去的。修道人不可妄言,否則會落下因果報應,惹來心魔纏身。我平心而論,在你與大哥兩人中間,還是大哥的性子更適合成為司馬世家的下一代掌舵之人。須知若是打江山,自然要仰仗你這種滿腔銳氣矢志的英雄人物,可我司馬世家如今雄踞涼州,江山已然在手,只是火候尚淺,要的卻是大哥這樣的行事沉穩之人坐鎮中堂,為後世子孫夯實基業。”

    身為終南仙宗外門弟子的二哥這麼說,老三司馬昊也不敢開口反駁,他環抱雙臂,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司馬晨一笑,轉頭又對大哥司馬晟說道:“老爺子年事已高,大哥就莫要再因為這些兒女孽情惹得他老人家發怒了。將這洛姓女子擒回家中,哄得老爺子笑笑,若待查明真相,她真是迫不得已,那寄身于司馬家大宅中,憑咱們老爺子的手段,要護她周全易如反掌,正好也可以讓她安安心心的作我司馬家的長房大嫂。然後大哥再趕緊多娶幾房小妾,為我司馬家開枝散葉,那才是一樁皆大歡喜的美事!何必弄成如今這樣,讓你我兄弟生隙,更讓老爺子不喜?”

    司馬晟默不作聲,似乎陷入了沉思。老二司馬昊以為大哥司馬晟被他這番言語打動了心思,於是笑盈盈的邁步上前,就要朝精舍中走去。

    可他才走了三步,忽見司馬晟一皺眉,舉起右臂,以手中的連鞘長劍往司馬晨身前一橫,沉聲道:“老二,站住。”

    “大哥,這是何意?”司馬晨笑了笑道,“莫不是怕弟弟手腳粗重,傷了未來的大嫂?你且寬心,我終南仙宗有的是神通手段,保管不會折損了她半根毫毛。若是大哥覺得由弟弟出手不妥,那我就在這兒陪著,大哥親自把嫂嫂請到我司馬家大宅裏去,可好?”

    司馬晟搖頭,堅定的道:“老爺子的脾氣我知道,環玉這次若是進了司馬家的大門,定然是九死一生。”

    司馬晨皺眉道:“大哥你是執意要同老爺子作對?”

    “非也,此事大可不讓老爺子知曉。”司馬晟攔在司馬晨的面前,一字一句的道,“環玉是受人所迫,這我已查明,毋庸置疑,稟明老爺子只是徒生事端。何況她去司馬大宅,恐怕還不如在這順平樓安全。”

    “大哥以為,憑你和小妹的力量,能護得住她?”司馬晨臉色轉而陰沉,他把雙眼一眯,腳下又朝司馬晟邁了一步。

    煉氣士那股挾著天地之威的浩然氣勢,自老二司馬晨的身上升起,宛如大海潮汐一般的,向大哥司馬晟席捲而去。

    司馬晨此時的修為道行,或許在俞和的眼中委實不值一提,就連杜半山都能隨手將他打壓下去。但對於在場的這些凡俗武林高手來說,那已經是不可匹敵的存在。

    老大司馬晟只覺得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巨浪當頭打下,他兩耳轟鳴,身子顫抖不休,幾欲軟倒。但司馬晟心裏卻不服輸,把牙齒狠狠一咬,打熬半輩子的內家真力灌注雙腿,一式“千斤墜”使出,兩隻靴子陷入地面數寸,硬挺著寸步不退。

    不遠處的老三司馬昊口含冷笑,而司馬晟身後的小妹司馬雁轉動一對明眸,猶豫著是不是要揭開自己同為道門修士的身份,幫這位深陷情孽的兄長一把。

    “大哥在我面前,何必逞強?”司馬晨笑得很輕鬆,他作勢又要一步邁出。但對面的司馬晟臉色鐵青,將長劍交到左手,而右手已然握住了劍柄。他曾對洛環玉許諾,任何想要不利於洛環玉的人,都須得先踏過他司馬晟的屍體,如今為了兌現這句話,司馬晟不惜與自家兄弟拔劍一戰。

    司馬晨看大哥想要拔劍,臉上閃過一道戾氣。司馬雁看得分明,她把心一橫,暗暗吸氣,就要自關元內鼎中催出道家真元,施展昆侖仙宗道法,去阻擋住二哥司馬晨的腳步。

    就在這司馬家內鬥即將爆發的緊要關頭上,天空中忽然打了個電閃,緊接著奇光大作,有道模模糊糊的人影顯化出來,一團五彩霞光承托在這人影的足下。

    這人影以道門鎮魔真言之術發出的聲音,恍如天雷震盪。

    “統統住手,退下一旁!”

    一股如山嶽蓋頂般的龐然巨力轟然落下,司馬家老二司馬晨的臉上立時變色,他“蹬蹬蹬”連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形,強催一口真元護住周身,訝然抬頭觀望。

    司馬雁一聽這聲音,就把剛剛聚攏的一絲真元重又藏回了關元內鼎之中。她面露喜色,看著天空中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心道:“半山師兄,你可算是現身來救場了!”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3:5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七章 顯仙蹤,昭其心
  
       


    話說杜半山被俞和的一道傳音提醒,急忙遊出神念,剛好看見司馬家的老二司馬晨放出道門修士的氣勢,震懾了精舍前的一眾武林高手。

    半山師兄不願暴露他“廚師小杜”的這個身份,於是就祭出了法寶八節紫竹鞭,以一道神念附在法器上,在精舍前的天空中顯化出朦朦朧朧的身影。

    這條八節紫竹鞭本就是昆侖仙宗裏小有名氣的一件古寶,而杜半山這次也是有意要將司馬晨的威風打落,故而動用了一口本命真元。所以那人影散發出來的滂沱氣機,已與尋常還丹初境的修士不相上下。

    司馬晨不過是個終南仙宗的外門弟子,修為雖然比小妹司馬雁要高出不少,但跟杜半山一比,就還是差了一截,再加上八節紫竹鞭的法器之威,他當場就被那落下的千鈞氣勢鎮壓在了原地。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臉頰滾滾落下,整個人好似不堪重負般的佝僂著背脊。

    這時的司馬晨再不復方才的強勢,已顯得很有些狼狽。

    不光是老二司馬晨,老三司馬昊、賀二娘與鄭鐵匠也不輕鬆。他們雖然沒有被杜半山直接以法寶之力鎮壓,但每個人都覺得身子上仿佛被無數道鐵箍緊緊勒住,四肢動彈不得,連呼吸也有些不大順暢。

    司馬晨艱難的攏雙手朝天作揖道:“哪位道友如此閒暇,卻來插手我司馬家的凡俗瑣事?在下終南仙宗上清院司馬晨,還盼道友收了神通,下來一敘。”

