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2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1 14:11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章 京都城,繁華亂
  
       


    如今凡俗天下一統,九州地界國號大雍,帝王家姓周。大雍朝開國七百八十餘年,京都定陽在冀州、雍州和豫州交際之處,東依太行,西接中條,北連太岳,南臨黃河。

    說這大雍朝國都如何安泰繁華,有詩為證: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宮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百餘年間未災變,叔孫禮樂蕭何律。”

    俞和與甯青淩順著官道進了京都定陽,但聽城中人聲鼎沸,處處響著叫賣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童清脆的笑聲,街道上川行的每個人臉上,都刻畫著蠢蠢欲動的興奮。偶爾幾輛精美的轎子從人潮裏湧出,引得百姓們駐足觀看。

    京東定陽號稱“千里華城”,眼見各式各樣的屋舍鱗次櫛比,大街小巷中全是湧動的人流。放目一望,層層疊疊的亭臺樓閣,也不知蔓延了多少裏地界。北面有座皇城高如山巒,皇城殿宇之上彌漫著厚重的真龍紫氣,猶可見這大雍朝周氏帝王家氣運正茂。

    俞和自小流落塵世,甯青淩卻是在海邊小鎮長大,他們倆哪里見過這京都定陽的萬千氣象,一時間兩個人的眼睛都迷亂了。少女心性本就跳脫,進了定陽城,甯青淩終於露出了笑容來,好似個孩童一般,在每一家攤販前駐足觀瞧。京城之中生活富足,人人都是一副笑臉,有商販看甯青淩長得跟個粉瓷娃娃似得,心生喜愛,便拿彩花糖果送她。就見甯青淩鬢邊插著一朵拳頭大的彩緞月季,肩上搭著個七彩絲繡的虎頭鬧春布褡褳,一手拿著紙風車,一手拿著串碩大的冰糖葫蘆,穿花蝴蝶似得在人群中轉來轉去。她臉上笑容滿滿的,面頰上染著兩團嫣紅,整個人好似一朵皇城根兒下綻放的牡丹花。

    俞和在一家手工珠飾坊中,看中了一支燒藍鑲金響鈴簪,一番討價還價,以七十兩銀子買了,用細綢緞裹了,打算以後送給陸曉溪。

    “俞師兄,這簪子可好看得緊,你是要送給哪位師姐妹啊?莫不是鄧師姐吧?”甯青淩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盯著俞和手裏綢緞包。

    “送給我一個遠房表妹的,她不是羅霄弟子。”俞和訕訕一笑,把簪子攏進袖中。

    “遠房表妹?俞師兄你一臉春色,誰會信是遠房表妹?”甯青淩扁著嘴巴,調侃的看著俞和。

    “她在青州海外仙門修行,我盤算著,此行回山時,可繞道去探望她,所以買件禮物。小師妹你莫要亂猜。”

    “我說俞師兄你路過青州地界時,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原來是心中念著個人兒啊!”

    “還不去問路,就知道玩耍,誤了師門大事,那可要受責罰的。”俞和故意板了板面孔,拿出了身為師兄的架勢。

    甯青淩對著俞和故意一揖到地,唱諾道:“青淩謹遵師兄法旨,這就探路去了。”

    說罷一轉身,卻又湊到一處販售糖糕的攤子前面去了。

    兩人一邊逛,一邊問,在城中轉悠了兩個多時辰,才走到東面一處大院落門前。院門口有兩扇黑漆金鉚龍首環大門緊閉著,大門兩邊各掛著一牌匾,左邊寫的是:“天道昭昭佑萬民福祉”,右邊寫的是:“人教泱泱傳三清真義”。

    “看來便是此處了。”俞和抬頭望瞭望,這院落偏居京城一偶,鬧中取靜。園中聽不到有人聲傳出來,只有隱約約的瑤琴聲入耳,俞和提鼻一聞,還有股淡淡的焚香氣味。

    這院落大門旁邊,停著輛奢華之極的鑲金華蓋車,拉車的五匹馬一色都是純白的,半根雜毛都找不到,這馬匹調教的極好,靜靜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有個身穿紫緞金絲錦袍,腰挎朴刀的侍衛馬夫,端端正正的坐在車上,兩眼望天,背脊挺得直直的。

    俞和認不得馬車上的旗幟,不過單看那馬夫的一身裝扮,料子比揚州府的官老爺還要華貴,便知道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絕不是什麼市井小民。俞和不敢輕慢,對著那車夫抱拳道:“這位大哥,敢問此處可是定陽供奉閣的所在?”

    那車夫仿佛沒聽見俞和的問話,只拿眼睛撇了撇俞和,鼻子裏哼了一聲,滿臉倨傲的轉過頭去,也不言語。

    俞和一愣,僵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正這時,院落裏忽然有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有人正發足向門口奔跑。俞和轉頭一開,那黑漆金鉚龍首環大門被人從裏面猛地拉開,一道人影急沖了出來。

    這人也不抬頭,只顧向馬車沖去,口中猶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著什麼。他沒料到俞和正好站在大門與馬車中間,於是逕自一頭撞到了俞和的身上。

    要知俞和一身護體罡氣何等雄渾?有外力撞來,自生出反彈之力,俞和倉促之間收勢不及,這人痛呼了一聲,整個倒飛出去二三丈遠,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抱著肩膀處,慘嚎不休。

    那錦衣馬夫大驚失色,“嗆”的一聲拔刀而起,就要撲向俞和。

    俞和連忙對那馬夫擺擺手,放出一道暗勁抵住他的勢子。搶步飄身過去,伸手一把將那摔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來。

    探掌在這人肩頭處輕輕一揉,沛然真元渡過去,頃刻間行化開了淤血。那人輕輕的“咦”了一聲,再轉動胳膊,發現已全然感覺不到疼痛了。

    “殿下!”那錦衣馬夫執刀沖了過來,雙眼死死的盯著俞和,那架勢似乎只要俞和再一動彈,他就捨命護主。

    俞和細看那摔倒的人,只見他也就與自己年紀仿佛,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模樣。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五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金紅二色穿花大紅箭袖,束著玉板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錦緞排穗褂,登著青緞黑底小朝靴。臉頰削瘦,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生得一對丹鳳眼細細長長。

    這華服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挺腰站起身來,推開那錦袍馬夫,兩眼在俞和與甯青淩周身上下打量。

    俞和拱手一揖道:“這位兄台,可對不住了,身上還有哪處感覺不周全麼?”

    那華服少年笑了笑,抬手一擺道:“無妨,倒是我冒失衝撞了閣下,還要謝過閣下療傷之恩。”

    俞和心道,這馬夫挺倨傲,主子倒是一團和氣,微微一笑道:“見兄台從院中出來,敢問此處可是定陽供奉閣的所在?”

    “正是供奉閣。”那華服少年眼珠轉了轉道:“冒昧問一句,閣下看似不是本地人,來此有何事?”

    俞和沉吟了片刻方答道:“奉師門之命,來定陽供奉閣送信而已。”

    “哦?”那少年點了點頭,“原來閣下也是位煉氣修仙的高人,倒是失禮了。”

    俞和擺手道:“末學後進,當不得高人二字。”

    “閣下過嫌了。”那華服少年拉著錦衣馬夫,轉身上了馬車,長鞭一響,絕塵而去。

    俞和整了整衣衫,從懷中取出拜帖,上前叩響了龍首門環。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極輕的腳步聲響,有個青衣道童開門來,看了看俞和與甯青淩,皺眉道:“你們是何人,來此有何事?”

    俞和雙手奉上拜帖道:“這位道友,我與敝師妹來自揚州,奉揚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張真人之命,前來送信,還望道友通稟閣中大執事同軒真人。”

    那道童結果拜帖,略掃了一眼道:“你等等。”說罷也不領俞和進院,又把門闔上了。

    俞和癟癟嘴,只好站在門口等候,哪知這一等,就是足足半個時辰。

    “這道童忒也不識相,竟把我們晾在此處,就算是京都定陽,也不能如此無禮吧。”甯青淩等得有些不耐煩,開始抱怨起來。

    俞和趕緊搖手道:“師妹,供奉閣內可都是有道真修,目觀天地,耳聽八方,教人家聽見了,可是不好。”

    “那我們在這裏幹等便是好了?”甯青淩小聲嘀咕了一句,便低頭擺弄著手裏的紙風車,皺眉不語。

    俞和心中也是不快,但京都定陽畢竟是帝王居城,這裏人的自視高一些,也是自然。反正他早年流落塵世時,早看慣了冷臉與白眼,倒也不覺得什麼。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門內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那青衣道童開門來,對俞和招手道:“進來吧,同軒大老爺在側堂等你們。”

    俞和對這道童舉手一揖:“還請道友引路。”

    道童把拉門開了一條僅能一人側身而入的狹窄縫隙,俞和輕步進了院子。那道童看了一眼甯青淩鬢邊的彩花和手中的紙風車,眼中掠過一絲厭惡的神情,抬手指了指門外,沉聲道:“供奉閣乃仙家福地,俗物不可入內,拋到門外去吧。”

    甯青淩一瞪眼,剛想要張口駁斥,可俞和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角,對她連使眼色。甯青淩把一雙秀眉擰成了團,跺了跺腳,伸手扯下了彩花,連著紙風車一齊扔出了大門外。

    “還有什麼是俗物的,趁早說了!”

    那道童也不搭話,冷眼看了看甯青淩,轉身朝院中走去。

    這供奉閣院落中,建的好一番園林妙境,處處有湖石玲瓏,亭廊宛轉,多的是竹林魚池,煙水彌漫。三人穿過了曲折的回廊,走過一彎白玉石拱橋,到了座庭苑面前。

    俞和抬頭看,這庭苑上都木匾,寫著“綴雲堂”三個大字,左右亦各有詩聯曰:“俯水枕石遊魚出聽,臨流枕石化蝶忘機。”

    腳踏入庭苑中,那青衣道童自躬身退開,只見有二位服色各異的修士,坐在苑中飲茶。居中一人黑須黑髮,頭戴靛藍落雲冠,身穿藏青色對襟如意紋法服,腰纏松紋絲絛,手中拿著一卷褐色的竹簡。這人看俞和與甯青淩走進來,雙目中驟然綻出兩道電光。

    “可是揚州羅霄門的俞和與甯青淩當面?”那人沉聲問道。

    俞和被他目光一掃,周身發緊,眉心間沒來由的突突直跳,忙低頭作揖道:“正是晚輩,前輩可是定陽供奉閣大執事同軒真人?”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5:42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一章 同軒子,異域客
  
       


    見那居中而坐的中年修士點了點頭,俞和從懷中取出揚州府供奉閣張老的信箋,雙手呈上。自有書童過來接了,交給同軒真人。

    同軒真人這才從俞和身上移開眼神,看了看信箋上的火漆印封,拆開信箋細細讀了,轉手將信紙遞給了身邊的一位修士。那人掃了幾眼,又傳給了下一位修士。直到綴雲堂中的三位修士把信箋傳閱了一圈,同軒真人這才開口問道:“你乃是揚州羅霄劍門的弟子?”

    俞和恭恭敬敬的拱手道:“晚輩是羅霄劍門十九代弟子俞和,因揚州血毒疫未消,張老率供奉閣執事與本門師兄弟奔走救災,因而弟子奉張老與本門鑒鋒掌教之命,前來定陽送信。”

    那同軒真人轉回視線,又直直的盯著俞和,“那我且來問你,你門中赴南海求藥之事,你可知曉詳情?”

    “弟子不才,同座師雲峰真人同去南海海外求回靈藥。”

    “那這信中所講,你都是親眼所見了?”

    “正是。”俞和點點頭,從玉牌中取出那半截玄金青龍戟,交給道童呈于同軒真人,“此乃那紅砂島修士所用的兵器,於爭鬥中被斬落,請前輩過目。”

    同軒真人接過半截玄金青龍戟,屈指一彈,短戟發出混重的鳴響。他伸掌拂過戟身,那長戟中殘存的一絲靈氣溢出,化作淡淡的玄光黑火流轉。

    “俞和,我有一事不明。信中說那紅砂島的修士,負隅頑抗之時,祭出了上古奇寶曉光鏡。我記得《周天志異》中靈寶一卷寫得分明:曉光鏡據傳乃是上古大神羲和之遺寶,可聚太陽真火,有焚天煮海的驚天威能。你們究竟憑何手段,在此鏡明光照射下,全身而退?”

