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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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沫繁

【內容簡介】:

人道莽莽,仙道渺渺,
身負大氣運大機緣的少年俞和,雖有問道的執念,
但身在萬丈紅塵中,
外有光怪陸離亂神,
內有七情六欲難斷,
手中有劍,可斬邪魔,
心中亦有劍,可能斬盡紛繁羈擾否?

【作者其他作品】: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4-6-6 09: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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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0:2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一章 贔屭歿,因緣啟
  
       


    “甲子年丙寅月甲戌日;辰戌相沖,沖龍;宜:諸事不宜,忌:諸事不宜;吉神趨移:陽德、三合、天喜、天醫、司命;凶神趨移:月厭、地火、四擊、大煞、複日、大會。”

    看了看牆上黴跡斑駁的黃紙曆簿子,俞和嘴角輕輕一笑,一手拿著油紙傘,一手挽著竹籃子,推門而出。

    古揚州西南,多的是崇山密林,深澤大川。越是初春的時節,越是煙雨迷蒙、氤氳深重。行走在這山岱之間,便猶如徜徉在雲霧深處。連綿不斷的雲霧籠罩著大地,有溪穀、村落和稻田隱約而現,恍如人間仙境。

    天色初醒,山中雨聲淅瀝,間或有沉悶的春雷,緩緩滾過天穹。

    忽地,從極遠的山巒深處,傳來了一聲莫可名狀的哀吼,響若九天震雷,這吼聲蒼涼悲慟,震盪雲氣,仿佛穿越了亙古洪荒,直達天邊雲際,那餘音在山谷間盤繞不休,久久不絕。巨大的聲響驚起了密林間的無數眠鳥,也令附近村落中,依舊春睡正酣的人們紛紛醒過來,惶然無措時,似被這吼聲中訴不盡的悲涼所感,不自禁的,竟有淚水從雙頰垂落。

    驚覺異狀,一無所知的人們瑟瑟顫抖著,匍匐在地上,朝吼聲傳來之處膜拜。

    山嵐奔流,大地傳來些微的震顫。一道迷蒙的青光自那吼聲傳來之處升起,刹那間絞碎了陰雲,直入九霄天極。陰鬱低沉的天空中,露出一孔湛藍的天穹,有注澄澈的陽光,傾斜下來。

    數十裏外的村落都被吼聲驚亂,何況是近在咫尺的少年?

    眼前這萬萬年寂然不動的古獸,突然睜開了大如車輪的眼瞳,一片陰沉灰敗的死氣在眼中凝滯。近百丈方圓,形如巨龜的古獸,猛然間劇烈震動著身軀,宛如巨柱的四肢無力的掙動起來,仿佛想支撐起龐大的身軀,卻始終力有不逮。漸漸便有猩紅的血液,從古獸的鱗片下和眼口鼻之間湧出,血腥味混合著奇異的檀木香味彌散開來。

    古獸竭力揚起頭頸,對著天空張開巨口,周遭的山嵐仿佛都凝固了,空氣重如山巒,將少年狠狠的壓倒在泥濘中,胸腔中一團悶氣擠壓,兩耳耳膜鼓脹欲裂。那古獸的吼聲宛如連綿的巨錘,不斷的擂擊著少年的頭顱。少年試圖舉起手臂遮掩耳朵,卻無奈四肢癱軟如泥,只是在泥水中無助的抽搐顫抖著。

    吼聲不絕,大地搖盪,這古獸棲息的山谷宛如沸騰的湯鍋,鳥獸紛紛驚懼逃散,左近的樹木和山岩,被亂舞的風撕裂成了碎屑。

    那巨型古獸的背上,馱著一塊近百丈高下,十余丈底方的無字灰褐色石碑。石碑上斑駁的裂痕中,隱隱透射出青色的光芒,看似古舊不堪的巨大石碑,被這巨獸的吼聲震盪,竟然倏地徹底崩碎開來,一道奪目的青光,掙脫了石囚的束縛,化作龐然的光柱,朝天空猛然升起,隱隱約約的,有無數難名意義的呢喃聲,浮現出來。

    就那石碑轟然碎裂的刹那,一縷三色奇光從古獸雙目之間射出,徑直沒入了少年的眉心處。在少年的靈台祖竅之中,奇光一繞,沉滯未開的混沌刹那間崩碎。道門至高無上的始青、元白、玄黃三祖炁稟虛空而生,相互交纏,三道祖炁中央醞釀而生出一丸青玉色的光團。億萬頃赤金色的道氣氤氳在靈台祖竅中浮浮沉沉,那青玉色的光團好似一輪皓月從如海氤氳中冉冉升起,將少年的靈台祖竅照得一片通徹。

    本在那哀嚎餘音的折磨下苦苦掙扎,竭力想要保一絲神智清明的少年,這一刻卻好似突然卸下了滿身重負,四肢抽動,胸口窒悶的氣息散開,他徹底的昏迷了過去。

    摻和著古獸血液的泥水,片刻間將他浸染得宛如一個暗紅色的泥人,有微不可查的精純血炁,從少年周身毛孔滲入,藏在了他的骨血中。

    陽光如注,一層五色仙霞籠罩著垂死的古獸,隱約有無數的龍形流光浮現,飛舞升騰,直入天穹。直到古獸氣息盡泯,沖天而起的青光也隨之黯去。

    陰雲複闔,西南的天際,忽有道淡金色的劍光斬開層雲,破風而至,在這古獸山谷歿亡的山谷上回轉一匝,徐徐落下。

    劍光一斂,顯出身形的是一位高冠廣袖的中年道人。他深藍色的斜襟道袍一塵不染,衣擺袖幅上以烏金絲刺繡著如意雲紋,腰間白絛上,懸著一方橙黃色的玉璧和一支褐色的小酒葫蘆,有具五尺長一尺寬的翠綠劍匣斜背在身後,劍匣上隱隱有竹木的紋路。

    道人生得好一張方闊臉,五官鮮明,有對濃墨重眉,他頜下無須,鼻樑雄奇,眼神深遠,雖身材不高,但移步間有萬般威儀隨身,千條瑞氣隨行。一把淡金色的三尺古劍,神光湛然,虛浮在道人身側。

    綿密的山間細雨,被這道人身邊隱隱然環繞的沛然氣勁所斥,無絲縷沾身。

    那古獸此刻已然神魄離散、骨肉崩碎,化作了滿地紅褐色的碎岩,滿身精氣煙消雲散,盡數重歸天地。

    “贔屭,贔屭。”道人看著已然歿去的古獸,黯然長歎一聲,“這荒古靈獸的血脈,便是又少了一道。”

    又一道碧色山嵐憑空而來,略略徘徊,化作個中年碧袍道人。這道人手中執著一根黃玉古藤雕成的旱煙杆,足有二尺長,腦後隨意的挽了個髮髻,看起來頗瀟灑不羈。碧袍道人一張臉生得眉目含笑,卻在左側臉頰上,有一顆碩大的黑痣。

    把大煙杆朝腰帶上一插,碧袍道人朝藍袍道人稽首致禮,“宗華真人許久不見了,卻是風采依舊。”

    “張師兄有禮了。”這邊宗華真人卻不怠慢,“今晨忽感天地元氣震盪,不知原是貴門中神獸辭世,本該備禮前來,贖罪贖罪。”

    “以你我近百年的交往,宗華師弟你就不用客套這些了。”張真人擺擺手,神情間露出一絲落寞與解脫,“龍生九子,其首贔屭。這神獸傳說中也是名聲顯赫,身具燭龍與北方玄武的血脈,確是有大神通的上古靈獸之一。可惜不知何時何因,便失了神通,一直在此處寂然不動。萬餘年前,我派祖師元遠上人,少年時遊歷到此,見到這贔屭,在它身邊坐修三年,於它背負石碑上的銘文中,得悟出我門道統,從此便將這贔屭當做鎮門神獸供奉。可惜二千前本門不幸遭逢慘變,贔屭石碑銘文也被損壞殆盡,本門從那時起,便人丁稀少,到為兄我這代傳承,便只剩下破屋三間,愚兄一人和一個道童了。”

    張真人的目光,在贔屭身骨所化的石塊左近掃過,猛看見俯臥在泥水中的少年,連忙搶步過去。

    “俞和?你果真在此。”張真人伸手探了探少年的氣息,仔細捏開少年的唇齒,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瓶,將三顆淡綠色的丹藥喂入少年的口中。接著運指如風,自頭維至天樞一路沿胃經諸穴渡入真元,以便行開藥力,須臾間,少年鼻間氣息轉而強烈,但兀自昏睡不醒。

    “此子是我的道童,名喚俞和。七日前,我心感異兆,卻不知是福是禍,於是閉關參悟天機。入默前,曾囑託此子按時將靈燭供奉之物事,送來侍奉贔屭。今日贔屭歿亡,我破關而出,卻尋不見他,便猜他在此。幸好這孩子只是受了些驚駭,性命無憂,不然我倒是罪過了。”

    張真人抬頭看著對面的宗華真人,忽地露出一絲笑容來,“宗華師弟,愚兄聽說你在羅霄劍門中位高權重?”

    宗華真人心念一轉,便知張真人言下之意,於是含笑點頭道:“先師歸隱前,囑託我師兄鑒鋒真人為羅霄劍門十七代掌教,愚弟為清微院院首,張師兄可是有所託付?”

    張真人笑意更盛:“宗華師弟果然懂得兄心事。這贔屭歿亡,我門中便算是再無基業牽掛,為兄這便要雲遊去也。我左真觀一脈道統特異,須尋那先天乙木靈根的孩童,方可修煉我門根本心經。為兄身負重振門派、傳承道統的大任,不慎惶恐,只望能踏遍九州,廣招門徒。可惜了俞和這孩子,心性與資質皆是上上之選,卻無緣本門法訣,侍奉愚兄四年有餘,雖廣讀道藏,卻不得名師,未入玄門。愚兄心中甚是愧疚,希望宗華師弟引他入你羅霄劍門,調教一二。此子一身根骨,暗含銳金之氣相,倒是與羅霄劍門心法相合,師弟若願悉心指點,他或問道有望。”

    宗華真人含笑拱手道:“師兄囑託,敢不從命?”

    張真人大喜,對著宗華真人一揖到地:“那愚兄就代俞和小子先謝過師弟收容之恩。這贔屭神獸的骨肉雖已化為頑石,元氣盡散,但其上古血脈靈性猶在。將這些碎石研磨入藥,合作靈丹,頗有伐毛洗髓、清汙去垢、逆轉先天之奇效。築基弟子服用七日,當可省去年餘鍛體之功。這些贔屭血石,便作拜師之禮,贈予師弟吧。”

    “如此靈品確是我門派所需,愚弟便謝過張師兄厚禮。”宗華真人拱手致禮,“張師門鎮門神獸圓寂,本來愚弟當備禮前來悼念,此番反而收了張師兄的靈物。”

    “無妨,仙緣渺渺,這入門拜師之禮不可草率。俞和跟隨師弟,入你羅霄劍門修行也本就是愚兄多年心願,原想覓機登門懇求令師兄,卻不料遇此機緣,正是天數!只是你這師門長輩,今後可要多多照拂俞和,莫要虧待於他。愚兄此處再無牽掛,落得道心清淨,雲遊四方也便安心。宗華師弟,愚兄這便尋訪佳徒去了,師弟今後多多保重,後會有期。”張真人灑然舉手一揖,張口噴出一團雲氣,飄然作歌而去。

    宗華真人見張真人仙蹤渺渺,去得遠了,方伸手按住俞和的脈門細細探查。這少年體內雖無真氣,可一股蓬勃生機沛不可當,周身經絡通暢,血脈運行如江河入海,穴道磊落如星,雖是後天氣機,但竟已隱含道意生化。想來是多年跟隨著張真人,耳濡目染,加上通讀道藏經典所致。

    “倒果然是塊璞玉!”宗華暗自點頭,袖裏乾坤的法術施出,那滿地的贔屭骨血化石變作微塵一般,籠入衣袖。揮手間劍訣一引,身側的古劍化作一道明亮的劍光,裹起少年,騰空而去。

    山中雲霧重聚,煙雨翩然,恢復了亙古的寧靜。只是天道演化,因果迴圈,日後種種風雲際會,且由此開始。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1-29 10:42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0:30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二章 夢天演,羅霄門
  
