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6
tzleng 發表於 2014-1-7 16:15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章 落雁口,仙凡戰
  
       


    “胡夷蠻子,裝神弄鬼!”程倫雙手掐定法決,目現奇光熠熠,抬頭朝西北方的天空望去。只過了數息,忽聽他開口冷笑,宏聲喝斥道,“敢到我落雁口關前當眾殺人,還口出狂言,豈能容你安然回去?”

    “諸位道友替我護法!”程倫招呼一聲,盤膝坐在城牆頭上。有四位供奉閣執事弟子拱手應諾,飄身而來,坐到程倫東南西北四方位,他們張口噴出一道靈光,結成四象護法陣。守關大將周老三一揮手,自有位百夫長點起麾下數十位精銳弓兵,將程倫等五位修士團團圍守在中央。四位護法修士口中法咒喃喃不休,弓兵們箭不離弦,目光如炬,朝四面八方戒備的掃視著。

    “七殺顯身,替我斬胡夷衛道!”程倫取出那面能夠禦使一雙伏魔護法屍兵的金鑲玉權杖,只見他翻手將這權杖往自己印堂竅穴之上用力一拍,那眉心間的皮肉翻翻滾滾,裂開一道口子,竟把這權杖法器生生嵌在了額前,權杖中央有金字血符閃爍,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從程倫身上脫出,發一聲厲嘯,沖天而起,直朝西北雲際電射而去。

    原本站在程倫身側半步,腰懸終南仙宗道籍玉符的一位男子,朝那位懷抱四尺銅竅古劍的冷面女修略一點頭,兩人同時縱身架起遁光,朝程倫的飛天夜叉屍兵追去。

    俞和側頭看了看杜半山,見小杜似乎並沒有出手的意思,於是他也抱起胳膊,站在城牆上不動。不過他將一縷神念悄悄遊出,以無形劍炁裹了,也朝西北天際飛去。

    雲頭上一場鬥法即將爆發,這落雁口雄關的城牆上下,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有上千兵卒在五丈寬的城牆上疾步穿行,將一捆一捆上好的鐵簇雕翎箭堆在箭垛邊上,且在每個箭垛後面都點燃了火盆。俞和發現那些箭矢分作兩種,其中有十枝長杆遠射的鐵箭,箭簇是中空的,裏面不但灌滿了火油,還喂了劇毒,搭上弓弦之後,只消在火盆上一晃,再拋射出去,便是能遠隔數百步奪走敵人性命的兇器。另一種則短而尖銳,想來是等敵人攻到城牆下時再用的,或許是怕誤傷了自己人,所以實心鐵箭矢上並未塗有見血封喉的劇毒,但是這箭鏃鑄成三棱錐形,若以強弓射出,其利能破盾透甲。

    一根十人合抱的鐵箍圓木被鐵索垂下,抵住了城門。在城牆後面,十位頂戴花纓身披鐵甲手持長戟的千夫長,帶著屬下騎兵列隊而立,一萬柄八尺騎槍斜指向天,那騎兵連帶胯下戰馬全都披掛著皮革與鐵板鑲嵌而成的戰甲,映出一片冷森森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視。

    城牆上俞和收回目光,暗吸了口涼氣。

    大雍西北守軍以軍紀嚴明著稱,那列成方陣的萬名騎兵原地候命,人與戰馬都如雕塑一般默默矗立,不發出一絲聲音。可單只這區區萬人的陣勢,已如一片鋼鐵汪洋在城牆下展開,其表面上風平浪靜,只消統軍大將一聲號令,這萬人騎兵就會立時化作疾馳的洪流怒濤,將前方的一切阻礙碾得粉碎。

    這萬人騎兵雖是凡俗武夫,但平日訓練有素,而且時常出關馳騁爭戰,與大漠馬賊和赤胡遊騎廝殺如家常便飯,人人身上都帶著一股子血腥氣。軍陣中有股隱而不發的龐然殺機,仿佛是一頭伏地假寐的鋼鐵凶獸,隨時會暴起噬人。俞和的背脊上滾過一片寒意,不由得心生畏懼。

    他心中暗暗存想,若這萬人騎兵同時挺槍策馬,衝鋒突擊,而自己一人一劍,攔在沖陣前方,莫須兵刃相擊,光憑這衝撞過來的殺伐戰意,就能讓他心神動盪,真元凝滯,一身修為大打折扣。雖說修道之人高高在上,身具不可思議的神通法力,有開山斷流之能,但在這萬人合成一股的鐵血殺氣面前,一個人的氣勢與意念,依舊顯得單薄了些。

    除非是能如同羅修上人那樣,凝練出猶如無邊血海無底鬼獄一般的殺機,或才能反懾住這些悍不畏死的猛士。真不知道那羅修上人是如何修行的,他身上的氣機,唯有親手斬死過數不清的生人,才能猛戾到那般境地。莫非這凡俗間的血肉沙場,果真是古法劍修的成道之地?

    想到此處,俞和忽自覺靈台祖竅一漲,有道細細的熱流沖出,匯入周身經絡血脈。心底裏湧起一絲莫名的悸動,他的身子漸漸發熱,手心裏滲出汗水,通身毛孔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整個人的氣機隱隱與城下軍陣之勢應合。丹田中的兩儀元磁離合劍丸發出陣陣輕鳴,似乎在鼓動俞和也朝西北天際沖去,尋那襲來的胡夷奇人痛快一戰。

    輕輕一皺眉,俞和急忙深吸緩呼,調勻了氣息,將這股熱血欲沸的感覺壓了下去。目光轉而瞭望西北面的茫茫大漠,存想遼遠荒蕪的意象,不敢再去留意城牆下集結的軍兵。

    等三千名背負藤盾的刀斧手湧上城頭時,在離落雁口雄關五六十裏外的天空中,程倫的飛天夜叉屍兵和那兩位供奉閣執事,終於望見了方才隔空出手擊殺洛環玉的胡夷異士。

    俞和的一縷神念隱入雲中遙遙觀望,就看對面來的胡夷異士共有三人,這三人並非與九州修士一般駕雲踏風,也不以什麼法器承托身體,在他們的腳下,踏著一頭形貌古怪的大鳥。

    這只大鳥不知什麼異種,肋下生有兩雙羽翅,前翅平平展開可達十丈有餘,後翅略短,但也有七八丈的翼展,那背脊上甚是寬闊,站著三個人絲毫不顯得局促。它通體翎毛雪白,但爪與鳥喙卻是深藍色的,一雙足有車輪大小的鳥目中,溢出絲絲青白色的雷芒,顯得十分神異。

    三個胡夷異士中為首的,是一個白須白髮的老者。這老人身材奇矮,站直了也不過堪堪四尺來高,但他的身子卻十分壯碩,手掌腳掌大如蒲扇,十根手指生得好似棒槌一般。他的面相一看就非是中土人士,頭顱扁圓,下頜寬闊,鼻高目深,尤其是那一瓣鼻頭異常肥大,幾乎將他的臉占去了三分之一。老者身上裹著考究華貴的兜帽皮袍,頸上掛著精緻的寶石銀飾,腰裏系著一個小小的皮鼓,左手帶著三個碩大的奇形戒指,右手裏拄著一根二尺長的石杖,杖頭上有一圈灰濛濛的煙霧盤繞。

    在這矮老者身後,左邊站的那人一看就是個擅長近身搏殺的武士,身高七尺,虎背熊腰,周身披掛鋼鐵鎧甲,厚實的面甲遮住了整幅臉孔,只能看見一對淡灰色的奇怪眼瞳露出。這人身後背著一柄足有六尺長的巨劍,劍身有巴掌寬,劍柄也近乎一尺長,看來須得雙手合握才得揮動。

    右邊站那人生得異常俊美,咋一眼看過去,竟難以分辨是男是女。此人一頭淡金色的長髮,用翠綠色的布條紮起,一對耳朵長得很是古怪,耳廓尖而且長,向上豎起,左邊耳廓上穿著一排四枚金質耳環。他身上穿著簡單的粗布衣衫,腰裏插著銀鞘短劍,胸前掛著半幅護心皮甲,背後負著木質箭壺,左臂套著連肘的皮革箭甲,手中提一柄三尺反曲藤弓。

    程倫的飛天夜叉護法屍兵一見這三個胡夷異士,立時怪嘯一聲撲了上去。緊隨而來的一男一女兩個涼州府供奉閣執事倒是先行按住了遁光,想等飛天夜叉探出了對方虛實,再看如何出招破敵。

    眼見“七殺”撲到這雪白大鳥面前,那個渾身鎧甲的武士大吼一聲,縱身而起,半空中擰腰側身亮出肩頭,朝飛天夜叉當胸撞去。

    “蓬”的一聲悶響,飛天夜叉被那武士一肩膀撞得倒飛出去數丈,護法屍兵“七殺”吱哇亂叫,憑空一翻身,又朝那鎧甲武士張牙舞爪的撲去。

    眼看胡夷武士將飛天夜叉撞開之後,那通身披掛鐵甲的沉重身體就要向下墜落,可他伸手朝頭頂一指,一道恢弘璀璨的金色光柱從天而降,罩住了鎧甲武士的身形。在意義不明的呢喃吟唱聲中,鎧甲武士背後猛然展開了一對亦真亦幻的金色光翼,雙翼上下一鼓動,那武士的鋼鐵身軀便穩穩地懸在了半空之中。

    這對純粹由光芒幻化而成的翅膀一出現,鎧甲武士通身上下盡被染成了淡金色,許多玄奧繁複的符文幻顯出來,圍繞著他緩緩旋轉。再看鎧甲武士氣勢大盛,反手一引,背後的六尺巨劍已然握在手中,寬大的劍鋒高高揚起,挾著一團耀眼的金光,朝飛天夜叉當頭斬下。

    可這具被道佛兩宗秘術祭煉千年,又有程倫以神念入竅之法操持的飛天夜叉護法屍兵,豈是那易於之輩?就見這“七殺”周身騰起滾滾黑煙,身形詭異的一折,只在毫釐之間閃過劍鋒,張開一對奇大的手爪,扣住了那鎧甲武士身後的光翼,猛力撕扯起來。

    “哧”的一聲輕響,飛天夜叉的手爪上冒出團團金焰。法屍吃痛,鬆開了光翼,雙腳向鎧甲武士的背脊正中猛力一蹬,將這人踹得向前飛出。

    “螭吻破邪劍,出鞘!”

    數十丈外觀戰的兩位涼州府供奉閣執事一看這般情形,其中那個懷抱長劍的冷面女修掐劍訣一引,一道寒光脫鞘飛出,流星趕月似的朝鎧甲武士的咽喉要害斬去。

    那胡夷鎧甲武士無法躲閃,只得把巨劍當胸一橫,想硬擋這穿喉奪命的劍光。

    冷面女修略一撇嘴,手中劍訣一點,劍光去勢更疾。

    就在飛劍劍尖離鎧甲武士的咽喉已不足一丈之時,斜刺裏有道赤影一閃,一支細細的木箭飛來,箭鏃上閃爍著黯淡的火光。這看似柔弱的木箭與飛劍一碰,那箭簇竟轟然炸裂,一大團光焰爆射,不僅將鎧甲武士震開,還把那冷面女修的劍光炸得支離破碎。

    不等冷面女修作法攝回飛劍,對面白色大鳥上那個手持藤弓的俊美男子拉弦搭箭,其姿勢優雅而嫺熟,一連十幾箭連珠放出,直奔兩位供奉閣修士射來。

    與冷面女修並肩而立的那位終南仙宗修士腳踩霞光亮掌而起,雙手朝前一拍,便是一道十丈金光禁符打出。那十幾支箭矢與這“太乙金光十八禁”的神通符法當空一碰,登時便有震盪雲霄的雷鳴聲不絕於耳,漫天烈焰飛騰,將半邊天空映得通紅一片。

    冷面女修趁機攝回了她的螭吻破邪劍,飛劍化作一道虯龍似的寒光,繞著她的身子急旋。可對面白色大鳥上那為首的胡夷老者舉起石杖一晃,飛天夜叉屍兵登時一滯,仿佛被千鈞巨石鎮壓,原本迅疾如風的身形變得遲鈍了許多。

    鎧甲武士怒吼一聲,周身金焰四射,瞅准了機會飛身過去,平推巨劍,朝七殺胸前突刺。這飛天夜叉怪叫一聲,翻手一撈,籠罩周身的黑煙化成一杆三股長叉,迎著鎧甲武士的巨劍刺出。

    胡夷神祗的加持之力,終究抵不過伏魔法屍那承自上古巨獸的龐然大力,兩件兵器鋒芒一撞,七殺只是身形晃動,可那鎧甲武士卻是連人帶劍倒飛出去。

    兩位供奉閣執事又想趁勢先斬殺了這個鎧甲武士,但未等他倆發招,對面那白髮老者忽然喊了一句胡語,伸手一拍腰間的小皮鼓,發出“邦”的一聲。

    “快躲!”那位終南仙宗的修士臉色一變,伸手推開了冷面女修,他自己也急閃身平平挪開五尺。一道細細的灰光當頭落下,掃過終南修士的袖角,那袖角的綢布霎時間化作沙土飛散。

    “好詭異的法術!先斬了這老頭子!”冷面女修大喝一聲,以身合劍,化成一道長龍出水似的淩厲劍光,直朝那白髮老者疾刺過去。

    可白髮老者身後的俊美男子又一次開弓搭箭,這次射出箭矢,箭簇上閃爍著七彩奇光,箭一離弦,登時隱入虛空中不見了蹤影。冷面女修心頭一跳,急忙撥轉劍光斜斜一旋,鬢邊有縷冷風掃過,再看那支七彩箭矢堪堪擦著她的劍光飛遠。可她還未來得及重振旗鼓,擺正劍勢,那支七彩箭矢居然憑空一翻轉,又朝她背心射來。

    冷面女修無奈,只得棄了白髮老者,引劍去斬那七彩箭矢。

    終南仙宗的修士禦風而來,他鼓動周身真元,一連九道金光禁符呼嘯而出,打向白色大鳥。對面那老者不慌不忙,口中喃喃念著古怪的咒語,伸手在腰間皮鼓上“邦邦邦”連拍三響。終南修士神情一懍,抽身就走,三道灰光若靈蟒一般在他身後緊追不捨。終南修士一咬牙,轉身張口噴出一片碧瑩瑩的玉圭,迎向那能將人化成沙土的古怪灰光。

    白色巨鳥振翅長鳴,張開鳥喙噴出一團青藍色的雷光。白髮老者張手拋出一把小石子,化成十餘團裹著烈焰的巨石。這雷光與飛石朝前一沖,將金光禁符盡數撞碎。

    話說這邊雲端之上鬥得難解難分,生死只在瞬息之間。落雁口雄關西北邊面的大漠連天處,也終於揚起了團團煙塵。近千赤胡精騎縱馬而來,沖到城牆外五百步處站定,一位手提獸顱骨盾的赤胡漢子抄著生澀的中原官話,朝落雁口高聲呼喊,喝令周老三立刻開啟城門,交出赤胡王子等人。

    守關大將周老三用一杆長槍挑著那赤胡使者的兩截血屍,扔到城下,砸得落雁口雄關的鐵鑄大門前一片血肉模糊。他提氣揚聲,指著那赤胡大漢笑駡道:“阿力什,我們兩個來來回回的打了十幾年,你還不清楚你家三爺爺的脾氣?活的沒有,這兩塊爛肉送給你玩兒去吧!”

    那赤胡大漢氣得哇哇怪叫。可周老三一揮手,就聽見城牆上發出“蓬”的一聲巨響,五千名弓箭手拋射出了第一輪箭雨。

    一時間仿佛自城頭上飛起一片稠密的火雲,升到天空中一轉,又化成滂沱火雨,朝赤胡騎兵們籠罩過去。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5:34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一章 石之困,碧火起
  
       


    那些赤胡騎兵駐足於遠離城牆五百步之外,拋射的弓箭雖然勉強尚能夠得到,但落下時也已是強弩之末,故而周老三根本沒指望這輪箭雨能射殺敵人,大抵上不過是威懾一番而已。

    那赤胡騎兵首領阿力什一揮手中的獸顱骨盾,“叮叮噹當”的幾響,就將落到身前的數杆箭矢擋下。他身後的赤胡騎兵們亦是個個身經百戰,經驗老道,抬眼估摸著箭矢的力道,掣馬韁繩退開數丈,教漫天箭雨盡數落了空。

    密密麻麻的一排箭矢斜插在沙地上,猶有縷縷黑煙順著箭杆升起,像是在城牆五百步之外,劃出了一條生死界限。

    落雁口的守關大將周老三站在城牆瞭望臺上,手搭涼棚,看著遠處的赤胡騎兵重新站成了一條長蛇陣。這些騎兵不過五千人之眾,而且個個一身輕裝,除了隨身的盾牌、馬刀和投槍,騎兵們鞍後就只掛了一副輕便的手弩,赤胡人並沒有拖曳什麼重型的拋石機、床弩和雲梯過來,全不像是當真要攻打落雁口的模樣。

    倘若只是接應那四個潛入朔城的赤胡使者,他們如此輕騎快馬的來,倒也能說得過去。但如今赤胡使者已死,落雁口雄關大門緊鎖,固若金湯,按理說一輪箭雨之後,阿力什定會號令騎兵返回前營,斷然不可能重整佇列,擺出好像要在關前對峙的架勢來。

    五千輕騎攻打落雁口,那跟自送死沒有多大分別,這些赤胡蠻子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周老三轉了轉眼珠,側頭向站在他身後的一位涼州府供奉閣執事弟子發問道:“仙師,對面的那些騎馬蠻子裏面,可藏有什麼奇人異士麼?”

    領命護衛周老三的這位供奉閣執事弟子,面相看起來十分稚嫩。他皺了皺眉,故作老成的說道:“回將軍的話,當下還看不出來什麼端倪。那赤胡國的奇人異士與我九州修士不同,他們修命不修性,一舉一動無有天地元炁異相隨行,若是刻意隱匿氣息,便跟尋常蠻人沒多大分別。”

    周老三略一沉吟,又問:“程執事去追那蠻夷奇人,不知可尋到了蹤跡?”

    這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凝神傳音,問過城牆上的執事弟子,才答道:“程師兄正大戰神通,與蠻人異士在數十裏外交手。”

    周老三追問道:“戰況如何?”

    那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弟子一瞪眼,傲然冷笑道:“區區蠻子,土雞瓦狗而已!”

    周老三聞言,抽了抽嘴角。這位年輕修士說得倒是很有把握,但看那盤膝坐在牆頭上的程倫,身子不時的輕輕搖晃,臉色忽青忽白,額角隱隱有細汗,想必遇著胡夷異士,正陷入一局苦戰,而且未必占了上風。

    但他也不好出言反駁,只點頭道:“既然如此,那當下關外胡夷騎兵不退,要麼就其中還藏有奇人異士,正謀算著用邪法攻打本關;要麼就是拖延時間,看他們的奇人異士與程執事等勝負如何。”

    那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弟子輕輕一哼,沉聲道:“貧道以為,既然胡夷不退,那麼將軍當開啟關門,號令我大雍鐵騎衝殺過去,將他們斬殺殆盡,給這些蠻子一個教訓!到時鐵騎凱旋,程師兄等亦手提蠻人異士頭顱歸來,豈不是大獲全勝之喜?”