    “終南仙宗上清院?”頭頂那道人影一開口說話,就好似有道道雷聲滾過天穹,“方才一個姓邵的娃娃,是你的師兄吧?吵吵嚷嚷的惹人心煩,讓貧道打發他回終南山面壁思過去了。你這姓司馬的娃娃,怎的也是如此喧嘩?看來你家終南山上清院的師長,對門下弟子的管教可當真不甚嚴厲。”

    “邵師兄已回終南山去了?”司馬晨聞言大驚。

    那邵人傑可是他終南仙宗上清院真傳弟子裏面出類拔萃的人物,平日裏司馬晨煞費苦心的巴結著,才讓邵人傑對他頗有些好感。此番邵人傑出山歷練,回程時剛好路過朔城,司馬晨就大費周折的請他到朔城裏小住幾日。

    如此謀劃,原是因為老三司馬昊聽鄭鐵匠說了頭天晚上順平樓裏發生的古怪事情,猜測可能已有修道之人插手進來,所以老二司馬晨為確保萬無一失,就求邵人傑住到順平樓中,為今晚之局壓陣。而邵人傑心裏盤算,若真是有修道之人插手,那這洛環玉要交給赤胡密使的,多半是一件要緊的物事,他來摻合一腳,說不定就能撞到一場機緣。而且反正上月已接到賀二娘的秘訊,說她收集了一些藥材,正待與邵人傑交換靈丹,於是邵人傑也就欣然答應了司馬晨的請求,大搖大擺的住進了順平樓後苑。

    到了晚上,各家的角兒粉墨登場。

    南邊精舍前有賀二娘纏住了老康掌櫃和念娘;鄭鐵匠摸進酒樓前堂,封住了六順子的穴道;而西邊小院那邊,隱隱有天地元炁震盪和修士鬥法的異象顯出。藏在暗處的司馬晨以為,這定然是邵師兄大展神威,將那潛入順平樓的修道人給鎮服了,如此一馬平川,正好自己現身出去,風風光光的瞭解這場鬧劇。若是能將洛環玉擒回司馬大宅,家裏老爺子一高興,說不定就能將地庫中珍藏的幾件靈物賞給自己。

    可惜司馬晨如意算盤打得雖好,但他卻萬萬沒有料到,這座小小的順平樓裏,何止是有修道之人暗伏?那簡直就是藏龍臥虎!

    只三招兩式之間,邵人傑就讓俞和給收拾得灰頭土臉,夾著尾巴倉皇逃回了終南仙宗。而從小沒受過這麼大挫折的邵人傑,從此就落下了一塊心病,他連帶的,把此事的始作俑者司馬晨也給怨恨上了。

    邵人傑一頭撞到了鐵板上,可司馬晨並不知道詳情。在司馬二爺的眼中,邵師兄雖然證得還丹道果才只數年,但身負終南仙宗兩大鎮派寶術,又有異寶護身,門中還丹四五轉的修士未必是他的對手,那已然是陸地神仙般的存在。區區洛環玉一個凡俗女子,她能掀得起多大的風浪,總不可能有行將還丹道果圓滿的前輩高手護著吧?在這小小的朔城地界,自己有邵師兄在背後撐腰,還不是足以橫著走?

    可偏偏這司馬晨和邵人傑都是今晚出門沒看老黃曆的,一道黴運當頭不散。撞上了俞和這個沒有道理可講的存在,他倆註定是要乘興而來,敗興而逃。

    杜半山剛才說的那番話,其實也是俞和暗中傳聲,命他公然說出來的,不然杜半山怎敢冒冒失失的講出邵人傑已然大敗而走的事情。

    “你家師長沒教過你,身為道門中人不得插手凡塵瑣事麼?司馬二爺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這才學了點終南煉氣術的皮毛,既不在家中閉門苦修以求精進,也不去斬妖除魔造福一方,卻在這兒沖著你自家大哥發威,真不怕讓人笑話?”

    那人影發出的聲音威嚴弘大,可說出來的話卻有點尖酸刻薄。站在精舍前的眾人面面相覷,老二司馬晨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生難堪。他憤憤的昂頭抗聲道:“前輩又是何方神聖?既然口口聲聲說道門中人不得插手凡塵瑣事,那前輩在此,又意欲何為?我司馬晨管的是我司馬家的私事,不敢勞煩前輩在這裏指摘對錯。”

    頭頂那人影晃了晃,發出了幾聲冷笑道:“貧道乃是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奉法旨到此監察,你說我該不該管這事?”

    涼州府供奉閣執事?這道身份一揭開,司馬晨登時啞口無言了。他作為一個尚未脫身凡俗的終南仙宗外門弟子,對這些在俗世中行走的供奉閣執事早有甚多瞭解。這些人分享著大雍王朝的氣運,領著王朝派發的靈俸,替皇帝老兒鎮守江山。說到監察凡俗諸事,那就是人家供奉閣的本份。司馬晨暗暗心驚,這洛環玉包袱裏面裝著的,究竟是什麼物事?居然把涼州府供奉閣執事都惹來了朔城,莫非她此行真的關乎大雍氣運?

    司馬晨無話可說了,只得懨懨的垂下了頭,而其他人更是不敢吭聲。只聽見頭頂那人影厲聲喝斥道:“爾等統統各自回去,莫要再在這裏胡攪蠻纏。三息之後若還不走,貧道便親自作法,送你們去該去的地方!”

    去該去的地方?這該去的地方是各自家院裏,還是陰曹地府奈何橋頭?

    老二司馬晨、老三司馬昊、賀二娘和鄭鐵匠聞言渾身一顫,他們忽覺身上的桎梏鬆開,便立時頭也不回的縱身而去,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就連老康掌櫃、秦念娘和賣面老吳也急急忙忙的向司馬晟和司馬雁抱拳一拜,各自展開輕功,躲回了自家屋裏。

    還站在精舍前面的,就只剩下老大司馬晟和小妹司馬雁。

    司馬晟心裏覺得,自己該去的地方就是在精舍中陪著洛環玉,但他又不知道頭頂上這個涼州府供奉閣執事的意思,是不是讓他回到精舍裏去,於是司馬晟只好呆立在原地,沒有挪動步子。

    而司馬雁知道天上這人就是自家半山師兄,她倒不慌不忙,俏立在司馬晟身後,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師妹,莫要露出馬腳。”一絲細細的聲音鑽進了司馬雁的耳朵裏,“接下來我得演場戲給你大哥看。”

    半山師兄演戲給大哥司馬晟看?司馬雁不解,皺眉正想追問,可杜半山急急傳音道:“師妹切莫講話,謹記要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來。其實這並非是師兄我的本意,此間另有高人藏身,我也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不過這位高人是友非敵,他說想要點醒你家大哥,令他莫要在癡迷洛環玉此女,所以吩咐我一定要演出戲給你大哥看看,師妹不必擔心。”

    司馬雁何等聰慧,明眸一轉,便裝出了一副驚惶不定的神情。她心中暗想:“難道大哥也被道門真人看中了,這是要讓他斬斷情孽,然後賜他仙緣麼?無論如何,若大哥能看得清洛姊姊這人,不再為她而深陷情苦,那也是一樁大大的好事。”

    只聽頭頂上的人影對著司馬晟喝問道:“你為何還站在此地不走?”