       


    杳杳冥冥,渾似夢境,俞和的眼前俱是一片迷蒙混沌,無光無聲幽暗靜寂。

    漸漸的,這團混沌旋轉分化,些微的光亮隱約浮現出來,漸次化作青、白、黃的三道氣流,這三道氣流浩浩蕩蕩,起初交纏在一起,後來逐漸分化開來。

    猛然間,三道氣流激蕩起來,先一震,生化出三個不同的世界,再一震,日月星辰出現,於天空中運行,放出光明,三震之後大地上出現山巒起伏河流湖泊,四震之後草木叢生,春來秋往,五震之後飛禽走獸生息繁衍,延綿不絕。

    三道氣流演化的三個天境中,生出了三尊形貌不同的神靈,卻一樣散發著浩瀚無比的威儀,他們端坐著,頭上腳下全是五色的慶雲,腦後一圈明光照耀著整個天境,口中不斷的念誦著玄奧的經文,不可計數的古字從虛空中凝結出來,化作一篇篇熠熠生輝的文章,這些文章飛舞著,匯入一尊六角形的經台之上。

    忽地,俞和眼前一陣模糊,這些景象淡去,只剩下那座經台虛浮在頭頂,仿佛有無窮大,更有紫金、白銀、琉璃、水晶、硨磲、珊瑚、琥珀七寶鑲嵌,萬道五色的霞光從經臺上灑下,照亮了腳下無邊無際的雲海。

    光芒漸漸交織轉化,虛空中央浮現出一個嬰孩的樣子,周身都是通透的純淨的。忽然這嬰孩伸開了手腳,就地一翻滾,便長成了一個孩童,可那原本純澈發光的骨肉,卻漸漸化成一片晦暗陰鬱。這孩童闔目盤膝坐下,雙手交疊於臍下,緩緩的從頭顱正中生出一點金光,而後臍下三寸也漸漸明亮起來。

    孩童呼吸間骨肉延展成為少年,皮膜開始漸漸發光,而後是血肉明亮起來,緊接著是骨骼也變成了淡金色,一道金線自前額流下,穿過雙耳側,從胸前向下,自胯下沿後背逆轉向上,順著背脊正中走向頭頂,再回到前額,結成一個迴圈。金線而又伸展開來了,勾勒出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周身三百六十五穴道如群星閃爍。

    一道黃色的氣流自口鼻間流入胸腹之間,沖散了淤積在那裏的些許陰鬱,黃色的光芒結成了脾胃的形狀,緊接著一道綠色的氣流湧入,結成了肝臟,一道白色的氣流湧入,結成了肺臟,一道淡藍色的氣流湧入,結成了雙腎,最後是一道赤紅色的氣流湧入左胸,結成心臟。

    自此整個少年的身軀都發出明光,又回到了嬰孩般純淨無垢的狀態。骨肉再次延展,成了一個青年。

    這青年不斷的呼吸雲氣,絲絲縷縷的金光被吞入身體卻無有分毫洩露,同時五臟也脈脈的顫動,把一道道光芒,彙聚在臍下三寸。光團越來越盛,越來越稠密,漸漸回轉起來,凝為一個紅黃色交雜的小圓球,忽地一道火焰自圓球上升騰起來,把這小圓球燒熔成一注玉液,火焰止息,又複凝成一個玉色的小球。

    金色的流光在每一條筋絡中流動,匯入臍下三寸,忽地青年站立起來,猛一張口,無窮量的金色氣流憑空而生,被吸入腹中,那玉色的小圓球越來越大,漸漸化作赤金色,忽地又一道火焰升騰起來,把圓球燒熔成一注金液,火焰止息,金液凝固為一個嬰孩的模樣。

    這金色的嬰孩緩緩由臍下三寸升起,最終端坐於頭頂中央。一道玄光自頭頂無窮高處垂落下來,嬰孩張口一吞,便在這嬰孩的腹中結成一個玄珠。

    此時整個人形便看不出年紀,複又盤坐下來,這一坐便不知光陰,直到腦後一圈明光綻開,五彩慶雲自座下冉冉升起,托著人形浮升天際,自此渺無蹤影。

    一個莫可名狀的聲音響起,念誦著寥寥數百字經文,反復七遍,最後沉默許久,突然發出一聲呵斥,恍如九天雷動,頓時令俞和渾身戰抖,筋骨一振,自昏蒙中睜開了雙眼。

    雙臂用力一撐,直起身體,身上一襲嶄新的月白道袍,竟已內外濕透,卻不聞汗臭,反而有淡淡的檀木香氣。

    “俞和師弟終於醒來了!待我去稟告宗華院主,他曾囑咐過,師弟一旦醒來,便立刻去見他一面。”

    木屋門口,纖巧的身影閃動,紮著一雙雲蕾道髻的少女笑吟吟的看著俞和,手中的木託盤上,放著一大碗雪白的米粥,更有幾根嫩黃的醃筍,浮在粥面。粥碗一旁,疊著一方熱氣升騰的布巾。

    “俞和師弟稍待,先喝一點粥,你倒是睡了足足二日了,必定餓極,但這時絕對不可暴食,否則會壞了腸胃。吃完粥記得要洗漱妥貼,方可去見掌院。”少女輕巧的把託盤放在床邊,轉身奔出門去。

    俞和愣愣的看著少女突然又消失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回想起那山谷中古獸歿亡的情形,歷歷在目。而那玄妙的夢境,尤其是那最後吟誦的經文,卻也記憶猶新。

    但此時腸胃之中,實在是饑餓難耐,俞和端起粥碗,呼嚕的幾口,便將一碗白粥醃筍吃得乾乾淨淨,這才覺得腹中略微充實,抬頭打量周遭。

    身下是一張木板床,樸素的鋪蓋棉被,漿洗得十分潔淨,房間的擺設一如尋常的道院廂房,門梁上掛著八卦銅鏡,牆上貼著三清祖師的繪像,下面放著供桌,桌上擺著簡單的香燭和銅鈴,繪像前的木板地面上,放著二個略顯陳舊的蒲團。床邊有個竹板的書架,堆放著些許道門常見的經典。

    自己身上被穿上了一套月白色的道褂中衣,藍色的外敞就疊放在床邊,用一根細竹發簪壓著,床邊還有一雙藍色的布履。道裝的衣角上,刺繡印記著一株翠竹的形狀。

    “羅霄劍門?”俞和倒是認得這個印記,畢竟之前數年間,他所居住的小道觀左近,最大的門派便是羅霄劍門,張真人與這門派中許多人有交道,也曾常常同俞和說起這門派種種。

    依稀記得這羅霄劍門有近萬年的傳承,乃是主修劍仙的門派。論及形勢,也是九州之中頗具有一些規模與聲望的修真門派,有五百余門人,特別是門派執事們,頗有些手段,與揚州府交道密切,經常有弟子出任官府供奉,且揚州府常常遞送文書過來,要求羅霄劍門派出弟子前往某地斬妖除魔或行各種善舉,以換取藥石之類供奉資源,門派中因此很是殷實。

    忽地俞和想起一事,惶急之下朝胸口掏摸,從衣領中扯出一根棕編繩,末端系著寸許見方的一片玉符,手指細細摩挲,這玉符溫潤晶瑩完好無缺,俞和這才安下心,長出一口氣來。

    莫非是自己被羅霄劍門中的弟子所搭救?那少女口中的宗華院主,卻為何要見我?

    正胡思亂想時,那雙髻少女卻已經回來。

    “俞和師弟,我已經稟告了宗華掌院,他正在清微院側廳等著見你呢,趕緊整理一下,這就趕緊隨我過去吧,若讓宗華掌院等著急了,我可是吃罪不起的。”

    俞和見少女進屋來,慌忙抓起外敞,披在身上,一邊伸手挽起道髻,一邊問道:“這位師姐,這裏可是羅霄劍門?可知道貴門宗華掌院為何事要見我?”

    “這裏當然是羅霄劍門了,你怎麼還貴門貴門的叫?莫非你不知道你馬上就是這裏的入門弟子了嗎?對了,我叫鄧曉,你可叫鄧師姐,雖然你看起來年紀比我稍大,但我入門在先,所以我是師姐,知道了嗎?”少女雙手叉腰,略有詫異的看著俞和。

    “我是羅霄劍門的入門弟子?”俞和比鄧曉更加詫異,“我是懷玉山左真觀張真人的道童啊?”

    “這個我倒也鬧不清楚,不過你是宗華掌院前天帶回來的,之後就一直在這昏睡,等下你見到宗華掌院之後,他自然會與你分說。”少女催促著俞和。

    於是草草紮起一個髮髻,以布巾擦拭過臉頰後,俞和便隨著少女離開了廂房,朝門派庭院的深處走去。

    這羅霄劍門的山門道庭,坐落揚州西部橫亙千里的羅霄山脈東段,在綿延無際的山巒中,尋了一處靈脈彙聚的緩坡,乃是一代代擁有大神通法力的門派前輩,以山中鑿出的巨型青條石為主材搭建成,隨著門派發展,逐漸擴大,如今已經有八個道院和九進的殿堂,而圍繞在道庭周圍的山峰,也都開闢為門派弟子及宿老們潛修的廂院洞府,層層仙家氣象,道道瑞彩沖霄。

    俞和隨著鄧曉,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眼前豁然開朗的是一座奇雄的殿宇,左右各八根雕滿了道家符籙的玉石柱,足有十丈高下,需二人才可環抱,琉璃瓦片折射出五彩玄光,殿門上懸著牌匾,寫著清微兩個大字,銀鉤鐵畫,每一筆都劍氣縱橫,銳不可當。

    殿門口的空地上,一座七層赤銅八角香爐,彌散著靈木異香。

    鄧曉在香爐前一轉,推開了左邊側廳的木門,朗聲道:“宗華掌院,俞和師弟到了。”

    側殿門內傳來一個溫厚的聲音,“俞和,進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身體是否好轉了,張師兄將你交給我,可莫要有什麼閃失。”

    這話語傳入俞和耳中,倒令他惴惴不安的心舒緩了許多,略整道袍,俞和垂首邁進了清微院側殿的門。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1-29 10:45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0:4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章 初入門,藏經院
  
       


    俞和邁步走進清微院側殿,抬頭便看見一幅宏大的玉清原始天尊繡像,側殿穹頂有數盞六角靈燈,發出熠熠的光芒,照得殿堂內纖毫畢現,天尊繡像下有雕花供桌,桌旁有二行棗木太師椅,居左側的第一把椅子上,端坐著一位中年的道人,微闔雙目,手中執著一卷經文。

    這道人微黃的方闊臉,顏面寬廣,頜下無須,五官鮮明,尤其是鼻樑雄偉。壯碩的身軀,穿著一套深藍色的錦繡道袍,攤開的袍袖邊,儘是層層疊疊的金絲雲紋。

    “俞和,你來了,身子可感覺好轉些了?”見到俞和進來,道人含笑點頭,伸手指著面前的蒲團,示意俞和坐下,“依著張真人的輩分,你本可叫我宗華師叔,但他臨行前,托我引你拜入我羅霄劍門,你那便須得叫我宗華師伯了。”

    俞和略微抬頭,恰逢宗華真人張開雙目,兩人眼神交匯,俞和驟然覺得,對面這道人整個宛如一柄無鋒重劍,只是隨意的坐在那裏,便隱含一道的劍勢,與輕劍的銳利捷巧全完不同,那是一種開山裂石的雄渾劍勢,有龐然巨力隱而不發,若動則必雷霆萬鈞。宗華真人的目光之中,銳金厚土之氣深厚悠遠,直入心神,讓人不自禁的浮想起一個筋肉遒勁的巨漢,雙手高舉紅銅重劍,一擊之下大地分裂的情形。

    俞和周身一震,連忙收攝精神,垂下眼簾,不敢再同宗華真人對視,恭聲回應道:“回宗華院主,小子身體已經無恙,只是我師張真人仙蹤,還望宗華院主告知。”

    “無恙便是最好,至於令師,這便說來話長。”宗華真人抬手虛按,一道氣勁憑空而生,俞和只覺得仿佛一隻無形的巨手略按自己的肩背,不由自主的便盤坐在蒲團上,“前日你師門鎮門神獸贔屭歿亡,我前去探視,遇到你和令師張真人。神獸既亡,張真人再無門中基業牽掛,道心了然,便要雲遊九州,尋訪先天乙木靈根之人傳承道統。臨行之前,心中唯掛記于你,尤憾你本身道性與他門派心訣難合,便囑我將你引入羅霄劍門修行。我見你根骨上佳,便應允了。但如此,我還且需問你心意,可願入我羅霄劍門?我受令師重托,自必當為你擇選名師,助你問道。”

    俞和雖有些雛稚木訥,但也是個心智通明之人,從鄧曉的隻言片語推敲,一路上便已將這情形猜了個七七八八。此刻聽到宗華真人所述,倒也並不意外。他隨侍張真人多年,自也羡慕那飲朝露餐晚霞的仙家生活,本就是存著一絲問道修真的念想,只可惜左真觀一脈,承的是道門五炁真君之一,東方重華木德真君的仙術,俞和非是先天乙木道體,資質不合,學不成左真觀妙法。如今有此機緣,得錄左近最大的羅霄劍派山門,心裏暗自大喜,豈有不願意的道理?