    周老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只轉身繼續朝赤胡騎兵那邊眺望。

    這邊僵持下來,在西北面五六十裏外的天空中,程倫的飛天夜叉法屍與兩位涼州府供奉閣執事高手,卻漸漸陷入了頹勢。

    本來供奉閣兩修士與程倫的飛天夜叉打算一鼓作氣,先行合力將看似最笨拙的鎧甲武士擊殺當場。程倫指使飛天夜叉七殺擲出了手中的三股長叉;冷面女修縱身而起,飛上了天頂,運劍一式天河倒懸,照準了鎧甲武士的頂門劈下;而那位終南仙宗的修士長嘯一聲,提聚全身真元,亮雙掌平平推出,對準了白色巨鳥與鳥背上的兩個胡夷異人,打出一道聲勢浩大的百丈太乙金光禁符,並且張口噴出一道挾著雷火的寶光,夾擊半空中的鎧甲武士。

    可那鎧甲武士一看三道殺招襲來,竟不躲不閃,反手把巨劍插回了背後的掛帶中,雙臂交叉合抱在胸口,眉心處暴起一團刺目的金光。

    又是意義不明的呢喃聲從虛空中來,只見那鎧甲武士背後的光翼一攏,化作一團稠密的金光,將鎧甲武士的身體裹在了當中。

    三股漆黑長叉、奪命飛劍和終南修士的法寶往這護體金光上一撞,竟然傷不到這鎧甲武士分毫,三件法器無功而返,紛紛彈飛。

    元神加持法屍的程倫、冷面女劍修和那終南仙宗弟子盡皆大吃一驚。這赤胡鎧甲武士莫非還帶著一道上三品保命金符?可在如此連環三擊之下,便真是祭出了上三品的保命金符,也得受些折損,但看那鎧甲武士身上的金光一散,背後雙翼重新展開,仿佛跟個沒事兒人一般,鬥志昂揚的掣出背後巨劍,又朝飛天夜叉七殺撲去。

    供奉閣三修神念一交,那終南仙宗的修士駕雲而來,攔住了鎧甲武士;而飛天夜叉七殺厲嘯一聲,探身射向白色巨鳥,去鬥那施展詭異法術的白髮矮老者;冷面女修腳踩虛空,踏罡步鬥,指間劍訣變幻,四尺螭吻破邪劍聲若龍吟,化成一道寒芒緊隨在七殺身後,斬向那手提藤弓的俊美男子。

    供奉閣三修這一互換對手,場上形勢登時有了變化。

    對上鎧甲武士的終南仙宗修士大占上風,道道太乙金光禁符脫手飛出,打得鎧甲武士左支右絀,一雙光翼晦暗不堪。這太乙金光十八禁不僅是隔空破敵的鬥戰神通,那真元顯化出來的金光符籙中,更帶著種種玄妙禁制,可以使人神智昏聵,周身乏力,五感閉塞。

    只見終南仙宗的修士好整以暇的踏雲而立,一雙肉掌上下翻飛,道道太乙金光禁符打得對手連連倒退。對面的鎧甲武士只顧抵擋那破空而來的符籙,根本無法近身過去。可每一道符籙不僅如同萬斤鐵錘當頭砸下,在他揮劍砍碎符籙之後,那絲絲縷縷的太乙金光便會纏在巨劍和鎧甲上,隨之而來的,就是禁法之厄。

    只數十息之後,這胡夷武士就覺得身上鎧甲和手中巨劍如有千鈞之重,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施展武技,身子直向下墜。又勉強抵擋了幾道太乙金符,鎧甲武士已是筋骨酥軟,周身僵冷,雙目發花,身子翻翻滾滾,天地都在他眼中旋轉起來。

    這邊終南仙宗的修士鬥得順風順水,可那邊的飛天夜叉和冷面女劍修,卻陷入了困境中。

    與鎧甲武士一樣,冷面女劍修的一口螭吻破邪劍,也被白髮矮老者施展的外域奇術困住了。但鎧甲武士身上的太乙禁法枷鎖是無形的,而飛劍上卻是實實在在的裹覆了一層厚重的灰色岩石。如今哪里還看得出那是一口細細長長的四尺靈劍?簡直就是一塊一丈方圓的灰岩,在空中慢吞吞飛旋。

    冷面女修與飛天夜叉一沖到白色巨鳥前二十丈,那白髮矮老者就開始“咚咚邦邦”的連續拍打腰間皮鼓。他口中嘰嘰咕咕的念著胡語咒文,單臂將石杖高高舉起,象旗杆一般在頭頂的劃圓揮舞,每揮動一次,就有一圈灰濛濛的煙霧散開。

    這灰色的煙霧淡入虛空中,將白色大鳥周圍二十丈,變成了一界古怪的化石域界,有點類似道門的“萬頃黃沙大陣”,但它籠罩的範圍更小,可效用卻更加神奇。

    飛劍只要刺入了這片空域,那劍光就好似遭到風沙侵襲的油彩牆畫一般,須臾間黯淡晦澀下去,僅憑肉眼,就可望到飛劍上的真元劍炁散盡,顯出劍器原形,連飛刺的速度也驟減緩,仿佛陷入了泥沼中。片片石皮從劍身上自行生出,將整口飛劍一層又一層的裹起來。而且這飛劍越是靠近那白色大鳥,石皮衍生的速度就越快。冷面女修運使螭吻破邪劍在大鳥前五丈掠過了一轉,再將靈劍攝回身邊時,不得不發力震碎了一層厚達六尺的灰白石殼。

    而這圈廣達二十丈的古怪域界中所暗藏的玄機,還不單只是表面所見的這般簡單。當螭吻破邪劍的劍鋒上衍生出灰色石皮時,冷面女修只覺得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岩石,不單單使得飛劍鈍重遲滯,還在不斷的朝劍鋒中侵蝕,似乎能把整口法劍中的靈炁吸盡,化成一柄無用的石劍。而且當劍身上覆蓋的石皮厚達五尺時,她本身神識與靈劍的聯繫就變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只要稍一疏忽,恐怕這口截取荒古龍裔獸骨煉成的上品靈劍,就要失落於此。

    被這古怪域界制住的,可不只有螭吻破邪劍,那程倫的伏魔屍兵飛天夜叉“七殺”,也是在白色大鳥面前走了一轉,就狼狽而逃。

    當七殺跌出白色大鳥周圍二十丈範圍時,它整個身子已經成了一座灰白色的雕像,費了數息的功夫,還虧得冷面女修出劍助它破石而出,這才震碎了覆蓋周身的堅固石皮。

    飛天夜叉哇哇怪叫,又凝出一柄三股長叉擲出,可這柄長叉堪堪刺到白色大鳥面前七八丈,就變成了一方粗糙的巨岩,砸向地面而去。

    一人一屍束手無策,但那白色大鳥背上,可還站在一個弓術神異的俊美男子。他口含微笑的望著白髮矮老者施展奇術,等對面的敵人露出無奈之色,這俊美男子才姿態優雅的張弓搭箭,手指一松,便是連珠九箭飛出。

    冷面女劍修急忙祭出飛劍,斬落了射向她的三支木箭。但那轟然炸裂的箭鏃,卻逼得她退出出了十餘丈遠。剩下六隻木箭飛向七殺,但以飛天夜叉的迅捷,居然不能將這六隻小小的木箭盡數閃開。其中一支木箭在七殺左腰胯骨邊上炸裂,暴起一片熾烈的光焰。飛天夜叉打著旋兒跌出去三丈多遠,在它左肋下雖沒有被炸出皮肉傷痕,但那一身煞氣黑煙卻是消散了大半。

    未等七殺穩住身形,尖利的破空聲由遠而近,那俊美男子又是九支木箭射來。冷面女修揮劍去救,可眼角餘光卻悚然窺見她自己身後也有九支木箭追到。

    雷鳴聲不絕於耳,連天火光炸開。那位俊美男子背後的箭壺裏,似乎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木箭,加上他的射術委實神乎其技,箭矢發出,居然神出鬼沒,還能憑空轉彎,一時間讓冷面女修和飛天夜叉疲於招架躲閃。

    而更加可怕的,是那白髮老者依舊不停的拍打著腰間皮鼓,口中聲調詭異的頌咒聲越來越急,那片能化出岩石的古怪域界,正在一尺一尺的向外擴張。

    這邊天空中的鬥法如火如荼,而落雁口雄關外的赤胡騎兵們也終於有了動靜。

    那首領阿力什,勒馬在原地定定的望著落雁口,過了約莫一炷香時分,他好像忽然接到了什麼令訊,露面喜色,抬手一揮,哇哇的喊了幾句胡語。

    他身後的赤胡騎兵突然變陣,長蛇陣左右圍攏,變成了一座圓陣。騎兵們手持盾牌投槍,馬頭朝外凝神戒備。

    周老三雙眼一眯,手掌上揚,城牆上弓箭兵們立時一齊張弓搭箭,箭頭斜指向天,隨時準備拋射出第二輪箭雨。

    俞和運足目力遠望,只見有兩個赤胡騎兵行出列來,到了圓陣中央翻身下馬。

    這兩人都帶著皮兜帽,讓人看不見面孔。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似乎是護衛,上身斜挎著墨綠色的雕花藤弓,背後負黑漆漆的狹長箭壺,從兜帽邊緣露出幾縷銀白色的頭髮,發梢系著銀質鈴鐺。另一個人身材矮小瘦弱,下馬的動作也十分生疏,似乎並不是精于武技的人,在這人身上,用一根鐵索在胸前交叉捆縛著一本異常厚重寬大的黑皮面書籍。

    這個身材瘦小的人吃力的跳下馬來,徑直跪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的解開了鎖鏈,將那本黑色的書攤開在面前,借著明亮的日光,那書頁反射出耀眼的銀白色光澤,看起來並不是布帛紙張,而是一頁一頁的銀箔。

    這瘦小的胡夷人伏地親吻書頁,然後撩起袍袖,用隨身的小刀割開了腕脈,將自己的鮮血灑在書上和周圍的地上。緊接著,他又取出了一小截蒼白的骨頭,蘸了些血,平放在攤開的書頁上面。

    俞和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再看那胡夷人手腳並用的退開了數尺,匍匐在地上,雙手抓起沙土,瘋了一般的朝天空揚起。

    當第十三把沙土拋出,那書頁上的一小節骨頭突然騰起了一團碧綠碧綠的磷火,這火是如此的猛烈,竟然化作火柱直沖上數十丈的高空,一股讓人莫名畏懼的氣息,從那火柱中彌漫出來。

    城牆上的士兵一陣騷動,可在各營校尉的喝斥聲中,片刻之後又平靜了下來。守關大將周老三飛身撲到一具床弩面前,腳踩機簧,朝城牆上的兵卒厲聲喝斥道:“發射機弩!給我把所有的弩箭都射出去!”

    “嘎吱”之聲連響,軟鐵機括發出巨力,統共一十八隻手臂粗細的生鐵弩箭從城牆上射出,帶著刺耳的風嘯聲,朝赤胡騎兵的圓陣飛去。

    碧綠碧綠的火柱越燒越烈,在赤胡騎兵圓陣之上的半空中,聚成了一團足有十丈圓徑的磷火球。詭譎的火光,將落雁口雄關前的一片天雲,全都映成了慘碧色。

    那位身材高挑的護衛抬眼看弩箭飛來,探臂解下藤弓,右手一引,從他背後箭壺中飛出一道白光,在其指間化作二尺箭矢。

    弓弦一顫,這支細細的箭矢,便朝那猙獰的鋼鐵弩箭飛去。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5:55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夷術凶,雷化劫
  
       


    中土九州與外域蠻夷之地都有修煉神通法術之人,但兩者所信奉的神祗與道義大相徑庭,其遵循守持的教條、科儀、戒律也就迥然不同。

    修行者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大能力,故而無論是中土九州道佛魔三宗的煉氣士,還是外域蠻夷的奇人異士,都將自己視為高高在上的存在。只是九州煉氣士恪守著“出世脫俗”的古訓,又有“因果報應”之說自縛,所以若是無緣無故的以神通大能禍害凡俗中人,則被視之為“魔”,而冥冥中的天道,也將降下劫數為懲。

    但外域蠻夷的奇人異士則有所不同。蓋因蠻夷的修行之術不論所謂的“靈根”,不苛求人與天地乾坤的契合,而以“神祗創造力量法則”之說,來演化出種種借用自然之力或神靈之力的古怪法術。有的蠻夷拜神宗教,但凡皈依之人皆可修習神術,以對神祗的信仰程度和對神性的理解深淺來漸進修行者的本身能力。

    故而外域蠻夷的奇人異士與凡俗中人常常不分彼此,雖然真正的大神通者也還是避世隱修,但一般的修行者只是自然而然的與普通人交際往來,或比鄰而居,或成為一方部族首領。全然不像中土九州的修士那樣,講究“一入仙門斬斷塵緣”,與凡俗中人劃清界限,刻意讓自己藏在一層玄虛的神話迷霧後面。

    雖然真正能與九州煉氣士一較高下的胡夷高手並不多見,但在赤胡兵卒中,有能夠施展小法術的異士,倒也不算稀奇。至少那些隨軍的巫醫術士,個個都有一手讓人難以理解的續命秘法。

    不過這次出現在落雁口雄關前,被騎兵圓陣護在中央的兩個胡夷奇人異士,明顯絕非泛泛之輩。單看那十丈碧磷火球的恐怖氣勢,守關大將周老三就知道,今日來的肯定是扎手的硬點子。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號令守城兵卒,將城牆上的一十八具床弩全部發射,為的就是要打斷那赤胡奇人施展法術。

    由床弩機括發射出去的巨型生鐵弩箭,向上拋射的話,可遠及千步之外,但它們發射一次後,需要花費一炷香功夫才能重新絞緊機簧,所以連續發射起來,遠不如戰弓那麼便捷。不過這種弩箭的威力,倒是遠超單靠弓兵臂力投射的箭矢。若能射得正,只一支生鐵弩箭就能洞穿四五名身披鐵甲的敵兵,可以說是守城殺敵的重器。

    一十八支弩箭破空而去,其中有十一支對正了方位,定然會落到圓陣之中。

    面朝落雁口城牆的赤胡騎兵同時舉起隨身盾牌,拼成了一片盾牆。但在這種弩箭面前,騎兵們的藤木盾牌和骨質盾牌跟一片布帛也沒多大的區別。不過看那圓陣絲毫不亂,反倒又向內收攏了一圈,可見這一隊赤胡精銳騎兵,根本就是無所畏懼的死士,若手中盾牌擋不住弩箭,那他們這一身血肉,便是下一道牆壁。

    圓陣的正中央,那匍匐在地上的赤胡人渾然不知有弩箭射來,他只顧全心全意的發動法術。另一位身材高挑的赤胡人抬手發箭,細細的白色箭矢一閃,在百步之外的空中,不偏不倚的正與周老三親手對準圓陣中央射出的弩箭鋒芒相撞。

    “砰”的一聲大響,兩支尺寸與份量實有天壤之別的箭矢居然同時炸成了碎片。

    再看那身材高挑的赤胡異人右手一陣閃爍,接連四道流光自他掌中藤弓飛出,又有四支鐵弩箭當空炸碎。可這時其餘六支射正的弩箭,已然飛到了騎兵圓陣前十數步外。

    那騎兵首領阿力什虎吼一聲,從戰馬背上躍起。他雙手撐起的獸顱骨盾,盾牌上隱隱浮現出一層血紅色的微光。

    又是一聲巨大的裂響,獸顱骨盾與一支弩箭當空相撞,盾牌被生鐵弩箭所挾的巨力震成了碎片。弩箭力竭墜落,而阿力什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數丈遠,狠狠的摔在地上。但這胡夷漢子也是彪悍勇猛,只一翻身就站了起來,伸手抹去了嘴邊的血跡。

    再看騎兵圓陣中同時爆出五朵鮮紅的血花。那弩箭射入陣中,輕而易舉的撕碎了盾牌,然後接連穿透了三五名騎兵的身體,首當其衝的騎兵更被弩箭上的巨力徹底撕碎了身子,殘肢碎肉帶著大片鮮血飛揚起來,觸目驚心。

    五支生鐵弩箭,在圓陣中生生犁出了五道一丈長的血徑,奪走了二十餘條性命。但剩下的赤胡騎兵不慌不亂,他們默不作聲的策馬整隊,那五處血口子瞬間合攏,圓陣人牆依舊是嚴絲合縫。

    地面上一現血光,赤胡人頭頂的碧磷火球登時出現了變化。

    仿佛是那些血肉被熊熊烈焰所蒸化,有五團濃稠的血色霧氣從圓陣中升起,被火球吸了進去。緊接著是有許多人與戰馬的殘肢碎肉漂浮起來,也投入了碧磷火球當中,最後是整具屍體緩緩從地上升起,那胸口兀自插著粗大的生鐵弩箭,全被火球吞噬了進去。

    再看這碧磷火球漲大了數圈,已到了十五丈圓徑。火球中央似乎有幾十道肢體扭曲的灰黑人形,宛如鬼魅一般的飛旋舞動著。

    碧綠的焰芒吞吞吐吐,那匍匐在地上的赤胡人雙手高舉向天,口中厲聲嘶吼著意義不明的咒語,眼見這火球的顏色逐漸轉暗,其中的人形融成一團,有一片一片慘白色的骨質甲殼,從火球中慢慢浮出。

    數息之後,這團碧磷火球已然完全變了模樣。

    遠遠望去,那是一個接近二十丈圓徑的白骨球,其表面上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骨殼,有數十隻的白骨手爪,從骨殼的縫隙中探出,五根白骨手指猶在張開握攏,煞是駭人。透過那些骨質甲殼的縫隙,可以看見裏面透射出碧綠的火光,且在有節律一明一暗,這巨大的碧磷火白骨球也隨之一漲一縮,讓人不自禁聯想到搏動的心臟。

    濃重的陰煞屍炁,從這碧磷火白骨球中爆發出來。這股屍炁與程倫那雙伏魔護法屍兵身上的屍炁完全不同,這白骨球透出的陰煞屍炁邪惡而狂暴,帶著能侵蝕一切生機的恐怖氣息。

    那位匍匐在地上的赤胡術士,伸手一指落雁口的雄關城牆,便倒地昏死了過去。陪護在他身邊的那位弓箭手,急忙俯身將這個赤胡術士扶到馬背上,然後小心翼翼的合攏那本黑色書籍,用鐵鏈纏住,捆在了術士的背後。

    這位箭手縱身上馬,向騎兵首領阿力什點了點頭。阿力什大聲發出號令,五千赤胡騎兵撤去圓陣,人人揮鞭催馬,揚起滾滾沙塵,向西北赤胡前營的方向疾速逃遁而去。

    再看空中那顆碧磷火白骨球輕輕一晃,朝著落雁口雄關慢悠悠的飛來。

    “投石!放箭!無論什麼,給老子把那鬼玩意兒射下來!”周老三一邊大聲發令,一邊跳上瞭望台,朝那供奉閣的執事弟子抱拳道,“仙師,速速作法!”