    “回稟同軒前輩,那通辰道宗等諸人,祭出的護身法寶,乃是他門中鎮山至寶,名喚九色天母傘,亦是仙家異寶,當可辟得太陽真光照耀。而我等諸人,仰仗南海長空洲主人符津前輩的一件七層玲瓏金樞塔,僥倖逃得一命。”

    同軒真人眉頭一皺:“九色天母傘亦是上古高仙遺寶,可擋曉光鏡無虞。但這七層玲瓏金樞塔,我卻從未聽過。既名金樞塔,當是一件五行屬金的法器,南火克西金,此物怎能當的住太陽真火燒煉?”

    俞和心裏一動,這同軒真人怎的如此在意這般細微之處?心中暗暗存了一絲提防,俞和便不敢提及自己的白玉劍匣,只是搖頭道:“弟子也不知其中詳情,當時身在七層玲瓏金樞塔中,只覺得身周有明光萬丈,流火千重。本以為就此身死道消,那想到十幾息之後,卻是安然無恙。”

    同軒真人雙目中有電光穿梭,緊緊的瞪視著俞和:“我看此節,你定有隱情知而不報!”

    俞和一顫,竭力定住心神不亂,正翻轉念頭,想著如此搪塞過去。可綴雲堂外腳步聲響,有個青衣道童滿頭大汗的疾步沖了進來,見到同軒真人倒頭便拜。

    “同軒大老爺,速去東城大校場,火奐仙師與阮蒼仙師被那西夷來的蠻子打得口吐鮮血,生死不知,帝君震怒!”

    “什麼?”同軒真人拍案而起,一道罡風猛然散開,震得綴雲堂撲簌簌直響。

    “同軒,方才我就說過,火奐與阮蒼兩個,不過是玉液還丹三四轉的境界,西夷奇人巫術詭秘,鬥起來勝負本就在五五之數。加上火奐與阮倉皆心高氣傲,大意之下,難免一敗,此事須得你親自走一遭才妥。可你就是怕失了顏面,不肯親自出手。如今好了吧,不但他們倆的師門定會怪罪與你,這帝君失了顏面,降下怒火可夠你受的。”綴雲堂中的另一位修士老神在在的吸了口熱茶,垂眉閉目,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同軒真人鼻子裏發出冷哼,憤然一振袍袖,起身就朝綴雲堂外走去,快步出了庭苑,忽想起俞和與甯青淩還在綴雲堂中,他眼珠一轉,回頭道:“俞和,你倆隨我去東城大校場。”

    俞和一愣,與甯青淩對望了一眼,只好轉身隨著同軒真人而行。

    一路上同軒真人鐵青著臉,也不言語,只顧疾步而行。出了供奉閣的院落,外面已備好了馬車,同軒真人一躍進了車廂,俞和與甯青淩各自上了一匹錦鞍白馬,前面一隊禁軍輕騎開道,車夫快馬加鞭,朝東城大校場去。

    東城大校場不在京城定陽的城廓以內,而是建在城東門外的一座開拓地面上。這裏是京城禁軍操練兵馬的地方,但因為大雍帝君時常會親臨校場,而且按照大雍朝的祖訓,王子王孫們成年之後,也都需編入禁軍磨煉,所以這城東大校場修建得很是華美。整個校場以青條石和圓木壘成,外面有十來丈高的圍牆,圍牆上佈滿了生鐵尖刺,掛著各色綢緞彩旗。遠遠望去,既有鐵血剛硬的氣息,又不失帝王家的華貴氣相。

    一行人逕自從校場西門中沖入,到了圍牆裏面,俞和抬頭四望,只見這城東大校場中,竟坐滿了人。

    正北面的圍牆上,搭著一個赭黃錦緞金縷涼棚,涼棚中有軟榻,或坐或站著十來個人。居中一人,頭帶紅瑪瑙綴珠通天冠,身披十二章鵝黃盤龍冕服,腰纏金縷白玉帶,腳踏錦繡龍虎皮靴。細看這人,約有半百年紀,但臉上隱隱有層溫潤的珠光,前額開闊似海,一對虎目不怒自威,鼻下三縷花白長髯及頸,一對耳朵的耳垂寬厚,能有寸許之長。

    俞和看過戲文,知道這人如此裝扮,定是當今大雍朝的帝王,號振文皇帝。

    在振文帝左右,各有侍女持羽扇華蓋伺候。帝君身前的下座,分列著幾位頭帶束發雁翎冠,身披錦袍黃金甲的少年,個個扶劍而坐,臉上英氣勃勃,當是振文帝在禁軍中磨煉的子嗣。

    赭黃錦緞金縷涼棚下面,還站著許多人。有的身披錦緞朝服,頭戴烏紗,手捧玉笏,看樣子是文臣;有的頂盔披甲,怒目而立,當是武將。其餘圍牆上,全站滿了衣甲鮮明的禁衛軍士,這好幾千人擠在大校場中,卻沒有一人敢發出聲響,只因為大雍振文帝,此時正在氣頭上。

    不等馬車沖到北面的圍牆下,同軒真人一撩車簾,縱步而出,身子好似大鳥一般的踏風而行,扶搖直上,落到赭黃錦緞金縷涼棚前,對著振華帝一揖到地:“同軒子到了,帝君可有什麼差遣?”

    振華帝一看同軒真人,臉上的怒意盡去,笑盈盈的站起身來,三步作兩步走到振同軒真人面前,雙手抓住了同軒真人的胳膊,柔聲道:“同軒大師,你可來了,朕等得真急煞了。”

    同軒真人低頭一拱手道:“同軒有遠客到訪,來得遲了,陛下恕罪。”

    “仙師何罪之有!”振華帝臉上堆滿了如chun風般和煦的笑容,他手指著校場中央的高臺道:“仙師,快替我好生教訓那幾個未開化的蠻夷,叫他們知道九州天下藏龍臥虎,斷不是他幾個小小夷人可欺。若仙師出手,必能旗開得勝,壯我軍心,振我大雍國威!”

    “陛下,火奐與阮蒼身在何處?”

    “火奐與阮蒼兩位仙師遭了夷人的卑鄙手段,身受重傷,朕已命人送他們急去通天宮問玄殿,取新出爐的金丹替他們療傷,仙師放心則個。”

    同軒真人搖了搖頭,“不必徒耗陛下的靈藥,遣人送他們去供奉閣就是,我自會診治他倆。”

    振文帝連連點頭:“仙師還是快快將那些蠻夷料理了吧!”

    同軒真人轉頭一看,只見校場中央搭起了一座三丈青石高臺。高臺下停著一輛烏篷馬車,車廂上掛著一個碩大的銀色奇形徽記。有個身材異常高大,身裹黑麻布罩頭長袍的男子,直挺挺的站在馬車邊上。

    再看高臺上,站在三個異域男子。當先一人頭髮剃光,滿臉虯髯,上身披著鋼甲,一對肩甲上滿是鋒利的尖刺,左手提著五尺長的塔形盾牌,右手拿著一支短柄鋼錘。這人身高已有近六尺,可他身後那人,竟比他還高出一塊。這身材奇高的男子,乍看形似一縷細長的火焰,瘦削的軀幹緊緊裹在一套暗紅色的長袍中,滿頭棗紅色的亂髮,遮住了他的面孔。在他瘦如骨骸的雙手中,各拎著一柄形如新月的狹長彎刀,刀身只有一寸來寬,刀脊黑漆漆的仿佛能吸收光線,刀刃青白發寒光。在這兩人身後,站在這一個臉上帶著銀質面具的壯實男子,身穿白色的短袍,勒著巴掌寬的硬皮束腰,袖口挽到肩頭上,露出筋肉健碩,卻佈滿了傷痕的手臂。

    同軒真人看了看高臺上的三人,又看了看臺下烏篷車邊上的那個黑衣男子,轉身飄然下了涼棚,落在自己的馬車邊。

    振文帝以為同軒真人這就要登臺一戰,興奮得滿臉紅光,不停的搓動手掌。

    “俞和,你代我登臺一戰。”同軒真人一指那三丈高臺。

    “前輩?”俞和一愣。

    甯青淩皺眉道:“火奐與阮蒼還丹三四轉的道行,都被打得吐血重傷,我師兄上去,那不是送死麼?”

    “殺伐之事,術修豈可與劍修相提並論?”同軒真人寒聲斥道,“你們既然是奉張老兒之命來此,那為定陽供奉閣出力也是應當。”

    甯青淩還要出聲辯駁,俞和伸手攔住了自家師妹,望瞭望三丈高臺,俞和輕輕一笑,拱手對同軒真人道:“前輩有命,晚輩豈敢不從,自當效力!”

    “俞師兄!”甯青淩急喊了一句,可俞和朝身後擺擺手,足尖一點,踏風而起,輕飄飄的落在高臺上。

    先對北面涼棚一揖,俞和轉過身來,獨自面對著那三位異域男子拱手道:“三位遠來九州是客,但請進招無妨,羅霄俞和候教。”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6:01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二章 戰番夷,黑袍人
  
       


    低頭望了眼三丈高臺下的黑袍男子,當先那位手執鋼錘與塔盾的戰士對著俞和一抬下巴,算是還禮。他將手中鋼錘一擺,低聲默念了一段俞和聽不懂的語言,就見那鋼錘的錘頭上,與那塔盾的盾面之上,都騰起了一層明亮的白光。

    這鋼甲戰士身後,手握一對漆黑彎刀的紅發男子口中發出桀桀怪笑,只看他身形一晃,便直挺挺的躍起了數丈高,雙臂展開,擰腰疾旋身形如陀螺,把那一對彎刀舞得好似一匝刀輪,狹長的刀鋒破風尖嘯,朝俞和的肩頭脖頸斬來。

    俞和輕輕一笑,腳下步伐錯動,只差毫釐間與這紅發刀手擦身而過。抬眼一看,那戰士舉著盾牌猛衝了過來,沉重的鋼鐵塔盾好似一面鐵壁,朝俞和胸前猛力撞擊。

    俞和也不出劍,伸出手掌朝盾牌上一按,只聽得“轟隆”一聲大響,三尺高臺猛晃了晃,俞和好似顆青松般的挺立在原地,腳下半步未退,倒那是鋼甲戰士上半身劇震,倒退了兩步才站定。

    贔屭神通巨力,豈是等閒?

    才震退了鋼甲戰士,那紅發刀手又欺近身來,一道漆黑的刀光好似殘月般的,從俞和左肩側切向後頸。俞和也不回身,右臂在胸前一圈,屈指對著後頸一彈,一絲冷光從指尖刺出,“叮”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撞在彎刀刀鋒上。俞和左手振袖,朝身後一揮,一道罡風暗勁破空而出,將那紅發刀客憑空震飛。紅發刀客嘬口怪嘯一聲,蜷身在空中連翻了數個筋斗,身化作一道暗紅色的疾影,繞著高臺轉了二圈,落到鋼甲戰士身邊。

    這幾下交手兔起鶻落,電光火石般的迅捷,可其中驚險之處,卻讓校場中卷起一片海潮般的呼吼聲。

    一直未動的銀面具人忽然高舉雙手朝天,口中抑揚頓挫的念誦了一大段意義不明的西夷語言。只見兩道紅光破開雲層,從天而降,罩住了鋼甲戰士與紅發刀手的身形。這兩人胸膛起伏,用力呼吸了幾口,就看他們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光。

    俞和笑盈盈的看著對面三人,雙手悠然背在身後,做足了一派高手的氣勢。

    就看那鋼甲戰士大吼一聲,舉足猛踏,三丈高臺劇烈的搖晃起來,有團明亮的白光裹著鋼甲戰士健碩的身形,朝俞和猛衝過來。他左臂盾牌攔腰橫掃,右手鋼錘對準了俞和的頂門砸下。

    俞和雙掌齊出,一掌按向盾牌,一掌去接鋼錘。可這鋼甲戰士也不知怎的,力道竟比方才足足兇悍了一倍有餘,俞和手掌接實了錘盾,周身衣袍好似被迎面而來的大風吹拂,朝身後烈烈飛舞,當下腳步一蹌,便退了半步。

    兩道漆黑的刀光,貼著地面飛來,直斬俞和的腳踝處。

    俞和口中嘿的一聲,雄渾的真元貫注指尖,右手五指竟生生嵌入了鋼盾中,手腕一挺,整個身子突然倒翻起來,頭朝下,腳朝上,與鋼甲戰士頭頂相對,堪堪閃過了那掃地而來的一對彎刀。

    鋼甲戰士掄起手臂,戰錘帶著嗚嗚的風聲撩起,直朝俞和面目摜來。哪知俞和輕巧巧的一翻身,竟落到了鋼鐵戰士的身後,兩人背脊相抵,俞和雙肩一抖,使出凡俗武學近身短打技法中的“鐵山靠”一式,斜肩向後一擠,龐然真力直朝鋼甲戰士的背脊撞去。

    試想俞和一身真力,是何等雄渾?這一撞之下,就是真的山壁也要碎成石粉。可那鐵甲戰士竟只是身子微微一晃,朝前踏了半步。紅發刀客團身撲進了鋼甲戰士的懷中,從那鋼甲戰士的腋下探出了一刀,直刺俞和的腰間腎門。

    俞和扭身剛想躲閃,可那銀面人一步踏出,握拳擺臂,一隻右拳裹著赤紅色的火光,捶向俞和的胸前。

    前有重拳,後有彎刀,俞和毫不畏懼。就見他右手雙指一併,作劍指刺出,身子隨勢而動,迎著銀面人的拳頭突進。身後刀尖堪堪刺破他的衣衫,便已力竭。

    銀面人的拳頭和俞和的手指一撞,竟發出金鐵交鳴聲,只見那銀面人的右拳雖然毫髮無傷,可右肩的衣衫處,卻被俞和的無形劍氣割開了數寸長的一條裂口。

    俞和騰身而起,輕飄飄的落在高臺一側,左右手並指成劍訣,有兩道青湛湛的三尺無形劍氣,繞身疾旋。

    “來而不往非禮也,俞和進招了!”