    俞和就在蒲團之上俯身到地,口呼道:“宗華師伯在上,弟子俞和,願入羅霄劍門。”

    宗華真人坦然受了一拜,臉上笑意盈然,點頭道:“如此甚好,甚好!俞和師侄根骨資質皆是上佳之選,入我羅霄劍門,若能清淨束身,勤勉精修,將來必是我門派中興可倚之棟樑。”

    “師伯謬贊,俞和惶恐。”

    “我修道之人不尊世俗繁禮,如此你便是我真清太玄羅霄仙劍門第十九代內門弟子,你這入門之禮,我且受下了。”宗華真人探手入袖,取出一方長約二寸寬一寸的玉符,玉符上篆刻著青竹的圖樣,雕工筆法劍意襲人。符牌玉石當中,有一道清濛濛的煙雲流轉,靈光充盈,“這是羅霄劍門入室弟子的玉板信符,你且佩戴好了,其中蘊含芥子納須彌術法一道,可存你隨身之物,待你黃庭生炁,神念凝顯之後,便可運用隨心。”

    俞和雙手接過,仿著鄧曉的樣子,仔細系在腰間。

    宗華真人凝視俞和,雙瞳中放出綿綿然一道神念掃過俞和的身軀,側頭略思索了半晌,抬左手放出一道凝碧色的光芒,五尺長一尺寬的靈竹劍匣虛空幻現,他右手並指作劍訣引動,只聽見“嗆啷”一聲清越的劍鳴,有道澄澈的劍光自劍匣中飛騰出來,狀如靈蛇閃電,在殿堂空中微微一轉,便落在俞和面前。

    這是一柄三尺法劍,劍柄中端刻有羅霄兩個古篆,正緩緩退入靈竹劍鞘的二寸寬劍鋒上,有青色的雲篆符文漸次隱滅。

    “羅霄劍門以劍修為主,通靈法劍是每個入室弟子隨身修行所必備,你這把是我親手用玄鐵錘煉而成,又以劍匣溫養過二年,待你日後修行有成,便可運使隨心。禦劍出入青冥,斬妖除魔。”

    俞和再次俯身拜謝,伸出雙手,握住尚在微微顫抖的法劍,一道劍意透過劍鞘,直達肌膚,仿佛有一柄小刀在手掌心刮蹭。

    俞和暗自心道:這劍修仙門的法劍,果然與尋常的利器不同。劍雖輕薄,卻鋒銳至斯,只怕一揮之下,碗口粗細的松木便可伐倒,那山中的豺狼虎豹,是再也無需懼怕了。若我修行有成,如張真人曾所述的劍仙之流,禦劍飛行千里,淩空一斬便是開山斷流,那是何等的雄壯情形?

    俞和胸中向道之心,漸漸如火燃燒起來。

    “鄧曉,去喚你雲峰師伯前來見我。”宗華真人朝門口的少女略一揮手,鄧曉連忙轉身,三步作二步的去喚雲峰真人。

    “俞和,修道一途逆天而行,乃微微妙妙玄之又玄,道門心經浩如煙海,自古流傳,必有錯失,然我輩修行好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若有半步差池便萬劫不復,輕則神智潰散或墮入魔道,重則身死道消化作塵土。故問道之途,若非是有大機緣大智慧之人,則必須拜得名師引路。師伯我早奉仙師遺命,執掌清微院,輔佐掌教師兄鑒鋒真人,總理門派一應事務,諸事纏身,每月倒總有一半的時日,不在門派之中,必無暇時時為你釋惑護法。然張真人囑託不敢草率,這幾日思來想去,決定引我師弟雲峰真人為你授業。雲峰師弟乃我門中經藏院掌院,通讀諸般仙家經典,確是我門中可謂驚采絕豔之人,修為深湛,尤對古往今來的諸般仙家妙法造詣精微,見解獨到,遠超於我。你可跟隨他修行,定會令你問道一途步履堅實,無有差池。且張真人曾說,你廣讀道藏,這點倒是與雲峰師弟性子相合。”

    話音剛落,一道瘦高的身影從門口踱步進來,見了宗華真人,也只是略一拱手,便逕自施施然坐在宗華真人左邊的太師椅上。

    “何事?”

    這道人年紀看起來與宗華真人也相差仿佛,只是個子瘦高,手腳修長,臉頰也是修長的,下頜上些許殘留著淩亂的胡茬,他嘴巴很開闊,隨性一笑,眼睛眯起,露出一大片齊整的牙齒。

    “雲峰師弟,此子名喚俞和。乃是為兄新收入山門的弟子,雖尚未修行,但已略有根基,資質上佳,為兄希望你來指點與他,你可願意?”

    “哦?”雲峰真人聞言,把目光轉向俞和,狹長的眼簾掀起,綻出奇光。

    這雲峰真人的目光,同樣深含劍意。初綻開時,全無鋒銳之氣,絲毫不見大凡劍意所現的攻伐氣象,反而如錦緞一般細密纏繞,可延展到深處卻是青竹般的堅韌挺拔,質樸的氣息中,流露著大智慧和大執念。

    “果然資質不錯。”雲峰真人的目光在俞和周身一繞,略略點頭。

    “俞和,且速速拜見雲峰師弟,自此之後,他便是你授業恩師。”

    俞和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深深拜禮三次,這便算是拜師之禮成了,“徒兒俞和,今後願隨侍師尊左右,唯恐愚鈍,望尊師不吝責教。”

    “起來吧,為師那藏經院,倒是個清淨修行的妙處,且有經卷一萬六千,盡可任你研讀,只是生活樸素,你莫要不習慣。”

    “弟子不敢貪戀浮華,願一心問道。”俞和應道。

    雲峰真人眼神微轉,忽地皺了皺眉頭,面上露出少許難色。一旁宗華真人見狀,心中了然,朗聲笑道:“雲峰師弟可是聞為兄喚得倉促,未帶見面禮來?這倒可省了,為兄已經將早年手制的法劍一柄贈予俞和,想來以俞和的資質,當可相配。”

    雲峰真人展顏一笑,拱手道:“還是師兄道心玲瓏,想得周全,不然我這下便要在弟子面前難堪了。”

    “俞和此子早年通讀道藏,亦經高人點撥,我觀他一身氣機,雖尚未練氣是後天之屬,但隱隱已有道意生化,再加師弟雕琢,已是必成大器之象。我看師弟那藏經院外法偏殿,尚缺一執事弟子,不如便由俞和出任。只是俞和入門時間尚淺,日常修行供給,暫按尋常入室弟子配發,不知雲峰師弟意下如何?”

    雲峰真人聞言微驚,這新入門的弟子,築基功夫都尚未修煉,便委派其執掌一殿,雖是偏殿,卻也未免過於唐突。依著慣例,尋常弟子皆須入門十數年後,本身修行有成,聲望漸隆,又對門派頗有貢獻,方會升任執事。

    可雲峰真人轉念又一想,宗華師兄一向所言所行皆有深意,在門派中可謂威信深重,言出法隨莫敢不從,斷然不是個草率之人,他既提出此意,必有其因由。

    於是雲峰真人也不多問,點點頭道:“便遵師兄法旨,今後藏經院外法殿就由俞和執事吧。”

    “如此這般,為兄便把俞和交托給師弟了。”

    “那師弟我這就帶俞和前去藏經院安頓,先行告退。”雲峰真人站起身來,二人拱手為禮,“俞和,隨我去藏經院吧。”

    說著袍袖一擺,飄然跨步而去,俞和趕忙從蒲團上站起,朝宗華真人一揖,倒退出去,輕輕合上殿門,轉身追向雲峰真人。

    “俞和師弟!”方走了幾步,鄧曉忽地從一側的花叢中閃出,“雲峰師伯來了的話,你肯定是加入了藏經院,師姐我也在藏經院修行哦,今後可以照拂你一二。”

    “鄧曉師姐,我的確是拜在雲峰師尊座下,暫任藏經院外法偏殿的執事弟子。”雲峰真人身材高挑,步子極大,幾步間便行得遠了,俞和一邊同鄧曉說話,一邊加緊腳步,唯恐落下。

    “什麼?外法殿執事弟子?”鄧曉瞪大了眼睛,捂著嘴巴,不敢相信的看著俞和,“你…你,你剛入門就成了偏殿執事弟子?”

    俞和看著表情誇張的鄧曉,不知所措的伸手撓了撓頭發。

    鄧曉的眼睛上上下下的在俞和身上來回掃視,仿佛要硬生生的找出些許特異之處,看著看著,她神情間隱隱流露出一絲異色。突然也不言語,身形只一晃,便消失在回廊彼端。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0:59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章 掌偏殿,得道訣
  
       


    藏經院建的與其他道院不同,並沒有雄偉的殿宇,而是一片書樓圍接而成院落。主殿為藏經樓,存放了三洞四輔的本文類經卷。偏殿共有六座:論劍殿主要存放本門劍修心訣和各種劍術;符籙殿存放了各種符籙原文;玉訣殿存放了道經的注解和疏義;威儀殿存放了記錄各種齋醮儀式和制度、設壇祭煉方法的道書;記傳殿存放了各種傳記、碑銘和山河志;外法殿存放的是各種外丹提煉、五行變化和術數的道書。

    主殿和六偏殿外,是一圈青石書樓,既供弟子閉關研讀經卷之用,也做藏經院的圍牆。

    藏經院的中央,主殿大門外的圓形石坪上,也放置著一尊高大的七層赤銅八角香爐,只是比清微殿門口那尊,要稍小一圈,香爐內填著特殊的靈草,點燃後散出的香氣,即可清心寧神,也可驅蟲除濕。

    俞和追著雲峰真人,也不去主殿,徑直走到外法殿門口。

    輕輕推開木質的殿門,看殿內的擺設,與其說是殿宇,卻更像是書屋。迎面的牆上依舊高懸三清祖師的繡像,下麵擺著供桌,梁上懸著靈燈,左右側皆是高大的竹木書架,卻只有左側的第一排書架上,放著寥寥三四個書箱,裏面盛著手劄,後面第二排書架上,隱約堆放著數十卷竹簡。右側的書架全都空空如也。

    整個藏經院都有專門的外門執掃弟子負責每日清潔,幾乎是一塵不染。

    “俞和,我羅霄劍門以修劍而入道,對於外丹一門,向來少有涉獵。然由外而內,外用藥石,內調鉛汞,是古法練氣士總結出來的問道捷徑。九州修真門派中,亦有許多傳承了上古外丹之道,這些門派借助世俗供奉的藥石之物,使得弟子修行進境勇猛,所以近年來,羅霄劍門也開始廣為收集外丹法訣,希望能彌補缺憾,這外法殿便由此而建。”雲峰真人指著那些書架對俞和說道,“然而收集外丹法訣何其艱難,一些上古流傳下來的丹經、丹方,無不被大門派視為奇珍,所以即使我門中竭盡全力,也只是收到這極少的幾部,而且全部都是殘缺本或錯誤百出的手抄本,宗華師兄既命你執掌外法殿,你便需在修行之餘,盡力研讀這些丹經,或補全或修正,期望能有所收穫。”