    那年輕的供奉閣執事弟子面色有些發白,他縱身下了眺望台,三步作兩步沖到程倫等人面前,大聲呼喚道:“關前有難,程師兄回神!”

    此時的程倫,正全神操持著飛天夜叉七殺,與那白色巨鳥上的兩個胡夷異士惡戰,但這落雁口城牆之外發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還有些感應。只見程倫微微睜開眼,望瞭望五百步外的碧磷火白骨球,皺眉道:“我與馬師兄、林師姐正與赤胡高手殊死搏鬥,無暇分身,你讓杜半山去想辦法!”

    說罷他悶哼一聲,雙肩顫動,似乎這稍一分神,那飛天夜叉法屍便又受了些折損。程倫閉上雙目,手上指訣連變,自他額前的金玉權杖中再竄出一道灰影,化作一尊三頭六臂的阿修羅伏魔法屍,盤膝坐在程倫身前護法。

    城牆上除去程倫和四個替他佈陣護法的修士,尚有閒暇的供奉閣執事就只剩下三人,其中兩個年輕弟子修行不到十年,入供奉閣歷練才數月,倒是以杜半山的資歷和道行最高。當然,俞和與司馬雁不是供奉閣的執事,所以未算在內。

    那年輕弟子見程倫只顧自保,他也不敢腹誹,於是趕忙轉身去求杜半山。其實杜半山眼看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碧磷火白骨球一丈一丈的飛近,心中哪里不急?

    城牆上的士兵手忙腳亂的射出一支又一支的弩箭,城牆後面的投石機也發動了,一塊塊岩石劃過弧線,砸向那顆碧磷火白骨球。鐵弩箭、飛石與碧磷火白骨球猛烈相撞,雖然也能把那骨質甲殼擊碎,但無論是鐵弩箭還是岩石,穿破骨殼,投入白骨球裏面就再沒了聲息,似乎盡被其中的碧火燒化。而轉眼間新生出來的白骨甲殼,更要比撞碎之前堅硬得多。

    這詭異恐怖的碧磷火白骨球,看來委實不是凡間手段能夠抵抗。

    而更加駭人的,是這碧磷火白骨球只要向前飄動,那其經過的地面上,就會變得焦黑一片。原本荒漠砂地就難以長出花草樹木,但在落雁口關前,還是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草木叢生。可但凡碧磷火白骨球自上空飄過,那些草木就會立時化成灰粉,而且騰起一團淺碧色的毒煙,徘徊在焦黑的砂土上久久不散。

    這條十餘丈寬的黑色死土,正對著落雁口城牆延伸過來,如今已有二十餘丈長。望著此番情形,真仿佛是從地底下的黃泉深淵裏,鑽出來了一群看不見的催命厲鬼,它們正一步一步的朝落雁口城牆走來,凡其所過之處,萬物生息盡湮。

    如此詭異的胡夷法術,杜半山也沒有把握破除,他轉頭看了看俞和,卻見小俞子歪嘴一笑。

    俞和的這一笑,倒給了半山師兄莫名的勇氣。杜半山低聲道:“小俞子,俞真人,俞大仙!你可懂得破解此術?”

    俞和挑了挑眉毛,攤開雙手道:“我哪兒來的辦法?只是你們個個驚慌失措,卻根本沒有人去試試這道胡夷法術到底有何玄妙。說不定它就是個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只消一道雷符過去,便灰飛煙滅了呢?”

    杜半山聞言,雖然點了點頭,可他心卻是不以為然,那碧磷火白骨球如此威勢,怎可能是紙糊的老虎?但既然俞和這麼一說,杜半山也覺得,說不定出手試探一番,或能找得到其中的照門?要知世間萬萬玄妙法,皆有另一法克之,這胡夷妖術定也不出此理。

    別人不知道這小俞子的深淺,半山師兄可是親眼見過俞和三拳兩腳就將不可一世的終南邵人傑打了個灰頭土臉,旁人以為那程倫、馬師兄、林師姐三人,是這夥人裏面的頂樑柱高手,但杜半山心裏有數,真個小俞子全力出手的話,那三位加起來也未必能討得到好處。

    想到此處,杜半山踏上一步,沉聲對那兩個年輕修士道:“你倆隨我以雷法探其虛實!”

    兩步為一丈,那碧磷火白骨球自五百步之外飛來,看似緩慢,其實說話之間,距離城牆已只剩二百丈之遙。杜半山帶著兩個年輕修士縱身而起,腳踩牆頭掐訣作法,三道掌心雷霹靂而出,轟然打在碧磷火白骨球上。

    道家神通雷法,專破陰邪鬼祟,自然比尋常的鐵箭石塊要來得犀利。眼見那白骨球上骨粉飛揚,一大片骨殼碎裂,碧火焰花四射,朝前飄飛的速度,似乎也緩了一緩。

    這一下立竿見影,杜半山等三修和城牆上的守軍盡都氣勢大振,惶亂的人心也安定下來。從城牆上射出的鐵弩箭例不虛發,周老三一聲令下,十八具床弩一齊發射,生鐵弩箭攢射在碧磷火白骨球上,雖然效用不大,但多少也能讓這白骨球晃上一晃。

    三修連連作法召來雷光,司馬雁也上前助陣,她打出的雷光雖然纖弱,但亦能炸碎一片白骨。

    只有俞和抱著手臂,盯著不遠處的碧磷火白骨球不動聲色。這邊杜半山等人出手,的確能稍稍阻滯那白骨球飛來的勢頭,但幾輪雷光打過,白骨球雖然被炸得骨片亂散,碧焰翻滾,可那濃重的屍煞氣卻是分毫不見衰減之相。由此可見,其實這連番雷法,還未能傷其根本。

    城牆後面是數萬軍兵,這碧磷火白骨球不破,杜半山和兩個年輕修士都不敢停手。但如此連續施展雷法,甚是耗費真元。過了約莫三炷香功夫,只剩下杜半山還能支持,而兩個年輕修士已然真元耗去了七七八八,司馬雁更是臉色煞白,香汗淋漓。

    其中一位年輕的修士和司馬雁倒是有省力的法子,他們掏出了一大遝黃紙雷符,以真火引燃了,照樣能祭出雷法。可另一位年輕的修士並非出身名門大宗,身邊就沒有這麼多符籙可用了,眼看著對面的碧磷火白骨球搖搖擺擺的飛來,他一咬牙,張口噴出了一道寶光,是要祭出本命法器去撞白骨球。

    那道寶光與碧磷火白骨球當空一碰,倒是震得白骨球倒退了數尺,可一片碧焰飛揚起來,居然黏在寶光之上,劈劈啵啵的燃燒了起來。

    那年輕修士臉色大變,急忙作決攝回法寶,寶光帶著一縷碧磷火飛回了他的口中。年輕修士閉目運功,可僅僅一呼一吸之後,他臉上忽然湧起一片碧色,雙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腹之間,怪叫一聲,翻身栽下了城牆。

    俞和閃身過去,展臂接住了這年輕修士的身子,他以神念一探,發現那縷碧磷火居然不怕煉氣士關元內鼎中的真火,反倒大有將這年輕修士的肉身燒化的勢頭。

    胡夷奇術,的確有其古怪之處。按理說這碧磷火當屬於屍煞陰火的一種,最懼道門煉氣士本身的一口純陽真火,可這一縷碧磷火居然能夠反制純陽真火,看來這種以胡夷奇術引出的怪火,當不可以道門兩儀三才四象五行諸般火生克之理揣測之。

    俞和運起神霄太平應化白蓮法,將一縷長生白蓮之炁渡入年輕修士的經絡,再取萬化歸一大真符之妙,攝來一絲碧磷火,細細推演其中玄妙。

    遇到長生白蓮之炁,那碧火驟然熄滅。又過了約莫一柱香功夫,這年輕修士“哎呀”一聲睜開了雙眼。

    俞和已閃身上了牆頭,站在杜半山身後,他伸手搭在半山師兄肩頭,一邊渡去真元,一邊低聲道:“小杜,你不是會用昆侖仙宗的玉虛九霄真雷法麼?”

    杜半山苦笑道:“那法子太耗真元,如今哪里還使得出來?便是我神完氣足,也最多只能使三次而已。”

    俞和道:“你且罷手,速速調息回氣,我助你一臂之力。以我估算,以玉虛九霄真雷法連擊兩回,或能破去此蠻夷妖術!”

    “哦,能破此妖術?”杜半山聞言大喜。他收起法決,匆匆摸出幾顆回氣丹藥吞下,就這麼站在牆頭上閉目吐納,但求儘快回復真元。

    這邊杜半山一停手,那碧磷火白骨球登時重振威煞,只見層層骨殼自火球中湧出,這些新生的骨殼不但堅韌無比,而且生有鋒利的倒刺,探出的白骨手爪長達丈許,那床弩發出的生鐵弩箭射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淺淺的裂痕。

    不但外面有牢固的骨殼生出,那碧磷火白骨球前進的速度,也愈發的快了,眼看離著落雁口雄關城牆已然不足百丈。地面上一道焦黑的痕跡,向城牆下筆直的延伸過來。負責瞭望的軍兵們發現,有一些沙鼠蜥蜴之類的小獸,從焦黑的沙土中鑽出,甫一冒頭,血肉成煙,身子就化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可這骨架並不散落,而是仿佛活物一般,追著碧磷火白骨球,直朝城牆沖來。

    供奉閣修士們的雷法神通並不能打散這胡夷蠻人的恐怖妖術,而漸漸逼近的白骨巨球,和它呈現出來的諸般詭異怪相,讓城牆上人們又一次陷入了驚惶。周老三開始下令讓城牆上的兵卒漸次撤離,而城牆後面的騎兵們,也開始井然有序的後退散開。

    此刻就連為程倫護法的四位供奉閣修士都睜開眼睛,看樣子隨時準備抽身而走。

    當碧磷火白骨球離城牆還有五十丈時,城牆上已經不剩下多少大雍守軍,只有守關大將周老三和幾位親隨的部將,正不斷的發射床弩,作著最後的努力。

    這時杜半山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借著俞和渡來的精純元炁,短短數十息之間,他一身真元就回復了大半,估算著祭出兩回玉虛九霄真雷法,當是足夠了。

    “多謝俞兄,且看杜某作法!”杜半山朝俞和拱手一揖,轉身面向飛來的碧磷火白骨球。他嗑破左手食指,以指尖血在右手掌心裏畫了一道雷符,運起真元一催,對準白骨球發掌拍出。

    “玉虛九霄真雷!”赤紅色的雷火從杜半山右掌心的血符中沖出,好似張牙舞爪的怒龍一般,徑直撞在那碧磷火白骨球上。

    這昆侖仙宗的秘法雷術,可不同於方才的掌心雷法,煌煌雷光帶著浩瀚的破邪鎮魔道力,赤紅色的雷火將那碧磷火白骨球團團裹住,一陣密集的爆鳴炸響,白骨殼盡數炸碎,露出了裏面的一團碧瑩瑩的詭火。

    俞和目現奇光,往那碧火中央一看,就見這十餘丈的熊熊火團中心,隱約約裹著一小截蒼白的骨頭,無窮無盡的碧火從這骨頭中湧出,新火推動舊火向外翻騰,翻到火團表面,便凝成堅韌的骨殼。

    看來這節骨頭,便是這道胡夷妖術的關鍵之物。

    “小杜,趁那骨甲未生,速速再祭一雷,直搗黃龍!”俞和暗暗自內五行臟腑中,攝出一絲先天五方五行真炁,藏於舌下。

    杜半山一點頭,又畫了一道血符,祭出第二道玉虛九霄真雷。

    這一次半山師兄可是把通身真元盡都豁了出去,雷光脫手沖出,他雙膝一軟,頹然坐倒在牆頭上,看他面如金紙,氣喘如牛,額前冷汗滾滾,可見已是竭盡了全力。司馬雁搶步過來,攙住了杜半山,四小姐眼巴巴的望著那道玉虛九霄真雷,若這一次不能破去蠻夷妖術,她拼了命也要帶著杜半山逃離城牆。

    俞和趁旁人都在望著玉虛九霄真雷時,他偷偷嘬口一吹,一道細如發絲的五色奇光飛出,緊追著杜半山的玉虛九霄真雷,撞向不遠處的碧磷火球。

    這時那碧磷火球外面,才剛剛浮出一層薄薄的灰白骨膜,第二道玉虛九霄真雷勢如破竹,一口氣撞入了碧磷火團中央,炸起朱紅色的雷火。

    所有人怔怔的看著,都在期待著碧磷火團就這麼飛散開來,化為烏有。當道家破邪伏魔雷力與那詭異的碧磷火相持不下之時,俞和暗暗掐了指訣,心中念了一聲:“五雷現!”

    就見一道奇亮無比的五色雷光,從那碧磷火團中央炸出,緊接著便是一聲震盪寰宇的雷霆爆鳴。區區幾十丈外的城牆上,人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眼神呆滯,兩耳嗡嗡直響。

    狂風卷著灼熱的流焰,在城牆上呼嘯而過。那牆頭上的各色旗幟,刹那間全被都燒成了飛灰。許多躲閃不及的凡俗兵將,滿頭鬚髮和身上衣衫都被燒光了,十八具床弩的木支架上,騰起一片烈焰。

    可等雷光黯淡,暴風稍歇,城牆上的人們根本不顧自己狼狽的形貌,他們甩開滾燙的兵器和鐵甲,瞪圓了眼睛,朝城牆外極力望去,但他們再看不見那恐怖的碧磷火球,只能望見空曠的大漠荒野無邊無際,還有一條烈焰沸騰的道路,從五百步外,筆直延伸到城牆外二十丈戛然而止。

    杜半山成了此役的英雄,守關大將周老三帶著最後死守城牆的幾員親隨部將,沖著杜半山一揖到底。司馬雁紅著臉,躲在杜半山身後,這時城牆上滿是衣不遮體的漢子,倒讓她這個女兒家很是尷尬。

    落雁口前的一場劫難,算是有驚無險的渡過了。胡夷奇人所施展的詭異法術,在每個親歷過的人心中,都留下了一段恐怖的回憶。有供奉閣執事弟子引燃甘霖符,召來細雨澆滅了殘火。輕騎斥候策馬出關,兵卒們重新湧上城牆,忙忙碌碌的收拾著被狂風烈焰肆虐過的亂攤子。

    杜半山望著俞和,有心想問問究竟,可俞和擺了擺手,湊到杜半山耳邊,壓低了聲音道:“玩屍體的程大執事,好似情況不妙。”

    半山師兄神情一凜,問道:“你怎知道?”

    俞和咧嘴一笑,瞄了一眼程倫道:“你看著吧。”

    果然俞和的話音才落,就見程倫突然臉色發紅,喉頭一抽,張口噴出一道血箭,他不顧擦拭血跡,瞪眼大聲呼喊道:“西北方向,離此六十裏,諸位道友速來助陣!”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6:04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三章 虛生石,劍穿雲
  
       


    四位替程倫護法的供奉閣執事弟子彼此對望一眼,縱起遁光,就朝西北天際破空而去。程倫顫巍巍的摸出一方玉符,抖手射向東面。

    在他身前的阿修羅伏魔屍兵張開六條手臂,將程倫的身子團團抱住。“蓬”的一聲,一道朱紅色的紅蓮佛焰顯化出來,圍著程倫畫了一個七尺圓徑的圈子。

    杜半山望瞭望面如金紙的程倫,歎了口氣,作勢也要祭起遁光而去。可司馬雁緊緊的拽住了自家師兄的袖角,不讓他離開。

    俞和笑了笑道:“小杜,那邊兒的混水太深,去了可討也不到什麼好處。你此時真元虧虛,不如在此調息運氣,免得折損道基。”

    杜半山見俞和沖他眨了眨眼睛,於是低頭想了想,便撤開了手中法決,撩袍盤膝,坐到了地上。司馬雁向俞和感激的一笑,坐在杜半山身邊,為自家師兄護法。那兩個年輕的涼州府供奉閣執事弟子對視一眼,也坐到了杜半山身邊。

    方才的一戰,明面上是全靠杜半山施展出昆侖仙宗的玉虛九霄真雷,才破去了胡夷人那恐怖的碧火白骨妖術。所以此時這兩個初出茅廬的供奉閣執事弟子,這會兒全都對杜半山刮目相看,於是他倆心甘情願的為杜半山護起法來。

    俞和看他們四人坐定閉目調息,這才轉而以神念再看西北六十裏之外的鬥法。

    此時場中的形勢,可已然有些不妙了。

    那位藝成終南仙宗的供奉閣執事,倒是在頗費了一番手腳之後,終於乙太乙金光十八禁的法術,將身披鎧甲的胡夷武士鎮壓在了當場。

    就看那胡夷武士渾身都閃爍著赤金色的太乙禁符,背後的一雙光翼早已散去,鐵甲上佈滿了裂痕,手中的六尺巨劍也只剩下了半尺長的一截劍柄。他身子蜷成一團,好似一隻失落了雙翅,被捆縛在蛛網中的蝶蛾,唯在他前額處尚有一團金光浮動,似乎是苦守著最後的神智不泯。

    一男一女兩位供奉修士與程倫指使的飛天夜叉法屍七殺,正合力圍攻白色大鳥上的兩位胡夷異士。或按此時的情形,說是三人圍攻赤胡異士並不確切,反倒該說那兩個赤胡異士安然站在白色大鳥的背上,將兩修士一法屍打得疲於招架。

    只見一團方圓三十餘丈的灰黑色雲氣,將白色大鳥和兩位赤胡異人籠罩在中央。那白髮矮老者面露笑容,眯眼望著天空中來回飛掠的三道身影,手裏不慌不忙的拍打著腰間皮鼓。而那俊美男子甚是愜意,他動作優雅的張弓拉弦,每一箭都好整以暇的瞄過數息,才離弦射出。就連那白色大鳥都偶爾吐出一道雷光,好似在驅趕飛蟲一般,對著飛來飛去的修士與法屍掃去。

    無論兩位供奉閣修士和飛天夜叉施展出什麼神通護體,他們根本就沖不到那白色大鳥的近前。自打這團灰黑色的雲霧顯出,但凡陷入灰雲中十丈,那自行生出的層層岩石,就會將一切神通法術吞噬殆盡。終南仙宗的太乙金光十八禁,撞入灰雲中七八丈深,那金光禁符便會化成一方頑石,墜向地面。冷面女修早已不敢再禦劍刺向灰雲,她的一口螭吻破邪劍靈光黯淡,數次遭岩石侵蝕之後,劍上靈機大受折損。

    程倫仗著飛天夜叉法屍之玄妙,數次搏命衝殺,但也是無功而返。

    最後一次沖到白色大鳥面前堪堪二十丈外,七殺被厚達丈許的灰岩裹住,從天上直墜下去。就算兩位修士連連發招擊打岩石,也無法讓飛天夜叉脫困而出。最後這團巨岩轟然墜到砂地上,陷入地底深達數丈,借著那龐然反震之力,才終於令岩石碎裂開來。法屍七殺狼狽不堪的爬出沙坑,它那具以前古異獸遺蛻祭煉而成的強韌肉身,居然在顫抖不休。