    司馬晟朝天作揖道:“在下想求仙師放過環玉!她此來朔城,先前已被人逼著服下了毒丸,實乃是迫不得已,非是其本意要做那通胡叛雍之事,懇請仙師明察。”

    人影冷冷一哼,激蕩得周圍狂風亂舞。

    “她若是肯將東西交給貧道,我自然不願多增殺孽,還可作法替她攝出毒丸!”

    精舍中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只見洛環玉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扯住,整個人跌跌撞撞的從屋子裏摔了出來,但她兀自將那隨身的包袱緊緊抱在懷中,絲毫不肯鬆手。

    “環玉!”司馬晟急縱身撲了過去。他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了洛環玉,手中長劍出鞘半尺。

    “速速把你包袱裏的東西交給貧道!”那人影所發出的聲音喚起道道狂風,飛沙走石如激射的彈丸一般,打得司馬晟渾身作痛。

    洛環玉瑟縮在司馬晟的身後,雙臂死死的摟著包袱,一聲不吭。

    天上的人影冷冷一笑道:“好一對生死鴛鴦,我倒要看看,是這情郎的性命重要,還是那包袱裏的東西重要!”

    那人影的話音一落,司馬晟喉頭裏就發出了“咕”的一聲。

    再看這位司馬家的長子,好似被看不見的巨手牢牢捏住了肉身,整個人被提到離地一丈的半空中。司馬晟臉色煞白,滿頭冷汗,周身骨骼“咯咯”亂響,四肢都已有些扭曲了,那一口長劍撒手跌落下來,劍鞘上佈滿了裂痕。

    司馬雁聽杜半山口口聲聲說只是演一出戲,可沒想到竟然會是如此激烈的戲碼。她看自家大哥這痛苦萬分、命懸一線的樣子,司馬四小姐把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肚子裏面已將半山師兄和那所謂的“高人”罵過了一百遍。

    “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貧道保證你們兩個人可以安安穩穩廝守下半輩子。但若你執意不交,那我就捏死你這情郎,看看他流出來的血,會不會令你改變主意。”

    “環玉……”司馬晟人在半空中顫抖不休,他掙扎著想開口說話,可那看不見的巨手用力一握,司馬晟登時淒聲慘嚎,手腳一陣蹬踢,閉眼昏死了過去。但那人影招來一道冰冷的水汽,又把司馬晟激醒了過來,此時已是七竅溢血。

    “大哥!”司馬雁掩口驚呼,可杜半山在她耳邊不停的安慰,信誓旦旦保證司馬晟安然無恙,這一切都只是在做戲而已。

    半跪在地上的洛環玉一直緊緊抱著懷裏的包袱,仿佛那個包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這女子竟然看也不看正飽受折磨的司馬晟一眼,她只是低頭不言不語,似乎司馬晟所受的苦楚與她毫不相干。

    司馬晟看到洛環玉的這副模樣,眼神中終於多了一絲異色,臉上也閃過決然的神情。而司馬雁暗暗搖頭,歎了口氣。

    “好狠心的女子!你家情郎捨命護你,可你卻對他的生死漠不關心?看來在你眼中,那包袱裏面的東西,竟比他這一條的性命還重要麼?不過貧道向來有慈悲之心,司馬晟,今日我就讓你把這荒唐的女子看個真切,教你在黃泉路上做個明白鬼,知道自己是因何而白白丟去了大好性命!”

    頭頂上的人影晃動,一道呼嘯的罡風將洛環玉從地上掀起數尺高,狠狠摔了個大跟頭,那包袱脫手甩出,朝天上飛起,層層包袱布緩緩散開。

    洛環玉看見包袱被天上的道人奪走,她就好似被搶走了什麼心肝寶貝一般,猛然傾盡全身之力從地上躍起,手舞足蹈的向那包袱撲去,神態幾近瘋癲的嘶聲尖叫道:“不,不,不!不許看!”

    “砰”的一聲悶響,洛環玉被罡風卷得倒飛出去,無形的氣勁將她牢牢的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司馬晟拼了命想掙脫,可在天地元炁化成的囚牢中,他一個凡俗內家高手再怎麼使力也是徒勞。司馬雁倒是目光閃爍的看著天空中的包袱,有些期待那包袱裏面裹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就在最後一層包袱皮即將散開之時,也不知又有什麼變故發生,那天上的人影突然化作一道紫氣消失了。無形的氣勁散開,司馬晟和包袱都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洛環玉雙腳並用,毫不顧忌形象的撲身過去,將包袱搶到了懷裏,拿戒備的眼神盯著司馬晟和司馬雁。

    司馬晟茫然四顧,不知道為何形勢急轉。司馬雁覺得蹊蹺,急忙傳訊去問杜半山,但訊符發出之後,卻是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正各自轉動心思時,突然月光一暗,有股怪風不知從何處來,“嗚嗚”的在精舍前只略一轉,三個人就身子發軟,齊齊翻身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盤膝坐在小木屋中的俞和收起法決,抬起頭,神色古怪的隔著窗戶紙望向東南方。在那一片清明的夜空之中,由七八道微不可查的星光閃耀,直朝朔城方向而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4:00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八章 錦囊計,一敵七
  
       


    天上星光一閃,在俞和住的那圍小院子前,憑空顯出了七八道仙霞繚繞的人影。

    為首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道人作了個手勢,他身後有個書生打扮的紫袍修士立刻掐訣做法,將一道禁制靈陣小心翼翼的祭出,其陣法剛好罩住了俞和布下的靈陣,但又不互為衝突。

    等萬千陣符皆隱入虛空,靈陣穩固下來,這鬚髮皆白的老道人才輕輕咳嗽了一聲,朝小院拱手一揖道:“終南仙宗上清院張山、陳化靈、宋遠等攜劣徒邵人傑前來向先生謝罪,還盼先生現身一敘。”

    “吱呀”一聲,那小院裏的屋門敞開,俞和依舊幻化成之前的青袍少年,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邁步出來,他一邊拖拖遝遝的朝院門口走,一邊嘴裏還小聲嘀咕著,似乎對於熟睡中遭人叫醒這事,十分的不滿。

    俞和往院門前懶洋洋的一站,眯眼看了看面前著七八位仙風道骨的終南修士,他展臂舒活了一下筋骨,哈欠連天的道:“你們終南仙宗也是有點味道,打了一個小的,就來了一群老的。哥哥我睡得正香甜,你們也就少繞彎子了,這回真是來道歉的,還是替那小子找回場子的?”