    “是,弟子遵命。”俞和恭聲應道。

    “這外法殿除了執掃的外門弟子之外,倒也只有你一人,幸好藏經寥寥,倒也無需其他同門助你,落得清靜。”雲峰真人轉身跨出殿門,“為師執掌藏經院,共有偏殿六座,主殿與符籙殿由為師執掌,威儀、玉訣、記傳三偏殿由門中宿老代掌,你掌外法殿,最後一座論劍殿為本門劍術重地,由你鳴劍師叔執掌,只是他長年閉關編校劍經,你難得見他當面,他座下有你師兄弟五人,你便同為師過去,一一見過吧。”

    論劍偏殿的殿門,恰好與外法偏殿的殿門隔著石坪相對,遙遙看去,那邊有五人在殿中盤坐。

    俞和跟著雲峰真人穿過石坪,走進論劍殿內,五人見到雲峰真人,連忙站起作揖為禮。之前俞和便見過的鄧曉,排在末位。

    “這是新入門的俞和師弟,奉清微院院主宗華師兄之命,執掌清微殿。”雲峰真人對著論劍殿五弟子說道。

    “這位大師姐莫子慧。”雲峰真人指著站在首位的一名道裝少女說道,這少女手中倒提著一口無鞘長劍,眉宇之間儘是颯颯英氣,宛如男兒,見到俞和便爽朗一笑,俞和忙拱手回禮,口呼師姐。

    “這位二師兄易歡。”站在莫子慧身後位的,是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垂目默立,臉上不喜不悲,俞和拱手致禮時,他倒也抬頭朝俞和一笑,眼角閃過一絲異彩。

    “這位是三師姐章若蓮。”這三師姐看起來年紀在六弟子中,卻是最長,滿臉慈靄的樣子,手中握著一紮竹簡,好似位平凡的私塾女先生,全然不像一位劍修,她對著俞和淡淡一笑。

    “這位是四師兄方甯。”這位四師兄依然沉浸在劍經中,聽到雲峰真人提起自己的名字,方才抬頭起來,對著俞和匆匆一點,便又細細的研讀起來,手指間還在不停的虛劃著劍勢。

    “五師姐鄧曉,你們方才已經見過,以前一直是小師妹,現在終究成了五師姐了。”雲峰真人笑著,惹得雙髻少女對著雲峰真人偷偷一鼓嘴。

    “俞和入門最晚,在我藏經院眾弟子中排行最小,今後便是同門,你們身為師姐師兄,定要多多照顧師弟。”

    眾師兄弟拱手應諾,雲峰真人點點頭,擺袖帶著俞和走進藏經院主殿。

    主殿中的擺設也同偏殿一般,繡像、供桌、蒲團、書架、靈燈和大量的經卷,除此之外再無它物。居中地上,雲峰真人自座的蒲團已經相當陳舊,蒲團左近放著許多零散的經書,還有一套筆硯,有濃墨和朱砂。

    雲霄真人走到左側的後排書架,翻動了一陣,取出四本線裝冊子,他把這些冊子依次遞給俞和,俞和低頭細看手中的書冊,第一本封面寫著《真清太玄羅霄劍門科儀》,足有百多頁厚度。

    “這第一本是我羅霄劍門的科儀,凡新晉弟子需要通讀熟記,前篇講的是門派由來,種種典故,後篇記錄了諸般門派規範、禮儀、禁忌、禁地之類,須得一一記清,諸院院主、各宿老的身形面貌也須記住,門派之中遇見,禮不可廢,還有門中各種節慶儀式,都須得熟知。”

    第二本卻只有寥寥三頁紙,雲峰真人指著抄本道:“這第二本叫做《清淨坐忘素心文》,我輩修道之人皆講究鉛汞調和,性命雙修,雖然只是百字文,但卻字字珠璣,深藏道理,其中講述了‘聽息’與‘觀光’二種道門修性秘傳法門。你通讀之後,須每日靜心默坐依法施為,可助你由身靜入心靜,由心靜入意靜,直達心齋坐忘的境界,于祖竅之中提聚精神,凝顯元神,此乃修性根本法訣。”

    “第三本叫做《小周天煉氣術》,乃是最基礎的吐納行氣功夫,這經文中講的是如何收納元氣,周天搬運。”

    第三本冊子也有數十頁的厚度,而且書頁看起來被翻動得很有些陳舊,有些書頁之間,還夾著數張零散的紙頁,上面滿是手書的蠅頭小楷,雲峰真人伸袖拂過這書冊封皮,格外慎重的放到俞和手裏,緩緩的說道:“這冊子所述,雖是入門的粗淺功夫,但畢竟是仙家經綸,其中開篇講述的鍛煉周身經絡穴道的法子,比起世俗界的那些內功秘笈實有雲泥之別。修命之道,周身的經絡脈向,穴道位置,乃是最根本的學問。這本冊子在我修行之初的十數年間,常伴我蒲團左右,書中我已逐句批註釋義,你切記要仔細研讀,直至爛熟于心,方可嘗試吐納行氣。”

    “吐納元氣、周天搬運,乃是修行之根本,切記小心謹慎,絕不可一知半解魯莽行事,萬萬莫要有差池。”

    雲峰真人說得分外慎重,俞和聽得也用心,他早讀道藏,自然懂得其中關鍵,於是連連點頭應承。

    第四本頁數也不多,封面上潦草的寫著“回風劍譜”四個大字,特別是那其中的“風”字,筆意縱橫,直如山嵐翻卷,欲斬破紙面飛去。

    “我羅霄劍門乃是劍修門派,祖師有雲,吾當取無上劍道之銳意,披荊斬棘,成就問道之路。所以這使劍的功夫自然是每位弟子必修的大術,劍氣、劍心、劍意、劍胎……諸般仙劍法門皆無速成的捷徑,只能靠自己與劍器的性命交感來體悟。給你的這路回風劍譜,是新入門弟子必修的第一門劍法,勤練三月,其效可伸展筋骨,培育劍感,導引劍意。”

    雲峰真人將四本冊子交給俞和,便盤膝在蒲團上坐下,伸手撚起蘸著朱砂的毛筆,挑眉看著俞和,“你且去吧,後山東峰是藏經院弟子的居所,有許多院落無人居住,你自挑一間合意的住下,修行之中若有何疑惑,可每日早課時分前來這裏。”

    俞和聞言,拱手告退,徑直出了藏經院,尋人問了路,轉到後山東峰。

    這東峰之上,有一道靈泉自峰頂垂下,凡靈泉流經之處,氤氳升騰,奇花異草生長。山峰陽面,一株赤玉蟠桃樹下的院落,門上寫著鄧曉的名字。左近的幾座院落,大師姐莫子慧的院子上空,九把清湛湛的靈劍虛浮,組成一道小型的劍陣徐徐回轉。二師兄易歡的院子中,斜插著一柄青石巨劍,劍柄指天,露出地面足有十丈的劍身上滿是符篆,似乎尚未雕刻完全。三師姐章若蓮的院子裏滿是竹架藤蔓,似乎種植著許多靈果。四師兄方甯的院子略微靠後,倒沒什麼異象。其餘也有幾座院落,似有人居住,隱隱有霞光彩雲籠罩,看不真切。

    但凡是有人居住的院子,都在院門正中的木牌上,刻下了名字。其餘無人的院落,倒還有十余間,俞和挑了一間與論劍殿五弟子距離稍遠的院子,這院子背靠著一方巨大的山石,也有一道靈泉的支流,引進院子裏面。

    不敢貿然使用宗華真人賜給的法劍,俞和只好撿來一塊碳石,在木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推開木門,屋裏分為裏外二個房間,裏面是臥室,外面可做書房,側面還有一個石屋可做閉關靜修所用。

    屋子裏同樣一塵不染,各種日常用具井井有條,俞和仔細的把雲峰真人賜下的四本書冊放在床頭,盤膝坐下,取出胸前掛著的那寸許見方小玉符,合在手心,口中喃喃誦咒,漸漸的,玉符中竟然透出一片瑩潤的霞光。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1-29 11:00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1:00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五章 長相思,元神異
  
       


    “俞大哥,這幾日修行功課漸漸繁重,我卻心神不寧,幾乎沒什麼進境,你陪我說說話吧,跟你聊一會兒,我便能安心下來。”

    “俞大哥,是不是師傅安排什麼差事給你,都不見你回話?”

    “俞大哥,第三日了,你可安好?不見你的回話,我整日難以靜心,竟無法入定修行,被師傅責駡了。”

    “我整日恍恍惚惚,心神不寧,若你安好,便回個音訊。”

    “俞大哥……”

    俞和手中的玉符,嫋嫋的飄出溫婉的女聲來,起初來還是平靜如水,後來語氣漸漸焦急。

    淡淡的笑意,浮現在俞和的臉上,少年的胸膛被一片溫暖慢慢的填滿。

    “小溪,我一切安好,只是前幾天發生了些變故,所以沒能陪你說話。”俞和輕輕的對著玉符說。

    話音落下,過了片刻,玉符忽地一陣霞光閃爍,那溫婉的女聲又自玉符中傳來,“俞大哥,你可嚇死我了,為什麼這許多天都不見回音?”

    “說來倒是一樁好事,我終於等來了我的仙緣。前幾天那山中的贔屭,不知道什麼原因忽然死去了,那古獸死時,發出震天介的哀嚎,把我嚇得三魂七魄都要飛散了。不過師傅終於再無牽絆,可去雲遊九州,臨行前將我交托給了羅霄劍門的宗華真人,我現在已是羅霄劍門的入門弟子。宗華真人說我資質很好,安排雲峰真人為我授業,從今往後,我也可以與你一樣修真問道了。”俞和簡單的把這幾日的遭遇,對著玉符一一訴說。

    “太好了,俞大哥你終於得償所願。”過了好一會兒,自玉符中這才傳回來聲音,語氣中滿是歡欣鼓舞,“只是你以後可不能這樣突然好幾日渺無音訊了,害得我這幾天茶飯不思,只是整日握著玉符不放,根本無法靜心入定,師傅責駡幾次了,我卻……只盼你能回個音訊。”

    俞和輕輕的笑著,“以後我便天天在這羅霄劍門中修行,與你約定好,每隔一日便陪你說說話吧。”

    俞和細細的說了些安慰的話,又問問了近況,漸漸覺得身子無力,便道了聲別。玉符上的霞光散去,寂靜無聲。俞和小心的把玉符複納入衣領,貼肉藏好。

    這玉符是張真人製作的,藏著一道粗淺的傳音法術,凡人也可使用。玉符有一對,兩人各執一塊,誦經咒並聚集神念氣力于玉符之上後,只要兩人所處之地都可望見天空,就能隔著數萬里之遙互傳語音,宛如對面坐談。這對玉符俞和手中有一塊,另一塊遠在青州海外的摩明仙島,北方小有名氣的修真門派摩明雲宮的女弟子陸曉溪手上。

    俞和與陸曉溪曾經一同流落於塵世,數年間飄泊,兩人相依為命,暗系同心。在揚州遇見張真人後,張真人見這兩人都識得字,又頗具靈根,便收做身邊隨侍的一對道童。

    一年前偶然的機遇,摩明雲宮的一位長老同張真人是舊識,登門手談,見到前來奉茶的陸曉溪,頓覺這女孩資質靈根與她十分契合,可傳承她的道統,當下百般懇求,硬是要帶陸曉溪遠赴海外仙門,收做真傳弟子。

    張真人知道這是陸曉溪仙緣已至,於是轉到後面,跟俞和與陸曉溪說了此事,兩個人聽了,又喜又悲,默默的相對坐著,流了不少眼淚,卻終究為了成全陸曉溪的仙緣,同意了下來。可從此一去就相隔萬里,且修真無歲月,倒不知多久後才能重逢,為了慰藉少年人的相思之苦,也好叫陸曉溪安心修行,張真人便偷偷做了一對玉符,分別給了俞和與陸曉溪,囑咐他們若是思念,便可憑藉玉符聯繫,雖然俞和未曾修行,但一身氣力心神灌注玉符,也能勉強讓他們聊上片刻。