    可沒等俞和說完,就見對面那銀面人拋出了一顆拳頭大小的褐色種籽,這種籽落地一滾,眨眼間便化成了佈滿整座高臺的灰黑色藤蔓。這怪藤蔓好似蟒蛇一般的在地面上遊動,刹那間將俞和的雙腳牢牢縛住。

    銀面人雙手搓動,有道奇光閃耀的六芒星法陣在他腳下盤繞了一匝,一團小小的火炎風暴,出現在銀面人的掌心,就看他翻手一甩,登時就有幾十丈高的暴風烈焰朝俞和翻卷過去,把俞和所站的半邊高臺全都罩進了熊熊烈火中。

    那銀面人口中不停,喃喃念誦著莫名的咒文,只見一大片一大片的雷電與冰錐,從他手中憑空湧出,朝俞和那邊飛去。

    鋼甲戰士平舉起塔盾,露出盾牌下麵藏著的一具打造得極為精巧的銀質弩弓,他拉動了盾牌托架下麵的弩弓機簧,“嘎吱”的一聲厲響,有支一尺半長,拇指粗細的銀質弩箭飛射出去。這支弩箭倒跟笛子有些像,箭杆中空,佈滿了小小的孔洞,有道乳白色的光芒在箭杆之中吞吞吐吐,箭矢破風疾飛之時,發出了一種怪異的音律。

    紅發刀手伸出舌頭,舔了舔那兩柄黑漆漆的彎刀,雙手腕猛一甩,那彎刀便疾旋著脫手而出,各劃了道弧線,朝俞和飛斬過去。刀柄處,有根細細的黑色鐵鏈,連在紅發刀客的手腕上。

    三個異域客所出的招式毫不留情。城東大校場中,所有的人都發出了驚呼聲。甯青淩只見俞和淹沒在烈火中,她已不敢看下去,舉手捂住了眼睛。

    銀箭與彎刀飛入那片大火之中,便再沒了聲息。紅發刀手使力一扯鐵鏈,可鏈子那頭仿佛連著萬斤巨石,任他如何拉扯,也是不動分毫。

    銀面人忽然大吼了幾聲,就看到那鋼甲戰士急匆匆踏上一步,屈膝半蹲,將手中塔盾朝地上一豎,以肩膀頂住了盾牌後壁。

    就聽見大火中傳來俞和的一聲清嘯。

    兩道浩然劍光,將那火焰與風暴斬得支離破碎,燦爛奪目的劍芒交錯裂空而來,“嗆”的一聲,把那鋼鐵塔盾劈成了四片,盾牌後面的戰士好似滾地葫蘆一般,在地上翻了好幾轉身,眼見左臂鎧甲的縫隙中,有鮮血溢出。

    飛火散盡,俞和麵帶煞氣的站在高臺邊緣,周身道袍鼓脹如球。在他身邊,有如龍罡風漫捲、有無盡劍氣生滅。俞和口中咬著那支銀箭,嘴角有鮮血滲出,左右肩頭各有一處血淋淋的狹長傷口,從傷口中不斷溢出絲絲黑煙。那對漆黑的彎刀,就握在俞和的雙手肉掌中,從指縫中滴落的血液,竟是墨汁一般的黑。

    俞和甩開口中的銀箭,瞪著對面的三個異域男子道:“下手如此狠辣,這是切磋技藝還是奪人性命?”

    那紅發刀手還在竭力拉扯著鎖鏈。可俞和雙手一翻,兩柄彎刀左右相擊,“喀嚓”一聲同時變成了碎片。龐然真元挾著渾厚的藥力流轉周身,彎刀上的奇毒登時化作團團黑煙逸散,先天五方五行火炁罩下,已然纏到腰間的藤蔓頃刻間被燒成了飛灰。

    白蓮赤鳶雙劍輕鳴一聲,破虛而出,在俞和手邊緩緩盤旋。

    大校場中的禁軍軍士們洪聲叫好,連大雍振文帝都用雙臂撐起身子,兩眼直直的盯著三丈高臺。

    那銀面人扶起了鋼甲戰士,口中喃喃的念了幾句,雙掌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碧綠光霞,他探手握住鋼甲戰士的左臂,可才輕輕一揉,那鋼甲戰士竟仰天慘嚎起來。

    俞和心中冷冷一笑:“你們三人合攻於我也就罷了,還出手招招直奔要害,若不是我謹慎應對,只怕已然橫屍在高臺之上。斷你一臂不過是小小懲戒,我那一劍暗含了先天五行金炁,入體之後如萬刀刮骨削肉,那條手臂中筋骨脈絡盡數攪成了肉糜,任你西夷詭術莫測,也救不回那胳膊!”

    銀面人整治了半天,可鋼甲戰士的一條手臂怎麼也舉不起來。銀面人對著高臺下黑袍男子,以蠻夷語言急急喊了一通,那黑袍男子嗖地躍上了高臺。

    俯身看了看鋼甲戰士的手臂,那黑袍男子沉聲喝斥了幾句,只見他伸手一招,有道寒光從高臺下的烏篷車中飛出,落到他掌中,化作一柄五尺長的奇形大刀。這黑袍男子手腕一翻,鋼甲戰士左肩血光暴現,整條手臂被他一刀斬落。

    血湧如泉,那銀面人抓出了一把暗紅色的粉末,對準了鋼甲戰士肩頭創口灑下,眼看幾息之後,那斷臂處就結起了個碗大的血痂。

    黑袍男子一對狹長如刀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俞和。俞和與他視線交錯,驟然窺見這黑袍男子的左眼睛下面,刺著一個小小的黑雀紋身。

    “你,必須,死。”這黑袍男子倒是會說大雍朝的語言,只是說的極艱澀,一個字一個字從齒間擠出,帶著毫不掩飾的森寒殺意。

    “你殺了我,也就別想活著離開這大校場。”俞和聳聳肩,手指一撥,雙劍繞身飛旋,“而且,如果你是存了個想殺我的念頭,那我便不會留手,或許最後死在這裏的,會是你們幾個。”

    黑袍男子單手平握著幾乎跟他身軀一樣大小的奇形大刀,緩緩挪動刀尖對準了俞和的胸口:“你,必須,死。”

    俞和搖頭歎氣,暗暗提聚起通身真元,從白玉劍匣中,攝出一絲曜華仙劍的劍氣,渡入白蓮赤鳶雙劍中。

    銀面人揮手放出一團紅光,加持在黑袍男子的身上。奇形大刀上升騰起淡金色的光氣,黑袍男子揮刀一劈,一道近百丈的彌天刀光在大校場中央閃現出來。

    “護駕!”同軒真人身形一閃,擋在振文帝面前,武將們各操兵刃,團團護住了赭黃錦緞金縷涼棚。

    只見校場中央的三丈青石高臺,宛如被利斧劈中的乾柴一般,整整齊齊的裂成了兩半,塵灰漫捲,碎石紛飛。

    而在滿校場禁軍軍士雷鳴般的歡呼聲中,攪散煙塵的,是一道照亮乾坤的劍光。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6:11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三章 鬥戰勝,禍橫生
  
       


    一旦俞和毫不留手的展開劍術,即便黑袍男子加入了戰團,也只能揮舞著奇形大刀竭力格擋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無窮劍影。

    雷雨式罩住了異域四人,兩道劍光好似在暴雨之中穿梭的虯龍,時刻會降下雷霆一擊。俞和那一身渾厚無匹的真元,在此刻展現出了遠超尋常修士的驚世威風。

    若說尋常劍修,奮起周身真力催發劍氣,也都能揮出幾記突破自身境界的驚豔劍招。可俞和卻不同,他那丹田中積攢的真元之浩瀚,與尋常修士相較,相差實在不可以道理計。若說玉液還丹一轉境界的煉氣士,真元好比十裏平湖,那俞和的一身真元便猶如億萬頃汪洋大海。

    幾可說有無窮盡的真元,任俞和肆意揮灑。一息才逝,一息又起,周天諸般元炁滾滾來朝,俞和一吸,關元大穴中的玉液還丹便有明光四射,再一呼,沸水般的真元貫通諸脈,催得白蓮赤鳶雙劍呼嘯如雷,縱橫如電。

    那四位異域戰士,與大校場中的每一個圍觀的人,起初都認為俞和這番大劍勢,不過是拼力一擊,若摧垮了對手的守勢,自然是一舉得勝;倘若那異域四人撐過了一刻,只怕俞和就要力竭,任人宰割。

    期望著俞和獲勝的人們,目不轉睛的盯著校場中央,同軒真人亦是屏氣凝神,雙目中奇光綻放。

    一炷香時間過去,俞和揮出近百道宛如九天神雷般的劍光,可那黑袍男子將掌中一柄奇形大刀舞得團團好似一面巨傘,硬生生的抵住了俞和灑落的劍光雷雨。而那銀面人與鋼甲戰士都是高舉著手臂,撐起一幢光幕,抵擋那無孔不入的鋒銳劍氣,紅發刀手反握著一對銀色的曲刃短匕,蜷身縮在鋼甲戰士身後,以視線牢牢的鎖住了半空中俞和的身形。

    兩邊一攻一守,異域四人雖被迫得只能疲於招架,但終究是以逸待勞。俞和看似使出了渾身解數,卻傷不得對手分毫。大校場中圍觀的人們,都暗自攥緊了拳頭,心中盼著能把自己的氣力借一分給俞和,令他莫要徒耗盡了真元,被那異域人反制。

    人們祈著俞和莫要力竭,那邊俞和倒也未令人失望,一劍緊似一劍,一劍快似一劍,道道驚雷好似雲龍探爪,直朝那異域四人轟落。

    大校場中央,被淩厲的劍氣刮去了厚厚的一層泥土。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功夫,那黑袍男子似乎耐受不住了,一邊抵擋,一邊大聲喝斥了幾句。就見那鋼甲戰士雙膝跪倒,以僅存的右臂猛擊自己的胸口,仰天吼出一段意義不明的禱文。

    一層乳白色的光焰,從他的鎧甲下面溢出,那鋼鐵盔甲似乎變作了明黃剔透的琉璃色,鋼甲戰士光禿禿的頭頂上,有一圈光輪浮現出來,眉毛鬍鬚皆化作了銀白色,他身後有一對三尺長的白色光翼徐徐展開,輕輕一扇動,竟有千百片狀如羽毛的光影飄蕩。

    這鋼甲戰士原本猙獰威武的面孔,此刻變得好似佛陀般莊嚴慈悲,他抬頭看了看俞和,身後光翼一展,縱身而起。

    漫空如雨的劍影,與如龍的驚雷,落到這鋼甲戰士身前一尺,便湮沒不見,只激起虛空中散開一圈圈白光漣漪。那鋼甲戰士憑空一側身,露出佈滿鋼鐵尖刺的肩鎧,朝俞和悍然撞去。

    趁著鋼鐵戰士以身體擋劍的空隙,那黑袍男子一振手中的奇形大刀,只見到五尺大刀的寬闊刀身上,自下而上,依次浮現出一行七彩繽紛的異域文字。黑袍男子倒拖著奇形大刀,彈身而起,追在鋼甲戰士身後,朝俞和撲去。