    聽了俞和這話,那鬚髮皆白的老道人臉上依舊是掛著恭敬而謙卑的笑容,但他身後有幾位終南修士可就立時變了臉色,這幾人低低的冷哼了一聲,淩厲的神念澎湃而出,一重重罩定了俞和的身形。

    此時在這小院前站的,一共有八位終南仙宗上清院的修士,被俞和方才打服的邵人傑縮在最後邊。他雖然已經換上了嶄新的白袍子,頭頂髮髻也重新梳理工整,但卻一直低垂著頭,雙手反剪在身後,上半身束著一條手指頭粗細的棕麻繩,這樣子似乎是被門中師長給綁了,專門押到小院前來請罪的。

    俞和心中冷笑,這終南仙宗上清院的修士可真能裝樣子給別人看。那條棕繩雖然堅韌,但絕非是件縛仙法器,拿來捆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或還能頂些用,可綁在邵人傑身上,也只是故意作出這般模樣來罷了。區區棕繩一條,還丹境修士根本毋需使力掙動,只消放開一絲護身罡炁,這繩子立時便會寸寸斷落,至於那甩在身後的粗大繩結,就只是個笑話而已。

    而站在邵人傑身前的七位終南仙宗上清院修士,那可就實實在在的展現出了終南仙宗作為三清嫡傳正宗、道門上古大派的赫赫威風。俞和粗粗一眼望去,在這上清院七修之中,竟然無有一人低於還丹六轉的道行,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個鬚髮皆白的老道人,還有緊隨在這老道身後的一位紫袍書生和另一位長髯禿頭老叟,三人身上散出的雄渾氣機,正毫不掩飾的展示著他們還丹九轉大圓滿的境界。

    再加上終南仙宗萬古窟裏那數不勝數的上古奇珍異寶,俞和毫不懷疑面前的終南仙宗上清院七修裏面,至少有五位足能同羅霄劍門的掌院真人一較高下。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三人,那身上的氣機猶如汪洋大海一般浩瀚,而且他們不知是祭煉了什麼前古重寶合入肉身,每個人都的身形之中,都潛伏著一股亙古荒蠻的恐怖氣息。

    若這終南仙宗上清院七修合力一擊,恐怕連尋常玄珠大修都得暫避其鋒芒。

    站在後列的幾位終南修士以神念上上下下的掃視著俞和,似乎恨不能把神念化成億萬牛毛針,從俞和的毛孔中刺入肉身,仔仔細細的看清這無禮少年乃是何方神聖。但前面三位還丹九轉的修士倒是一臉淡然,為首那鬚髮皆白的老道人又作一揖道:“深夜來訪,乃是貧道等失禮了。此行自然是給先生賠罪來的。人傑,你且過來。”

    老道人一招手,那站在末尾的邵人傑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垂頭喪氣的走到老道人身邊。這老道人皺眉喝道:“還不快些向先生賠罪,若先生肯原諒了你,你回山之後或可將責罰減半,若先生不肯原諒你,那你就自去思過崖悔悟十年吧。”

    邵人傑雖然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見他兩頰上面皮抽動,便知道這人狠狠的咬住了牙關。

    俞和施施然的抱臂往邵人傑面前一站,冷眼盯著邵人傑直看。

    師長有命,邵人傑也不敢違逆,他暗暗的運氣半晌,才沖著俞和一躬身,口裏硬邦邦的說道:“求先生原諒晚輩冒犯之罪。”

    俞和撇了撇嘴角,翻開眼皮淡淡的說道:“小孩子不懂事,鬧一鬧也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要知道俞和此時幻化出來的青袍少年,從面相看上去可比邵人傑還要年輕了幾分,但他故作老氣橫秋的語氣,數落那邵人傑是小孩子胡鬧,教人聽了當真有些怪異。

    有師門長輩撐腰,邵人傑這時根本不懼俞和,但他當下又不好發作,於是只能直起腰,一言不發的轉頭就走,站回了上清院七修的身後。就看他咬牙低頭,雙肩微微顫動,胸口如風箱一般起伏不休,那條棕繩幾乎只差一絲就要被他撐斷,可如今這場戲不得不做,他也只能苦苦收束真炁,保持被繩索緊緊捆住的樣子。那一絲一絲的殺氣,在邵人傑頭頂徘徊不散,幾乎能顯化出念煞法相來。

    “貧道疏於管教,這門下弟子行事唐突,衝撞了先生法駕,終南張山還求先生莫要責罪。待回山之後,貧道定會令此劣徒面壁思過,好生打磨心性。”那鬚髮皆白的老道士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金絲錦囊,以雙手捧了,呈到俞和面前道,“先生替貧道管教此子,張山足感盛情,此乃一份小小的靈品,一來拜謝先生手下留情,沒有將劣徒的道行打落,二來也算是謝罪之禮,懇請先生笑納才好。”

    俞和嘻嘻一笑,大大咧咧伸手抓起了這個小小的錦囊,他一邊心急火燎的上眼去看這錦囊中的物事,一邊虛情假意的道:“區區小事而已,張真人如此客氣,可教在下好生惶恐。”

    邵人傑站在上清院七修後面,看到俞和此時一副財迷心竅的模樣,心裏暗暗呸了一聲道:“裝模作樣的!看看你那副貪心齷蹉的表情,就跟癩皮狗在路邊撿到肉骨頭了一般,嘴裏還在說什麼惶恐。你現在就得意去吧,等會原形畢露,有你的苦頭吃!”

    俞和並未注意到邵人傑偷偷露出的冷笑,他當著上清院七修的面,直接解開了系住錦囊口的金絲線,一臉期待的把兩根手指探進了錦囊之中。

    當俞和的手指穿過錦囊口時,他似乎覺得有一縷氣流從錦囊中生出,繞著他的手指輕輕轉了一匝,眨眼間又消失了。

    俞和挑了挑眉毛,並未在意,他只是細細的分辨著錦囊中的物事。那上清院七修之首老道士張山雖然把話說得鄭重其事,可這錦囊裏其實並沒放著多少珍貴的東西。十隻小玉瓶中,分屬五行金木水火土的養氣丹藥每種兩瓶,一件尚算佳品的聚靈陣陣盤,加上一塊天山雪蠶絲罩面的蒲團,除此三樣之外,這金絲錦囊中再無他物。

    俞和忙著看錦囊中的物事,而對面終南仙宗的上清院七修,卻目現奇光的盯著俞和的頭上三尺。當俞和的手指伸進錦囊時,在他頭頂上方三尺處的虛空中,悄無聲息的顯化出了一團淡淡的紫煙雲氣,在雲氣中央有一點金光明暗閃爍了五次,接著這團雲氣一翻滾,化作一黑一白兩顆小小的圓珠盤繞一周,然後雲氣翻來覆去的一陣變化,卻再沒能凝現出什麼具體的形物,短短兩息之後,紫煙雲氣隨風消散。

    還丹五轉境界,隨身法寶是一對陰陽兩儀珠。

    上清院七修人人臉上掠過了一絲鄙夷,他們的目光再落向俞和時,可就已不是那麼含蓄謹慎了。

    那鬚髮皆白的老道人又故意咳嗽了幾聲,開口說道:“我觀道友面相,似乎不久之前受了些元氣震盪,莫不是被劣徒失手所傷?貧道身邊帶有靈寶玉罡丹一丸,可化解道友經絡中潛伏的上清紫真大道炁,不知道友可還用得上否?”