    也正是這一下,讓城牆上的程倫口噴鮮血。他與伏魔法屍心神相系,飛天夜叉受創,控屍者本身也是如遭重擊。

    這邊城牆上四位供奉閣執事趕去助陣,那邊的白髮老者立時心有所感,只聽他喊了一句胡語,俊美男子立時點頭,腳下的白色巨鳥也是振翅長鳴。

    就看那俊美男子周身浮現出九色奇光,右手一翻,數十隻劍勢搭上弓弦,箭簇上火光繚繞,手指一松,這數十支箭矢穿出灰雲,化作一片箭雨,朝兩位修士當頭罩下。

    未等供奉閣兩修作法抵禦,俊美男子手中不停,弓弦聲接連不斷。僅在一息之間,他單憑一人一弓,竟然射出了三蓬箭雨,統共近兩百支箭矢貫破虛空,後箭追著前箭,朝那終南修士與冷面女修驟然灑落。

    那俊美男子的弓術當真是不可思議。這些箭矢飛過的軌跡有曲有直,讓人無從預測,雖然看似是開弓亂射三輪,但每一箭的落處都秒到了巔毫,恍如在天空中以箭矢布下了一座困陣,讓人根本無從閃避,不管向那個方位騰挪出去,都會遭到十數隻箭矢的攢射。

    光是飛射的箭矢倒還罷了,終南仙宗的修士與冷面女修都曾領教過那箭簇上炸起的猛烈雷火,若是這近二百支箭矢同時爆開,定會教他們刹那間骨肉成灰。

    眼看劫數當頭,他倆人不暇思索,猛一咬牙,雙手握攏,身上金光連閃,已然祭出了數道保命大金符。終南仙宗的那位修士忽然閃身擋在了冷面女修身前,他張口噴出一道寶光,化作一支小小銅鼎懸在頭頂,一道青黃色的光幢垂下,罩住了兩人的身形。

    “馬師兄!”冷面女修脫口而出的驚呼聲,被震天動地的雷鳴所淹沒。洶湧的赤火怒炎瞬間吞噬了這片虛空。

    對面的兩位赤胡異士也不等著觀望戰果,那矮老者一頓掌中石杖,白色巨鳥鼓動兩對翅膀,乘著席捲而來的炙熱狂風,掉頭沖向被太乙禁符鎮壓在空中的鎧甲武士。

    可巨鳥才飛出去數十丈,突然從地面上竄起一道黑影。飛天夜叉七殺怪嘯而來,搶在白色巨鳥前面,一把抄住了鎧甲武士,反身向熊熊燃燒的烈焰火雲中飛去。

    那白髮矮老者氣得連連跺腳,口中哇哇怪叫。巨鳥身形龐大,一時間調轉不了方向,可白髮矮老者抬手甩出一道灰煙,俊美男子連發六箭,直奔飛天夜叉的背脊。

    程倫也是豁了出去,他根本不顧身後的灰煙與利箭,只顧操持著飛天夜叉向前疾飛。撞入漫天烈焰之中,他隱約看見那兩位供奉閣修士已是搖搖欲墜,於是急撥轉方向,朝東南面的落雁口方向飛去。

    這飛天夜叉本就是以迅捷而聞名,即便此時身受重創,可其遁速依舊是快得驚人,抱著鎧甲武士沉重的身子飛逃,還是能比尋常法劍穿空飛刺更快。那一道灰煙和六支箭矢綴在七殺身後丈許之遙緊追不捨,但一時半會兒之間,倒還真打不中七殺的身形。

    白色巨鳥的兩對羽翼攪動狂風,排開稠密的火雲,挾著磅礴氣勢追了上來。前面逃得快,後面追得急,這不多時,可就遇上了四位供奉閣執事弟子迎面飛來。

    俊美男子一見四位供奉閣執事斂去遁光,他揚手就是一輪箭雨射出。四位修士初逢對手,不知這胡夷異士的深淺,頓時被爆炎箭雨炸了個措手不及。

    等四人灰頭土臉的沖出烈焰,忽覺有一道巨大的身影與他們擦肩而過。再看飛天夜叉七殺已然化成了一尊灰白色的石雕,連帶那個身披鎧甲的人,都被白色巨鳥握在了爪中。

    矮老者面露冷笑,他舉起石杖一搗白色巨鳥的背脊,這神異大鳥憑空一旋身,帶著一團灰雲,直朝四位供奉閣執事撞來。

    四位執事根本不知道這團灰雲的厲害,他們定身踏風而立,人人掐訣作法,想要施展神通,將這只馱著胡夷異士的白色巨鳥當空打落。

    就在那化石灰雲堪堪將要罩住四位供奉閣執事之時,忽然有道細小的符籙貼在灰雲邊緣閃了閃,緊接著虛空中響起一聲清越的劍鳴,一團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雲氣扯成一道狹長的劍形,穿過這細小的符籙,筆直刺向白髮矮老者的心口。

    原本那白髮矮老者根本不以為意,可這道雲氣化劍不單快如閃電,而且刺到他五丈開外時,猶未被化成岩石,仿佛那一團稠密的灰雲,對這道來歷不明的劍氣全然生不出效用。

    這一下,鳥背上的兩個赤胡異人盡都大驚失色。矮老者舉起石杖瘋魔狂舞,向前攪出大團灰黑色的煙霧。而那俊美男子急忙開弓拉弦,射出三支連珠箭,試圖將劍氣在半道兒上截下。

    可這一道雲氣化劍委實淩厲非常,三支箭矢霎時間就被淩厲的劍炁攪成碎片,箭鏃上的胡夷火術不及發作就已湮滅。雲氣化劍貫入白髮矮老者攪出的濃霧中,終於開始結起石皮,可這道劍炁的去勢只是稍稍遲滯,倒好似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鋒利石筍,依舊朝白髮矮老者的心口疾刺。

    “哢嚓”一聲裂冰脆響,在白髮矮老者的身前三尺,有片淡淡黃光壁障被石筍刺破,矮老者左手無名指上套的一枚奇形戒指自行炸碎成數截。

    眼看石筍離他胸口已然不足二尺之遙,在這臨危之間,白髮矮老者猛一擰身,將自己摔向側面,險之又險的躲過了胸前正中的心肺要害,卻被這尖利如錐的石筍在左肩胛骨上一穿而過,鑽出了個透亮的血肉窟窿,胸前背後頓時是血湧如潑水。

    此時那四位供奉閣執事,已經查覺到了面前這團灰雲的詭異,他們紛紛禦風遠遁,手忙腳亂的運功震碎覆在身上的石皮。

    可老者渾身浴血,攤在鳥背上哇哇慘嚎。身邊的俊美男子再顧不得去追殺那些供奉閣執事了,他拋下手中藤弓,凝神喃喃頌咒,攤開雙掌,俯身按住了白色巨鳥的背脊。

    眼見這白色巨鳥的兩對羽翼發出淡淡的青光,翅膀一張一鼓,掀起一道怒嘯的狂風,奔西北面的高天飛去。受了俊美男子的秘術加持,這只巨鳥的飛行之速,竟比方才要快了一倍有餘,只不過數息之間,白色大鳥馱著兩個胡夷異士,擒著鎧甲武士與程倫的飛天夜叉法屍,便已飛得再不見了蹤影。

    站在城牆上的俞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一縷無形神念破虛而來,歸入識海之中。他低頭一瞪眼,雙瞳中隱隱然有灰色的奇光溢出,在他目光注視的城牆石板地面上,突然無緣無故的隆起了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細,高達一尺的灰白色石柱。

    俞和皺眉搖頭,自言自語的道:“真是好厲害的蠻夷秘術!”

    不多時,前去援手的四位供奉閣執事駕雲歸來,他們小心翼翼的攙著那位終南仙宗的修士與冷面女修落到城牆之上。這兩人已是渾身焦黑,氣息虛浮,腳才一粘地,便立時盤膝坐下,閉住五感調氣療傷。

    其中那位終南仙宗的修士傷勢尤為沉重,他為了護住冷面女修,用自己的本命法器擋下了七八十支箭矢,那件小小的銅鼎被炸得四分五裂。如今其本命法器遭逢重創,道基大受折損,原本已是還丹三轉的道行境界,恐怕等皮肉傷癒之後,得要從一轉初境開始培火重修了。

    程倫睜開眼睛,看了看已然轉入龜息假死的終南仙宗修士,臉上浮起一層戾氣。他抬頭望著落雁口西北面丹霞漸染的天空,咬牙切齒的說道:“胡夷蠻子,欺人太甚!等天色盡黑,我必要夜襲其前營大寨,奪回伏魔法屍,為馬師兄、林師姐報仇雪恨!”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6:2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夜襲營,合歡現
  
       


    被那位相貌異常俊美的胡夷男子施以秘法加持之後,白色巨鳥的兩對羽翼鼓動狂風,只一頓飯功夫,便飛到了約莫三百里開外的赤胡前營大寨。

    等巨鳥落到赤胡國東征大軍專門為隨行的奇人異士準備的一圈營帳中央,那位已經昏死過去的白髮矮老者,是被人小心翼翼的從鳥背上抬下來的。從他肩頭傷口裏湧出的鮮血,將巨鳥背脊上純白的羽毛染得一片猩紅。

    “快請怒風大師出來救一救艾德文先生和瓦連卡騎士!”那俊美的男子一邊用胡語大聲呼喊,一邊用手勢指揮白色巨鳥,讓它將握在鳥爪中的鎧甲武士輕輕放到地面上。

    “怒風大師返回東征軍土城了!”另有三個人快步過來,架起鎧甲武士,沖進了其中一座羊皮帳篷,在這座帳篷上面,用白灰漿繪製著一幅樣式古怪的圖騰花紋。

    俊美的胡夷男子用力搖了搖頭,也鑽到了那座帳篷裏面去。有兩位身披兜帽長袍,身材瘦削的人走到化成石雕的飛天夜叉法屍面前,饒有興致的指指點點。其中一位胸前用鎖鏈捆縛著厚重的黑皮書,正是不久前在落雁口雄關前召出碧磷火白骨球的那個胡夷術士,另一位身披灰色毛氈長袍,手裏拄著一根細長的銀杖,杖頭雕成一隻三眼毒蛇的模樣。

    莫看三位胡夷異士擄走了程倫的飛天夜叉法屍,還將兩位供奉閣執事打成重傷;而落雁口雄關前的那一顆碧磷火白骨球,亦是駭得無數人心膽生寒。但其實胡夷與九州的修行者這場爭鬥,是打成了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鎧甲武士被終南仙宗的修士乙太乙金光十八禁打得生死不知,險險就被震散了魂魄,如今直挺挺的躺在一張皮毛墊子上,跟死人沒多大分別。而白髮矮老者被俞和以無形劍炁刺了一劍,更是傷勢沉重,他雖然在最後關頭布下數重秘法阻擋,大大削減了劍勢之威,但一縷殘餘的劍炁潛伏在白髮矮老者的身體中,時時刻刻都在蠶食著他的生命之火。

    更不用提那碧磷火白骨球被俞和與杜半山聯手打碎,並沒有給落雁口雄關造成絲毫傷害,只不過是給大雍守軍帶去了一場虛驚。

    這邊胡夷異士的營地裏一片忙碌,有的人忙著救治傷者,有的人想從飛天夜叉法屍身上,窺探出九州煉屍術的奧秘。而三百二十裏外的落雁口那邊,程倫正鐵青著臉,一邊快步踱著圈子,一邊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他向涼州府供奉閣連發三道傳訊玉符,求大執事孟坤火速增派高手來援,但等到天色盡暗,卻只來了一位還丹三轉的新晉執事。聽這位執事言及,此時的涼州府供奉閣裏,已然是聚集了西北道魔兩宗的數十位耆宿高手。昆侖、終南、西北魔宗天山總壇全都派來使者,要與孟坤大執事等人商議共抗胡夷奇人異士的大計。

    這本該是一宗大好事,可如今供奉閣大院裏卻是亂作一團。蓋因這些位使者們彼此之間並不和睦,終南仙宗的使者與西北魔宗的使者似有宿怨,兩人一照面,三言兩語不合,便鬥了起來。涼州府供奉閣的六位大執事一齊顯身,好不容易勸開了架,可這兩位使者都從本門裏喚來了七八位幫手,道魔兩宗拉開陣營,在供奉閣大院裏劍拔弩張的對峙起來。

    後來還是威信頗隆的孟坤大執事鎮住了場面,他費盡口舌,終於將這些位神通廣大的真人魔祖一齊請進了議事堂。可等提及驅夷衛道的正事,昆侖、終南、西北魔宗的來使爭執不休,都想掛帥,但供奉閣中的散修又不願聽他們的號令,於是幾撥人吵吵嚷嚷個沒完沒了,時不時就會有人拍案而起,對過幾招。

    事情演變成了這副情形,涼州府供奉閣僅有的幾位高手個個如臨大敵,隨時都準備沖上前去拉架,生怕這外敵壓境之時,自己人先拼出個元氣大傷。

    故而哪還有供奉閣高手能抽身來援?

    “一盤散沙,一盤散沙!”程倫滿臉不忿,連連搖頭歎氣,“都是些目光短淺自私自利之輩!他們當真以為胡夷蠻人不堪一擊?這次大舉東侵,就是上趕著來白送功德的麼?輔佐邊塞守軍作戰,本就是我涼州府供奉閣的份內之事,終南和昆侖兩宗憑什麼冒出來掛帥,平時怎麼不見他們派出門中正經高手,到供奉閣中坐鎮掌事?還有那些魔宗的無恥之徒,居然妄想號令我道門修士?若讓他們排兵佈陣,還不把我西北道門群修統統當作炮灰?笑話,真是笑話!”

    這會兒圍在程倫身邊的供奉閣執事,包括杜半山在內,倒也有幾位修士是出身終南昆侖。他們聽程倫一通言語嘲諷,人人都沒什麼好臉色。照程倫這麼說,終南、昆侖和西北魔宗這等上古大派,還得在涼州府供奉閣的散修們面前俯首稱臣?

    不過此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在場的供奉閣執事中,論及道行修為,程倫即便失了飛天夜叉法屍,依舊是這些人中最厲害的角色,所以杜半山等人只能肚子裏面暗罵,卻並沒有人跳起來出言反駁。

    程倫口無遮攔的罵了半個時辰,這才稍稍順出了胸中悶氣。他盤膝坐下,閉目平息,將那片金鑲玉的權杖法器攥在手心裏,試著施展控屍秘法,與赤胡前營中的飛天夜叉法屍重續心神通慧。

    眾人默默無語,一面吐納元炁,一面各自轉動心思。那位冷面女修雙手捧著螭吻破邪劍,四尺靈劍在銅鞘中發出沙啞的顫鳴聲,一陣急一陣緩,像是身受重傷之人的呻吟喘息聲。

    亥時近末,這冷面女修突然臉色發紅,張口噴出一團淤血,身子一晃,便攤倒在了地上,銅鞘裏的劍鳴聲戛然而止。

    程倫睜開雙眼,皺眉望瞭望冷面女修,沉聲道:“布下法陣,速速替林師姐渡氣療傷。”

    之前在城牆上替程倫護法的四位供奉閣執事聯手祭出一道陣盤,他們將冷面女修輕輕扶起,喂藥的喂藥,導氣的導氣,好一陣忙碌。程倫環視了一眼身邊的供奉閣執事,說道:“我已借七殺之眼,探明了赤胡前營中的形勢。杜執事與葛執事與我同去走一趟,帶齊迷煙火符,趁那些蠻子正在酣睡,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奪回伏魔法屍,燒了蠻子的糧倉。”

    那位趕來援手的供奉閣執事領命而起。

    杜半山一聽,程倫居然指名點姓的要他同去夜襲赤胡前營,心中頗感詫異。他撇了撇嘴角,剛要起身,卻發覺衣角被司馬雁死死的攥住,回頭一看,自家師妹滿臉淒然的神情,把頭搖得好似撥浪鼓一般。

    俞和用手肘一捅杜半山,站起來朝程倫攏手一揖道:“杜道友施展昆侖玉虛神雷,在落雁口關前大破那胡夷蠻子的詭異法術,此時不及調息回氣,再去夜襲蠻子營寨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若誤了程執事的大計,實為不美。在下不才,但也有一腔熱忱,故願毛遂自薦,頂替杜道友今夜走上一遭。俞某定會竭盡全力,殺夷衛道!”

    程倫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杜半山,沉吟了好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沉聲道:“到了那邊,你須得聽我號令行事,切不可輕舉妄動!”