    自陸曉溪隨那摩明雲宮的長老走後,每隔一日,兩人便會用玉符聊幾句。起初俞和每次聊完,雖然臉上兀自掛著笑容,可卻不知覺的淚水如注。慢慢的時日長了,漸漸習慣了些,用玉符扯扯家常,相互問候,報個平安。

    兩人約定,短則五年,長則七年,待陸曉溪築基功成,入世歷練,便是再相見之日。

    俞和輕輕按著胸口藏著的玉符,心中一片寬慰。以前雖說陸曉溪從不提起,他也知道,自陸曉溪成為摩明雲宮的弟子,他們兩人便再不相同,陸曉溪修行有成後,壽命悠長,而且容顏常駐,他俞和卻是凡胎,若無仙緣,數十年後就化為枯骨,兩人今後的路,仙凡有別。俞和以前每每想到此事,難免黯然,如今自己終於得入仙門修行,那一縷情絲不再渺渺無望,心中爽快通暢,仿佛周遭全都一下子明媚了起來。

    當下求道之心更堅,盤膝坐在蒲團上,取過那本薄薄的《清淨坐忘素心文》,翻開來細細誦讀。

    翻開封頁之後,寥寥寫著二頁文字,在最後的一張紙上,繪著幾幅人形,有的盤膝坐,有的閉目側臥。

    “始于修,本於性,唯道集虛,虛則神氣合。一法,存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于符。人之性,無觀之以眼而觀之以心,無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神,虛無一光,暝于祖竅。止形息役,靜慮忘思,心息隱,性光現,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神反於心,乃同於道……”

    這些文字雖然寫得拗口,但俞和與早年讀過的其他道經相互印證參照,道理頗有相通之處,倒也好理解。講的是兩種修靜功,練性的法子。

    其一是聽息法,是要耳聽呼吸聲,漸漸轉為存意與呼吸,逐漸的心息相依,於是雜念不知不覺的泯滅,漸漸的連呼吸也似乎不存在了。這功夫修到深處,由忘息自然轉為閉息,閉息之後,外氣不從口鼻進入,由周身毛孔直接汲取天地元氣。

    另一法叫觀光法,是由聽息法達到身心入靜之後,將兩目之光收回,似觀非觀,止於雙目前一寸二分的祖竅,存意于祖竅,就可見到些許光亮,這光是性的表現,觀光即知自性的聚散。光散性即散,光聚性即聚,光定性即定,光滿性即滿,光圓性即圓。初修時,這性光星星點點,飄忽不定,功夫深了之後,便逐漸凝聚,達到性光圓滿的境界,成為一個“圓陀陀,光灼灼”光球。

    這時便算是完成了元神凝顯,神識初聚的性功築基。繼而神光下照,可內視,可生息,可成真陽,性命交修。

    俞和把整部《清淨坐忘素心文》反反復複誦讀了九遍,覺得心中已然文意通徹,便照著冊子後頁繪製的圖形盤膝坐正,手掐子午訣,先是靜心了片刻,接著似聽非聽,存意呼吸聲,自覺得有清新氣自鼻孔吸入,混合了胸中雜念後,化作一道混濁氣從唇間呼出。良久,心中念頭凝定,漸覺好像身體四肢都消失,只剩一團神念。

    於是雙目微垂,眼光注視鼻尖前的虛空,用意念若有若無的觀望眉心祖竅,起初只覺得那裏是一團晦暗的混沌,隱隱約約就些光亮浮現出來,漸漸的,這些光開始旋轉聚合。

    就在這些光依稀要揉成一團的刹那,俞和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猛然間從不明處來,直貫入了他的祖竅中,一道的青光驟然在晦暗中綻開,瞬間吞沒了他即將凝聚的一點性光,這道青光一轉,在他祖竅中化作一尊六角形的玉色經台,這經台緩緩旋轉著,在祖竅中似有無窮大,暝暝中,卻可窺見每一處細節,經臺上有紫金、白銀、琉璃、水晶、硨磲、珊瑚、琥珀七寶鑲嵌,有五色雲霞纏繞。

    玉台下綻出一道光芒,把俞和的肉身照了個透徹,皮膜、筋肉、骨骼、血脈、經絡和臟腑歷歷可見。

    俞和悚然大驚,這經台,竟同他夢境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渾身一震,自入靜的狀態中醒來,此時若有一面銅鏡放在俞和的面前,他就可以看見,自己眼瞳的深處,有一道青玉色的光芒內蘊,一眨眼,漸漸隱沒,再眨眼,消失不見。

    “怎麼會有座經台進到我的祖竅之中?”俞和心中滿是疑惑,無論是雲峰真人賜下的《清淨坐忘素心文》,還是以前讀過的諸般講述煉心的道經,從未提起過顯化性光的時候,會出現這種異狀。

    思前想後,卻理不出個頭緒來,俞和只能強行按下雜念,重新盤膝坐定,再運聽息之法,只是這一次,心中雜念翻湧,足足用了一頓飯的功夫,才又進入靜定的狀態,收束目光,凝視祖竅。

    那尊六角經台,就這樣默默的懸在祖竅的一片混沌中,經台之上,多了一團青玉色的光芒,循著玄奧的軌跡,緩緩迴旋。

    俞和此時靈光一閃,默誦《清淨坐忘素心文》,只覺字字淺顯,其意淡薄,誦到後來,一切皆忘,仿佛是有一道呢喃之聲,從莫名處來,在耳畔徐徐念誦。心如平湖,無想無念,一念方生,一念既往。

    如有人看見此時的俞和,必定駭然!

    他雙目中放出青玉色的光芒來。一次呼吸之間,竟有一炷香之久,鼻孔吸入清氣,便有一道灰濛濛的氣息自唇間噴射而出,直沖出丈許之遠,撞擊在對面的牆壁上發出悶響。這分明是元神修煉大成,性光外顯,神與氣合的極高境界!

    俞和並不知道自己呈現了如此奇異的外相,九遍《清淨坐忘素心文》誦畢,不知覺的,轉而開始念誦另一篇經文,便是自那夢境中醒來,就深深刻印在他記憶中的神秘經文。

    俞和左手轉雷印,置於臍下,右手掐劍訣於胸前,朝額中祖竅虛引,一道青光自祖竅滾滾而出,直落下照耀會陰生死竅,俞和長吸了一口氣,轟然一聲,一道沸水般的熱流自生死竅噴出,由背後升起,直達頂門百會穴泥丸宮,自泥丸宮一翻滾,又如瀑布垂下,落入丹田,化作一團炙熱的氣流。

    “呼”的一聲,一道灰白相間的氣流,自俞和唇間噴出,就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這修真煉氣的第一道門檻:“神光照會陰,黃庭生真氣”便這樣完成了。

    自此,俞和終於正式踏出了他逆天問道的第一步。而且,在那祖竅中的神秘經台幫助下,這一步邁得比其他人更加深遠。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1:01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六章 行早課,觀劍痕
  
       


    俞和這一坐便不知時辰,直至第二天破曉之時。

    遠處傳來一聲雞鳴,東方一縷晨光映入窗櫺,遙遙映照在俞和的臉上,兩道淡不可察的氤氳紫氣自俞和鼻尖吸入,在胸中化作滾滾熱浪,降下丹田。一時間俞和全身毛孔張開,汗水如漿,轉眼間將他內外衣衫浸了個透濕。

    張開雙眼,小屋內景致依然,可卻分明有了些難以言喻的不同之處。打坐了一夜,竟覺得比以往酣睡醒來更加精神抖擻,雙手一撐,站立起來,周身關節發出輕微的響聲,揮手抬腿,仿佛有無窮盡的精力彌散。

    “難怪以前師傅從不睡覺,只是打坐,這可比睡醒之後舒服得多了,但是這打坐運功實在是不知時光,仿佛一閉眼還是昨日巳時左右,這一睜眼已經是第二天卯時。師傅曾說,高深的煉氣士常有一坐關便是數十年的功夫,看來便是如此了。”俞和搖搖頭,推開木門,清晨的山風微涼,這才發覺渾身都濕透了,趕緊回到屋裏,從櫃子中尋到替換的道裝,於是汲起院子中的靈泉水洗了臉,更衣之後渾身爽利。

    翻翻那本《真清太玄羅霄劍門科儀》,知道不久之後便是早課,趕忙朝藏經院走去。

    行走在山道上,俞和只覺得步履輕捷異常,腳下生風,有種稍加使力,便可足不沾塵淩空渡虛的感覺。清爽的空氣吸入胸中,丹田自然生出一股暖意,綿綿不絕,散入周身。

    “夢中得來的這吐息法子,似乎頗具神效,只是一夜調節呼吸,便讓我覺得飄飄欲仙,卻不知同那雲峰師尊賜予的小周天煉氣術有什麼異同,也好參照印證。”俞和心中念頭翻轉,腳下卻加急,呼吸間,丹田中熱流更盛,每一步邁出,都覺得更加有力些。

    昨天從藏經院到後山東峰,足足走了有半個時辰,此時卻只是一刻鐘的光景便到了藏經院門口。

    只見藏經院主殿石坪中央的赤銅八角香爐,裏面新添了香料,這時燒得正旺盛,騰起層層疊疊的煙雲。這種靈木焚燒出來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主殿殿門大開,雲峰真人坐在對門正中的蒲團上,左右分列著論劍殿的五弟子,右側第三個蒲團無人,俞和走過去,逕自坐下。

    早課無非是誦讀道家經文,諸如《澄清韻》、《舉天尊》、《八大神咒》、《中堂韻》、《心印經》、《小贊韻》等等、以前張真人每日也行早晚功課,俞和倒是熟練,只是羅霄劍門不行晚課,但早課還需加誦《清淨坐忘素心文》三遍。

    雲峰真人閉目而坐,門人誦經聲聲入耳,臉上漸漸浮出些微詫異的神情。

    這俞和的誦經聲,夾雜在其他五人的聲音中,起初倒沒什麼特異之處,誦到後面,尤其是《清淨坐忘素心文》之時,便露異相。聽起來仿佛像是久經修行的煉氣士一般,全無凡俗氣息,吐字之間,音節渾然迸發,氣息轉折絕無半分阻滯,每一字音起音止,抑揚頓挫,暗合氣脈節律。

    即使是已經修成閉息功夫,引五行之氣入臟腑的大師姐莫子慧,氣息吞吐從容之處,比起俞和也略有不及。

    “俞和此子難道早已神與氣合,修過煉氣之術,怎麼氣脈如此悠長?我聽宗華師兄說起,古獸贔屭歿亡之時,骨肉碎裂精血飛散,這孩子被古獸精血浸染,得了大機緣,即使不修肉身,最多五年後,也可自行轉為先天道體,真元自生。但昨天我看他還是黃庭未開的模樣,這方一日之間,便氣息精妙如此?”

    雲峰真人微微睜開眼簾,綻出神念,在俞和周身一繞。

    “骨肉中的後天污垢已去大半,元氣隱然,看來定是贔屭精血所致。天道平衡,這上古奇獸貴為龍子,又傳玄武血脈,卻全無神通,定藏有常人難測的神異之處,俞和得了它的精血,的確是一場大造化,大機緣。”

    雲峰真人搖搖頭,“此子若能潛心精修,問道可期,需得好好調教。”

    這邊雲峰真人心中念頭輾轉,眾弟子卻只是閉目誦經,三刻誦經事畢,自有道童奉上白粥和麵餅等物充饑。

    “早課已畢,若無事便自去吧。”雲峰真人早已辟谷,只飲下了一杯清茶,“俞和,你可曾讀過我給你的經書,有何疑問?”

    “回師尊,昨夜唯讀了那清淨坐忘素心文,便依著書中的法子打坐參悟,直至今晨,弟子愚鈍,看的粗淺,倒沒有什麼疑問。”俞和恭聲回復。

    “你只看了清淨坐忘素心文?”雲峰真人眉頭微微一皺,“那小周天煉氣術可曾看了?”

    “弟子還未看。”俞和搖搖頭。

    雲峰真人心裏起疑,俞和明明是黃庭已開,原本以為他看過清淨坐忘素心文後,覺得煉心枯燥無用,便轉而修了小周天煉氣術,一試之下,生了氣感。原本想叮囑俞和,性命須得兼修,否則根基不穩,調不合鉛汞,成不了內丹。那知道俞和說他還沒看小周天煉氣術,那他一身氣息從何而來?