    說罷老道士又摸出了一顆龍眼大小的純白丹藥,托在掌心裏。

    這老道原本稱呼俞和為“先生”,這時借錦囊設計,窺破了俞和的道行境界,立時就改口稱作“道友”。俞和佯裝無所查覺,只把眼珠一轉,笑嘻嘻的道:“可多謝張真人了,自然是用得上的。”

    老道士微微一笑,把托著那丸玉罡丹的手掌朝俞和面前一送。俞和動作麻利的將金絲錦囊塞進了懷裏,大大咧咧的伸手去接丹藥。

    就在俞和的手指堪堪要拈住丹藥時,這老道士突然將手掌一翻,五指成爪,指尖扣住了俞和的腕脈,他口中和聲道:“本門真炁乃是上清道統正宗,道友不識其中玄妙,想要鎮壓化解絕非易事。還是讓貧道祝你一臂之力,免得留下沉屙,誤了道友的前程。”

    老道士這話說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可三道真陰寒煞如同冰針一般,鑽進了俞和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又有三道真陽火煞好似燒紅的鋼釺子,插進了俞和的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陰心經。六道寒熱罡煞顛倒陰陽,沿著俞和的手三陽經和手三陰經逆行而上,直取心絡。

    老道士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身後的終南山上清院修士們,也對俞和露出了嘲諷之色;邵人傑身子一抖,那棕繩登時化為飛灰,飄飄揚揚的落到地上,他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舉手點指著俞和道:“還丹五轉!我就知道你是個裝熊的貨色,跟你家邵爺爺耍花招?你不是挺狂的麼?今兒個就讓你好生領教一下我終南山上清院的手段!”

    可他話音未落,俞和抬頭一笑道:“看來你不是誠心來賠罪的麼。你等著,我一會兒就過去賞你老大的耳括子。”

    上清院七修一見俞和這時猶能開口氣定神閑的講話,全都吃了一驚。那抓住俞和腕脈的老道士一皺眉,猛催寒熱罡煞,朝俞和的心脈撞去。

    只見俞和把雙目一瞪,左右眼瞳中各有一道奇亮無比寒光生滅,他長吸口氣,那老道士頓時滿臉煞白,面露驚懼。

    他只覺得自己向俞和灌去的陰陽罡煞一刹間脫開了心念掌控,由他自己發力向俞和手腕經絡中催逼,變成了俞和主動從他身子裏吸攝陰陽罡煞。而且這吸攝之力是如此的強橫,仿佛在俞和的身子裏面,藏著一隻饑餓的饕餮巨獸,那陰陽罡煞離體的速度,比方才暴增了數倍。

    只是短短的一眨眼間,老道士就感覺到頭昏目眩,腳底虛浮,似乎整個人行將脫力。他急急吸了口氣,丹田內鼎中玉液沸騰,一道真元長河行遍諸脈,這才覺得身子重又回復了氣力,可那五指尖處宛如黃河決堤一般,真元滾滾流逝,一去而不復返。

    老道士想鬆開扣住俞和腕脈的五指,抽身遁走,可他指節一發力,就駭然查覺自己的手指居然牢牢的膠合在了俞和的手腕上,無論他如何使力,也再挪不動分毫,而且他越是用力掙動,那真元外泄就越發洶湧。

    “諸位師弟速速救我!”老道士大喝一聲。

    那終南仙宗來的上清院六修,加上邵人傑同時怒喝發招,七道各色霞光雷火,對準了俞和當頭打來。

    “可笑!這樣子哪一點像是來賠罪的?活該找打!”

    俞和冷笑一聲,將右腕一翻,他的五指如鐵箍般反扣住了老道士的手腕,那老道士的真元更是如開閘洩洪一般的滾滾沖出。俞和猛力將老道士的身子硬拽了過來,樹在他面前,成了一具活生生的盾牌。眼看終南仙宗上清院的群修祭出神通來打,俞和吐氣開聲,左手亮掌一立,猛朝終南群修拍出。

    上清院六修和邵人傑一看自己打出的神通道術,恐怕大半要招呼到那鬚髮皆白的老道士身上,他們急忙各自沉氣收招,但就在他們分神卸去自家罡勁反震的一瞬間,俞和將他從老道士身上攝來的真元,和自己的真元以萬化歸一大真符熔為一爐,在這一掌之中盡數打出。

    “蓬”的一聲悶響,小院周圍顯現出無數細小的符籙,如被驚起的流螢一般繚亂飛舞,兩邊布下的雙重禁制靈陣搖搖欲墜,萬千陣符閃爍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黯淡下去。

    對面終南山上清院的修士人人臉色發白,六位高手倒還是只是氣息稍有浮動,可邵人傑手按胸口蹲在地上,似乎受到了沉重的真炁震盪,他口中氣喘如牛,額前冷汗淋漓。倒也難怪,俞和的這一掌,存心就是正對著邵人傑打出的,其他人不過是被席捲而來的掌罡掃中而已。

    “連這朔城老街上的潑皮混混兒,都曉得打架的時候若是有自己這邊的人被對方制住,就不要再冒冒失失的撲過去廝殺。小混混幹架都知道進退周旋,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爺,卻一點兒章法都不懂?”

    俞和一抬腳,跟之前他踢邵人傑一模一樣,將架在身前的老道士踹得翻滾出去一丈多遠,若不是那位紫袍書生搶步過來攙扶,老道士的額角就要磕在一塊青石上。

    這撕破臉皮的第一個回合,上清院七修中道行最高的老道士就被俞和以萬化歸一大真符狠狠的整治了一番。此時的老道士終於脫開了俞和的桎梏,如逢大赦的翻身站起,他暗暗運轉玄功,卻赫然發現丹田內鼎中的那顆內家九轉還丹竟明顯的縮小了一圈兒,粗粗一估算,他這一身辛辛苦苦打熬來的精純真元,就在剛剛的數息之間,已被俞和攝走煉化了兩成有餘。

    回想方才的遭遇,老道士如墜夢魘。當俞和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時,老道士覺得自己恍然間變成了俞和掌中的木偶,任憑人家擺弄,雖然丹田內鼎中的真元生生不息,但生出多少,一轉眼便流失多少,連本命法器都無力催動。眼睜睜看著一眾師弟打出的漫天霞光雷火撲面而來,老道士曾以為他這回鐵定是遭劫了賬,身死道消了。

    如今大難不死,老道士惱羞成怒,面色鐵青。他寒聲喝道:“諸位師弟,此魔修煉了極陰毒的化元魔功,乃是天下大害。我等聯手一擊,務必將他斬殺當場,替天行道!”