    “願唯程執事馬首是瞻。”俞和點頭應諾。

    “其餘人等留守此地,若有蠻夷異士趁夜來擾落雁口,殺無赦!”程倫將諸人身邊所攜的引火靈符全部聚攏,分作三份,自己留了一份,給了俞和與那姓葛的修士一人一份。

    三人換上黑色的緊身短打夜行衣,貼好斂息符,各自施法化作清風,借著朦朧的月光,朝三百多裏之外的赤胡前營而去。

    這茫茫西北大漠,其實也並非是一望無際的死寂砂地,傳說中的綠洲雖然稀罕,但走慣了沙漠商道的老駱駝,卻總能找到一兩處沿途的水源。沙漠中間甚至還存在有河流和湖泊,但這些河流湖泊卻是隨著季節變遷而時隱時現,而且它們每一次再度出現時,都不一定還會是在原來的位置,顯得格外撲朔迷離。

    離落雁口三百多裏外的赤胡前營大寨,便是建在一處乾涸多年的老河溝子裏面。這處的地形低窪,可以避開一些風沙的侵襲,地面上的沙土也更加厚實,足以撐起土木城牆不倒,而最重要的是,在這老河溝子裏向下掘井,挖到三丈多深,便能汲出藏在砂層下麵的清水來。

    沙漠中最難得的補給就是清水。無論胡夷異士的法術多麼奇妙,對於動輒數萬人的大軍來說,都不如幾口水井來得實際。

    丑時半,月暗星稀,朔風嗚咽。老河溝子裏面的赤胡前營,看起來就像是一頭沉睡的巨獸。

    這座前營大寨,是用數百根粗大的圓木打進地底為柱,每一根圓木之間,都用幾十根鐵索縱橫相連。沙漠裏找不到磚石,赤胡人就用鞣制過的牛羊皮縫成口袋,裏面填入沙土,一層層的壘在鐵索之間,堆砌出高大城牆。有奇人異士施展過神秘的自然法術,從砂地裏催生出墨綠色的藤蔓,爬滿了整圍城牆。這些藤蔓好似鐵箍,將數萬隻裝滿了沙土的皮囊緊緊束縛在一起,讓整片城牆變得無比堅固,更是給這座前營大寨的最週邊,布上了一層堅韌而且帶刺的藤木外殼。

    營地裏的帳篷都是圍繞著馬廄和水井而建,每一位騎兵都睡在自己的戰馬身邊,似乎隨時準備上馬作戰。在營地東南面一角,墨綠色的藤蔓單獨圍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的正中央有一口散發著淡藍色微光的水井。十一座大大小小的帳篷錯落在水井邊上,其中最大的一座帳篷看起來平平無奇,和尋常赤胡騎兵的帳篷一模一樣,可附近的十座小帳篷就風格各不相同,有的美輪美奐,帳篷頂上點綴了花草和螢石,有的繪製了奇怪的彩色圖案,有的則掛著盾牌形的徽章。

    十一座帳篷,其中只有兩座隱隱透出光亮,整個營地裏一片寧靜。

    程倫、俞和與那姓葛的修士三人乘風而來,輕而易舉的避開了牆頭上瞭望的視線。越靠近這些帳篷,程倫覺得他與飛天夜叉的心神通慧就越發強烈,此時他若稍一動念,飛天夜叉“七殺”就能從其中一座帳篷裏沖天而起,飛回他的身邊。

    不過這次前來,並非單只是為了奪回失去的伏魔法屍,程倫一心想要將這前營中的數位赤胡異人趁夜誅殺,然後點燃糧草,讓這座營寨不戰即潰,更在這場驅夷衛道的大戰事中,為他自己爭一份頭功。

    三人悄無聲息的伏在牆頭,程倫探出一縷神念,讓飛天夜叉七殺掀開了一線眼簾,他借著伏魔法屍的眼睛,去窺視那帳篷中的情形。

    飛天夜叉所在的帳篷,是離著中央水井最遠的一座帳篷。帳篷裏麵點著一盞骨質的磷火燈檯,發出忽青忽白的光亮。地上鋪著黑乎乎的一層皮革,看起來很是污穢,地面中間放著一支火盆和一口碩大的鐵鍋,裏面翻翻滾滾的,煮著一鍋灰白色的稠漿,那升騰起來的煙霧,帶著一股奇異的酸腐腥臭味。

    程倫的飛天夜叉法屍已經脫去了桎梏身體的石殼,只是從頭頂到胸口都被人畫滿了赤紅色的線條,似乎是一種詭秘的胡夷符咒。整具法屍躺在鐵鍋裏面,看起來既像是在泡熱水澡一般,又像是這些胡夷異士,想把這飛天夜叉煮熟吞吃。

    帳篷裏有兩個胡夷人,其中用鐵鏈將黑皮大書捆在身上的那人,似乎已經不堪疲倦,他蜷縮著身子,側臥在帳篷一角酣然入睡。而另一位身披灰色毛氈長袍的赤胡人正在緊皺著眉頭,在一張羊皮紙上圈圈點點,寫個沒完。每過一會,他就會起身走到大鍋邊上,用木棍撈出飛天夜叉的一條胳膊,拿一柄狹長鋒利的匕首去試著切割七殺的皮膜。可這伏魔法屍的百煉肉身,哪里是尋常金鐵銳器能傷?每一次這赤胡人都失望的搖著頭,撥了撥大鍋下麵的柴火,繼續在羊皮紙上奮筆疾書。

    程倫心中冷笑,這胡夷蠻子把“飛天夜叉”這等道門無上法屍當成了什麼?此時那帳篷裏面的兩個無知蠻人,一個酣睡不醒,一個背對著七殺埋頭寫畫,他只消神念一動,七殺就能飛出大鍋,將這兩人格斃當場。

    不過這裏的帳篷共有十一座,程倫求的是將此座前營中的胡夷異士一網打盡,故而他暫時還未打算讓伏魔法屍暴起殺人,免得打草驚蛇。

    程倫對俞和與那姓葛的修士作了個手勢,三人互一點頭,同時吞下一顆丹藥,擰身化作輕煙分頭散開。程倫占住了上風口處,只見他掏出一根筷子粗細的空心竹筒,拔開兩頭的軟木塞,運真元嘬口一吹,立時便有一道無色無味的微風掠過營地。

    數息之後,牆頭哨臺上傳來陣陣鼾聲,守夜的赤胡軍兵已經趴在弩機上昏睡過去。就連營地裏的幾頭獒犬,都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程倫借七殺的眼睛再看帳篷裏面的情形,那個灰袍赤胡人已經扔開了手中的羽毛筆,他似乎覺得睡意難耐,正用手掌撐著額頭,眼睛半睜半閉,看起來很快就會沉沉睡去。而原本就已經睡著的那個赤胡術士,此時已是鼾聲如雷。

    臉上露出冷冷笑容,程倫豎起九根手指,沖著俞和與那姓葛的修士比了比。按照之前約定的暗號,這個手勢的意思是迷煙已經起了效用,九息之後,動手殺人!

    俞和點了點頭,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其中最大最普通的那座帳篷,這座帳篷裏面盤膝坐了三個九州中土的煉氣士。俞和以望氣玉符驗其正身,這三人印堂處皆有血光閃爍,腦後一道黑線伸出,直入西北天際,正是衛行戈提及的傀儡修士。

    不知為何,俞和心裏湧起出一絲古怪的悸動,似乎若他今夜不親手斬殺這三人,他就渾身不得自在。丹田內鼎中的一對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已經呼之欲出。俞和深吸口氣,壓下躁動的心緒,他伸手一招,遠處牆頭上一位赤軍哨兵的腰刀脫鞘而出,飛入了他的掌中。

    並左手攏食中二指輕輕一抹刀身,那口精鐵厚背彎刀登時變得筆直狹長,成了一柄三尺長劍的形狀。

    就在心中默數到第五息,俞和已暗暗將一口真元提起之時,忽然打從西面頭頂天空,傳來一陣絲竹鼓樂之聲。

    三人盡皆詫異,急忙潛下身形,轉頭朝西邊望去。

    只見一片粉紅色的霞光雲氣,挾著萬點彩螢,從西邊的天際緩緩飛來,似乎是生怕不惹人注目一般,那粉紅霞雲上不單傳來陣陣絲竹靡靡之音,還有十數個輕紗罩體的冶豔女子,一邊嘻哈調笑,一邊將大捧大捧的花瓣從霞雲上抛灑下來。

    這粉紅霞雲中間支著一座九彩綾羅帳,重重垂下的帷幔隨風飄揚,上綴的各色明珠熠熠生輝,當空放出千條寶光亂人雙目,直欲與群星皓月爭輝。九彩綾羅帳裏一張龍鳳呈祥織錦大雲床,床上有一細皮嫩肉的道人袒胸露腹的側臥著,一對兒羅裳半落的美嬌娘兒陪侍左右,這廂一口美酒,那邊一把仙果,好不逍遙快活。

    只聽這道人作歌唱道:“香霧薄,透重幕,金鈴聲聲如鸞鳴。紅燭背,繡幃垂,踏舞翩翩花紛飛。帳上珠璣昭日月,榻前黼黻煥煙霞,若尋人間旖旎事,三江源頭抱星生。”

    “紅花谷合歡雙魔?”程倫一看那雲床上的道人,登時氣得眉毛倒豎,“這淫賊魔頭來得到真是時候!四九寐神軟筋煙剛要起效,可莫要讓他白白撿了便宜去!合歡雙魔形影不離,抱星子顯身,那召南子卻在何處?”

    “不好!”程倫靈機一動,急忙扭頭朝下麵營寨中看去。

    只見那十一座帳篷中,又有四座小帳篷裏驟然亮起了燈火。

    俞和只覺得眼角餘光窺見有道黑影一閃而過,運足目力一望,一縷淡淡的黑煙拐彎抹角的朝那座最大的帳篷抹去。

    心裏不暇思索,掌中三尺鐵劍一引,俞和以身合劍,對準了那縷黑煙破空射去。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6:36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五章 殺機戾,斬頭顱
  
       


    爬在牆頭上的程倫還未來得及想辦法攔下俞和,在那四座驚起燈光的小帳篷裏,其中便有三座門簾一晃,各沖出一道人影來。

    頭前沖出來的兩個赤胡異士都是身材瘦削高挑,身穿布衣,一手提著藤弓,一手拎著木質箭壺。其中個頭稍矮的一人似乎竟是女子身,那柔軟的布料並不能掩住她玲瓏浮凸的美妙身段。這兩位赤胡異士望瞭望西面天空中的粉紅雲霞,只一縱身,便輕盈的躍起十幾丈高,足尖在城牆上輕輕一接力,乘著夜風扶搖直上,朝那抱星子掠去。

    後一位沖出來的赤胡異士身材健碩魁梧,脖子上掛著碩大的五彩石頭項鏈,腰間裹著毛皮,手裏握著一根尺許長的白樺木短杖。他一見同伴已經躍出城牆,急忙屈膝蹬地一竄,身子離地三尺,化作一大團灰濛濛的煙霧。須臾間,從那煙霧中竟然飛出一頭矯健的棕羽雄鷹,把雙翅一振,也朝粉紅色的雲霞破空而去。

    剩下那一座亮起燈光的帳篷裏面,卻遲遲不見有人出來。只是帳篷裏的燈光朦朦朧朧的映出一條足有八尺高下的巨大人影,正緩緩的直立起來。

    話說俞和禦劍疾行,眨眼間便追上了那道若隱若現的黑煙。可還未等他催發劍勢將黑煙截下,那道黑煙似是查覺到了身後的異狀,憑空一旋,化成了一個身穿灰色法袍的道人。

    這道人右手執一口四尺厚脊長劍,劍身做青藍色,左手反握一口尺半短劍,劍刃緊貼著手肘,鋒芒不顯。他看俞和仗劍沖入身前七尺,右腕一翻,那口四尺厚脊長劍對準了俞和麵門刺出,這劍勢一起,青藍色的劍身上隱隱綻出電芒,挾著風雷之音。

    這道人出劍委實快如閃電,俞和只看他右手一動,劍尖便已然點到自己眉心一尺之外。那口四尺長劍上的森然氣機籠罩過來,雖然淩厲異常,但卻殺機不顯。可見對方這一劍刺出,本意在逼退俞和,倒非是真個要生死相搏。

    俞和引劍一繞,只在毫釐之間閃過了四尺長劍,依舊朝這灰袍道人突進。

    但看對面的灰袍道人皺了皺眉,卻不見有分毫驚惶之色。他並未撤去右手的劍勢,只化實為虛,提左手一抖,那反握在掌中的尺半短劍霎時間顯出猙獰的鋒芒,劍尖幻起一點寒星,還是點向俞和的面門。

    只是這一劍刺出,其勢就已然是殺機畢現了。

    俞和不願用手中的凡鐵長劍與灰袍道人的靈劍相擊,他亦伸出左手,併攏食中二指,將一口精純的真元劍炁運到指尖,以指為劍,迎著灰袍道人那尺半短劍的劍尖點出。

    劍尖與指尖不偏不倚的當空對撞,兩人似乎都刻意壓住了劍炁交擊的聲音,故而只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再看那灰袍道人臉色一變,身子向後跌出五步,才堪堪卸去了反震之力,而俞和雖然不得不止住了前沖之勢,但兩腳落地不動如松,只是右手食中二指指尖脹痛酸麻,隱隱有一絲血跡,沿著指甲縫滲出。

    俞和故意將右手背到身後,暗暗揉捏手指,化去那殘留在商陽、中沖兩處穴道裏的一絲劍炁,心中暗道:“好厲害的灰袍道人,這人只怕是位還丹五轉境界的劍修高手!”

    對面的灰袍道人左腕顫抖不止,心裏更是驚異。

    兩人默不作聲的對峙而立,一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對方。直到兩人都摸出望氣玉符,驗明瞭對面人非是赤胡傀儡修士,那灰袍道人才松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問道:“道友何方神聖?”

    俞和拿眼神一望那座最大的帳篷,沉聲道:“那是我的獵物,你走開。”

    灰袍道人聞言一撇嘴,臉上閃過一片戾氣。可他那依舊隱隱刺痛的左腕在反復提醒著他:對面這黑衣修士絕對不是尋常之人。深吸了口氣,灰袍道人冷哼一聲,搖身又化作黑煙一股,繞開最大的那座帳篷,轉而朝其餘的帳篷潛去。

    俞和腳尖點地,引劍護住周身,徑直沖進了三個赤胡傀儡修士所居的帳篷裏面。

    這邊俞和率先殺入了赤胡異人的營地,潛伏在城牆上的程倫卻還按兵未動,他觀望著西邊天空中那片粉紅色霞雲上的動靜。

    話說三位被抱星子驚醒的赤胡異士,一頭紮進了粉紅霞雲之中。

    兩位手持藤弓的赤胡異士作勢剛要抽箭搭弦,同時那頭棕羽雄鷹嘶鳴一聲,鳥喙中溢出絲絲雷光,可躺臥在九彩綾羅帳中織錦大雲床上的道人卻突然哈哈一笑。

    但見他把手一招,整片紅粉色的霞雲盡數化作流光氤氳當空亂舞,花如雨、美嬌娘、綾羅帳、龍鳳床霎時間變成重重疊疊的渺渺幻影。一道遁光掠出,朝西南面穿空而去,留下一串嘲諷的大笑聲。

    三位赤胡異士這才明白是被人捉弄戲耍了一番,他們不由得勃然大怒。兩位手持藤弓赤胡異士翻身攀上了棕羽雄鷹的背脊,大鷹使力鼓動雙翅,卷起一道狂風,直朝西南方向追了下去。

    只短短數息之後,程倫便再望不見沒入昏黑夜空中的四人身影。

    這時俞和已然殺入了營地中最大的那座帳篷。程倫估摸著四九寐神軟筋煙該當起了效用,而那合歡雙魔的調虎離山計也算成了,三個未被迷倒的赤胡異人追著抱星子遠去,但合歡雙魔中更擅殺伐的召南子正在胡夷營地之中穿行。此時若他再不動手,那此一份大好功德,可就要讓這兩個魔宗淫賊給白白奪了去。

    不過程倫並未著急,他心思一轉,暗暗傳音對那姓葛的修士道:“葛師弟,你速速去追那抱星子。須知四九寐神軟筋煙絕不可能全無效果,若那淫賊魔頭與胡夷蠻子鬥了個兩敗俱傷,你撿漁翁之利,當可斬獲頭顱四顆,此乃奇功一件!”

    姓葛的修士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作法化作清風一縷,也朝西南方向去了。

    程倫嘿嘿一笑,將金鑲玉權杖拍在額前眉心,又翻手抽出了背後的兩口法劍,沉聲斥道:“七殺,破軍!今日助我將這蠻夷前營殺個血流成河!”

    一道暗紅色的紅蓮佛火從程倫背後升起,憑空顯出阿修羅伏魔法屍“破軍”的真身。而在最遠處的那座帳篷裏面,仰臥在大鍋裏的飛天夜叉伏魔法屍“七殺”驟然瞪圓了雙目。

    俞和一劍斬開了帳篷外的羊皮,沖入帳篷裏面一望,毛氈毯子上果然盤膝坐了三個身披道袍的男子。他們三人似乎正在運功煉化吸入的迷煙,人人頭頂白汽蒸蒸,周身細汗淋漓。當中那位修士頭頂虛浮著一方青銅陣盤,垂下一幢綿密如水的白光,護住了三人的身形。

    這三個被赤胡異士煉成傀儡的九州修士,似乎都在胡夷之國吃了不少苦頭。只見他們身上的衣衫雖然穿戴工整,但鬚髮卻是淩亂不堪,臉上似乎被鐵烙子反復燒燙過,如今皮肉模糊,佈滿了擠在一起的膿瘡血痂,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入眼甚為淒慘。

    他們驚覺有人闖入帳篷中,可都僅僅是掀開了一線眼皮,身子想動,卻提不起半分氣力。

    那程倫吹出的“四九寐神軟筋煙”,本就是道門藥石宗裏赫赫有名的上品迷煙,一旦施放出來,立時混入天地元炁之中,專門對付煉氣士。三個傀儡修士著了這迷煙的道兒,一時三刻之間能守住一絲神智清明已是十分難得,想要起身鬥法,那是千難萬難。

    俞和一見這三人,等時查覺到有一股血氣從識海中湧出,循著周身經絡一轉,墜入關元內鼎之中。這股血氣行過身上何處,何處的血脈便立時沸滾起來,四肢筋骨不由自主的突突亂跳,丹田裏一道真元洪流倒灌十二重樓,心頭邪火撞上頂門,俞和聽自己的呼吸聲都粗重了三分。

    “好賊子,叛投胡夷蠻人不成,還妄圖潛入九州,去禍害青淩師妹?”也不知為何,俞和就是覺得眼前這三人面目異常可憎,仿佛他們跟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斬之而後快。此時在俞和的意識中,這三個赤胡傀儡修士十惡不赦,正是衛行戈所說的“該殺之人”,他當須以手中三尺青峰,飲其咽喉熱血。

    一股俞和平生罕見的恐怖殺機,從他身子裏面驟然爆發出來。掌中三尺長劍一引,一道亮如閃電的劍光破虛而出。

    在那三人驚駭莫名的目光注視下,就見這雙目泛紅的黑衣人右手一晃,一道刺目的寒芒乍現,如九霄驚雷般的當頭落下,那青銅陣盤被劍光劈了個正著,刹那間化成數十片破銅爛鐵,護身光幢煙消雲散。

    三個傀儡修士被俞和的磅礴殺機罩定,身子如墜冰窖。不等他們的驚呼聲沖喉而出,又一道電光在他們眼前閃過,三人猛覺得頸間發寒,似乎有什麼的東西堵在咽喉裏,把他們的氣息與驚呼盡數窒在了胸中。

    緊接著就是天地旋轉,眼前發虛。

    俞和收劍而立,閉目吸氣。對面那三人的身子依舊是盤膝而坐,但他們的三顆頭顱,竟被頸口血泉沖得向上拋飛起來,在空中翻翻滾滾。帳篷裏下起了殷紅色的瓢潑大雨,濃重的血腥氣令人窒息。

    剛好那合歡雙仙之一的召南子,不甘心的折返回到了這帳篷外面。他偷偷向帳篷裏一望,頓時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凶厲無匹的血煞氣與殺機撲面而來,激得召南子不由自主的連退數步。帳篷裏的俞和仿佛是一尊默然不動的嗜血殺神,單只是背影已足能令人心膽發寒,召南子不敢再多看,急急抽身而走。

    可他才走出數丈遠,忽然見有三道黑影從頭頂上空呼嘯而過,程倫腳踩飛劍在前,七殺、破軍兩具伏魔法屍緊隨在他的身後。就看那飛天夜叉法屍渾身浴血,手裏提著兩顆胡夷人的頭顱,一邊疾飛,一邊兀自灑落點點鮮血。

    召南子一咬牙,心中暗罵道:“呸!這是什麼道門高手?活脫脫就是一群血手屠夫!個個滿身殺氣,下手比我們魔門中人還要狠辣。看樣子我不單得小心提防著這兩個煞星,手底下還得加點緊,再不動手,這些個胡夷蠻子可就要被他們殺光了!”

    緊了緊手中的一長一短兩柄飛劍,召南子也不躲躲藏藏,他卷起一道狂風,猛朝附近的蠻夷帳篷沖去。聽他口中厲聲喝道:“風雷怒,魚龍慘!摘人項上頭顱這活兒,我們豈能落於人後?還不隨我殺個痛快!”