    有明眼人窺見,紅發刀客面上露出了一絲猙獰的詭笑,身子輕輕晃動,竟合身藏進了黑袍男子身後的暗影中。

    俞和雙劍回圈,身形憑空一閃,就挪開了五丈,令鋼甲戰士撲了空。可黑袍男子從鋼甲戰士身後竄出,當頭一刀,朝俞和劈去。

    白蓮劍一橫,刀劍交擊,金鐵震鳴聲好似平地暴起一聲洪鐘大呂之音。

    俞和身後的虛空扭動,紅發刀客也不知從哪兒閃了出來,眼中泛著嗜血的紅潮,雙手腕一翻,兩道銀白色的弧光,直朝俞和脖頸處剪下。

    俞和也不回頭,嘴邊冷冷一笑。

    白玉劍匣破虛而出,橫在俞和身後,自那劍匣中,暴射出上百道雷火劍氣。紅發刀客再也躲閃不開,生硬硬受了數道劍氣,渾身煙火彌漫,頹然飛墜在校場一側,沒了聲息。

    黑袍男子大怒,手中奇形大刀潑風亂舞,似乎想把俞和分屍數片。可俞和雙目中冷光湛湛,只見他電光火石的閃躲了幾下,雙劍攝入掌中,朝背後的白玉劍匣中一納一拔。口中清嘯一聲,祭出以身合劍之術,白蓮赤鳶雙劍化作一道龐然貫空雷火,對準了黑袍男子一穿而過。

    那黑袍男子慘嚎了一聲,奇形大刀脫手飛出,身子與兵器同時墜落到地面上,“哢嚓”的一聲裂響,奇形大刀碎成了數片殘鐵。

    黑袍男子翻身躍起,看看了已經毀去的奇形大刀,口中哇哇亂叫,跺腳就要重新撲向俞和,可身形才離地,自他左肩頭到右胯骨處,猛然爆出一大片殷紅的血光,黑袍男子身子一顫,又撲倒在地面上。

    鋼甲戰士一看黑袍男子也沒了聲息,怒吼了一聲,周身白炎四射,朝俞和一頭撞來。

    可任憑鋼甲戰士如何奮力鼓動身後的光翼,他就是追不上展開七步雲真篇步法,滿天閃轉騰挪的俞和。但見俞和好似能縮地成寸般的,只一步踏出,便跨過數丈之遠,他引著鋼甲戰士四處奔波,手中隨意撥動著兩道劍光,把地上的銀面人困在一座劍囚之中。

    不到二十息之後,鋼甲戰士便耗盡了氣力,護身的白炎和身後的光翼散去,胸膛鼓動如風箱,面色煞白,滿頭汗水。

    俞和轉身揮掌,遙空按出。只見鋼甲戰士胸前的鎧甲中央,一個五指掌印嵌進去足有三寸多深,鋼甲戰士七竅溢血,身子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兩眼一翻,氣息漸弱。

    大校場中,驟然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叫好聲與鼓掌聲。

    銀面人眼看同伴一個個都生死不知,身邊兩道劍光好似奔突欲噬的怪蟒,他忽然高高舉起雙手,轉身朝大雍振文帝的方向,以異域語言喊出了一段話。

    俞和不明就裏,只是以劍光囚住了銀面人,卻不下殺手。只看到那邊的文臣中一陣騷亂,有人飛奔到赭黃錦緞金縷涼棚前,對著振華帝跪拜叩頭,急匆匆的說了幾句話。

    只見振文帝聞言面色一變,站起身來,對著俞和道:“那位少仙長,還請住手吧,萬萬不可傷了使者的性命!”

    俞和望瞭望同軒真人,同軒真人也沒說話,只對俞和招了招手。

    那銀面人窺見俞和視線轉向別處,竟忽然合攏雙手一搓,自他掌心中湧出一片火光來。可還不等他召喚出烈炎風暴,赤鳶劍已然直指在了他的咽喉前,森寒的殺機與灼熱的劍氣,仿佛已經穿喉而過。

    銀面人的身子一僵,手中火光熄滅。

    俞和冷哼了一聲,招手攝回雙劍,翩然落到甯青淩身邊。

    甯青淩滿眼都閃爍著興奮的光,“師兄好劍術!我聽廣芸師尊說師兄劍術乃是年輕一輩修士中的翹楚,起初還不信,今日見了師兄身手,果真是劍術通神!”

    俞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訕訕笑了笑。

    那邊銀面人雖然看見俞和撤去了飛劍,但他恍然覺得咽喉前三寸,依然有道無形的劍氣留在虛空中,迫得他呼吸不暢,通身發寒。

    只見他又急急的說了一大通,語調慷慨激昂,似乎在責問著什麼。

    赭黃錦緞金縷涼棚下的文臣中,有一人快步沖到同軒真人面前,高聲問道:“同軒執事大人,友邦來使是客,雖傷了火奐與阮蒼兩位仙師,也萬萬不能打殺了!如今你這弟子鬧出這般情形,可如何是好?場中那位尊使說,這三人在西夷,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如今死在大雍,便是兩國結下了化不開的深仇。從今往後,不僅兩國貿易就此終止,只要他今日不死,定會回去稟報他家君主,派遣大軍攻打大雍,兩國不死不休!”

    同軒真人雙手一攤,“陳大人,你之前又未明言其中關礙,要知著臨陣切磋,刀劍無眼,死傷在所難免。如今誰打死了他國使者,你便找誰去吧,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良策可彌補。要知火奐與阮蒼若有什麼不妥,只怕他們家山門師長的雷霆怒火降下,我與陳大人你都是吃罪不起的。”

    “你!”那陳大人一指同軒真人,可又不敢辯駁,臉上忽紅忽白,把腳一跺,沖下看臺,怒火熊熊的奔到俞和面前。

    “你是誰家的弟子?”陳大人咬牙指著俞和喝問道。

    俞和心中一翻,暗想莫不是惹了禍事,於是不敢報出師門,只拱手回道:“弟子是揚州來的俞和。”

    “揚州,俞和?你可知你惹出多大的事端?兩國相爭尚且不斬來使,那四位使者,是不遠數萬里來與我大雍國商談通商貿易大事的。你這一下打殺了來使,眼看一場貿易變成了一場戰事,商路化作血海,萬千生靈塗炭,你可背得起這罪責麼?”

    俞和撓了撓頭發,也不知如何應對了,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你們修道之人,妄稱什麼上體天心,下憐庶民,個個都是滿手血腥之徒!”那陳大人一張臉漲得通紅,指著俞和跳腳直罵。

    那銀面人雖看不見臉上的表情,但是他倨傲的抱著手臂,冷冷的看著俞和,眼中儘是譏嘲之色。

    陳大人罵個不休,整座校場中,無人敢出聲,就只聽見他一人的怒吼聲不絕於耳。

    俞和心中慌亂,也不知如何是好。甯青淩忽然柳眉倒豎,上步擋在俞和面前,對那陳大人寒聲道:“休要在這裏胡亂責駡我家師兄!人家出手招招奪命,打殺我九州同道便是無所謂之事,我師兄出手打傷了他們,就是天下罪人了?你這窮酸,好生嘴利,當真是口誅天下!你憑何說我師兄害了那些蠻夷的性命?依我看,他們分明都活得好生生,只是賴在地上裝死,不肯起來罷了!”

    “啊?”俞和與陳大人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俞和手下輕重,自己心裏是清楚的,那黑袍男子、紅發刀客與鋼甲戰士三人,眼看就要生息寂滅,哪里是什麼裝死不起?

    甯青淩撇嘴一笑:“休要在我面前耍這賴死的手段,待我一一揪你們起來對質!”

    只見甯青淩翻手取出了一隻小小的楠木箱,輕移蓮步,悠然的朝校場中走去。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6:44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四章 丹石妙,帝王悅
  
       


    就見甯青淩不疾不徐的踱步走到紅發刀客身前,伸足輕輕踢了踢紅發刀客的身子,口中喊道:“快起來吧,知道你沒死。”

    那紅發刀客此時已然氣若遊絲,裹身的暗紅色長袍焦黑殘破,身上七八個穿通軀幹的血洞,汩汩湧出鮮血來,把他一身紅袍染得更加鮮豔。吃了甯青淩一腳,紅發刀客喉頭抽搐,口中鮮血大股大股的咳出,眼看性命不存。

    “還裝死!”甯青淩蹲下身子,打開楠木藥箱翻了翻,取出一支小小的青玉瓶,伸手一拔起瓶塞,就從玉瓶中溢出一道淡淡的金色氤氳,聚成一朵七瓣靈芝的形狀。

    甯青淩嘬口一吹,絲絲縷縷的金色氤氳撲到紅發刀客的臉上,眨眼間那僅餘半口活氣的紅發刀客,便張開了口,大力喘息起來。

    仔細收好了玉瓶,甯青淩拈起一根三寸長的牛毛金針,懸在紅發刀客的頂門上,冷笑道:“再不起來,我可要用針紮你了。”

    就看紅發刀客周身創口中有血肉翻滾,那幾道貫通肉身的恐怖傷創,眼看著自行閉合起來,他四肢掙動了一會兒,卻依舊沒能睜開眼睛。

    “真是作死,不紮你幾針,便賴著不起。”甯青淩手起針落,那三寸牛毛金針深深的刺入了紅發刀客的眉心,纖纖如玉的指尖有清光一閃,紅發刀客好似詐屍一樣的,驟然睜開了雙目。

    “非要被針紮,才肯起來,異域之人就是你這般下賤的性子。”甯青淩翻手抽出金針,對著紅發刀客啐了一口。

    那紅發刀客細眼一翻,就要撐起身體去撲甯青淩,可少女擰纖腰一轉,已閃到一丈開外。

    眼看著紅發刀客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忽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團膿血。這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匝,竟生生又活轉了過來,倘若不是親眼所見,哪個能信藥石針灸之術竟神妙至斯?校場中的軍士們爆出一片驚歎聲,大雍振文帝看著甯青淩的眼神,恍如個吝嗇鬼窺見了絕世的珠玉。

    甯青淩撅著小嘴,走到黑袍男子身前,手指著血染塵泥的黑袍男子道:“你同伴裝得比你可像多了,你莫不是也要吃些苦頭才肯起來?”

    那黑袍男子身上的創口處皮肉翻卷,從左肩頭到右胯骨被俞和那一劍斬入了數寸深,慘白的筋絡骨骼全都暴露出來,一身熱血幾乎要流幹了。他仰臥在一片鮮血與泥土混合而成的泥濘中,看起來觸目驚心。

    甯青淩伸足又在這黑袍男子身上踢了踢,口中啐道:“都是個作踐的骨子,不吃苦頭便不肯起來。”

    只見她在楠木藥箱中抓了兩把,雙手揚起,一篷灰色的藥粉和一篷絳紅色的藥粉灑到黑袍男子的身上。

    “這藥粉中有一味是小鹹之山的黃椒,沾到身上可不好受。誰叫你裝死,合該吃些苦頭。”甯青淩話音未落,就看那黑袍男子忽然渾身發抖,雙手緊緊卡著自己的喉嚨,口中呵呵而呼。

    甯青淩臉上帶著冷笑,舉足一跺這黑袍男子的心口。眼看黑袍男子吃了她這一腳,渾身都抽搐了起來,咬牙睜開眼睛,口中斷斷續續的吟唱起莫名的咒文來,一團灰黑色的微光從他胸前溢出,把他的身體包裹起來。

    又一個眼看要死的人,不可思議的活轉了過來。

    甯青淩傲慢的昂著頭,雙手背在身後,楠木小藥箱隨著她的步子一搖一擺。走到那鋼甲戰士面前,低頭道:“那兩個都比你更像要死了的人,你想必也他們一樣,不吃點苦頭,就絕不肯起來的是吧?”

    那鋼甲戰士吃了俞和當胸一掌,五臟六腑盡數被震裂,全靠著體內一絲來自西夷神祗的神秘力量續命,自忖最多半個時辰必死。他聽到甯青淩走近說話,以為必是什麼羞辱他的言辭,便掙扎著張開了眼睛,眼眶中佈滿了血絲,直直怒瞪著甯青淩。

    甯青淩點點頭:“很好,你沒有裝死,我看得出來,你很想活下來。要知道只要一個人自己不想死,就沒那麼容易被閻王拘了魂兒去,張嘴吧!”