    “上清紫真,煉魔證神!”上清院七修齊聲念咒,七人閃身各據天罡方位,身上氣機貫通、節節攀升,人人頭頂騰起一片紫巍巍的九慶紫煙,雲上端坐上清高聖太上玉晨元皇大道君法相,或捧玉如意或持太極圖,對俞和怒目而視。

    耳聽得腳下大地沉鳴,眼望見夜空中星光垂落,這若不是有裏外兩重禁止陣法罩住了小院左近,單只上清院七修這一起手式,就能顯出鬥轉星移的天地異相。

    俞和搓了搓雙手,沖著上清院七修嘿嘿一笑道:“諸位莫要動怒,哥哥我與你家終南仙宗乃是很有些淵源的,可別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那老道士厲聲喝罵到:“我堂堂上清正宗終南仙門,怎麼會與你這魔頭有半分牽連?休要胡言亂語!”

    “老道兒,待我喚你家師門長輩出來說話,你親眼一見便知。”俞和一聳肩,滿不在乎的摸出了一片傳訊玉符,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真元打入其中。

    眼見這片玉符上奇光大作,有一灰一紫兩道仙霞,挾著驚天動地的磅礴氣勢,從小小的玉符中飛了出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4:14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五十九章 雙仙來,情如親
  
       


    一灰一紫兩道仙霞落地一轉,登時顯化出兩個身披九色奇光的人影來。

    左邊是一高大挺拔的男子,此人身披灰麻布箭袖武生袍,外罩英雄大氅,腰懸青葫,手裏把玩著一柄八寸銀鞘短劍。看他面容俊逸出塵,頜下三縷美髯飄灑胸前,額前一對長眉垂到鬢邊,眼眸中有萬重金霞熠熠生輝,這男子只隨意的一站,便隱隱然有一股令人不自禁想退步避讓的威風煞氣散出。

    再看右邊站的那位女子,人生的嬌俏玲瓏,青絲如雲,面似皓月,眉目如畫,一襲得體的紫綢宮裝裹著身上,更襯得她腰身窈窕如柳,宛若是自《雲宮群仙圖》中走出來的瑤池金母。這女子身上無有一件金銀玉飾,只拿青竹簪子盤起髮髻,整個人好似一朵清水芙蓉,散發著寧靜慈和的母儀氣息,教人欲親近而不敢褻瀆。她俏生生的立在那男子身邊,這可正是英雄配佳人,好一對神仙眷侶,天作之合。

    這兩人的身形自玉符中顯化出來,那邊擺開天罡鬥魄法陣的終南仙宗上清院七修,登時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個個化作木雕泥塑,瞠目結舌的愣在原地。在七修的眼中,霎時間全都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神色,尤其是站定天樞、天權、搖光三處陣眼的三位還丹九轉修士,此時已然滿臉煞白,身子微微顫抖,幾欲倒身膜拜。

    只有邵人傑茫茫然的望著玉符中顯化出來的兩道人影。雖然從這一對男女身上所展露的浩瀚氣勢來看,此二人定是一對絕世真修,道行說不定更在玄珠大修之上。而且那女子身上所穿的,亦正是終南仙宗女修長老的服飾,可邵人傑卻從來沒有在宗門盛會中見過這一男一女露面。

    俞和伸手摸了摸鼻子,對那一男一女笑道:“許久不見大哥大嫂,二位風采更勝往昔。”

    “更勝個狗屁!”

    就在八位終南修士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那高大男子的身形一閃,人就撲到了俞和的面前,他掄起胳膊,一巴掌扇在俞和的腦門上,把俞和打了個趔趄。

    這男子橫眉豎目的指著俞和罵道:“你小子還記得我這個大哥?三年,三年了!你三年都沒來看我們一眼,就知道在自個兒外面逍遙快活,可還懂得大哥大嫂時時牽掛你麼!”

    俞和一咧嘴,尷尬的笑了起來,他一邊連連搖動手掌,一邊挪步朝小院子裏退,口中分辯道:“大哥,你跟嫂子在終南山潛修,我這不是想著讓你們倆能多些時間清淨麼?我前幾年去看你們一回,鬧得你們倆忙裏忙外的半個多月不得閒,我這做弟弟的看在眼裏疼在心中,哪好意思有事沒事就去叨擾你們啊!”

    俞和腳底下溜開一步,那高大男子便緊緊的跟上一步,這幻化出來的人影雖只是元神法身,可那臉上的憤怒表情卻與生人無異。俞和一邊躲,一邊偷偷朝那女子投去求饒的眼神,起初那女子也是佯裝慍怒,但看俞和被逼得四處遊走,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便猶如滿山鮮花齊放,連那月光星芒都似乎明朗了許多。

    俞和看那女子展顏一笑,登時仿佛望見了救命稻草,他三步做兩步沖到那女子身邊,忙不迭作揖討饒道:“大嫂,好大嫂,你快幫弟弟拉住大哥。”

    女子星眸一轉,看了看那邊呆若木雞的上清院七修,伸出纖纖素手朝那男子一招,柔聲喚道:“長鈞,別逗他了。邊兒上可還有不少外人看著笑話呢!”

    “真兒,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逗他麼?”那高大男子怒氣衝衝道,“這小子,一走就是數年渺無音訊,在這幾年裏,真兒你都不知道為他擔心過多少次!我算看錯他了,這小子就是個能惹得別人徒自掛念的紈絝禍害,俗話說長兄為父,我這做大哥的,今日非要好好賞他一頓家法不可!”

    俞和一聽,抱頭鑽到了那女子身後,蹲在地上不起來。這男人拿金芒四射的眼神往八個終南修士身上掃了一轉,沉聲喝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你們是哪座道院的門下?你家掌院老兒沒教過你們禮數麼?”

    高大男子這一聲叱駡,登時令上清院七修如夢方醒。那鬚髮皆白的老道士身子一震,額頭顯出冷汗,連忙帶著六位師弟整理衣袍,規規矩矩的站成兩排,朝這一男一女躬身拜禮道:“上清院弟子張山、陳化靈、宋遠等拜見祖師上仙!”

    邵人傑站在上清院七修身後,他看到師尊師叔等人躬身施禮,便也有學有樣的一揖到底。可站在他左前邊的終南修士忽然彈指射出一道罡勁,朝他膝彎裏重重一撞,邵人傑吃痛,便再站立不住,“噗通”一聲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緊接著站在他右前邊的終南修士側轉回身,探手兜住了邵人傑的後腦勺,將他的腦門子硬生生按在了地面上。

    “咚”的一聲亮響,邵人傑被砸得七葷八素,他不明究竟,掙扎著抬起頭來,可就看站在最前面那鬚髮皆白的老道人猛轉回頭,拿冷冰冰的眼神對邵人傑一望,厲聲喝道:“逆徒,還不快對祖師上仙叩頭!”