    那長短雙劍齊聲震鳴,幻出兩道凜冽寒光,鑽進胡夷異士的帳篷中,無情的絞殺起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6:5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六章 煉血煞,胡營哀
  
       


    三顆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在地,但三具無頭屍身僵坐不倒,脖頸間出兀自湧出大股大股的血水。或許是殺身劫數來得太過忽然,這三個被胡夷異士煉成傀儡的道人死不瞑目,驚駭、絕望、不舍、解脫,諸般神情全都凝固在他們的臉上。

    等到傀儡修士們的三魂七魄飛散,眼中光華盡泯,就聽見“啵啵啵”三聲輕響,三顆頭顱的百會穴處驟然炸開,骨肉、血水與腦漿四濺。一縷淡藍色的瑩光從血洞中嫋嫋飛出,在空中蜿蜒一旋,似乎想要撲向俞和,但此時俞和周身纏繞著一層稠密如漿的血煞氣,這藍色瑩光被凶厲的血煞氣一蒸,登時發出蟲豸瀕死般的嘶叫聲,眨眼間化為烏有。

    俞和呆呆的站在原地,全然不知身外之事。

    護體罡氣擋得住滂沱血雨,卻阻不了血煞氣順著渾身億萬毛孔滲入肉身。這腥臭的血氣,在俞和嗅來卻如檀似麝,吸一口氣,喉頭自生一團瓊漿玉液似的元津甘露,咕咚一聲吞入腹中,只覺得通體舒泰,如醍醐灌頂。

    這種感覺,讓俞和回想起他第一次以掌中長劍斷人性命時的情形。那時他初入羅霄劍門,隨著師尊雲峰真人出山歷練。後來為了解救安順鏢局的鏢師,俞和一人一劍闖入了山匪的巢穴,那山匪首領心知離死不遠,在拼鬥中自撞劍鋒,於臨死前發下毒咒,喝退了俞和。

    當時俞和回山之後,雖然心中戚戚,但自覺有一絲山匪首領的剛陽血氣被莫名其妙的攝入了已身,打坐煉化之後,俞和不僅心有所悟,道行修為也略有進益。

    之後俞和再揮劍斬人時,卻沒了那種血氣入體的感受,直到今日斬殺了這三個赤胡傀儡修士,那種奇妙的感覺,才又一次出現了。

    但這一次卻與先前那遭大有不同。濃密的血煞氣入體,不但沒有戾氣怨念擾心,而且讓俞和感覺到了一種“大喜樂、大快意”的心境,他仿佛是喝了仙茶吃了靈果一般,周身暖融融,真元活潑潑,兩腋下習習生風,祖竅裏一口性光慧劍熠熠生輝。

    存思內視,俞和只覺得識海中一片清明,諸般思緒念頭順暢通達。在那一片無邊無際的識念雲海之上,隱隱彌漫著一層淡紅色的氤氳,從識念雲海之下,透出萬丈明光,似乎有一口絕世寶劍潛藏於念海深處,它正在醞釀鋒芒,隨時便會穿雲而出。

    識海中有如此異相,但那尊神秘的六角經台卻是毫無動靜,青玉色的光華如煙如霧,仿佛是亙古不變的一輪皓月,默默的俯瞰著滄海桑田。

    既然六角經台沒有顯出變化,那俞和也就不再多想,只把這些滲入肉身的血煞氣當成了一份天降機緣。反正羅修上人話裏話外的意思,直指劍修當快意恩仇,於廝殺爭鬥中求得證道,或許自己此行,正是暗暗契合了冥冥中的劍道本真。於是俞和渾身一震,張口如巨鯨吸水一般的引胸吸氣,那帳篷裏的血氣猛然聚成一股,盡數被俞和吞入了腹中。

    血煞氣直落關元內鼎,一道滾燙的真元沿著任督二脈流轉起來,上達天門百會,下及會陰生死竅,俞和只覺得自己的道行修為猛然間拔升了一截,足能比得上大半年苦修之功。

    再看那三具屍首,只在這短短數十息之間,就已經僵冷枯萎,皮肉顯出蠟白之色。地上的血泊失了鮮活的光亮,變得晦暗渾濁,慢慢結成血痂。

    揚眉吐出一口濁氣,鋒銳無匹的劍炁滿溢而出,“嗤啦啦”一聲響,十步外的帳篷皮被撕開了一個七尺的破孔,俞和一緊手中三尺長劍,縱身穿出帳篷,躍入了胡夷營地之中。

    方才身在帳篷中冥思自查,俞和未曾分心留意外面的動靜,這時出來一看,登時吃了一驚。

    原本這一小片營地裏錯落有致的十來座帳篷,如今已有一半被劈砍得四分五裂,滿地的破布皮革上,全都沾染著觸目驚心的鮮血和碎肉。

    那魔宗“合歡雙仙”之一的劍修召南子,好似雷龍升天一般的,將不遠處的一座羊皮帳篷震得四分五裂,他隨身挾著千條雷光與怒號的罡風,腳踩四尺飛劍,直沖上了半空中。俞和定睛一看,召南子手中提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其中正有那白日裏奔襲落雁口雄關,卻身受重傷而走的胡夷鎧甲武士與白髮矮老者的人頭。

    召南子威風凜凜的在天上一望,瞅准了另一座未亮起燈光的帳篷,他指訣一引,以身合劍,破空殺去。

    俞和一見這情形,心中又是一陣熱血激蕩。可轉頭再看涼州府供奉閣的程倫,卻正陷入了苦戰。

    在程倫對面,站在一尊身高八尺的青灰色人形怪物,其形似一座粗笨的罩甲石雕,頭顱扁圓,看不到脖頸,四肢能有支撐庭苑的圓木立柱那麼粗重,通身不知是以石頭還是銅鐵鑄成。這人形怪物體外的鎧甲上,佈滿了各種顏色的古怪花紋,漸次發出奪目的奇光,兩支巨手掄開,舞得虎虎生風,隨著這尊人形怪物的舉手投足之間,總會有些不可思議的異域法術憑空生出,或是一片密集的火雨,或者一團爆鳴的雷球,或是一道呼嘯的冰風,有時還會有裹著烈焰的萬斤巨石從天而降,向程倫和他的兩具伏魔法屍當頭砸下。

    程倫指使著七殺與破軍,可以說是以一敵三的圍攻對手,但對面這尊青灰色的人形怪物根本不落下風,它兩條巨臂似有千鈞巨力,挾著諸般胡夷奇術之威,與程倫鬥了個不相上下。

    飛天夜叉七殺身化一股黑風,圍著這尊人形怪物飛旋,一但繞到了人形怪物的身後,七殺就欺近身去,揮舞掌中長叉潑風亂刺。但憑著它的玄煞長叉之銳利,居然刺不穿這人形怪物的厚甲,甚至長叉刺中這巨怪的背脊,就只能震得其上半身微微晃動幾下。

    這尊人形怪物的頭顱,形似一口倒扣的鐵鍋。可以在脖頸上自如轉動無礙,七殺飛向何處,人形怪物的雙目就緊跟著望向何處。從那一對六棱形的眼孔中,噴出道道雷火神光,自頭顱下面如同細縫一般的口中,也能吐出雷霆。飛天夜叉揮動玄煞長叉去擋時,竟三番五次的被震斷了手中的叉杆,可見這頭顱所放的異域奇術,其威力委實驚人。

    而阿修羅伏魔法屍破軍,則揮動六條胳膊,正與這尊人形怪物硬碰硬的互相毆打。阿修羅法屍仗著一具萬法不侵的肉身,毫不在乎那劈頭蓋臉落下的異域法術,它六隻裹著佛宗紅蓮火的拳頭,雨點般的砸在人形怪物胸前,將那重甲擂得坑坑窪窪。但人形怪物轉動巨臂,也是一拳接一拳的砸向破軍。

    這兩邊互博的情形,就好似打鐵一般,轟隆隆的爆響不絕於耳。可是任憑阿修羅法屍連出重手,那尊人形怪物的雙腳就好似長在地面上一般,寸步未動。但若是人形怪物那沖城錘般的巨拳打中了破軍的身子,強悍好鬥的阿修羅法屍便會不由得跌出半步。

    這古怪的對手霸道如斯,程倫絲毫不敢怠慢,他一邊以神念操持著兩具伏魔法屍,一邊連連揮出飛劍,去斬那人形怪物。可惜他師尊沐衣叟專精於煉屍之術,所學的劍術稀鬆平常,程倫雖然隨身帶著兩口頗為不俗的上品飛劍,但因為並未修習過高深的禦劍之術,那劍法自保有餘,攻敵可就稍顯粗鈍。只看他的兩口靈劍上下翻飛,幻化出來的劍光煞是奪目,但被人形怪物的掌風掃過,靈劍就立時哀鳴一聲,劍光渙散,遠遠的拋飛了開去。

    俞和飄身而來,挽劍喝道:“程執事,我來助你!”

    程倫轉頭一看,見是俞和,他跺了跺腳,急揮手叱道:“莫來添亂!你若有本事,便去殺了那魔宗淫賊召南子,若貪生怕死,就去燒了蠻子的糧倉!”

    俞和頓住身形,搖了搖頭道:“非是在下貪生怕死,如今道魔兩宗暫棄嫌隙,合力驅夷衛道,豈是內鬥之時?這位召南子前來斬殺胡夷蠻人,此乃大義,在下若是對他出手,那與通胡叛雍之輩有何區別?此等罪過在下萬萬擔當不起,望程執事恕罪,我這便去蠻人糧倉點火!”

    說罷俞和一旋身,禦劍去尋前營糧倉的所在。程倫見他的激將法不成,氣得臉上發青。可偏偏兩具伏魔法屍與那尊人形怪物正鬥得難解難分,他一時也抽不開身,阻不了召南子斬殺昏迷不醒的胡夷異士,搶盡他的功勞。

    於是程倫只得手上法決加急,催動七殺破軍,攻勢更緊。

    “你教唆旁人來殺我,可我卻並不打算殺你。”一道冷冷的聲音,自程倫背後丈許遠傳來。

    程倫猛回頭去看,就見召南子一手提著長劍,一手拎著四顆胡夷人頭顱,滿臉嘲諷的說道:“方才你那番話,本座已用溯光符一一錄下。待返回涼州,就送到你家大執事孟坤老兒面前,本座想要看看,到時是誰人有了劫數!”

    “好你個卑鄙無恥的淫賊!”程倫氣得暴跳如雷,反手一劍,就朝召南子斬去。

    可召南子嗤笑一聲,只嘬口輕輕吹出一道無形劍炁,程倫的飛劍就“鏘”的一聲倒飛了回去。這一下若非是程倫躲閃得快,險險那口飛劍就要將他自己的腳板穿透,釘在地上。

    “在本座面前使劍,你火候還差得遠。專心玩你的死人骨頭去罷!可莫要讓那蠻子給拆淩亂了。”召南子撇了撇嘴,禦劍沖向下一座帳篷。

    程倫咬牙切齒,將一口心頭惡氣全都撒在了對面的青灰色人形怪物身上。他連催三道本命真元,注入額前的金鑲玉權杖中,那七殺破軍兩具伏魔法屍登時精神大振,好似打了雞血一般,周身黑煙翻滾,佛火洶洶,把那一尊巨大的人形怪物捶得轟轟作響。

    再說那“合歡雙仙”中的另一位抱星子,他祭出障眼法,以調虎離山之計,引著三個赤胡異士向西南面的荒漠飛去。

    這前逃後追的,堪堪飛出了六七裏遠。那只由赤胡異士變化而成棕羽雄鷹不知怎的越飛越無力,最後雙翼頹然一垂,連帶著背上的兩人,一頭撞在了沙丘上。

    “哈哈,倒也!”抱星子撥轉遁光,踏風站在離地幾十丈的空中,兩眼緊盯著半埋在沙坑裏的三個赤胡異人。

    從棕羽雄鷹身上冒出團團灰煙,轉眼間變回了先前那健碩胡夷男子的本相,另兩個身形高挑瘦削赤胡異人已連隨身的藤弓和箭壺都跌脫了手,三人盡都雙目緊閉,似是昏死了過去。

    饒是如此,抱星子還是在空中等了數息,他以神念反復查探過,確信地上的三人已經完全沒了知覺,這才落下地來,笑嘻嘻的點指著三人道:“四九寐神軟筋煙加上本座秘制的桃華迷魂瘴氣,就算是陸地神仙嗅著了,也得大睡一天一夜。我九州修士神通道法玄妙無方,還整治不了你們三個胡夷蠻子?這回我為刀俎爾等皆為魚肉,可不任憑本座手起刀落?”

    抱星子伸足踹了那健碩胡夷男子一腳,又走到另外兩個人身邊,蹲下細看。

    這兩個拿弓箭作武器的赤胡異人,不論男女都異常俊美,但他們那一對耳廓卻是大異常人,尖尖長長,向上翹起。男子皮色泛灰,嘴唇作銀白色,而那個女子的皮膚就好似凝固的牛油一般,細滑且沒有半點瑕疵。

    抱星子抹開她臉上的亂髮,只見那一張臉孔雖是胡夷女人的樣貌,但卻生得十分精巧細緻,渾圓的臉頰、小巧的尖下巴,細眉似新月,朱唇若櫻桃。再配上那一副玲瓏窈窕的身段,整個人就好似美人兒雕塑一般,挑不出半分毛病來,越看越是教人挪不開視線。

    “好一個天生尤物,想不到蠻夷女子之中,居然還有這等絕色!”抱星子伸手捏了一把那赤胡女子滑膩的臉頰,嘿嘿笑道,“如此一具上好的爐鼎,一劍殺了真是暴斂天物,還是留了下來,正可讓我的極樂素女鎖心鼎中多添一道風味!”

    想到此處,抱星子伸手一拍後腦,張口噴出一點五彩瑩光。這瑩光見風就漲,轉瞬間變作一方七尺琉璃方鼎,鼎上有五色雲光變化莫測,離地丈許,浮浮沉沉。

    抱星子作決一指那絕美的赤胡女子,自五色琉璃方鼎中飛出一片虹光,往地上一卷,便將赤胡女子的身子攝入了鼎中。抱星子作法吞回寶鼎,翻手自袖中掣出一口短劍,乾淨俐落的將剩下兩人的頭顱割下。

    一手提著兩顆滴血人頭,一手搭涼棚朝赤胡前營的方向望去。東北邊營寨中,此時已隱隱有火光升起。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7:02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七章 血與火,半神影
  
       


    且說俞和尋到了胡夷前營中儲藏糧草的所在,幾張火符隨手祭出,再吹一口真元,激起狂風助長火勢。只在眨眼之間,一包包壘起的糧草上便揚起沖天的烈焰。燃燒的草穀和肉幹發出刺鼻的氣味,可那看守糧草的赤胡兵卒兀自呼呼大睡。俞和倒怕這些胡夷凡人被隨風蔓延開來的大火燒死,那便是給自己平白添上了業障罪孽,於是又他揮手放出一道禁火的法咒,將熊熊燃燒糧草堆與生人隔開。

    在營地裏踱了一圈兒,俞和跺腳震塌了一大半的水井。此番糧草盡失,飲水匱乏,赤胡人的這座前營大寨勢必是維持不下去的,但憑著餘下的寥寥幾眼水井,加上兵卒們隨身的乾糧,撐到撤回數百裏外的胡夷東征軍土城,估摸著並非難事。

    眼前這副情形,看著當真是詭異。飛騰的火光照亮了半壁夜空,可滿營寨的數萬赤胡兵卒全都睡得好似死屍一般,就連隨軍的獒犬都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俞和拍了拍手,縱身踏風而起,想去瞧瞧那邊小營盤中的激鬥到底勝負如何。

    魔宗合歡雙仙之一的劍修召南子,正腳踩四尺長劍當空抱臂而立。看他手裏拎著六個滴血的頭顱,就知道這前營中遭了迷煙的胡夷異士,已然盡數被他斬殺。這些奇人異士也是憋屈,人人修得一身不可思議的外域奇術,揣著探尋長生之秘的希冀,從胡夷之地遠道而來,結果腳還沒沾著中土神州的大地,就不明不白的遭人暗算迷倒,落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淒慘結局。

    俞和與召南子在空中遙遙相望。召南子一見俞和顯身,身上的氣勢登時就弱了三分下去,他悄然撥轉飛劍挪開十幾丈,堪堪挨到了城牆邊。看這樣子,俞和若是一旦對他猝然出手的話,這位召南子立時就會禦劍遠遁。

    程倫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的一場謀劃,結果這份唾手可得的大好功勞,如今全都便宜了半道兒上殺出來的召南子。他一查覺俞和轉回,立時扭頭厲聲喝斥道:“你愣在那邊做甚?還不快來助我砸了這個鐵罐子?”

    俞和扁嘴一笑,不緊不慢的引劍飛去。

    這程倫心中打的如意算盤,俞和怎麼會猜不到?若是他一旦加入了戰團,恐怕程倫立刻就會虛晃一招,帶著兩具伏魔法屍抽身而走,轉頭去尋那召南子的晦氣。可當下俞和也沒得另計可施,他既不願與魔宗修士動手,落個臨敵內鬥的罪名,更不想在這兒就把身為供奉閣執事小頭目程倫得罪苦了。要是俞和不理會程倫的呼喊,只顧袖手旁觀,那程倫憋了一肚子邪火,回到涼州府供奉閣之後參他一本,那麼這場胡漢國戰的大戲,接下來可就不好攙和了。

    於是俞和禦劍過去,卻故意放緩了速度,他是想看看那位召南子會作何反應。

    果然俞和朝向那尊巨大的青灰色人形怪物一動,召南子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那口尺半短劍沖出袖口,化作一條蛟龍似的矯健白芒,繞著召南子上下飛旋。這位魔宗劍修,看樣子是有恃無恐的坐等程倫前來碰壁。

    可等俞和逼近到那打不死的人形怪物身邊一丈,從這具高達八尺的鐵石身軀中,突然傳出一連串尖利而急促的嘶叫聲,咋一聽入耳,就宛如林間山鼠的發出叫聲一般。

    俞和一皺眉,正要凝神細聽。突然眼見從那人形怪物的胯下,冷不丁疾竄出一道灰影,真跟一頭山鼠般大小,刺溜一下沖出戰圈,眨眼間竟然一躍跳進了這片小營地中央的水井裏。

    這眼水井與赤胡前營中的其他水井都不相同,井口外面用雕花的白磚石壘砌出了一個寬闊的石臺子,臺子上面還立著一根插滿了五彩羽毛的紅木鏤花圖騰柱。從那井口裏,不斷湧出星星點點的螢光,似乎井裏藏著萬千碧瑩飛蟲,時不時會掠出幾隻來,在井口之上遊弋飛舞。

    那灰影跳入井中,俞和起初以為是有什麼外域怪物自知被圍,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投井,想借地下水脈遁走,可過了一會兒,從那井裏始終也沒傳出落水聲來。

    莫非這口井其實是胡夷異士留下的暗道?