    沉吟了片刻,雲峰真人擺擺手道:“都自去吧,俞和你且隨我去後苑。”

    眾弟子起身拜別,暗暗的向俞和投來怪異的眼神,俞和自己恍然不知。

    雲峰真人也站起身來,忽然伸手拍拍俞和的後背,道:“隨我來。”

    俞和只覺一道極淡的熱流,自雲峰真人拍打處透入身軀,一轉就消失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點點頭便跟在雲峰真人後面。

    雲峰真人這一拍,其實暗暗的將一絲真元渡入俞和的後肩大椎穴,一探便知俞和督脈已有真元運行,只是經脈初通,真元虛浮。於是心中暗笑,這小傢伙必定是偷偷練了那小周天煉氣術裏面的法子,從前張真人雖不能調教他煉氣修真,倒是將打磨心性的法子教會了他一二,神光下照,一試之下,觸動贔屭精血,頓生氣感,只是可能其中頗有隱情,不敢告知而已。

    雲峰真人也不言語,帶著俞和轉到主殿后苑。後苑是一小片開闊地,地上鋪著青石板,也有數方高大的山岩點綴,石板與山岩間隙,栽種著稀疏的幾從青竹。

    走到一塊高有十餘丈的山岩前,雲峰真人停下腳步,回頭向俞和說道:“俞和,你且抬頭看看這山石。”

    俞和聞言,抬起頭來,只見面前的山石光潔平整如壁,青灰色的岩石上,縱橫交錯著數十道入石不知多深的劍痕。這劍痕雖是死物,映入眼簾卻給人一種錯覺,仿佛有數十柄散發著驚世劍意的寶劍,在石面上縱橫飛舞,一遍一遍的將這些劍痕刻印在山岩上。這些寶劍無不蘊含著淩厲的劍意,視線只要一觸碰上去,頓時有一種萬劍齊發,向觀看者一齊絞殺而來的幻景。

    俞和才一落目,劍意如潮,撲面而來,頓時渾身劇震,額前冷汗涔涔,急忙轉頭閉目,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又睜眼繼續看去。

    雲峰真人看著俞和的樣子,心中早有所料。

    這劍痕石乃是羅霄劍門的一寶,千年前羅霄劍門的絕代劍仙,十五代守山長老澄正真人與西北華山劍門的宿老在此山岩前,煮酒論劍到興起處,執劍相擊,互證劍道,兩人的劍氣斬裂山石,留下了這數十道劍痕。

    這些劍痕歷經千年,卻劍意不散,留在藏經院,原是給修劍有成的弟子參悟劍勢、提升劍意所用,但劍痕之中所殘留的劍意委實高深,一般至少需要性光圓滿的弟子才能勉強觀看,若心神修為境界不足,便會被這劍意所攝,非但難有所獲,還會震駭心神。

    雲峰真人帶俞和來看劍痕,便是略有懲戒的意思,希望俞和今後正念,知道性命交修才是根本,不可只行煉氣的功夫,一味追求真元雄猛。煉氣修為須得與心性修為相合,才能晉入更精微的境界中去。所以他打定主意,待俞和被劍意震懾,便要出手回護,然後一番訓誡,讓俞和知道用功修心的道理。

    可俞和再次睜眼去看時,他眼瞳深處忽有一道青玉色的光芒,微微一閃。連一側密切關注的雲峰真人都未能察覺,這青玉光芒一閃而沒,只是石壁上的劍痕,在俞和眼中完全變了模樣。

    之前好似有兩位絕代劍仙,執劍對擊,劍氣縱橫,劍意鼓蕩,令人渾身如臨利刃,無法直視。此刻俞和再次看去,卻好像有二位溫厚的教習長者,執著劍,緩慢而柔和的,將一道道劍痕刻印在山岩上,似乎生怕俞和看不真切似地,一遍又一遍,每個細節都纖微畢現。

    俞和不自覺的抬起手指,臨摹著劍勢,初時還很生澀,幾遍下來,便惟妙惟肖,指尖運轉之處,氣相森嚴。

    “這……”雲峰真人目光一滯,他對於這山岩上的劍勢,早已熟稔,一看俞和比劃的架勢,就知道他已經看清了這些劍意。

    “此子已經性光圓滿?”

    即使驚采絕豔如雲峰真人,當下心裏也泛起一陣苦澀,回想自己當年,也是經過足足二年靜功打熬的功夫,再籍著自身劍意初成,在這山岩前枯坐參悟了半年,才把其中全部二十七道劍勢看清悟透。在那時,雲峰真人因此番成就,被自己的師尊贊為門內千年不遇的奇才。

    眼前這名叫俞和的少年,手腳笨拙的連連筆劃著,但是分明已經輕輕鬆松的,一路使到了第十八道劍痕所含的劍勢,生疏歸生疏,卻和石壁上的劍勢一般無二,這只能說明他確確實實的看清了每一道劍痕,看懂了每一道劍勢!

    “師尊,這劍痕裏面似乎包含了兩套很高明的劍法,我功夫差的很,筋骨僵直,是使不出來的。”俞和停了下來,用力捶打著右肩的部位,一臉羞愧的回頭對雲峰真人說道。

    雲峰真人暗暗歎了口氣,臉上也無什麼表情,袖子一揮,甩出一把木劍,看著俞和說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劍道修行須得從基礎武道鍛煉做起,你看了這石壁上的高深劍法,可領略劍道修行的妙處,堅你勤修劍術之心,且先用這把木劍,我親傳你回風劍法,伸展皮膜筋骨,夯實運劍的基礎功夫。”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1:44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七章 嘗舞劍,聞教誨
  
       


    十二式回風劍法,其真正的作用並不是執劍殺敵,而是一種為讓人學會正確運使劍器而創立的煉體功訣。

    每一式,都是將肢體伸展到了極處,以延展筋骨,使人懂得如何用身體來操控劍,如何將劍尖、劍鋒禦使到正確的位置上,及如何將渾身的氣力精神集中到劍器之上。

    一柄木劍在雲峰真人的手中,時而如風中柳枝,時而如林間怪蟒,起初一式接一式,使得緩慢,為的是讓俞和看清每一個動作。三遍共三十六式使完,雲峰真人腳步閃動,劍法漸漸快疾,不再是一招接一招,而將整套劍法十二式串連在一起,以使俞和領悟如何行雲流水般的在每一式之間動作轉承。到後來,劍使到快極,即使不帶有絲毫真力,那劍鋒也掛起嗚嗚的裂風聲,十二式恍若化作一式劍招,連綿不絕,長劍圓轉如意,牽動周遭的氣流,化作一道風圈,朝四周迫散開來,卷起漫天竹葉與塵土,真像是喚來了一場暴風似的。

    俞和目不轉睛的看著雲峰真人,如癡如醉,渾身的筋骨都在不自覺的突突跳動,手指顫抖,躍躍欲試。

    七遍使完,雲峰真人收勢肅立,周身隱然有一股劍意沖天而起,抬手一指,木劍飛向俞和,“你試試吧。”

    俞和伸手接過劍柄,默立了半晌,將每一式劍招在腦中細細的回憶一遍,這才拱手一禮,擰腰探臂,依著第一式的樣子,揮出一劍。

    一劍刺出,登時覺得腰部和手肘處傳來筋骨拉伸到極處的劇痛,俞和眉頭一皺,不自覺吸氣,的發出“嘶”的一聲。

    雲峰真人眉毛一挑,也不出聲。

    俞和一咬牙,手腕回轉,探步抬頭,第二式揮出,又是一陣劇痛,從腿跨間傳來,俞和的臉頰都有些蒼白了。

    牙齒用力咬緊,俞和引臂揮劍,第三式揮出,額頭上已經佈滿了冷汗。

    第四式轉劍橫掃,木劍如風中敗草一般的劇烈抖動著,忽地俞和雙膝一軟,撲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氣,一連幾次,都沒辦法用手臂撐起身體,只能半癱軟在地上,汗水滾落,轉眼間濕了大片的衣襟。

    先前雲峰真人使出這回風劍法,每一式劍招無不輕鬆自如,瀟灑隨意,俞和看了半晌,揣摩著劍招,也並沒感覺出有什麼稀奇之處,可真正自己親身使出來,卻完全不同。

    每一個動作都那樣的彆扭,讓人覺得分明可以做到,卻總在完成動作的最後一步,被筋骨束縛,差上那麼一點點,若是用蠻力勉強完成動作,登時就拉傷筋骨。

    區區四招沒使完,俞和的右腕、右小臂、左右兩肩、後背後腰、腿跨全都是火辣辣的,稍一用力,就傳來撕裂般疼痛。

    雲峰真人臉上帶著一絲笑容,連眼角都眯了起來,蹲在俞和面前,看著兀自大口喘氣的少年:“不容易吧,俞和,你這身子,靈性資質好是夠好了,可是筋骨也僵硬的很,還不及我老人家的手腳靈便。”

    俞和心聞言,臉上發苦,心中哀嚎起來:“雲峰師尊,您拿我跟您這修行了幾百年的劍仙相比啊?您這可是存心折騰我,看我淒慘的樣子覺得好笑,還要嘲諷一番才算盡興吧!”

    肚子裏面埋怨,嘴巴上可不敢這樣說,俞和又奮力掙了掙肩膀,還是撐不住身體,只好側臉喊道:“師尊救我。”

    雲峰真人笑意不減,也不管俞和痛的呲牙咧嘴,只顧一把拉直了俞和的右臂,伸出手指,在先是在俞和左右肩井穴用力一按,接著並起二指,劃過右側雲門穴,直致右臂尺澤穴,屈指輕敲曲池穴和小海穴,再下到手腕,連點列缺、經渠、太淵諸穴。

    俞和只覺得數道熱流深深的透入手臂,仿佛有數柄錘子,沿著右肩到右腕的筋骨一路捶打下來,隨即熱流沿著經絡行開,整只手像是浸入了一團融融的暖水,微微一甩,酸痛盡去,氣力又回到了自己的右臂中。

    雲峰真人左手抓著俞和的後領一提,就這麼好似全無分量的,把俞和偌大的一個人提在手中,右手張開如蒲扇,自大椎穴起向下,沿著督脈諸穴一掃,然後在腰際左右一抓,俞和便覺得腰背間抽緊的筋肉霎時鬆開了,雲峰真人抬腳起來,對著俞和左右腿的承扶、殷門到承筋穴連踢幾腳,這才把左手一松,俞和整個人於是又吧嗒的一聲,跌坐到了地上。

    “你小子倒也堅忍,第一次操練這回風劍法,居然能使到第四式的一半,才把自己弄得倒地不起,委實叫人佩服!”雲峰真人笑咪咪的看著俞和。

    俞和撓撓頭發,不懂這話裏的意思,呆呆的雲峰真人。

    “莫要以為我是在誇你!這說明了一件事情,你昨天沒有看那本回風劍譜,而且根本就是一頁都沒看,那劍譜第一頁總綱上分明寫著,第一式須練三天,自覺手臂伸展無礙,方可試練第二式,第二式也須苦練三天,到肩腰背胯扭轉自如,才可修第三式,第三式苦練數日運使無礙,才是第四式,依次練去,天資聰慧,筋骨柔軟者,足二月應可使全十二式,最後才能連續施展,否則筋骨撕裂,周身癱瘓。”

    俞和尷尬的笑笑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這一番蠻幹,我只好用真元給你強行撐開了筋骨。因禍得福,你倒是可省下好幾日的功夫,這前四式大約只需二日時間,便可運使無礙。不過這種取巧的方法,用的多了自然根基不穩,你千萬莫要存了心思,再故意拉傷自己,找我來治,以求速成。初練劍術,講求熟能生巧。你回去之後,這前四式劍法,須得仔細演練千遍。”

    “弟子魯莽,謹遵師尊教導”俞和連忙低頭認錯。

    “從今日開始,靜功、煉氣、修劍三種功夫,你須得每天兼修,萬萬不可專注一門,否則難有進境,這回風劍法,每日須得至少花上二個時辰練習。劍法不能只重其形,還須得內外兼修,那劍譜圖形後面,有一套氣息搬運的法子,內外結合可減輕筋骨拉伸的痛楚,達到修煉皮膜筋肉的效果。我早課時觀你心性凝定,你可開始按照小周天煉氣術的法子修行,內氣生出後,運劍時輔以劍術心法,運轉內息,則可事倍功半。”

    雲峰真人擺擺手,接著道:“你自去吧,如有疑惑,每日早課可來問我,十二式劍法修畢,自來此處演於我看。”

    俞和點點頭,躬身一禮,轉身退出後苑,穿過主殿,朝東峰去了。

    雲峰真人待俞和走遠,便自走到劍痕石後。那裏放著一張石桌,圍著六個石墩,桌上有茶具,雲峰真人提起泥壺,伸出手掌在壺底一揉,須臾間白氣升騰,泥壺中的山泉便沸騰起來,滾滾沸水注入桌上的兩個白瓷茶杯中,沖得幾片茶葉翻轉不已,雲峰真人悠然的撚起一杯,吹了吹浮沫。

    “宗華師兄,你可有何見教?”