    從楠木藥箱中拈出了顆小小的碧丸,在指尖一晃,可那鋼甲戰士卻緊緊的閉著嘴巴,只是滿眼忿怒的盯著甯青淩,血水與淚水從他眼角滾滾落下。

    “我倒忘記了。你們這些蠻夷,聽不懂我中土的語言。”甯青淩伸腳一踢這鋼甲戰士的下頜,鋼甲戰士猛然張口,對著甯青淩噴出一大片膿血。

    甯青淩生怕自己的衣裙會沾染上血跡,趕緊收回了腳尖,撤步躍開。手指一抖,那顆小指甲蓋大小的碧丸,倏地射進了鋼甲戰士的口中。甯青淩屈指彈了數下,罡勁破空,連撞鋼甲戰士頜下喉間六處穴道。

    只見鋼甲戰士嘴巴一合,喉頭抽動,津唾摻合著一口逆血,將丹藥送入了腹中。不過十幾息的功夫,這戰士忽深吸了口氣,身上便升騰起一片乳白色的光暈,獨臂在身後一撐,盤膝坐起。

    銀面人呆呆的看著甯青淩,啞口無言。

    甯青淩厭惡的撇了一眼銀面人,寒聲道:“你那對眼睛,看得人好生心煩!你若再用那種眼神盯著我,我保證不出五息時間,他們三個便一齊化成白骨!”

    俞和輕輕一躍,站到甯青淩身後,白蓮赤鳶雙劍在他手中轉來轉去,劍鋒上的寒光,刺得銀面人心頭髮寒,趕忙垂下了頭。

    大校場中的喝彩聲,直比俞和方才擊倒三人時,還要喧鬧了數分。

    甯青淩滿臉得意,月輪似得面頰上笑容盈盈,浮著一抹紅暈。她轉頭對俞和眨眨眼道:“師兄,你下手也太拘謹了,這些蠻夷之人功夫稀鬆平常,卻很懂得障眼法,會裝死騙人。我曉得他們心中盤算,故意想讓你蒙冤,等我們全走盡了,再個個生龍活虎的跳起來。”

    俞和搖頭苦笑道:“青淩師妹可莫要調侃師兄了。你這丹石之術盡得廣芸大家真傳,當真是有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妙。”

    “反正師兄以後若再碰到這種無恥人,儘管下重手就是。萬一錯殺了也不要緊。只要不是一劍劈得零碎了,師妹我總有辦法救他活命。”

    甯青淩一句話,說的校場中眾人背脊上寒意四起,仿佛看見俞和將人一劍大卸八塊,甯青淩跑上去,拿著殘肢斷臂,往那血淋淋的軀幹上直湊合。

    俞和苦笑不迭:“師兄我又不是儈子手。只怕今後我還需靠師妹多多照拂。”

    甯青淩掩口一笑:“師兄這話,可不吉利。”

    羅霄兩人出盡了風頭,有說有笑的退到校場一邊歇息。那陳大人沖到西夷四人面前,比手劃腳的,以番邦語言嘰嘰咕咕的說了一大通。銀面人只是略點了點頭,黑袍男子一揮手,四人相攙著上了烏篷車,鋼甲戰士抽打馬匹,大車卷起一道滾滾塵煙,出城東校場而去。

    有個內宮侍衛從金縷涼棚中跑了出來,對同軒真人說了幾句。同軒真人一飄身,落到俞和與甯青淩身邊。

    “振文帝君要見你們,整衣隨我來吧。”

    俞和點點頭,將白蓮赤鳶雙劍與白玉劍匣收起,扶了扶頭上青雲道冠,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塵土,與甯青淩一起踏雲而起,隨同軒真人落到金縷涼棚前。

    傳聞大雍振文帝最喜結交道行高深的修士,如今俞和與甯青淩在這城東大校場中,著實顯出了一番驚世的神通,令這位九五至尊親自起身移駕,迎了出來。

    俞和也不懂修道之人見了這位凡俗帝王要行什麼禮節,但見同軒真人也不下跪叩頭,就是隨隨便便的舉手一揖,於是他也就攏手一揖到地,口呼陛下。

    “仙師免禮。”振文帝滿臉笑容,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甯青淩,仿佛是在端詳自家藏珍一般,眼裏滿是喜愛之意,“朕看兩位仙師很是面生,想問兩位道號如何稱呼,仙門何處?”

    俞和低頭稟道:“回帝君,小民俞和,師從揚州真清太玄羅霄仙劍門。這位是俞和本門師妹,名喚甯青淩。”

    “原來是揚州來的仙師,江南地界多靈山大澤,果然是真人輩出!兩位仙師看起來年紀不大,當真是少年俊彥,丰姿絕世,為我大雍之福。”振文帝看了看同軒真人道,“這俞和仙師與甯仙師兩位,可是從揚州來我京都定陽供奉閣執事的?”

    同軒真人遲疑了一下,拱手回道:“自是為陛下效力而來,我九州道門一脈,承帝君鴻恩浩蕩,當要為帝君排憂解難。”

    俞和與甯青淩對視了一眼,也沒好開口反駁。

    振文帝撫掌大笑:“得此高人輔佐,大雍幸甚,朕幸甚!兩位仙師今天一展我大雍九州高人風采,教那蠻夷來使知道了厲害,此乃大功一件,司禮樞密使何在?”

    有位錦袍高冠的老者,顫巍巍的出班而來,對著振文帝叩拜大呼:“臣在!”

    “開我大雍奇珍秘庫,取上古神劍一口,奇石十方,寶玉五匣,賜予俞和仙師。再取異草仙藥十匣,寶玉五匣,明珠五鬥,賜予甯仙師,賜封兩位仙師號護國真人。”

    “遵旨!”那老臣又一叩首,退步回班,自取筆墨記下了。

    俞和拉著甯青淩一揖到地:“小民拜謝帝君厚賜。”

    振文帝大袖一擺,朗聲笑道:“仙師何須多禮?快快隨朕回宮,今日揚眉吐氣,當須金殿大宴。還望兩位仙師多飲幾杯。”

    一眾官員侍者轟然應諾,絲竹鼓樂響起,振文帝親邀同軒真人、俞和與甯青淩一起上了他的金雕盤龍華蓋雲車,率著近百群臣,浩浩蕩蕩的朝皇城金殿而去。

    緊跟在振文帝雲車之後的,是一眾策馬而行的皇族子弟。俞和不經意間目光掃過,猛瞅見居中竟然有個熟悉的面孔。這人騎著匹玉帶金鞍的高頭大白馬,走在皇族子弟最前列,顯得身份格外尊崇。他一對丹鳳眼含著笑意,看到俞和轉來目光,此人微微頷首致意。

    甯青淩見俞和麵露詫異,轉頭順著俞和的視線去看,她也是一愣,湊到俞和耳邊低聲道:“師兄,這不是走路沒長眼的那人麼?”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6:53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五章 帝王宴,酒稱雄
  
       


    若說這大雍帝君宮殿如何恢弘奢華,有賦曰:“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放太紫之圓方。樹中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飾璫。發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於是左墄右平,重軒三階。列鐘虡於中庭,立金人於端闈。仍增崖而衡閾,臨峻路而啟扉。徇以離殿別寢,承以崇台閑館,煥若列星,紫宮是環。清涼、宣溫、神仙、長年、金華、玉堂、白虎、麒麟,區宇若茲,不可殫論。增盤業峨,登降炤爛,殊形詭制,每各異觀。乘茵步輦,惟所息宴。屋不呈材,牆不露形。裛以藻繡,絡以綸連。隨侯明月,錯落其間。金釭銜璧,是為列錢。翡翠火齊,流耀含英。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於是玄墀扣砌,玉階彤庭,碝磩彩致,琳瑉青熒,珊瑚碧樹,周阿而生。紅羅颯纚,綺組繽紛。精曜華燭,俯仰如神。”

    同軒真人與俞和、甯青淩自皇城東門入,在集英殿前下了振文帝的金雕盤龍華蓋雲車,有內宮侍衛引路,到前殿中飲茶待宴。

    俞和與甯青淩一入這皇宮內苑,就被那極盡華美的宮闕迷亂了眼。俞和是見過南方南極長生大帝仙宮幻景的,但這凡俗帝宮,與天上仙宮全然不同。諸般鬼斧神工的金玉雕飾,不厭繁複的壘砌在一起,奢華的難以言述,無處不透著雍容華貴之相。與那種仙霞繚繞,亦真亦幻的仙宮景致迥然不同。

    集英殿前殿中的擺著幾百張梨木雕花的太師椅,椅子上細細鋪著金絲錦繡團花軟墊,坐在上面,好似盤坐雲端一樣柔軟。有宮女奉上香茶點心,這些雖都不是什麼仙家靈品,但每一樣都是凡俗中的珍稀之物。加上禦膳坊的南北名廚,煞費苦心的將諸般食材巧手配伍,實有一番美妙滋味。

    振文帝君帶著皇子們各回後宮更衣,一眾大臣也接踵步入集英殿,按品落座,飲茶談笑。俞和與甯青淩喝著香茶,吃著糕餅,眼睛在殿中四處張望,卻總也看不夠似的。

    今日大宴,主角自然是同軒真人與俞和、甯青淩三人,一干大臣心中知機,相繼起身過來攀談。同軒真人久居京都,自然熟稔,與一眾群臣談笑風生,很是八面玲瓏。可俞和與甯青淩從未見過這等陣仗,這些位極人臣的高官大吏們,一個一個的陪著笑臉,拱手作揖,口呼鎮國真君,鬧的俞和有些發懵,忙來忙去的疲於應對,顯得很是手足無措。

    幸好這些當朝大臣個個都是精於察言觀色,心智深沉之人。看俞和惶恐忙亂的樣子,就知道他涉世未深,故而也不會太過叨擾,只是遞上名帖,隨意的閒聊幾句,便自與同僚們嬉笑去了。

    與文臣不同,武將們看到俞和卻極為熱絡,醫官們對甯青淩更是恭敬。他們都親眼見過俞和與甯青淩的神通,一斬人一救人,那當真有能斷人陰陽的神奇法術。幾個使劍的武將,拉著俞和就欲學招,更有二位鬚髮蒼白的老太醫,手中攥著紙筆,圍著甯青淩問個不休。

    這反倒讓俞和與甯青淩稍覺自在了些。俞和一身劍術修為,雖然有八九成功夫,仰仗的是他那猶如汪洋大海一般的真元道行,但他畢竟承了六角經台借夢境傳授的無上劍理,仙家劍道即使凡俗武技可比?俞和伸手指一劃,眾武將便感心馳目眩。甯青淩那一手生白骨活死人的丹石之術,倒也是借著廣芸大家的仙方靈藥施展,不過她還精擅一手天機金針術,拿諸般經絡竅穴的奧妙一說,也是廣開了太醫們的思路。

    這邊俞和與甯青淩說得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同軒真人卻側目投來鄙夷厭惡的視線。可惜俞和與甯青淩被許多人團團圍在中央,也察覺不到同軒真人的不快。

    同軒真人臉上堆笑,與大臣們寒暄著。可肚子裏卻暗暗罵道:“無知的黃毛小兒,玄玄仙道奇功秘術,豈可與庶人相論,當真是荒唐之極!”