    俞和有心去井邊查探一番,但程倫並未望見有灰影跳入井口,他看俞和呆立不動,於是又一次厲聲叫駡起來,這一回喊出來的話,那可就頗為難聽了。

    歎了口氣,俞和手挽鐵劍,俯身朝那人形怪物的下盤掃出一式。

    這一劍揮出,俞和只用上了三分真元劍炁。但他出招時故意鼓動氣息,讓劍鋒上帶出匹練似的一道劍芒,粗鈍的劍刃劃過虛空,發出刺耳的風嘯聲,看起來十足十是一副竭盡全力的模樣,但其實他這貌似淩厲的一劍橫掃,不過是紙糊老虎,色厲內荏罷了。

    果然劍鋒砍中人那形怪物一雙巨柱般的粗腿,激起無數的火星,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俞和撤劍一看,那凡鐵劍鋒已然翻卷起來了一大片。

    程倫一面操持著破軍七殺,一面關注著俞和出手。望見俞和盯著卷刃的長劍發呆,程倫心中暗罵了一聲廢物,他故意讓七殺儘量從俞和身邊出手,意在將人形怪物的注意力,轉向俞和的身上。

    與人形怪物正面相抗的阿修羅伏魔法屍破軍顯出左支右絀的模樣,程倫借著反震過來的力道,腳底下急退了數步,連聲招呼俞和速速出劍,替他解圍。

    俞和乾脆也就繼續裝著糊塗。就看他一咬牙,劍不離手,墊步上前,展開輾轉騰挪的小巧身法,與人形怪物近身廝鬥起來。

    要知道俞和連逢奇緣,又有六角經台這等奇寶替他夜夜演化劍招,故而不僅他能將眼見過的劍勢一一參透,還在短短數年中,就已把羅霄劍門鎮派至寶太玄典石碑上的劍經盡數修成。若說俞和此時的劍術,當絕可稱得上“登堂入室”,單論其胸中所藏劍術之博,便是與羅霄劍門的耆宿劍仙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唯獨俞和命格使然,所以他的劍心劍性尚欠火候而已。

    如此劍術修為,臨敵之時固然可以表現得瀟灑自如大開大合,揮手間斬得對手支離破碎,也能裝出一副狼狽不堪,險象環生的模樣來。

    只見俞和每次都是險之又險,只在毫釐之間躲過那尊人形怪物的連環重手。好幾次程倫都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但哪知道俞和似乎一口氣力沒接上,腳底下一絆,身子踉蹌跌出,倒教人形怪物的必殺一擊打到了空處。甚至有一次俞和挺劍去擋人形怪物揮來的巨拳,結果好似拿筷子戳大石一般,三尺鐵劍脫手飛出,俞和趕緊抱頭就地一滾,躲開了人形怪物的拳頭,可那口劍在天上打了幾個轉兒,居然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人形怪物的腦袋上,那眼洞中噴出的雷光緩了一緩,剛好擦著俞和肩頭掃過,這滿身沙土的傢伙大難不死,手忙腳亂的作法攝回長劍,人爬起來竟是毫髮無傷。

    被俞和這麼故意一攪合,程倫倒依舊是抽不出身去。

    多了一個人圍攻那怪物是不假,但之前程倫是愁著如何儘快打倒這八尺巨怪,而如今卻更得多加著十二分仔細去操持他那兩具伏魔法屍。一來他得時不時替俞和化解危難;二來是俞和在戰圈裏面顛三倒四的胡亂衝撞,全無章法,這伏魔法屍的招式既要想辦法打在那人形怪物身上,又須得留神小心,莫要誤傷了“神出鬼沒”的俞和。

    於是程倫莫說去追召南子了,他這廂鬥得束手束腳,比方才是更耗心神得多。

    召南子自然看得懂其中端倪,他已然收起了那口尺半短劍,眼望著下麵的兩人兩屍與那八尺人形怪物打得熱鬧非凡,臉上神情說不出的古怪。

    程倫雖然急不可耐,但他終究不願真的舍了俞和而去。且說程倫這人,與他那位師尊沐衣叟是一模一樣的心性,雖然行事功利偏執,很喜歡耍一點兒拙劣的小心眼兒,而且對魔門中人始終抱著一腔子莫名其妙的深惡痛絕,但其本身依舊是個古板的正道中人,只是在牛角尖裏鑽得太深了些。若說當真為了搶功勞而致俞和的生死於不顧,以正道修士自居的程倫是做不出來的。

    於是程倫偷眼見召南子倚著城牆邊兒看熱鬧,就乾脆連連揮手,轉而喝令俞和速速走開。俞和雖然上氣不接下氣的應諾著,但他似乎已然被那人形怪物圈住,身子就好似漩渦中飄搖的一葉小舟,有心遠遠逃開,卻是身不由已。人形怪物放出幾道外域奇術,就把俞和的退路盡數堵死,只能杵在原地連連招架,揮動破破爛爛的一口鐵劍,疲於抵擋保命。

    又鬥了十數息,程倫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抖擻精神,令阿修羅伏魔法屍連環打出一十二道紅蓮烈火,硬生生困住了人形怪物。飛天夜叉七殺身形如風,疾掠過俞和身邊,探爪攥住了俞和的腰帶,手臂猛一掄,將俞和拋到了頭頂十幾丈高的空中。

    俞和急忙作法穩住身形,再看那人形怪物揮動雙臂排開紅蓮火圈,一對沖城錘似的拳頭,狠狠的摜向了不及躲閃的飛天夜叉,“蓬”的一聲巨響,飛天夜叉法屍被打得倒飛出去數丈之遠。

    程倫身子巨震,兩眼泛起血光,看似就要發狠搏命。

    可還未等他召回法屍重振旗鼓,忽覺腳底下大地震動,從砂地深處傳來隆隆的雷鳴聲,一道璀璨的翡翠色輝光,從那口奇怪的水井中噴射出來,直入夜空穹頂。光柱中央顯出一個身高六尺的男子虛像,有一對碩大雄壯的鹿叉犄角,在他額頭兩邊斜指向天。

    一刹那間,整座赤胡前營城牆上的藤蔓盡數都活了過來,那些粗大的藤條,宛如一堆彼此糾纏的烏蟒怪蛇似的,不斷的交纏遊動,抽出數不清的分支,發出沙沙的聲響。原本月朗星稀的蒼穹,驟然間雲氣密佈,一片狂風暴雨突兀的席捲過這座大漠中的營寨,那糧倉裏飛騰的熊熊烈焰,只在數息之間就被滂沱的雨水完全澆熄。

    在荒漠中召來如此一陣急雨,這可絕非是尋常神通法術能辦得到。

    “蠻子的半神高手?”召南子驚呼一聲,翻手收起了六顆血淋淋的頭顱,他一手四尺長劍,一手尺半短劍,拉開架勢凝神以對。

    程倫也變了臉色,飛天夜叉閃身而來,把掌中漆黑長叉當胸一橫,擋在了程倫的面前。

    這道虛影一現身出來,那尊八尺人形怪物便再不戀戰,只見它展開雙臂,如風車似的嗚嗚一掄,逼開了身邊阿修羅法屍,轉身邁開幾大步,猛衝到了水井邊上,通體奇光一暗,對著半空中的人影匍匐拜倒。

    又是一連串尖利而急促的嘶叫聲,從人形怪物裏面發出,可那虛影只微微一晃,並未出聲作答。

    程倫召回一雙伏魔法屍護在身邊,冷哼一聲叱道:“不過是一道元神投影,在這裏裝神弄鬼!你若是真身降臨,道爺我二話不說,轉頭就跑,可你這蠻子如此托大,道爺我正要笑納此一份功勞!”

    只見程倫披散髮髻,他一口舌尖心血噴在劍鋒之上,引劍指天念誦咒訣,腳下倒踩罡鬥禹步,額前的金鑲玉權杖綻出耀眼的仙光。

    “梵鐘金鼓召令至,沐霞更衣自摩挲,莊嚴寶刹凜萬象,八部天龍顯神通,身本無相空即色,稟我上法退邪魔,白骨蓮華衍密玄,八部天龍鬥戰法!”

    只聽見從那飛天夜叉七殺與阿修羅破軍兩具伏魔法屍身上,響起一陣爆豆般的聲音。兩具法屍仰天厲嘯,把背脊一挺,身形無端端的拔高了數尺,飛天夜叉法屍身上騰起了一團稠密的黑煙,阿修羅法身周身烈火繚繞,強橫霸道的氣勢從一雙法屍身上綻出,橫掃當場。

    俞和目光一閃,他沒想到程倫居然還藏著這麼一手暗招。伏魔法屍經此一番變化之後,估計是終於顯出了昔年伴在沐衣叟身邊時,縱橫西北震懾群魔的威能玄妙。

    水井上的人影感受到了程倫的滔天戰意,也查覺到了那一對伏魔法屍發出的危險氣息,就看這人影伸指一點,指尖上一團碧綠的光華閃爍起來。

    “轟隆”的一聲巨響,在程倫面前五丈揚起一片遮天的沙塵,有數十根擰成一股的烏藤猛然鑽出了地面,宛如一條水缸粗細的烏黑蛟龍,從沙地深處飛起,身子憑空一擰,挾著嗚嗚怪嘯的風聲,直朝程倫這邊甩了過來。

    飛天夜叉七殺與阿修羅破軍兩具伏魔法屍一躍而起,八隻拳頭狠狠的砸在這烏藤蛟龍身上,哢嚓嚓的裂響不絕於耳,兩具法屍稍顯狼狽的跌回程倫身邊,而那條勢不可擋的烏藤蛟龍,竟也被伏魔法屍合力一擊打得當空爆碎。

    趁這邊交手的機會,俞和閃身退到了營寨邊緣,他踏風站在幾十丈的虛空中,隨時準備抽身逃走。而那魔宗合歡雙仙之一的劍修召南子忽然沖俞和笑了笑,抖手甩出一線青光,接著祭起斂息符,身化輕煙一縷,扶搖直上,不知去向。

    俞和不動聲色的攝住青光,攤手一看,掌心裏是一片小小的傳訊玉符。不過這片玉符琢磨得甚為精緻,前面以古篆浮雕著召南子的名號,背面用金絲嵌刻了一行小字:“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俞和抽了抽嘴角,將玉符收起。再看地上的程倫氣息浮動,但眼中的戰意有增無減,一對伏魔法屍在他身邊嗷嗷怪叫,張牙舞爪的,作勢又要撲出。

    召南子逃走,如今程倫若不能力斬這蠻夷半神高手的元神投影,這一遭夜襲赤胡前營的謀劃,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程倫咬牙跺腳,翻手取出了數顆丹藥,囫圇塞進了嘴裏。也不知是他身邊的靈丹太少,或是他根本不識藥性,還是匆忙之間疏於分辨擇選,那其中有一顆丹藥,正是洛環玉帶來想要交給赤胡密使,卻先遭俞和掉了包,後被程倫暗暗扣下的碧綠色丹丸。

    俞和眼尖,一看程倫吞了這顆丹藥,他臉上登時露出了古怪而扭曲的笑意。

    伸手一捂臉,俞和低聲道:“這下糟了!”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7:1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八章 掉包計,五穀丹
  
       


    程倫哪里知道這把丹丸中有一顆是被俞和動過手腳的?

    他將丹藥“咕咚”一聲仰脖咽下,鼓動真元一催,這四五顆靈丹登時化作一道洶湧的靈炁洪流,直落入了關元內鼎中。

    肚腹中的藥力沛不可當,程倫兩耳嗡嗡作響,被逼出了一身散出奇異藥香的淋漓大汗。只見他雙目泛紅,額前青筋浮凸,狠狠的咬緊了牙關,閉一口氣強行搬運真元,一條火線自臍下三寸竄起,逆沖十二重樓,浩浩蕩蕩的灌入了額前的金鑲玉權杖之中。

    在飛天夜叉七殺和阿修羅破軍的前額,各浮現出了一個赤金色的梵文,兩具伏魔法屍發出震天介的狂嚎聲,身形猛地又拔高了二尺有餘。凶厲的氣勢與濃重的屍炁,竟逼著俞和也不得不退開了數步。

    那頭生一對鹿犄角的蠻夷半神高手虛影,就這麼不言不動的抱臂漂浮在水井上空。他看對手臨陣服藥增進功力,卻並未趁機發難,而是饒有興趣的盯著程倫,似乎在仔細品評著程倫服下靈丹之後,一身功力究竟能夠進益到何種程度。

    “想窺探我九州丹道大術的無上神妙?你們這些愚昧的蠻子,拿命來受教吧!”此時程倫體內的磅礴藥力,宛如一群暴怒的野牛,在周身經絡中橫衝直撞。他面皮抽搐不休,生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扭曲猙獰的冷笑。

    只見程倫哆哆嗦嗦的提起雙手,在胸前十指交扣結成法決,抬腳猛力一跺地面,嘶聲喝斥道:“破軍七殺!速速給我撕碎了這蠻子!”

    兩具伏魔法屍得了殺敵的法旨,登時好似一對出柙的虎兕。耳聽見“轟隆”一聲爆響,在它們腳底下各炸起一團沙塵,法屍直挺挺的沖天而起,八隻碩大的拳頭裹著黑煙與烈焰,對準了空中的半神虛影搗去。

    可那蠻夷絕頂高手雖只是一道元神投影過來,但見破軍七殺撲到近前,依舊是不慌不忙。就看此人不沾半分煙火氣的悠然提起手掌,翻腕握指,對著凶威滔天的伏魔法屍一拳打出。

    這位在蠻夷之地號稱“半神”的絕頂高手,只此一動勢之間,果然是有驚天動地之威。

    莫看他這一拳打得雲淡風輕,可俞和只覺得周遭虛空中的天地元炁在一刹那間盡數被這拳頭所引動,滾滾元炁化作烈烈罡風,隨著這人把拳頭揮出去的勢子,擰成一道呼嘯的風柱,帶著絲絲青藍色的電芒,蠻橫的撞向破空而來的伏魔法屍。

    半空中炸響了一聲悶雷,四散的暴風卷起億萬沙粒,掃得俞和面頰生疼,他順勢一翻身,撲在沙地上不動彈。

    破軍七殺遭風柱迎面一撞,翻翻滾滾的倒飛出去數丈之遠,身子轟然砸入沙土之中。

    不過這兩具法屍皮囊是取上古異獸的遺蛻骨肉為材,再經屍道奇人沐衣叟以道魔兩宗秘法祭煉近千年而成。其屍身號稱“萬法不侵”,雖非當真能夠不死不滅,但委實是堅韌得匪夷所思。方才如此巨力相撞,就算是用百鍛精鋼鑄成個人,也要被擠成鐵餅,可兩具伏魔法屍看起來毫髮無傷,背脊一挺,便又站了起來。

    俞和暗暗乍舌,遊出神念望其氣相。果然與那蠻夷絕頂高手鬥過一拳之後,這兩具法屍雖然皮肉不傷,但身上的屍煞戾氣,已然跌落了六成有餘。

    再看那蠻夷高手的元神投影,在巨力激蕩之下,似乎也受了不小的折損。

    此時那道元神投影光華黯淡,顯出的人形已經再不復之前的生動鮮明,變得朦朦朧朧,有些發虛,仿佛這時吐一口大氣過去,就能把它給吹散了似的。再看他腳下那眼發出光芒的古怪水井已被震垮了大半,白磚石井臺四分五裂,而臺子上面豎起的圖騰柱也被狂風絞成數截,破碎的紅色木塊和彩色羽毛七零八落,散了一地。那尊八尺人形巨怪張開雙臂,龐大的身形就好似一堵牆般,橫擋在水井的前面。

    程倫灰頭土臉的跌坐在沙坑中,臉色忽青忽紅的連變了數次,他忽然手按胸口猛烈的咳嗽起來,咳過數聲之後,張口吐出了一團紅黑色的淤血,這才終於氣息漸緩。俞和爬起身,伸手想去攙扶程倫,可程倫一揮胳膊,攔住了俞和,只見他舉袖拭去了嘴角邊的血跡,但自鼻孔中又垂下了兩行血涕,止也止不住。

    方才兩邊硬碰硬的對過一拳,一雙伏魔法屍承受了那胡夷絕頂高手打出的九成勁力,而餘下的一成,便隔空傳到了操持法屍的程倫身上。伏魔法屍的身骨強橫無匹,但程倫卻是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再加上他的道行修為也算不得如何深厚,故而這反震過來的一成力道,已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甚幸程倫剛剛才服過一把靈丹,在諸般藥力運行之下,保得肉身臟腑不壞,內五行命息不絕,這才不至於性命堪憂。

    程倫倔強的用雙手撐地,顫巍巍站了起來,他扭頭對俞和低聲道:“蠻夷法術外強中乾,那元神投影已是不堪一擊。等我號令七殺破軍再行出手,無論你用什麼法子,豁出命去也要給道爺我把那口破井砸了!”

    俞和愣愣的點了點頭,心中暗想:“看來這程倫也並非是徹頭徹尾的有勇無謀,倒還窺破了其中關竅。那口水井的確有些古怪,說不定這蠻夷高手就須靠這井才能將神念與力量投射過來,若猜得不錯,毀去水井或可求得一勝。”

    程倫看俞和抄起那柄幾乎快要裂開的三尺鐵劍,一邊瞪眼呲牙,一邊對著井口胡亂比劃,他心中重重的歎了口氣。另外那位姓葛的供奉閣執事去追抱星子,但卻是一去不復返,如今只剩下俞和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看方才俞和與人形巨怪爭鬥時的笨拙模樣,真不知道讓俞和出手,結果會是幫忙還是幫倒忙。

    程倫暗自腹誹:“如此一個不靠譜的傢伙,究竟憑什麼惹得動衛老魔親自出手?”