    一叢山竹的影子後面,宗華真人淡笑著踱步而出。

    “此子可還入雲峰師弟法眼否?”宗華真人端起桌上的另一杯茶,嗅了嗅茶香,略抿了一口。

    “宗華師兄對此子倒是看重,還百忙中抽空來此。說起這俞和,資質確是大好的,就連我都頗有些嫉妒。”雲峰真人側目看著劍痕石,嘴角撇出一縷苦笑,“如此資質,新入我門,昨日我才將法訣給他,還未解說,今日早課時我發現他一夜之間已然黃庭生氣,猜想他昨日必定是急不可待的修了煉氣的法門,原想帶他看看這劍痕石,一來挫挫他心中銳氣,二來指教他不可冒進修行,三來方教他性命交修的道理。可此子居然只是一震之下,便看清了這些劍勢,大出我的意料。後來他強使回風劍法,雖然拉傷筋骨,卻能勉強完成前四式,可見其心智堅忍,若潛心修道,日後成就難測。我羅霄劍門近百年來,雖門庭漸宏,但難知數十年後,還能否留住此子。”

    “愚兄所想,卻與雲峰師弟不同,俞和此子憑空得了那贔屭精血,且在張真人那邊數年,也算打下了些基礎,起初進境快些,倒沒什麼奇怪。他資質雖好,胸中卻無城府,也無歷練,性子略有些虛浮,若不能有所收攝磨礪,恐難成大器。修道一路艱險,越是走得深遠,越是困難重重,起初籍著自身資質優厚,走的太過順暢,到後面遇到困阻之處,若無大執念,只怕便再難破關精進。”

    宗華真人將茶湯一口喝幹,看著雲峰真人接著道:“即使這俞和有大執念大機緣,日後一飛沖天,以我們師兄弟幾人,放眼九州,自信也絕不會輸於了誰人,何愁良材不會為我所用?雲峰師弟你且妄自菲薄了。”

    雲峰真人轉了轉手中的茶杯,點頭道:“師兄所言有理,我自會盡心調教。”

    “待俞和將回風劍法練成,再習得運劍九法之後,便安排些差事于他,年輕人還需多些挫折歷練,退去浮躁,心性沉定,成長才快。”宗華真人提起泥壺,將兩人茶杯中又注滿滾水,“俞和事小,還可從長計議,我此來,尚有件要事與你商量。”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2:0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八章 晝勤修,夜入夢
  
       


    山間的天氣就這樣變幻無常,早課時還是晴空,從藏經院出來,便漸漸陰霾,細細的雨絲飄散著,落到俞和的身上。雨水的清涼,隨著空氣灌入胸口,把在後苑舞劍受傷後,淤積在心底的一團煩悶之氣,絲絲縷縷的帶走。俞和放慢了腳步,就這麼若有思若無思的走著,濁氣吐盡,心中漸漸寧定,呼吸不再如剛走出藏經院時那麼粗重,又複悠長深遠起來。

    回到東峰自己的屋裏,俞和盤膝坐在床前的蒲團上,把《清淨坐忘素心文》、《小周天煉氣術》、《回風劍譜》和雲峰真人賜給的木劍一一排在面前。他不敢莽撞,先是垂目默念了三遍清淨坐忘素心文,雖不聽息觀光,卻使心如平湖,不急不躁。

    這才先取過《回風劍譜》,翻開來,第一頁寫著幾百字的劍譜總綱,果然如雲峰真人所說,這劍法的主要功效,乃是煉體。每一式皆針對不同部位的筋骨加以拉伸鍛煉,自第一式開始,皆須耗費幾日的水磨功夫,一遍又一遍的演練,直至筋骨舒展,動作自如,方可習練下一式。總綱中淳淳叮嚀,絕不可魯莽冒進,否則筋骨撕裂,若不得及時治療,便會傷及肉身根本。

    總綱後面是每一式的圖形,與雲峰真人所使的一般無二。人形上還繪著細細的紅線,指出內息運行的路線與關竅。最後一頁上是寥寥數十字的一篇心法,講的是練劍時如何存意呼吸節律,使內息順暢,貫通筋骨。

    細細的把整本劍譜通讀三遍,再回憶所見雲峰真人的親身演練,俞和方覺得窺見了這回風劍法的全貌,心中唏噓,幸好自己是當著雲峰真人在場,及時獲救,不然難逃臥床靜養。

    既然雲峰真人曾說,靜功、煉氣、修劍三種功夫須得同修,俞和倒也不急著操練劍術。放下《回風劍譜》,便又拿起《小周天煉氣術》。

    翻開書,前幾頁儘是圖形配以小字注釋,講的是人體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的線路走向與穴道位置,著重細細說明了任督二脈構成的小周天迴圈。

    俞和早年所讀的道家經典中,多的是講述內丹修行的文章,甚至原先臥室牆壁上,便貼著人體經絡全圖,日日參詳,那時雖煉氣不成,卻學成了一手針灸妙術,有左近的百姓來求醫的,若是尋常雜症,也不用張真人施法,俞和一番針灸施為,倒也著手成春。

    對於這人體經絡穴道,自然是胸中爛熟。可俞和也不敢草率,這小周天煉氣術畢竟是仙家煉氣秘法,恐與尋常醫經不同,於是依舊細細研讀了一番,未發現有關經絡穴道的描述有何不同,只是醫經中對於隱脈的描述似是而非處,在這煉氣術中,卻寫得十分明晰。

    書中解說完人體的周身經絡穴道,便開始介紹小周天搬運的修行法門。

    小周天以丹田之氣下沉,循小腹,經會陰生死竅,過穀道至尾閭,沿背脊逆督脈上行,達頭頂百會穴,再循任脈下行,過顏面咽喉,由胸腹正中線入丹田中,周而復始,迴圈不已。因主要行氣路線是任督二脈,所以書中重點說道:“任督兩脈,人身之子、午也。乃丹家陽火陰符升降之道,坎離水火調交之鄉。故小周天又稱子午周天,或取坎填離、坎離調交、水火既濟、心腎相交等。”

    除了書中正文,雲峰真人一併將自己的修行手記也交給了俞和,前一篇寫的是關於初培內息的方法,如何引祖竅神光下照黃庭,如何吐納生息,一一記錄的方法和親身體悟。後一篇是整個小周天搬運過程中,如何存想內息行走,以及內息貫穿每處穴道的感受。雲峰真人的手記寫得很有獨到之處,有一些奇思妙想突破了內丹法的陳腐窠臼,直入精微。

    俞和通讀小周天煉氣術,卻沒有讀完《回風劍譜》之後躍躍欲試的感覺。這小周天煉氣術似乎比自己暝暝中聽到莫名聲音吟誦的神秘經文,要粗淺的多。只講到內息的搬運,卻未言及如何收攝天地元氣。

    《小周天煉氣術》中,雖也有調息的法子,但調的卻是內息,要求內息運轉不休,將人體所生真鉛鎖住,通過小周天搬運,不斷的煉精化氣,周而復始,壯大內息,再以自身為鼎爐,燒煉內丹。而那神秘的經文,更多講的是以呼吸導引,從外界收攝元氣,這天地日月星辰草木皆有元氣,可采煉納入自身真元,然後以天地為鼎爐,陰陽二氣為火,燒煉內丹。

    雖然俞和不懂其中玄妙之處,但也覺得那莫名的煉氣法,似乎高深廣闊得多了。

    俞和心潮一起,張口噴出一道濁氣,再引一道清氣入體,丹田中頓時一團熱流充盈。

    循著小周天迴圈的線路,俞和存想這熱流下沉,直至會陰生死竅,轉而沿著後背正中的督脈緩緩上行。內氣如滾水,每流過一個穴道,俞和便渾身一震,穴道中也生出些微熱氣匯入內氣中。

    當內氣每過一處穴道,俞和隨即鼻吸口呼,吐納一次,丹田便中又生出熱流,沉下會陰,轉入督脈上行,形成後浪推前浪之勢。

    內氣直貫百會穴,轉而順著任脈由顏面向下,落回丹田。

    一周天行畢,仿佛一大碗熱辣的湯水吞入腹中,燥熱之意剛起,雙腎部各生一團清涼,繞著丹田一旋,周身暖洋洋溫融融。

    就這麼數十次呼吸之間,俞和完成了一次小周天的搬運。其實他昨天性光圓滿神光下照之時,初生的內氣早就自發的循著小周天乾坤經流轉一周,但那只是機緣巧合,並不是俞和存意導引,其中感受微妙之處,自不相同。

    按下心中浮起的一絲喜意,俞和凝神小心的導引內氣,循著小周天氣脈運行三十六次,漸漸隨心如意,每吐納一次,便可作搬運一周,三十六周搬運收功,只覺丹田中真氣充盈,生生不息。

    雙手在地上一按,整個身子便躍起,足尖一挑,木劍輕輕巧巧的飛入掌中。

    推門而出,細雨依然,俞和長吸一口氣,只覺得丹田如洪爐,湧出滾滾熱流,內氣沿著經脈直達手掌,擰腰探臂,使出回風劍法第一式,劍鋒突刺,直發出“嗚”的一聲怪響。

    這一式使得架勢十足,可原本筋骨拉傷之處,卻只是微微一熱。

    俞和心中登時信心大增,翻腕探步,將第二式使出,木劍逆著山風過揮,發出尖嘯,竟隱隱然頗有些劈風卷嵐的勢子。

    第三式揮出尚無異樣,緊接著第四式便感覺手腳遲滯,呼吸一亂,胸口發悶。俞和也不管地面濕冷,連忙盤膝坐下,調勻呼吸。吐納了半晌,才覺得胸前舒暢,丹田中內氣平復。

    看來之前第四式沒使完,終究是差了一點。

    氣運十二小周天,自覺地周身暖洋洋的,手腳充滿了力氣,俞和才又站起來。這一次刻意放慢了揮劍的速度,細細感受筋骨伸展。前三式依舊輕鬆自如,到了第四式則更加緩慢,配合著呼吸節律,幾乎是一寸一寸的挪動木劍,迴旋身體,照著《回風劍譜》上的內功法門,心中存想內氣如珠,於筋骨僵澀之處來回滾動。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這才將劍勢使到十足,依舊感覺手臂肩背隱隱酸麻。

    垂手而立,吐納調息,俞和又從第一式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反復演練回風劍法前四式,自覺每一次演練,皆有細微差別,尤其是第四式使完,便感覺筋骨或酸麻或脹痛,存意內氣運轉之後,化作一片酥癢。

    少年心氣,總是勇猛精進,這簡簡單單的四式,卻讓俞和練得茶飯不思,午時有童子送來飯食,俞和也不顧得去吃,直到下午申時,腸胃轟鳴饑渴難耐,才端起米飯,草草扒了幾口,再灌下兩大碗公山泉水,便又舞劍不休。

    酉時晚課,依舊是誦經,雲峰真人見了俞和,也沒言語,晚飯用畢,眾弟子各自散去,這時山間雨勢轉疾,俞和奔回自己的屋裏時,已是滿身泥水。

    看了看床邊堆放的兩套衣衫,俞和搖頭苦笑,只怕執掃的童子要埋怨他糟蹋衣物了。於是乾脆裹起一塊布巾,就著大雨和山泉,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又將衣服搓洗乾淨了,掛在簷下。