    老道人話音才落,那按住邵人傑後腦勺的終南修士屈指扣住了他的髮髻,不由分說的,摜著邵人傑重重的叩頭三響。

    可憐這位終南仙宗上清院的天之驕子,那張俊美的臉上沾滿了泥灰,額前皮開肉綻,鼻孔中鮮血長流。

    邵人傑手撐地面,咬牙抬頭,臉上佈滿了戾氣,他那對驕傲的眼眶中,已然有些發紅。

    “不肖逆徒,你給為師老實一點!”老道人一縷傳音,如炸雷般在邵人傑耳邊響起,“你當這來的兩人是誰?他們便是數年前回歸本門的柳真子上仙和長鈞子上仙,柳真上仙是我終南仙宗第四十九代的首席真傳弟子,如今已證得天仙道果,連掌門大尊和終南十二太上長老都要向他們早晚請安。今日你若再胡鬧惹事,被他們兩位看在眼裏,我與你六位師叔全都得去思過崖面壁百年,就算掌院大師兄親臨,他都不敢講半個字保你!”

    “四十九代的首席真傳弟子?天仙道果?”邵人傑一聽,三魂七魄都驚得飛散了一半。

    他猛然回想起數年前一次上清院群修夜宴,當時掌院師伯似乎心情極佳,素來拘謹的他居然喝了個酩酊大醉。酒後口無遮攔時,掌院師伯不慎說出了令他心情大好的因由。原來從終南仙宗上長老院傳出了一樁驚世秘聞,說是有兩位在外隱修萬年的祖師高手突然回歸了終南山門,以這兩人的道行,幾乎已是世間無人能敵,有了他們坐鎮終南山,九州第一大道門之名必是終南仙宗的囊中之物。只要兩位祖師高手不心血來潮飛升天関,就算齊聚天下魔道巨掣前來攻山,也管保是教他們有來無回。

    當時上清院的掌院真人酒後失言,將這樁秘辛給抖了出去,終南仙宗的掌門大尊得知後勃然大怒,當眾責打了上清院掌院三百金龍杖,外加面壁思過三年。可在上清院掌院受罰之前,這件事情已然被弟子們口口相傳,轟動了整個終南仙宗。

    兩位祖師高手回歸山門之後,深居於終南禁地太虛地肺靈穴中,從未在全宗弟子面前顯身。只有掌院師伯一輩的高手,曾有幸聆聽其中柳真子祖師開壇講上清仙法真解,並且一睹仙顏,而邵人傑身為一介低輩弟子,卻是從未有緣見過兩位祖師上仙的真容。

    不過自打終南仙宗的弟子們知道了山門中有兩位絕世高人坐鎮之後,那心氣都漸漸的拔高了起來,在外斬妖除魔也是無所畏懼。常有人笑說,就算是一頭誤撞進了萬古魔窟,只消一道火急信符發回宗門,說不定會有祖師上仙攜終南山三大先天至寶裂空而來,翻手之間天崩地裂群魔伏誅,那是何等的威風快意?

    久而久之,終南弟子們心裏這份無所畏懼的底氣,看在別派修士的眼裏,就慢慢變成了一種目中無人的態度。而邵人傑的那股子驕橫氣,自然亦是來源於自家宗門鼎盛,既有睥睨天下的祖師上仙,又有三大先天至寶鎮壓氣運,有如此大靠山可倚,他腰板豈能不硬,眼光怎能不高,脾氣焉能不大?

    但在場的八位終南修士,誰都沒有料到,自家宗門引以為傲的上仙祖師,就這麼被一個青袍邋遢少年拿一片小小的玉符招來了當場,而且來的還不是傳音,竟是兩道元神法相。

    更可怕的,是這青袍少年居然既不跪拜也不行禮,直沖著兩位祖師上仙叫“大哥大嫂”,而且那長鈞子上仙還興致勃勃的與這少年打鬧了起來,看他們三人的樣子,這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家人。

    上清院七修人人衣衫汗濕,如果這青袍少年真是長鈞子上仙和柳真子上仙的弟弟,那他又是多大的年紀?而他的修為又是何等高深?方才“叩命顯神靈符”化出的還丹五轉之相,又是怎麼一回事?

    就像邵人傑因為被俞和打落了顏面而遷怒司馬晨,上清院七修此時在心裏,也把邵人傑給翻來覆去的咒駡了無數遍。這邵人傑本來是上清院七修眼中的一顆明珠寶貝,可此時再看來,他徹頭徹尾就是個惹禍不嫌大的害人精!

    俞和看著那邊面無人色的上清院七修,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他早就知道長鈞子和柳真仙子去了終南仙宗,前幾年俞和還去終南山探望過他們兩口子。長鈞子世上早已沒了親人朋友,柳真仙子也剩下一個物是人非的師門,兩人相依為命,就都把俞和當成了唯一交心的好友。長鈞子喝到大醉之後,非要拉著俞和與他八拜結交,俞和自然拗不過他,於是當下就朝天焚香,拉著柳真仙子一起喝了血酒。三人的歲數差了萬多年,可俞和卻管長鈞子叫一聲大哥,叫柳真仙子一聲大嫂。

    一場結拜之後,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對俞和更是親近,真讓俞和感覺到了一股血濃於水的親情。他本來說在終南山小住三天,可長鈞子強留俞和住了半個月之久。在這半個月裏,兩口子可真是煞費苦心的招待著俞和,喝的酒無一不是五百年份以上的陳釀靈酒,煮的茶儘是九州絕巔仙品,連下酒的菜,也都是終南山上的靈果靈禽。柳真仙子認為自家人飯食不能假手他人,於是樣樣菜肴點心全是她親力親為的烹製,結果堂堂一位國色天香的絕代女仙,卻成了個滿身油污的廚娘。而最離譜的,是柳真仙子居然搬來了終南仙宗的一件上古仙器寶鼎,可如此重寶竟只是用來烹煮菜肴。那做出來的菜式,一道道仙霞繚繞,一片片寶光流溢,俞和得小心翼翼的運轉真元護住筷子,才能把菜夾得起來,且不說滋味如何鮮美絕倫,那一頓飯吃完,俞和得立即閉關運功,才能將肚腸裏滿脹的磅礴靈炁煉化。

    半個月之後,當俞和“逃”出終南山時,他整個人都胖了一圈兒。皮膜下面靈光四溢,活像是個剛從泥土裏跳出來的人參娃娃。

    之後俞和就沒再敢去終南山了,一來是他怕又惹得大哥大嫂辛勞,二來這番以天地奇珍填塞,以俞和的那點兒道行委實吃不消。

    他雖是一片好心,但卻沒有體味到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的心情。兩人對俞和那真是視為親兄弟一般,俞和沒了音訊,柳真仙子就會時不時的念叨一番,還會偷偷借玉符為憑,遊出神念去看看俞和的近況。而長鈞子雖然總是大罵俞和忘了兄嫂,但每每尋到一罎子好酒,就會捨不得暢飲,只淺嘗幾口,便重又封存起來,說是要留給自家兄弟相聚時再喝個痛快。