    酉時聽到皇城裏鐘聲九響,集英殿鼓樂齊鳴,卻是大雍振文帝,帶著一眾皇族子弟到來。群臣一齊叩拜了帝君。振文帝披著紫金錦緞便服,當先而行,穿過集英殿前廳,走到後面的正殿之中。

    這集英殿正廳,乃是帝君宴樂之所,與前殿相較,正廳裏面裝飾得更是富麗堂皇。地上鋪的是錦繡大紅絲絨的氈毯,頂上懸著三十六盞以彩琉璃和夜明珠綴成的攢珠宮燈,熠熠輝光照得百丈廳堂亮如白晝。正廳立柱之間,到處都掛滿了鑲金絲的鵝黃帷幔,樑柱上貼滿了金箔玉片,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繚亂。

    正廳中仿著古式,擺的不是八仙桌而是龍虎松雲條案。振文帝坐在居中一張金漆九龍雲案後,緊靠在左邊三張略小一些的松紋仙鶴雲案,是給同軒真人、俞和與甯青淩備下的,自有侍女引他們落座。

    滿朝文武大臣,按著官職品階分坐左右。有司宴內侍招呼著,每張條案邊,都跪坐了一名宮女,把美酒珍肴呈上案頭。

    酒水是以淳厚的穀酒,調合人參、首烏、靈芝等藥材泡制了數年,開壇前再兌入花蜜,沖淡了藥材的苦澀,喝到口中清香甘美,回味百轉。菜肴自是山珍海味無一不全,只一會兒功夫,條案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紅銅的小盅鼎,裏面盛放的每道菜式不僅滋味絕佳,還都巧手裝點過,造型也是頗為獨到。

    振文帝舉起黃金酒樽,邀了殿中諸人共飲三巡。俞和雖早已修到辟穀的境界,但那案上的佳餚無一不是精品,看得他食指大動,舉箸每道都嘗了幾口。尤其是一道魚油藤椒燴羊肝鮮嫩之極,吃的齒頰留香。

    同軒真人舉酒觴敬過振文帝,帝君滿臉紅光,笑盈盈的看著俞和與甯青淩。同軒真人舉袖掩口,輕輕的咳嗽了兩聲,俞和轉頭去看,這才慌忙拉著自家師妹捧酒觴而起。

    “看兩位仙師似乎頗喜歡禦膳房出的菜式,何不在宮中多住幾日?”

    同軒真人朝俞和嘴邊撇了一眼,微微皺眉。俞和大窘,連忙舉起衣袖,抹淨了唇角的油漬。

    “大帝恕罪,俞和原是一介揚州草民,自小流落塵世,未受過禮數教化,陛下莫怪。”俞和雙手捧了酒觴,恭恭敬敬的對著振文帝一拜。

    “俞和仙師此言差矣!凡俗禮數之流,不過是些迂腐之士編造出來的累贅。但因人居其位有高下,亦不可廢止。仙師乃是修真問道的高人,跳出凡塵之外,自然不受俗禮所桎。我嘗聞,若欲參大道,當不問外事,唯以本心自止。俞和仙師此乃真性情,朕羨煞。”

    俞和聽振文帝這一番話,似乎大有深意,不過他是不敢去妄加揣測的。帝王心術,如淵如獄,也不端是俞和自己那些粗淺的見識,能看得透徹。

    於是俞和與甯青淩也未接振文帝的話,只是默默的飲下了殤中的酒水。

    振文帝倒似乎興致極高,也不知道他究竟哪一點將俞和與甯青淩看對了眼,三不五時便舉樽邀酒。帝君這一番舉動,座下群臣全都看在眼裏,一時間,滿朝數百文武大臣,排著隊過來敬酒。文臣倒也好,對飲一殤也就罷了。有武將竟是手提著酒罎子過來的,那一壇酒,足有三斤。武人言語粗豪,俞和勉強推脫了幾句,就被人拿話撐住。眼見三位將軍舉起酒壇,一仰頭,喉間咕嚕直響,十息不到,三斤酒水就傾進了腹中。

    空空的酒壇望地上一擱,幾位將軍抱著手臂,笑吟吟的看著俞和。

    俞和頭皮發緊,卻見甯青淩忽然暗伸手在酒壇口上輕輕一抹,對俞和眨眼笑道:“師兄你那如海般的酒量,師妹我是有耳聞的。今日帝君設宴,你可再莫要藏拙了,休讓各位將軍,看扁了我揚州的豪俠。”

    甯青淩的意思,俞和自然聽得懂。這壇酒估計已經被她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手腳,當下長身而起,對著武將們一拱手,宏聲道:“俞和承蒙各位將軍抬愛,既有帝君賜下美酒,自當要與眾位英雄一醉方休。”

    說罷翻手提起酒罎子,好似長鯨吸水一般,頃刻間就將滿壇美酒喝幹。

    振文帝起了個頭,把手掌拍得山響。武將們更是卯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有宮女魚貫而來,上百壇美酒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俞和的條案前。

    “陛下,我師兄的酒量深不可測,這區區百來壇酒,對他來說不過是小酌而已。若喝得他興起了,陛下可莫要吝惜美酒。”

    振文帝大笑,高舉著酒樽站了起來,群臣一看帝君起身,不敢再坐,轟的一聲也全持觴而起。

    “俞和仙師,原來你好這杯中之物,果然大有豪俠之風!朕最喜結交俠士,青年時也曾微服出宮,仗劍江湖,今日見你,猶憶起我當年在泰山之巔,與一干江湖豪客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壯舉!來來來,你酒量如海,我這宮中美酒又豈會少了去?今日放量暢飲,令朕回夢往昔少年張狂!”

    “咕咚”一聲,振文帝一口喝幹了酒樽,“俞和仙師,朕酒量雖不及你,但滿腔豪情卻不輸於人。你飲一壇,朕自陪一樽,不醉不休!”

    俞和望著振文帝有些發懵,這位大雍帝君還真是個豪氣幹雲之人。不過今日飲酒,有小師妹甯青淩在一邊,俞和自是不懼誰人。方才那一壇酒,被甯青淩做過手腳,灌到俞和口中,與淡糖水也沒什麼分別,便是當真再喝個幾十壇下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眾武將大聲呼喝著,爭先恐後的拍開酒壇,一飲而盡。

    甯青淩款款起身,面頰微紅,素手托著酒觴道:“既然陛下與諸位將軍如此豪邁,青淩自也不好扭捏。”

    說罷竟也一口喝盡了銅觴中的美酒。

    武將們更是把叫好聲喊得直貫長空,一干文臣站在後面,個個含笑望著這邊。

    俞和手掌一翻,連拍開三壇美酒,拱手對著眾人團團一揖:“陛下,各位將軍,請了!”

    只見他雙掌一壓,嘬口一吸,從三個酒壇中各升起一注清亮剔透的酒箭,飛射到半空一轉折,直落進俞和腹中去。俞和這一口氣悠長得駭人,直把三個酒壇中近十斤美酒喝得涓滴不剩,才撫胸吐氣,頷首笑道:“好酒!”

    “好酒,好酒量!”振文帝率著滿朝文武擊掌大笑。

    這一番比拼酒量,從戊時一直鬧到亥時方休。只見集英殿正廳中,滿地都是空酒罎子。振文帝倒是硬生生撐到了亥時才大醉不醒,滿朝武將與俞和整壇對飲,盡數喝得不省人事,一個一個的被家將抬回了府邸。

    俞和長出了一口氣,端著一杯熱茶,在手中把玩。也不知何時,同軒真人早獨自退席走了。正廳中雖還有不少人在飲酒作樂,但振文帝既已回宮安歇,那諸大臣便也漸次離席而去。

    招手喚來宮女,俞和帶著甯青淩起身要走。

    “鎮國真人不在宮中歇息嗎?詠月宮已備好了廂房。”那宮女欠身一福問道。

    俞和擺了擺手,深宮中多有不便,他恐怕住不安穩,還是去找間客棧歇息為好。那宮女看俞和不欲留宿,自也不再多說,輕步提燈領路,帶著俞和朝宮門而去。有一列錦衣侍衛跟上,小心翼翼陪護在俞和與甯青淩身後。

    只是俞和並未察覺到,就在他一走出集英殿時,有個守在殿門口內宮侍衛,忽然飛也似的奔入深宮內院,報信去了。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7:07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六章 長生夢,詭喚魂
  
       


    “兩位仙師不在詠月宮中安歇,卻深夜來找客棧,可是覺得皇宮內院大國拘束了麼?”

    俞和與甯青淩轉過街角,忽見有個錦衣華服的青年,帶著十來個手提宮燈的侍衛,笑吟吟的等在那裏。

    “哦,卻原來是兄台,可是來責怪俞和未曾與閣下對飲之過?”俞和借著燈光一看,原來是白天在供奉閣院門口遇見的那人。城東大校場時,這青年騎馬走在皇族子弟前列;方才集英殿中,他坐在振文帝左邊不遠處。俞和曾見他對自己遙遙舉觴致意,可當時被武將們團團圍住,也未能與這青年打個招呼。

    皇族子弟,尊卑分明。以這青年在馬隊中的位列,和他在集英殿大宴上的座次,俞和猜他的身份必定極其尊隆。

    “俞和仙師這話,當真折殺淳風了,我此行是專程來與仙師賠禮的。”那錦衣華服的青年對著俞和一揖到地,“日間不慎撞到仙師,只因我當時有要事亂心,未能向仙師賠罪,還望俞和仙師恕罪則個。”

    俞和一側身,躲開了這人的禮拜,“區區小事,兄台何須記掛,深夜到此,若有何事便請直說吧。”

    只見那自呼淳風的華服青年,忽然雙膝撞地,跪倒在俞和的面前,他身後的那十來個侍衛,呼拉的一聲跪了滿地。

    “求仙師救我母后!”那青年一俯身子,就要磕頭。

    俞和搶步上前,伸手把他從地上硬扶了起來,“兄台萬萬不可如此,有何事但說無妨,俞和自會盡力。”

    這華服青年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甯青淩,沉聲道:“俞和仙師、甯仙子,淳風以性命擔保,我絕不是來求兩位做什麼姦邪之事。淳風母后遭人暗害,得了一種怪病,太醫院束手無策,供奉閣也連番推諉,不肯相助。今日在城東大校場,淳風見了甯仙子的丹石妙手,恍如尋著了救命稻草。深夜來此守候,只為求兩位救我母后。此事干係甚大,這處不宜詳說,兩位可否屈尊移法駕,隨我再入深宮?”

    俞和回頭,對甯青淩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甯青淩兩手一攤,扁嘴道:“師兄,人家跪了這一大片,難道我們還能轉頭就走了,去便去一趟吧,師妹盡力施為就是。”

    華服青年聞言大喜,俞和點頭道:“兄台前頭帶路吧。”

    有個侍衛輕擊手掌,一兩全無裝飾的素蓬馬車駛來,華服青年邀俞和與甯青淩上了車。侍衛們起身按刀,緊緊環護著車廂。車夫一抖韁繩,馬車又朝皇宮內院疾馳而去。

    一路上細談究竟,才知道這位華服青年名喚周淳風,乃是大雍朝的六皇子。他的生母便是當朝容昭皇后,周淳風乃是容昭皇后的第二個孩子,兄長周承雲是大雍朝的四皇子,兩年前被封作太子儲君之尊。

    話說振文帝當年,的確是個有鐵血豪情的風雲帝君。年少時一人一劍出宮,行走江湖數年,真闖出一番俠名流傳。三十一歲時,先皇退位修佛,振文帝登基,揮軍橫掃西北,大雍鐵騎鎮服番夷。可年近一甲子之後,振文帝漸感年邁氣衰,知天命不久,忽然開始沉溺于長生之術。

    遍數歷代帝皇,人人都盼能長命百歲,永鎮河山。傾盡一國之力尋仙求不死靈藥的,絕不在少數。可振文帝尤其癡求,私下裏到了幾近癲狂的地步。九州修行之人,都懂得傳引帝王修仙是天道大禁,所以無論是供奉閣的高道,還在護國寺的肉身佛陀,都對振文帝三緘其口,百般推諉搪塞。

    振文帝不甘心,他認為必有方士敢違天禁,於是廣招散修門客,在後宮築起通天宮,專門合丹煉氣,以求長生。

    帝君醉心此道,嬪妃們自然紛紛效仿,尤其是容昭皇后,癡心不下與振文帝。她每天必服通天宮的丹藥才能入睡。甚至有次幾日幾夜茶飯不進,自以為服氣辟穀,可結果差點就丟了性命,事後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身子也從此虧虛不堪。

    不過即便這樣,容昭皇后也只當是修道途中的艱險折磨。她常對周淳風說,服氣長生本就是逆天數而行,尤其是皇族中人,此路更是有萬般困阻,唯有守定心中一股執念不棄,才終能成就萬壽無疆。

    周淳風與大哥周承雲都曾進諫勸過振文帝與母后,可卻惹得振文帝勃然大怒,當庭斥駡兩人大不肖,周承雲差點就被廢了太子之位,如今遭遣出定陽,統兵鎮守西疆去了。周淳風得了大哥庇護,尚留在京城中。

    那以後,周淳風也不敢再勸父王母后放棄長生之念,只是暗暗叮囑太醫院,在父王母后的飲食中,多多調入固本養命的藥材,以沖淡丹石鉛汞之毒。

    就在俞和與甯青淩到達京都定陽城前三天,容昭皇后突然病倒了,整個人身子忽冷忽熱,躺在宮中神志不清,口中日夜不休的講著含混不清的怪話。有太醫來看,起初以為是心悸之症,可一連換了七八種甯神的方子,絲毫也不見起色。眼見榮昭皇后的病症越來越深,宮女說,到了夜裏,容昭皇后便會嘶叫著,將身上的棉被扯得粉碎。