    初春的時節,山中夜雨寒濕,俞和便在屋裏升起一盆炭火,盤膝坐在床上。

    閉目入定,祖竅中的六角經台依舊放出清濛濛的光芒,照得肉身通徹。存意內視,便看見自己丹田處一團白色的內氣聚集,不時分出一絲一縷,自然而然的沿著小周天回轉。

    俞和心念一動,忽地所有的內氣都翻騰起來,化作一道白練,下沉生死竅,沿任督二脈運轉不休,且自己每吐納一次,便有新的內氣從丹田中生化出來,匯入周天迴圈。

    窗外雨聲淅瀝,火盆中的毛竹炭,發散著幽幽的溫暖。忽地,“劈啪”一聲爆響,伴著一縷青煙,幾顆火星從竹炭中濺出,向上嫋嫋的升起,俞和暝暝中,隨著飛升的火星抬起視線。

    恍然間,屋頂消失了,淤積的雨雲也消失了,只剩下蒼茫漆黑的天穹,星宿列張。低頭望去,群山莽莽,河流蜿蜒。自己仿似無依無憑的端坐在虛空之中,頭頂的六角經台緩緩旋轉,丹田如無形的鼎爐,蘊含著天地間唯一的溫暖,一道白氣如煙,迴圈不休。

    這幻景猶如夢寐,似乎處處看得真切,又似處處皆是虛妄,六角經台如一輪明月無暇,照耀著山間的竹林,有一少年迎風舞劍。

    看那少年架勢,分明舞得便是回風劍法,一招一式磊磊落落,有時從第一式依次舞到最後一式,有時從最後一式逆回舞到第一式,又有時全無順序,隨性而為,只是無論劍招次序如何,這少年一路使得渾然天成,瀟灑如意。

    這情形,直把俞和看得如癡如醉,那夢中舞劍少年的每個動作,俱都牽動著俞和的內息,少年每一劍揮出,俞和的小周天迴圈中,便分出細細的一道內氣,貫入這招劍勢所牽動的脈絡和筋骨。

    溫暖的小屋中,只見俞和的肌膚外面,彌散著極淡的一層白氣,他周身的筋肉血脈,不時抽搐蠕動。

    油燈如豆,雖無風,可木桌上平放的木劍和牆壁上懸掛的通靈法劍,它們的影子卻開始的微微顫抖起來。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2:35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九章 徒牽掛,人情冷
  
       


    “小溪,我一切都好,日日勤修靜功、煉氣、修劍三種法訣,靜功和煉氣的功夫都順利,只是劍法進境很慢,看來還需要下功夫苦修,你那邊可好?”

    “俞大哥,我很是疲累。”

    “怎麼了?”

    “前天夜裏我想借周天星辰之力祭煉一件法器,可惜弄錯了步驟,將一件天外隕鐵鑄的法劍給毀了,還把求師兄借來的陣盤給震裂了,於是將自己幾乎所有的靈材給賠給了師兄。四個月後,便是我師祖的壽誕,大家都在準備壽禮,但我卻沒有一點能拿出來的東西,只好拼命的培育靈果,希望能積攢多一些之後,去換一件不算太難看的壽禮來。我日夜施法催熟靈果,二天二夜才可成熟一枚。”

    “那你要多少枚靈果可以換到合適的壽禮?”

    “就算去尋我交好的師兄師姐商量,那也至少要三十多枚吧。”

    “三十多枚?那不是要不眠不休的施法二個多月?你這身體如何吃得消,修行境界也會落下。”

    “沒有辦法,若不送上合適的壽禮,被師兄弟嘲笑排擠事小,我師尊也定會不喜。我已經想好了,每催熟一枚,便休息一天,剛好可趕上壽誕,應該不會太累的。這施法也是煉氣,說不定幾個月後反而修為大增呢。”

    俞和擰了擰眉毛,心中一陣痛楚,半晌沒說話。

    他心裏也清楚,自己就算再心疼陸曉溪,也是無能為力,才入羅霄劍門二天而已,那些天地靈材之類的,根本就無處可尋。

    “俞大哥?”

    “我在想法子幫幫你。”俞和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說雖是這樣說,但是,哪兒來的法子。

    玉符中傳來一聲輕笑:“俞大哥,我懂得你心疼我,可這樣的事情,你現在也幫不上,我只有自己努力。不過是辛苦一些,多花點時間精力而已,你不必擔心。現在你就一心好好修煉,你資質靈根都要勝過我,這我是知道的,所以你修行起來也肯定比我快,將來你有了大神通大成就,我便不再需要這般艱辛了。”

    “那還是不知什麼年月的事情。”俞和終於還是沒忍住,一口氣歎了出來。

    “早知道我就不把這些事情說給你聽了,你若心中擔憂我,便會影響修行。”玉符那邊,也傳來黯然一聲歎息。

    “不會的,小溪。這反倒會增我執念,促我勇猛精進,早一日修成神通道法,便可早一些照顧你。”俞和搖搖頭,他現在內氣運轉,生生不息,用這玉符傳音也輕鬆了許多,兩人絮絮叨叨的,又說了一刻,直到陸曉溪實在倦了,這才依依作別。

    收好玉符,整理了衣衫,俞和朝藏經院跑去,趕早課時間。

    早課事畢,有時俞和會在眾弟子告退之後,向雲峰真人提出一些習劍時遇到的問題,雲峰真人興致高的時候,便會親身示範幾次,若是碰上他興意闌珊,也就叫俞和自己演練來看,隨口指點幾句罷了。

    在這之後,既然身為偏殿執事弟子,俞和需在藏經院內值留一個時辰,一般來說,他都在外法殿內,默默的翻閱一會那裏存放的抄本和書簡。

    俞和時常跟陸曉溪說起,自己在藏經院的日子,有時很苦悶。偌大的羅霄劍門,弟子眾多,可除了找師尊雲峰真人釋惑之外,幾乎便再沒有人跟俞和交談過。以前張真人的小道觀,雖然人丁稀少,但是常常有左近村落的百姓前來,或求醫,或拜神,總有人能陪俞和侃上一會兒,說些瑣碎事,扯些俏皮話,打發無聊時光。

    有一次,實在是悶極了,俞和跟執掃的一個童子,就坐在外法殿門口聊了幾句閒話,說到高興處,兩人不禁笑出聲來。可忽地走過一個中年內門弟子,面露鄙夷,冷冷的一瞥,那執掃弟子頓時嚇得兩股戰戰,跳起身來,低著頭,轉眼間就跑得不見了人影,只剩俞和一個人,愕然蹲在殿門口發呆。

    那五師姐鄧曉,俞和與她初見時,似乎像是個活潑跳脫的女孩子,可自從自己加入藏經院之後,她便不知為何換上了一副冷面孔。有數次俞和笑著朝她點點頭,想開口說點什麼,可鄧曉只是匆匆甩來一個淡漠的眼神,便轉身走開了。

    後來一回,俞和看到對面論劍殿的五位師兄師姐都在,還有一位元不認識的男弟子,圍坐成一圈,正相談得歡暢。俞和心中癢癢,便厚起臉皮,走過去想湊湊熱鬧。

    殿中的六人,看見俞和笑咪咪的走進來,突然全都止住了話頭,人人露出一絲怪異的神情,略看了一眼俞和,才又繼續談論起來,只是聲音小了許多。

    “幾位師姐、師兄。”俞和略略躬身,拱手一禮。

    那邊六人似乎全沒聽見俞和開口,依舊嘁嘁喳喳的交談著。

    “呃……”俞和又走上前了一步,作勢似乎要在幾人邊上蹲下來。

    圍坐成圈的五個人突然全都不說話了,大師姐莫子慧看著俞和,那眼神中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擋在俞和面前,阻止他繼續靠近。

    “你有何事?”

    “大師姐……其實也沒什麼事情。”

    “如無事便請自去吧。”

    六個人一齊抬頭看著俞和,俞和只覺得,仿佛有六道沉重的牆壁,漠然聳立在自己的面前,讓自己同他們分隔開來,一步都無法再靠近過去。

    俞和的腳,下意識的倒退了半步,似乎有一種什麼東西,在心口壓了下去,臉上笑容僵硬得連自己都覺得怪異。

    可他終於還是撐著一臉親近的表情,對莫子慧說道:“師姐,聽說論劍殿存放了咱們門派中的諸般劍術典籍,我最近一直在練回風劍法,枯燥無味,想看看其他劍譜,也好拓寬眼界,相互印證,只是師弟我修劍時日太短,眼光粗淺得很,遠不及各位師兄師姐,能否,指點一二?”

    “你要我指點你什麼?怎麼練回風劍法?”

    “不,我意思是說,我想翻閱一些其他的劍譜,得到借鑒,以加快回風劍法的修習進境,希望師姐能指點一下,參閱哪些劍譜頗為恰當。”

    “什麼都不用看!回風劍法,自己不停的練就是了。”莫子慧說完,邊上幾個人嘴角一彎,似乎在忍住不笑出來。

    “可是……”

    俞和還想說下去,但莫子慧一甩袍袖,硬生生打斷了俞和的話。

    “你若要看劍譜,這殿中書架上,所有劍譜都可任由門內弟子翻閱,你自己去看吧。至於哪些劍譜適合你,我也不懂,你當自去問雲峰掌院。”莫子慧說完,把頭一轉,看起來便不願再開口。

    俞和滿臉尷尬,側頭看看敞開的殿門,又看看圍坐成一圈的六人,心中暗暗歎氣,低頭拱手道:“多謝大師姐指點。”

    不知道為什麼,俞和心內生出一股子倔強的執念,他很不甘心就這樣逃出論劍殿。於是他並沒有轉身離開,而是邁步向論劍殿一側的書架漫無目的走去。

    背脊上忽感到一陣不自在,俞和知道,那是背後有人投來的視線。

    論劍殿中的書架比法外殿要多出數十倍,層層疊疊的,堆滿了各種抄本和書簡,俞和也不知道看哪本才好,背後的唧唧喳喳的細語聲不斷,讓他越來越不自在,只好低著頭,心神不寧的掃視著一排排的書目,朝書架深處走去,似乎期望借著書架的格擋,把背後那種怪異的感覺阻隔開來。

    轉過十餘排書架之後,便到了大殿的一角,回頭已經看不見那邊圍坐的六人,俞和心中一松,眼神四處遊移,想找一本稍有眼緣的劍譜,隨意翻翻。

    忽地,在殿頂靈燈的照耀下,俞和看見,大殿角落的書架下面,坐著一個老邁的道人,正凝神讀著手中的書簡。

    這道人穿著一套粗布的道袍,頭髮略有些花白而稀疏,圓臉,頜下無須,雙目很大,而且突出。這人氣息沉定至極,盤坐在角落中,乍一眼看去,甚至會誤認為是一尊木雕。

    俞和一驚,想起羅霄劍門科儀中繪製的圖形,坐著的人,分明就是論劍殿的執事鳴劍真人。

    鳴劍真人是門中宿老之一,論起輩分,還是掌門鑒鋒真人的師兄,此老不喜在後山閉關,而是癡迷劍術,終日只在論劍殿中研讀劍譜,於是鑒鋒真人便依他的喜好,指命他為論劍殿的執事,負責編修劍經。

    俞和不敢失禮,連忙躬身道:“弟子俞和,參見鳴劍師叔。”

    鳴劍真人緩緩的抬起目光,撇了俞和一眼,嘴角木然一笑,點點頭算是回禮道:“好。”之後便再無聲息。

    俞和生怕擾了鳴劍真人,輕聲移步退開。一個人又在左近的書架轉了轉,心中全無翻閱劍譜的興致,百無聊賴之下,退出了論劍殿。走過門口時,倒也沒再去看那邊的六人,自顧邁出殿門,朝東峰去了。

    一路上心中窒悶,很想和陸曉溪聊聊,手心裏攥著玉符,來回翻轉了許久,但又記掛這陸曉溪最近忙碌,怕擾了她,終究還是作罷。

    尋了一處開闊的山谷,眺望遙遠的天際,層雲如海,山風湧起,俞和迎著風大吼了幾聲,心中漸漸暢然。

    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舞劍不休。

    日子平淡如水,轉眼間,便是二個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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