    都說“大道無情”,可既然修道的是人,便總有情義難斷。長鈞子與柳真仙子本就是寄情成道,對俞和這個成全他倆的恩人也是真心結交,當恩情變作親情,更是有了百般牽掛。

    柳真仙子看了看上清院七修,淡淡的道:“我記得你們幾人來聽過我講法,且說說吧,這到底是怎麼了。”

    長鈞子一閃身,站回了柳真仙子身邊,俞和急忙傳音過去,叮囑他倆莫要講出他的真名來。長鈞子一瞪眼,作勢又要揮巴掌,可俞和咧嘴一笑,嘻嘻哈哈的躲遠了。

    那上清院七修聽到柳真仙子發問,人人都不敢做聲。為首的老道士躊躇了好半晌,最後一咬牙,心想錯也錯不在我們七人身上,一切都是邵人傑這劣徒惹出來的禍事。自己幾人也是時運太背,難得出門走一遭,撞上個其貌不揚修為平平的青袍少年,卻是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天大的煞星祖宗。如今事已至此,也再沒旁的周旋,老道士深知這時自己開口講話,萬萬不可再逞口舌之利去搬弄是非,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盤托出,心裏燒高香盼著青袍少年不會跳出來抹把黑,再盼著兩位祖師上仙能明辨是非,去拿那司馬家的外門弟子和邵人傑開刀,千萬莫要牽罪于自己師兄弟七人,那就是萬萬幸。

    於是打定主意,老道士深吸口氣寧定心神,躬身上前半步,小心翼翼的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好在他們出山之前,也曾細細盤問過那邵人傑,故而此時講出,倒也沒有多少偏頗。本來這事起因也是在司馬晨,再加上邵人傑傲慢慣了的性子,才惹得俞和出手幫了杜半山一把,給了邵人傑當頭一棒,邵人傑含恨而去,自然哀求門中師長下山,替他出頭。

    老道士講完了前情,恭聲辯解道:“祖師明鑒,弟子等實不知這位先生的真實身份,先前劣徒回來搬弄是非,說有人口口聲聲污蔑我終南仙宗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徒有虛名,我師兄弟七人這才出山來此,想看看這人是何來頭。若真是一位前輩高人,那就向人家誠心賠罪道歉,回山之後再好生調教劣徒;但若是魔道修士,或者是其他欲與我終南仙宗作對之人,那自然是要將此人擒下,以保全我終南仙宗的顏面。”

    老道士對長鈞子和柳真仙子說完,又朝俞和作了一揖道:“這位先生,老道等人確實是向你出手,想將你擒回終南山,但在方才那般情形之下,如此施為也是情有可原。試想若先生是我終南仙宗的弟子,聽說有人將我鎮門無上寶術斥為虛有其表,只怕先生也會心中不快,設法先將此人擒下,再押回山門交于師長細細盤問究竟。我們師兄弟七人皆成道于終南山,師門深恩如淵似海,在外行走自然要盡力回護宗門的顏面,還盼先生念在我等只是一心為了終南仙宗著想,且又不知先生身份,一時糊塗衝撞了尊駕,還請恕罪。”

    老道士人老成精,把話講得當真是極為漂亮。

    他說得婉轉謙卑,但那意思很明白:上清院七修之所以會對俞和出手,全是因為邵人傑回去傳話,指俞和說了“太乙金光十八禁”虛有其表,於是他們覺得自家宗門大大失了面子,心中氣憤不過,就出山來挽回顏面。

    若俞和真說了這話,那老道士他們找上門來乃是人之常情,做的是身為終南弟子的本份,無論是俞和還是柳真仙子,稍講些道理的人都不好怪罪什麼。而若俞和根本沒說過這話,那麼邵人傑就坐實了誣陷俞和的罪名,上清院七修被邵人傑言語蠱惑來此擒拿俞和,也是不明真相,錯全在邵人傑的身上,與他們上清院七修無關。

    再一來,老道士把“終南仙宗的顏面”這重大義搬了出來,也是暗暗將了柳真仙子一軍。無論如何,柳真仙子都是終南仙宗的弟子,回護宗門顏面那是每個終南弟子應盡的本份,俞和既然與柳真仙子淵源極深,那麼他也不可能為難自家大嫂,讓柳真仙子不管山門顏面大事,只顧幫親護短。

    如此一番話說,老道士為上清院七修開脫得乾乾淨淨,但邵人傑聽完老道士的這番話,知道自己成了罪魁禍首,今日定然難逃劫數。他臉上蒼白如紙,鼻血混著涕水直流,渾身脫力的癱軟在了地上,一對眸子中光彩盡失,滿是絕望。

    柳真仙子渾不當一回事的笑了笑,問俞和道:“你心中對他們可有怨恨?”

    俞和無所謂的一聳肩:“我跟他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哪來什麼怨恨?只是他們吵得我睡不成覺,好生惹人不喜。”

    柳真仙子莞爾一笑,眼神轉向長鈞子。長鈞子皺了皺眉,厭煩的一揮手道:“那就沒什麼事情了,還不快滾回山門壁面思過去?再來打擾我們兄弟相聚,本座將你們切了下酒!”

    上清院七修聞言狂喜,他們不敢多說,匆匆作揖一拜,抄住地上的邵人傑,轉身就要逃回山門。

    可七修剛剛架起雲頭,忽聽長鈞子又冷冷的說道:“那什麼司馬家的小子,既然他還要在家裏爭權奪勢,那麼塵緣難斷就不要再修什麼道了!還有這個白袍的小子,哪一點像個修道人的模樣?一雙眼睛長在腦門子上,將來腳底下有條小陰溝都會栽下去的!你們看著辦吧,莫要給終南山寵出個禍害來。”

    上清院七修渾身一震,急忙又躬身拜領法旨。那鬚髮皆白的老道人眼珠一轉,身化一道霞光破空而去,十來息之後轉回,將一方玉牌呈給了長鈞子。

    那三寸長的玉牌中,有一縷黃色的煙霧如小蛇般蜿蜒遊動,老道士恭聲道:“此乃是那司馬家次子的靈根,弟子攝了出來,盼祖師留給有德有緣之人。”

    長鈞子拈起玉符,翻眼沉聲道:“你們還不走?”

    “弟子拜退!”老道士急轉身縱上雲頭。驚魂未定的上清院七修,人人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倉惶禦風而去。

    長鈞子嘿嘿一笑,望著俞和道:“擾耳的蒼蠅蚊子都走乾淨了,這會子清淨了吧。是不是輪到哥哥我來跟你算一算賬了?說不得今日你還是得到終南山上走一遭!”

    眼看長鈞子飛身撲來,俞和又躲到了柳真仙子身後,他口中呼道:“大哥饒命,大嫂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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