    宮中暗暗流傳,容昭皇后尋仙不得,卻被妖魔附體,七日若不死,就會變作噬人的魔怪。

    振文帝自從聽了這謠傳,便再也沒敢去看容昭皇后一眼。三天過去,容昭皇后寢宮中,白天是一片戚戚,晚上則是鬼哭狼嚎,只有周淳風日日夜夜守在母后床前,垂淚歎息。

    周淳風心中知道,母后這怪病,必定不是什麼凡俗疫症。於是他去求過大鎮國寺的和尚,那邊派了個小沙彌,來看了容昭皇后。小沙彌在皇后寢宮前盤坐念經了兩個時辰,最後手中的念珠莫名斷落,滾了一地。有宮女忙去撿拾滿地佛珠,可那菩提木琢磨的珠子一拈起來,就化作了滿手白灰。小沙彌高宣了聲佛號,抬步就走,周淳風追上去問什麼,都是閉口不答。

    之後周淳風又去找了供奉閣的同軒真人,同軒真人給了道黃紙符籙,讓他在容昭皇后的寢宮東面燒化了,以符灰合水,給容昭皇后服下。可這符水灌進容昭皇后的口中,周淳風就見他母后雙眼垂下血淚,口中呵呵而呼,手臂揮舞了三個時辰,才力盡昏睡。之後容昭皇后雖鼻息尚存,卻再沒能醒過來。

    於是周淳風便去找同軒真人問究竟,可同軒真人只是歎了口氣,而同軒真人身邊的那幾位修士,一齊冷笑不止。周淳風大怒,奪門而出,這才撞到了俞和身上。

    俞和聽他講完這一通,轉頭看了看甯青淩,可甯青淩也搖了搖頭道:“太過蹊蹺,內中必有玄虛,還須得看過容昭皇后才成。”

    伸手拍拍了周淳風,俞和寬慰道:“六皇子,你暫且寬心,只要皇后殿下一息尚存,肉身不死,總歸有辦法救治的。”

    聽了俞和這番話,周淳風黯然的臉上,綻開了一片春光,雙手緊緊抓著俞和的肩膀道:“仙師,若能救得了母后,淳風願以餘生,做牛做馬伺候兩位。”

    俞和一擺手道:“我們自會盡力。不過聽你講起此事來由,詭異難明之處太多,須得謹慎。”

    素蓬馬車的輪子和那些侍衛的靴底,全都裹上厚厚的氈墊,在深夜中疾行,並沒什麼聲息發出。馬車沖進了皇宮南門,也無侍衛出來阻攔,一路繞著黑漆漆的皇城牆根,徑直進了後宮內院,停在容昭皇后的寢宮門口。

    深宮靜夜,四處沒有一點兒聲息,只有昏黃的宮燈,在微風中搖搖晃晃。

    馬車一停,有宮女奔過來,掀起車簾,迎下了周淳風。六皇子親自彎腰伸臂,扶著俞和與甯青淩下了馬車。

    “容昭皇后現在何處?”

    “就在寢宮中,兄台快隨我來。”周淳風急不可待的推開了寢宮宮門,八位宮女執燈魚貫而入,繞過一架鸞鳳錦繡山河屏風,就看見一張九鳳琉璃雲榻上,直挺挺的躺著一個面色青白的中年女子。若不是還有細微的呼吸聲,簡直就與死屍一般無二。

    甯青淩走到床前,望瞭望容昭皇后的面相,伸指在她眉心一點,又探手扣住了容昭皇后的寸關尺三脈,細細的診了好一會兒。

    周淳風盯著甯青淩,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俞和見甯青淩眉頭緊鎖,輕聲問道:“師妹,你看如何?”

    甯青淩道:“很有些古怪,留一個皇后娘娘的近身宮女助我,其他都出去吧。師兄,你幫我護法,若是這寢宮內有什麼異狀,你可不用理會。但若寢宮左近有什麼古怪發生,你要速速去探明究竟。”

    俞和點點頭道:“師妹放心。”

    言畢,俞和與周淳風便轉身出了寢宮,宮中只剩下甯青淩和一個老邁的宮女。

    宮門闔攏,周淳風手提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立眉瞪目的守在寢宮門口,仿佛在等什麼人來決鬥一般。俞和盤膝坐在石階上,神念散開,罩定了寢宮周遭一裏多的地界。

    寢宮內只有極輕微的語聲和悉悉索索的衣物抖動聲。

    周淳風一直在寢宮門前來回走動,踏踏的腳步聲,在這深夜中格外分明。直過了約莫三炷香的功夫,忽然聽見寢宮內傳來甯青淩一聲低呼,俞和驟然睜開了眼睛。

    “淳風我兒,淳風我兒……”

    有個幽怨的女聲,飄飄忽忽的傳入兩人耳中,但這聲音竟不是來自寢宮內,倒恍如是從宮殿屋頂之上傳來。

    “母后!”周淳風大喊一聲,就要轉身沖入寢宮,可俞和一把拉住了他,手掌緊緊的捂住了周淳風的嘴巴。

    “六皇子,噤聲!”

    周淳風看了俞和一眼,只見俞和滿臉緊張,伸手指了指了頭頂的屋簷。六皇子這才察覺了異樣,不知為何,背脊上驟感寒氣升起。

    “淳風我兒,淳風我兒……”

    那呼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聽得更分明,果真是從寢宮頂上傳來的。

    俞和在周淳風肩上一按,身子飄起,就要上房去查探究竟。可他才踏空離地一丈來高,猛窺見寢宮東面的假山後面,轉出了一條青色的人影。

    這人影從黑暗中慢悠悠飄出,當俞和視線轉來的刹那,竟頓了一頓,側頭沖著俞和,露出了一張蒼白詭異的笑臉。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7:20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七章 五行偶,妙手春
  
       


    這笑容,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俞和一看,登時覺得胸口發緊,。

    青色人影的一張臉,活脫脫好似木偶戲裏面的丑角。臉底子煞白煞白的,五官眉目,都恍似是以油彩揮到白漆板子上面,偏偏繪製的手法極盡誇張,一張大笑的嘴巴,幾乎直咧開到耳根下面,赤紅的嘴唇張開,裏面滿是尖錐似的利牙。

    俞和憑空一擰身,朝這人影撲去,身在半空,右手已是虛抓而出,浩然罡氣聚成無形的巨掌,朝那人影罩下。

    那人影似乎桀桀的怪笑了一聲,不躲不閃,讓俞和抓了正著。可俞和正要加力擒拿,人影輕輕一晃,通身渾似沒有骨頭般的扭動起來,一顆頭顱驟然從肩頭落下,在地上骨碌骨碌的滾動幾轉。

    自有一大群侍衛舉著火把朝那假山下沖去。俞和來不及細看,眼角餘光一轉,猛然發現寢宮西面、南面和北面的暗處,各有一道人影飄飄蕩蕩。

    “裝神弄鬼!”俞和提氣挺身,一縱直升起四丈多高,大袖一甩,劍指連點,三道無形劍氣破空而出,直射向那西面、南面和北面的三道人影。

    鋒銳的劍氣,在那人影下盤一穿而過,三道人影一齊栽倒,卻沒有發出任何慘叫聲。

    人影一落,寢宮頂上傳來的詭異呼喚聲戛然而止。

    侍衛宮女們亂成一團,俞和落到寢宮門前,周淳風急急來問:“仙師,是不是有人暗伏在母后寢宮附近?”

    俞和沉聲道:“不是生人,等侍衛們抬過來,你一看便知。”

    “不是生人?那會是什麼?”周淳風瞪圓了眼睛,就見內宮侍衛們抬著一堆什麼物事,從寢宮四面的樹叢假山後面沖了過來。

    侍衛們人人滿臉煞白,這些物事被堆放到寢宮門口的開闊地上,周淳風接著火把光亮一看,赫然是四具三尺來長的人偶。

    第一具人偶,就東面那個人影,身子也就是一截木樁,外面裹著一件件小小的青色麻衣,頭顱掉落下來,也被侍衛尋著了。臉上塗的是一層白漆,漆面上拿油彩畫了個大大的笑臉,眉心一點猩紅色,好似血跡,腦後用膠黏了一篷亂髮。

    第二具人偶是在北面尋到的,居然是個人形的皮囊,外面裹著黑麻布,皮囊裏面灌滿了也不知是水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從雙腿處的裂口滲出,流了滿地都是。皮囊的頭上,也是用白漆油彩畫了個面孔,卻是個哭喪著臉的模樣,腦後黏著一個小小的烏黑髮辮。

    第三具人偶是在南邊尋到的,這人偶是用松木板子拼起來的,外面裹的是紅麻布,人偶左右手上,各釘這一支紅彤彤的蠟燭,臉上用白漆油彩,畫的是一副不喜不怒、呆滯無神的表情。

    第四具人偶是在西面尋到的,這是一個白銅鑄成的人形,身上沒有裹著麻布,但人偶右手中握著一柄小小的銅劍,舉過頭頂。臉上用白漆油彩,繪得好似怒目金剛的樣子。

    周淳風把四具人偶一一看過,他臉上發青,周身寒毛綻開。

    “仙師,這是何物?”

    “這不是道門或者佛門的法器,但看他們的模樣、方位與靈性,或許是一種陣器或者咒器。”俞和也沒見過這種詭異古怪的人偶,四具人偶的怪形怪狀,看得他心中也是一陣陣的發寒。但此時此刻,俞和不能流露出怯意,只能硬撐著高人的架勢,侃侃而談。

    周淳風還想問那屋頂上傳來呼喚聲的事情,可寢宮大門咯吱一聲推開了,甯青淩對著俞和招手喊道:“師兄,快進來助我!”

    俞和與周淳風三步並作兩步沖進了寢宮,轉過屏風,就見容昭皇后閉目端坐在太師椅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襖,左右太陽穴上,各敷了一帖藥膏。從眉心神庭穴起,沿著督脈一路轉到腦後,上星、顱會、前頂、百會、後頂、強間、腦戶、風府、啞門諸穴中,都紮著一根牛毛金針,針刺入穴道處,隱隱可見有一團灰色的氣流藏在皮膚下麵,針眼處,有一縷墨汁似的黑水溢出。

    容昭皇后的臉色,已然不似之前那麼青白嚇人,雙頰微微泛紅,額前也有了光澤。那年邁的宮女,正用扇子不停的扇著寢宮內的火爐,每扇三下,就投入一把幹藥草。整個寢宮中,彌散著一股濃郁的草木香氣。

    周淳風一看容昭皇后,就要撲過去,可甯青淩伸手攔住了他,“先不要驚了你母后,等起出全部的鎖魂咒器,我還要施為一番。”

    周淳風一聽,趕緊躡手躡手的退開,甯青淩一指容昭皇后的九鳳琉璃雲榻,對俞和道:“師兄,拆了這張雲榻,挖開地面一尺,當可找到一個奇怪的物事。”

    俞和點點頭,揮手兩道無形劍氣斬出,將一具九鳳琉璃雲榻劈成了碎片。劍氣朝地下一攪,漢白玉的石板粉碎,下面是做地基的青條石。挖開一尺多深,俞和翻手虛提,一個四尺白玉人偶,從青石碎塊中飛出。

    “果然還有這第五具人偶,鎮守中央戊己。”

    只見這具白玉人偶,與外面的那四具全不相同,雕琢得極為精美,用的也是整塊完全透明的上好靈玉。玉石人偶胸腹圓滾滾的,雙腿結跏而坐,雙手攏在臍下,身子像極了佛宗的彌勒菩薩,頭顱顏面卻雕成了一個婦人的容貌,赫然與容昭皇后有仈激u分的神似。這白玉人偶的背脊上,刻著容昭皇后的全名,人偶顱頂有個小小的圓孔,直通人偶的腹部。借燈光看這玉石人偶,就見人偶前額處有一團黑氣翻滾,下腹處有一縷赤金色的氤氳浮浮沉沉。

    白玉人偶一出土,容昭皇后的氣息登時轉而強烈,眼看著嘴唇上便多了血色。

    “師妹,這些人偶有什麼玄虛?”