    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程倫將右手提在胸前掐指作決,左手悄然攏在袖中,指間已然扣住了一大疊靈符紙和三道保命大金符。

    肚腹中的藥力尚存大半,程倫猛力一催,又是一道真元灌入額前的金鑲玉權杖中。

    只要屍身不滅且操持者猶有餘力,那伏魔法屍就能不知疲倦的與人廝鬥。金鑲玉權杖奇光再現,七殺破軍同時發聲大吼,身形一閃,便又生龍活虎的沖到了程倫身邊,它們倆瞪著半空中的虛影,作勢欲撲。

    只這一會兒功夫,那蠻夷絕頂高手的虛影重又凝實了幾分。程倫心中發急,忙連吸三口大氣閉入胸中,自關元內鼎中提起陰陽真火,將殘存的藥力盡數化開。他並不打算再作第三次出手之想,務求於此一擊之下盡破胡夷。蓋因程倫的通身經絡臟腑如今已是傷痕累累,恐怕受不住三番五次的巨力震盪,再一來這吞下去的四五顆靈丹藥性駁雜,若不盡數煉為真元放出,留存於體內太久,恐怕彼此藥力衝突起來,禍福難知。

    正當程倫不遺餘力的將藥力煉化,轉為元炁注入額前金鑲玉權杖時,他突然查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自那龐然藥力之中,突然湧出一股清流,循著五臟六腑中一轉,化為一道滯重的濁氣,浩浩蕩蕩的穿過九曲盤腸,直沖魄門。

    這一下子,程倫的周身顫慄,臉色登時發青了。

    俞和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肚腸翻滾之聲,他也不敢轉身去看,只樂得是雙肩連連晃動。

    本來那顆碧綠色的丹藥,的的確確是一顆上好的靈丹,凡俗中人服下之後,再輔以陰陽采補雙修之法,真能有伐毛洗髓延年益壽的妙效。洛環玉此行,其實是把一套雙修功法、修煉的藥引子和練功的姹女肉鼎全都給送了過來。若是諸事順遂,那赤胡國國王的兒子吃下丹藥,再按照那錦帕上所錄的“姹女陰鼎訣”與洛環玉一番雲雨之後,兩人都能獲得脫胎換骨般的大裨益,延壽二三十年並非難事。而洛環玉也就能順理成章的離開九州傷心地,成為那赤胡國國王兒子的寵妃,滿足她攀上高枝,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心中宿願。只可惜這場好事中間,卻遭各種各樣的人橫加阻擾,最後赤胡國國王兒子和洛環玉都身死落雁關前,到黃泉地府做鴛鴦去了。

    俞和在洛環玉住進順平樓精舍的那天晚上,就曾解開包袱,看見了這顆丹藥。當時他並沒有想到此事最後會演變成一場悲劇結局,還成了這次胡漢國戰的導火線。那時候他只是靈機一動,打算作弄一下赤胡人,於是將這顆修煉“姹女陰鼎訣”的藥引靈丹,給調了包。

    在西北朔城這幾年,看多了離奇詭譎紅塵俗事,俞和淳樸良善的性子也潛移默化的有了些轉變。他放回洛環玉包袱裏面的丹藥,也是一顆碧綠色的丹丸,外面的一層藥殼,是培元養氣的靈藥,而其中卻是另有乾坤,如果有人吃下這顆丹藥,等外面的藥殼在肚腹中化盡,藏在中間的一顆花生仁大小的“五穀輪回丹”便會起效,那將讓服藥的人陷入一種無比尷尬的窘境之中。

    話說這顆“五穀輪回丹”,也是小甯姑娘給俞和專門配製的一味靈丹。甯青淩覺得俞和身在俗世之中,化身為一介凡人,整日吃的是五穀雜糧,喝的是粗劣的水酒,這些凡俗中的飲食之物,偶爾解解口腹之欲也還沒什麼,一旦經年累月的吃下去,其中的濁氣就會漸漸敗壞煉氣士的五行臟腑,腐蝕道基,讓人神智昏聵,元靈散失,顯出天人五衰之相。

    故而小甯姑娘就配了這味“五穀輪回丹”,囑咐俞和每半年服下一丸,藥力行開之後,便會生出清流搜腸刮肚,蕩滌五臟六腑,將其中積攢的濁氣逼出,化作惡臭的渣滓膿漿排出體外。用通俗易通的話來講,這“五穀輪回丹”就是一味不折不扣的仙家“排毒瀉藥”。

    俞和也是心術不正,他拿培元養氣的藥散做殼,把五穀輪回丹包在中間,估摸著須得服下之後一炷香功夫,才會生出藥效。這個時候多半那赤胡男子正將雲雨之事行到緊要關頭,可驟覺肚腸中濁流直沖魄門,直欲破體而出,忍也忍不住,他便只能硬生生偃旗息鼓,赤裸露體的披衣起來奔向茅廁,那番情形該當是多麼好笑?

    結果陰差陽錯之間,這顆丹藥卻被程倫扣下,又在這大敵當前之時吞了下去。程倫運功一催,那藥殼化得更快,五穀輪回丹的藥力也更為猛烈,濁流山呼海嘯的直墜魄門,程倫可就立時慌了神。

    只見此時程倫臉色異常古怪,額前冷汗淋漓,周身輕輕顫抖,雙腿緊緊的併攏,他有心伸手去捂肚子,又覺得甚是尷尬,整個人都僵在了當場。

    俞和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收住了臉上的笑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裝出詫異的表情,轉頭急切的問道:“程執事可有何不妥?”

    回應俞和的,是程倫腹中響亮的咕嚕聲。

    “不成了,我不成了!速速撤回落雁口!”程倫咧著嘴,怪叫一聲。

    飛天夜叉七殺“嗖”的一聲閃身而來,抱起程倫化作一道黑煙,就朝東南方倉惶飛去,阿修羅破軍腳踩烈火緊緊跟上。俞和只聽見程倫斷斷續續的呼喊聲傳來:“記得去尋葛執事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八尺人形怪物和蠻夷半神高手都不知道忽然發生了什麼變故,眼看略占上風的敵人就這麼一溜煙兒的沒了蹤影。人形怪物身上奇光忽明忽暗,一顆扁圓的頭顱滴溜溜轉個不停,似乎在戒備的四下張望。

    俞和聳了聳肩,掐劍訣一引,便有一黑一白兩道劍光繞身飛旋。那人形怪物見俞和似乎也要遁走,抬腿就要衝過來阻截,可一片黑藤從沙土中鑽出,擋住了人形怪物的去路。

    “承情了,後會有期。”俞和輕輕一笑,朝空中半神高手虛影拱了拱手,以身合劍,縱入漆黑黑的夜空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俞和扛著被桃花瘴氣迷昏的葛執事回到了落雁口。到處一望,卻沒看見程倫的身影。杜半山和司馬雁過來詢問,俞和只說跟赤胡異士鬥了幾場,燒了糧草,毀去了水井,反問程倫人在何處,杜半山和司馬雁卻說根本沒見他回來。

    俞和肚子裏發笑,這廝吃了五穀輪回丹,還用真元催發藥力,只怕是躲在哪處小樹叢裏,已經泄到虛脫了。

    坐下吐納調息直到天光大亮,中間程倫曾經回來過一次,看他衣衫淩亂,臉色慘白,下盤虛浮,就知道五穀輪回丹的藥勁兒還沒過去。果然程倫跟群修打了個招呼,就又急匆匆的轉身出門,再不見了蹤影。

    第二日一早,從朔城那邊來了一隊私家兵馬,帶頭的正是司馬世家的家主司馬文馳老先生,他身後跟著一眾司馬家的食客高手,老康掌櫃、六順兒、老吳頭、秦念娘、賀二娘、鄭鐵匠、汪昌平等人一個不差的全在其中,這些武林高手們個個挎刀披甲,一副準備與人廝殺搏鬥的模樣。俞和一眼看去,只有司馬文馳的幾個兒子,全都沒有隨著老父前來。

    守關大將周老四一見司馬文馳去而複返,便親自下了城牆,上前招呼。老先生一抱拳,宏聲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胡夷蠻子此番來擾落雁口,也是以我那荒唐兒子惹出的禍事為由。老夫在家中心中自責,寢食難安,於是聚齊了我司馬家的眾位好漢,正要教那胡夷蠻子知道我九州烈士之勇。今日前來,當助周將軍一臂之力,鎮守落雁口雄關!”

    “好!”周老四拊掌大笑,“文馳老先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果然是赤血丹心的一代豪俠,有諸位高人援手,當令那胡夷蠻子壘屍我落雁口城下!”

    司馬文馳老先生身後的武林高手們縱聲長笑,一時間壯懷激昂,豪情沖霄。

    忽然自城頭眺望臺上傳來一聲號角,緊接著有狼煙升起。周老四把眉頭一皺,他不等傳訊兵卒來報,就與司馬文馳老先生並肩上了雄關城頭。

    兩人登高放眼往西北一望,在那大漠連天之處,已然是騰起滾滾沙塵,遮天蔽日,數萬赤胡精騎狂催戰馬,正朝落雁口奔襲而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7:19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戰火起,陣前思
  
       


    “虜陣橫北荒,胡星曜精芒。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虎竹救邊急,戎車森已行。明帥不安席,按劍心飛揚。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沖絕漠,殺氣淩穹蒼。列卒雄關下,開營烏塞傍。”

    號角連聲,狼煙四起,守關大將周老四一聲令下,整個落雁口雄關立時露出了猙獰的面貌。

    半開的雄關大門轟然合攏,鐵箍圓木落下,牢牢的抵在門後。從城牆下的營地中,湧出了無數身披鎧甲頭戴翎盔的大雍兵卒,他們排成條條長龍,有條不紊的快步沖到城牆之上,挽弓挎刀,列隊而立。

    牆頭箭垛邊上的火盆被重新點燃,兵卒們掀開油布,將數十具龐大的鐵臂弩機推到城牆邊,沉重且佈滿了鋸齒的鑄鐵箭頭遙指向雄關之外的平原。火油桶和生鐵雷滾子在城頭上堆積如山,隨時可以傾投到城牆下面去收割生命。

    在城牆後面,軍中工匠們忙忙碌碌,搭起了一排樣式奇特的巨型投石機。這種可怕的戰爭器械被大雍軍工匠巧手改造過,它們投射出去的不再是鈍重的岩石,而是一顆顆人頭大小的喂毒鐵蒺藜。這些高大而粗曠的機械,只一次發射,就能將十顆鐵蒺藜甩出五百步之外,罩住一片方圓數十丈的地面,鋒利的鐵刺可以輕而易舉的撕破數層牛皮硬甲,上面的劇毒見血封喉。舊式的投石機需要七八個兵卒來操持,每發射一次之後,要花費百息功夫重新填上彈丸,絞緊繃簧;可落雁口雄關下的這種投石機,加上了巧妙的輪盤機括,只要兩個兵卒便可掌控自如,每三十息就能投射一次,真乃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利器。

    在投石機後面,兩個重甲鐵騎萬人方陣緩緩聚攏,密密麻麻的槍矛斜指向天,鋒刃處放射著懾人的冷光。這兩隊重甲精銳鐵騎是周老四手裏最有力量的棋子,只要雄關大門一開,便是他們衝鋒的號令。若大門是被人攻破,則鐵騎洶湧而出,直沖蠻夷腹地斬殺首領,以求力挽狂瀾;若蠻人沖關不成,四散逃命,那守軍推開大門,鐵騎便會掃蕩平原,化作收割人頭的鋼鐵暴風。

    號角聲、戰鼓聲、人聲、馬蹄聲、金鐵摩擦聲彙聚在一起,像是巨獸蘇醒,渴望飽餐血肉的呻吟。

    俞和與那些供奉閣的執事們並沒有登上城頭,而是站在城牆後面五十步的一座入雲高臺之上,向西北方注目眺望。按照九州煉氣士自古恪守的教條,如果赤胡奇人異士沒有出手攻城,那他們便絕不能插手凡俗戰事。要是妄用神通道術左右凡間戰爭的勝負,就是觸犯了修道大忌,必將被九九天道劫雷打得神魂俱滅。

    雖然久居西北朔城,但俞和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兩國之間交戰,血氣方剛的男兒身臨戰場,哪有不熱血沸騰的?耳聽見雄渾的號角聲此起彼伏,眼望高臺下兵馬集結,城牆上旌旗飛舞,俞和只覺得寰宇周天盡被一股無懼無畏的烈血豪氣所充斥,一道道熱流自足底湧泉穴升起,穿過背脊,直貫頂門,激得通身血脈發熱,筋骨隱隱顫動。

    再看周圍的一眾年輕修士,個個眉宇間徘徊著一道血煞戾氣,他們呼吸粗重,摩拳擦掌,直欲甩開修道之人的矜持,擼起袖子,手操干戈兵刃,沖到城牆上去。唯獨司馬雁面色有異,她顰眉含愁,貝齒緊咬著下唇,雙眸一瞬不瞬的盯著城牆下湧動的人流。

    自打看見司馬文馳老先生帶著家中食客來助周老四守城,司馬雁就一直惴惴難安。她知道胡漢兩軍一旦開戰,只要捲入了戰火當中,便是生死難知。老父親武功雖強,但畢竟年事已高,早失了壯年人的迅捷機敏。這亂戰起來,若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司馬家可當真是倒了擎天大柱一般。

    杜半山聽見身邊的司馬雁氣息浮躁,自然猜得到是因何緣故。他暗暗伸出手,握住了司馬雁的柔荑,渡去一縷寧和之炁助她鎮定心神。可司馬雁心中的牽掛委實太深,她望見司馬文馳帶著人也登上了城牆,四小姐的臉色都發白了。

    這廂司馬雁懸著一顆心兒,杜半山也是越來越慌。他望見滾滾而來的沙塵中有諸般異相紛呈,估摸著定是有赤胡異士中的高手隨軍襲來,萬一等下關前生死鬥法,看自家小師妹這般魂不守舍的情形,只稍不留神就會身遭劫數。以自己這點兒微末的神通手段,就算豁出一條命去不要,也不知保不保得住她周全?

    俞和聽杜半山輕輕的歎了口氣,他撇了撇嘴角,一步三晃的走到杜半山和司馬雁身邊。他沖著杜半山擠了擠眼睛,忽然伸手在司馬雁面前一搖,四小姐身子一軟,立時便朝後倒,杜半山趕緊伸開手臂,攬住了自家師妹。

    只見俞和不動聲色的將一個小小的黃紙包順勢塞進了杜半山的懷裏,然後故意提起嗓子,用足能讓高臺上人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這位司馬姑娘與俗世牽扯太深,眼見至親當面,已然亂了陣腳,如此戰火一起,她恐有災厄不說,只怕我們都會受其拖累。杜道友不如將她好生安頓,以全心全力斬殺胡夷異士,待蠻子兵敗退去,再行開導教誨令師妹,須知修行之人若想與天地同壽日月齊輝,參悟大道玄微,還當要先行斬斷凡塵羈絆才好。”

    旁的修士一聽俞和這話,倒也不好出言反駁。

    其實以四小姐司馬雁那點淺弱的道行修為,一眾供奉閣執事都沒放在眼裏,正是多她一人於事無補,少她一人也無關大局。程倫沒精打采的撇了撇嘴,未發一言,杜半山也就對著俞和點了點頭,扶著司馬雁下了高臺。

    如今倒也來不及往返朔城一趟,於是杜半山就把司馬雁留在了兵營女眷的駐地裏。

    他取出俞和塞過來的黃紙包,攤開仔細一看,登時吃了一驚。莫看這皺巴巴的黃紙包其貌不揚,裏面居然折著兩道異常珍稀的“代身消厄符”。這種道門上品保命靈符,據說當今世上唯有京都定陽供奉院中的某一位符修大供奉懂得繪製,有了此符傍身,可抵去一次刀兵血劫,等於是多了一條性命。只可惜數年前這位符修大供奉忽然離開了供奉院,無人知其下落,故而這“代身消厄符”,如今已是奇貨可居。

    杜半山當然懂得這紙包裏為什麼會有兩道符籙,他心中一暖,取一道靈符貼在司馬雁身上,再將另一道靈符自己貼身藏好。掐訣祭出師尊地印真人留給他的護身陣盤,一幢瑩瑩霞光罩住了自家師妹,半山師兄心中泰然,這才飄身回到了高臺之上。

    見了俞和,杜半山神色一肅,上前抱拳一揖,傳音道:“大恩不言謝。”

    俞和對杜半山眨了眨眼,只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他將兩道“代身消厄符”送出,心中也是頗為肉疼。這珍稀異常的保命符籙,俞和本有三道,還是數年前離開京都定陽時,張真人、百靈叟與無央禪師分別賜給他的。懂得煉製這符籙的外閣大執事,正是那位體圓面善的韓智真人,俞和曾與這人在供奉院茶亭有過一面之緣。韓智真人乃是涼厚子的秘密黨羽,他也是“龍門道”的幕後主事人之一,故而龍門道中的修士外出行走,常攜有“代身消厄符”以備不時之需。涼厚子東窗事發之後,韓智真人畏罪而逃,誰也不知道他藏身何處,故而餘下的“代身消厄符”便是用一道少一道了。外閣大院被暗府修士接手之後,挖地三尺,倒也翻出一匣子韓智真人煉製的靈符,但其中“代身消厄符”只區區有三道。張真人賣了天大面子,去找無央禪師討了一道來,百靈叟也腆著臉要走了一道,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把靈符偷偷塞給了俞和,端是好一番舐犢情深。無央禪師自然猜得到這兩人前來討要靈符的目的,不過老和尚對俞和也煞是喜愛,如此一個初踏仙途純良少年,當然得好生呵護,於是他不僅默許了此事,還將身邊最後一道“代身消厄符”也給了俞和。

    這“代身消厄符”與道門保命大金符不同,它只能抵去刀兵身死之災,而且祭出之後一時三刻未遭劫數,符籙也就煙消雲散了。

    結果俞和得了三道“代身消厄符”之後,一直藏在身邊沒用。一來是他自恃劍術道行高深,即便遇著了兇險,逃命當不成問題,所以三道符籙存在墨玉扳指中,竟從未取出來過;二來是俞和福緣無雙吉星高照,每每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無論是西南滇地之行,還是後來鎮守天罡院的日子,全未遇見身死刀兵的無解之災,故而這靈符也就排不上用場。

    但真正俞和心底裏是捨不得用,他原本打算存下來,留著他與陸小溪攜手雲遊九州之時護身消災,可惜歷經情劫之後,一切成空。他來西北凡塵煉心之前,曾打算把三道靈符交給甯青淩,可小甯師妹擔心俞和在外遭逢劫數,便只勉強收下了其中一道,把餘下的兩道硬塞回了俞和手裏。

    如今俞和送出“代身消厄符”,蓋因杜半山與司馬雁的一番情誼,觸及了他埋藏在心底的思緒。杜半山委身順平樓,有情有義的守望司馬雁數年,最後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俞和心中很是羡慕。可如今殺劫驟起,那胡夷絕頂高手的神通詭異莫測,俞和實在不願看到這一對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侶遭劫夭折,想來想去,他乾脆就把“代身消厄符”送了出去,也算是對自己的慰藉和開脫。

    回想昔年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為了俞和而敢逆天道,險些將東海摩明雲宮的道統一手抹殺,俞和始終記掛著這份溫情。杜半山與司馬雁比那時的自己幸福得多,但這份幸福卻在戰火殺劫面前無比脆弱。而有了“代身消厄符”這等奇寶,雖不說萬無一失,但渡過眼前這劫數,當是多了一重保障。在此時杜半山的眼裏,俞和與昔年的長鈞子夫婦何其相似?人在苦寒中,總會記住那送碳之人,而于彼於此,這即是一種成全,一份恩情,也是一樁善果。

    相通了這一節,俞和心緒散開,只覺得神念通達暢快。冥冥中有一滴清泉自混沌中來,落入他百會大竅。閉目內視,識海中甘霖普降,明明朗朗,無有半分陰霾,睜眼一望,隱隱覺得周天元炁活潑潑,乾坤萬象又鮮明了幾分。

    “難得做點兒善事,果然好人有好報!”俞和走了過去,與杜半山並肩而立,眼見那赤胡大軍縱馬而來,漫天沙塵之中,隱隱藏著十幾道九州煉氣士的氣息。

    腦後微熱,俞和丹田內鼎中一對兩儀元磁離合劍丸齊聲長鳴。即便他刻意壓住了劍炁,那周遭百步方圓的大雍兵卒們,依舊查覺鞘中刀劍嗡嗡作響。

    他一手撫胸,一手虛按臍下三寸,喃喃的道:“十三顆大好頭顱送到城下,豈有不斬的道理?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且不必急躁,今日定教你倆飽飲熱血就是!”

    城頭戰鼓一催,萬千箭矢化作火雲橫空而去,再看那黃沙煙塵中,亦飛起一片閃爍著寒芒的烏雲。胡漢兩軍的第一輪箭雨飛越數百步距離,在空中交錯而過。彼此放箭以耀凜然軍威,彰示一場血殺大戰,終於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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