    “等會再與你細細分說,師兄快把人偶以真火燒化!”甯青淩一邊伸手去脫容昭皇后的鞋襪,一邊急切的喊道。

    俞和點點頭,帶著白玉人偶縱身穿門而出,將五具人偶堆在一起,張口噴出一道先天五行火炁。火炁落到人偶上,刹那間騰起一道朱紅色的火柱,俞和雙手一壓,收攏了光焰,免得驚擾了宮中旁人。

    這些古怪人偶被真火一燒,俞和竟聽見火中隱隱發出龍吟虎嘯的聲音。

    先天真火何等猛烈?短短三息之後,五具人偶全燒成了白灰,俞和召來內宮侍衛,命他們挖坑深埋了。

    轉身回到寢宮中,就見甯青淩已經除下了容昭皇后的鞋襪,指尖拈著一根中空的銀針,以真火略燒一下,便刺進容昭皇后足底的湧泉穴中。

    針尖一刺入竅穴中,就看見一股黑紅色的血液,順著銀針的空腔中湧出,甯青淩以小銀碗接住了黑血,足過了一炷香時分,那銀針中流出的血液,才轉為殷紅。

    甯青淩拔出銀針,又引真火燒了燒針尖,才依樣抬起容昭皇后的另一隻腳,也導出了黑血。

    大半銀碗的黑血,咕嘟咕嘟的不斷翻騰起氣泡。甯青淩翻手摸出一張銀紙符籙,低頌咒文,符紙一晃即燃,化作符灰落進銀碗中。

    一股非香非臭的奇異味道升起,被寢宮中的草藥氣味一沖,便散淡了。

    容昭皇后一口長氣吐出,眼珠轉動,似乎就要蘇醒過來。甯青淩道:“她此時倦極了,換張床榻,讓她好好睡一夜,明早當無大礙,只是身體虧虛得太厲害,若今後不仔細調理,必損陽壽。”

    周淳風急忙召來了幾十個宮女,張羅著給容昭皇后換榻。他自己則好似個小廝一般,弓著身子,陪著笑容,把俞和與甯青淩引到寢宮側殿飲茶歇息。

    清茶糕點奉上,周淳風遣走了眾侍衛,將殿門插好,雙膝一軟,又要下跪。

    俞和一皺眉,抬手暗勁揮出,托住了周淳風:“六皇子,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你堂堂大雍帝子,怎能給我們這庶民下跪?”

    “仙師,母后生我養我教化我,你們救了我母后,就等若是救過淳風一條性命,救命恩人不拜,我去拜誰?何況母后垂危,滿天神佛我都拜了千百遍,那大鎮國寺的和尚,淳風也拜了,供奉閣的真人,淳風也拜了,卻拜不回母后一條命,眼看兩位仙師著手成春,我若再不拜,枉為人子!”

    周淳風說著,眼眶中已有淚水滾落。他一介帝子,本是尊榮加身的天之驕子,可為了母后一場大病,屈尊四處哀求,可即使這樣,依舊求不來一位良醫。周淳風心中的委屈,登時化作一注男兒熱淚。

    “六皇子,此事對我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掛念母親的心情,俞和自是懂的,只是你母后的病症如此詭譎,我們還是先聽青淩師妹說一說其中究竟吧。”

    甯青淩喝了口熱茶,正色道:“六皇子,我先問你,你母后在宮中可有什麼仇敵?”

    周淳風想了想道:“淳風也曾臆猜母后突然染上怪病,是遭人暗害,但是遍曆宮中嬪妃等諸人,卻想不到誰人要對母后下此毒手。母后性子柔弱,父王繼位之前便是正妻,後來封了皇后之誥位,也一直不理宮中爭鬥,待每位嬪妃皆如姊妹,當不是被宮中人所害。”

    甯青淩搖頭道:“尋常妃子斷不會有這種手段,我是問有沒有得罪過哪位修士。”

    周淳風想了半晌道:“修士便更不可能,母后隨父王癡迷長生之道,見了修士都是恭敬有加。尤其是母后,每隔三日就要去大鎮國寺參拜佛陀,去供奉閣奉香三清,而且每次去,都必會送上相當厚重的一份香火錢,怎會與修士結了仇家?”

    “那便蹊蹺了。”甯青淩皺眉道,“六皇子,你母后病倒的那天,可去過什麼地方?”

    “青淩仙師這一問,淳風倒是覺得內中似有些名堂。母后病倒的那天,剛好去參拜了大鎮國寺和供奉閣。淳風因那日有些瑣事,便沒有陪著母后一起去。用過晚膳之後,淳風照例來給母后請安,卻聽母后說起了白日裏的一遭奇遇。”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7:28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八章 銀觀音,煉屍法
  
       


    周淳風細細的回憶了一會兒,便將容昭皇后那日參拜了大鎮國寺和供奉閣後,回宮對他說起的一番奇遇復述了出來。

    話說數日前,容昭皇后按照舊例,早起焚香沐浴,換了一身素淨布衣之後,帶著近身的宮女與幾個侍衛,便出宮去了大鎮國寺。

    一路到了大鎮國寺門口,容昭皇后見到寺門前聚集了一些乞討的鄉民,便吩咐宮女侍衛,拿出散碎的銀子紛發。這時她見不遠處有個奇怪的僧人,怔怔的看著自己。

    那僧人矮小乾瘦,身上皮膚好似經年日光暴曬,黑黝黝的。面孔看起來雖不年邁,但頭頂半寸長的短髮,卻大半是雪白的。僧人面貌並不出眾,但一對眸子卻亮得有些嚇人,大白天瞪著容昭皇后,讓她有種被人拿著銅鏡晃射陽光照中的感覺。

    僧人身上裹著灰白色的麻布袈裟,脖子上帶著一串奇大的念珠,顆顆珠子都有常人拳頭大小。

    容昭皇后被這僧人盯得難受,就叫身邊侍女送了一錠銀子過去。這僧人默默的接過銀子,對著侍女合什一禮,轉頭就走了。

    參拜完大鎮國寺,卻得知寺中幾位高僧都在閉關,因此容昭皇后早早的出了寺院。走到馬車邊上,卻愕然看見那黑瘦的僧人,從馬車後面轉出,手中托著個木缽盂,朝容昭皇后立掌念佛。

    侍衛上前吆喝,想逐他走,但容昭皇后終是不忍心,親手取了塊約有四兩重的銀元寶,放進了缽盂中。這僧人對容昭皇后怪怪一笑,退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容昭皇后只當他是個貪得無厭的游方化緣和尚,便也沒怎麼在意。乘著馬車到了供奉閣,容昭皇后拜過了三清祖師,同軒真人和幾位大供奉都在花廳飲茶,便又與幾位大供奉聊了一會兒黃庭真義,自感倦了,於是起身回宮。

    剛走出供奉閣的大門口,就見那黑瘦的和尚一步一誦經的走來。侍衛們覺得蹊蹺,上去阻攔,可這和尚雙肩只一晃,七八個內外兼修的侍衛高手,便踉踉蹌蹌的跌坐了一地。和尚走到容昭皇后面前,雙掌一攤,掌心中是一個銀光燦燦的南海觀音菩薩像。

    有侍女接過,發現這座小小的觀音菩薩雕像,竟然是以手指力道,用那兩塊銀錠捏制而成的。容昭皇后這才知道,這黑瘦和尚只怕並不是貪圖銀錢的野僧,而是位世外高人。

    可這黑瘦和尚也沒多說什麼話,只低宣了一聲佛號,就快步轉過街角而去。侍衛們起身去追,可拐過街角一看,那邊根本沒有什麼和尚的蹤影。

    容昭皇后聽侍衛回來一說,心中更是驚奇,再細看那座白銀觀音菩薩像,眉眼相貌之間,赫然十足十的像極了容昭皇后自己。

    於是她命宮女捧著這尊菩薩像,仔細帶回宮供奉起來。可到了寢宮門口,那捧著菩薩像的宮女忽然莫名其妙的平地跌了一跤,手中的白銀觀音菩薩落地一滾,就再也找不到了。

    容昭皇后為此歎了好一會兒,說自己這是斷送仙緣之兆。晚上周淳風來請安時,還跟六皇子說起這事。可因為自打容昭皇后癡迷仙道,便總有些古怪的臆想,所以周淳風當時也沒在意,只是草草安慰了幾句而已。

    “俞和仙師、甯仙師,此事中可有什麼端倪?”周淳風急切的問道。

    俞和搖了搖頭,“不好妄測,那白銀觀音若真是一件有道高僧手制的福緣佛器,落到地上,褻瀆了佛祖,也是會有些古怪變數。但那僧人若是有什麼惡意,以白銀觀音為法身寄託,借機潛入大內,倒也解釋得通。”

    “可那五具人偶又是什麼妖法?”

    甯青淩道:“我對容昭皇后施展了金針叩命之術,發覺她足陽明胃經和足太陰脾經有陰煞沖脈,真陽入土。如此陰升陽降,兩儀倒置,那就不是什麼病症,而是有人布下逆轉五行的陣法加害於她。我以金針為她梳經理脈,再由寢宮中的氣絡走勢,與容昭皇后臥榻的方位來推算,這陣眼當就淺淺埋在雲榻正下地底。師兄毀去了陣眼之物,這陣法也就散了,五行歸位,陰降陽升,容昭皇后排盡陰煞毒血,好生調理一段時間,便可痊癒。只是何人在此佈陣害她,而又為何要擺下這道歹毒陣勢,卻不得而知。青淩只懂丹道,靈陣之術只知皮毛。”

    俞和低頭思慮了片刻,從玉牌中摸出二師兄易歡的傳訊玉符,“此時不便叨擾師尊,不過二師兄同雲峰師尊一樣,胸中廣納諸家之學,也精通陣法,倒可問問他。”

    真元貫入玉符,片刻之後,二師兄易歡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俞和?你不是遠在京都定陽,半夜來吵我作甚?”

    俞和笑著道:“擾了二師兄清修,恕罪恕罪。師弟回山給你捎帶土產賠禮可好?”

    “這還差不多。”易歡嘟囔了一聲,“說吧,有何事?”

    “師弟和甯師妹在定陽遇上一件古怪的事情,還要問問師兄。”俞和將容昭皇后之事跟易歡細細說了,當描述完那座白玉人偶的形狀時,易歡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白玉人偶的頭頂有個小孔深入腹中?那是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

    “煉屍法?”俞和驚道,“容昭皇后活生生的,怎會有人對布她下煉屍之法?師兄你莫不是弄錯了?”

    “照你所說的情形,便不會有錯。離神散魄煉屍法本就是一門將生人活活煉成屍傀的秘術,此術非魔非道,算是一種旁門異術,不過據說湮沒已久,沒想到當世還有傳承。”

    “師兄快說此術有何玄妙。”

    易歡頓了一會兒才道:“其中詳細,我也不是很分明,只是在異術古本上看過一些隻言片語的描述。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當在東南西北四方,各埋下一具分屬木火金水的人偶,然後在中央戊己位,埋下土行人偶,中央土偶為陣眼,自顱頂百會處穿一小孔,直通下腹關元,以收攝陽屍的生氣。五行偶埋好後,還需一一作法,催生出五行真人,寄託與人偶之上,由五行真人逆轉陰陽,顛倒枯榮,將陽屍身上的生氣,攝入中央土偶中,而把逆轉五行所生的死炁,倒灌入陽屍體內。一日夜之間,就能化生人為屍傀,七七四十九天后,屍傀轉為五行靈屍,可修神通。”

    “一日夜間轉為屍傀?”俞和瞪圓了眼睛,“可容昭皇后三天前就病倒了,這麼說來,已被人施法煉了整整三天,為何還是生人?”

    易歡輕笑了一聲:“師弟,你當帝皇親眷,而且還是貴為皇后之尊,那命數能跟尋常人比麼?京都定陽城彙集九州龍脈鎮壓,皇后之尊更是四九天命,得真龍紫氣罩體,雖不能說萬法不侵,但那命數之強,足可讓諸般法術之威能三不餘一。更何況是深宮之中,真龍紫氣盛極,尋常人一日夜就成屍傀,容昭皇后至少可撐得七天,才會神智漸泯,生機散盡。”

    “可我今天來看容昭皇后,已是昏睡不醒,狀如死體。”

    “那不過是表相,依我來猜,那道取自定陽供奉閣的符籙,其中必有什麼玄虛。”易歡冷笑了一聲,“那同軒真人,要麼是個糊裏糊塗的庸才,要麼就是居心叵測!”

    “師兄,你既識得這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可能猜得出施術之人的情形?”

    “我可沒有這等神通!此術如今連傳承何處都不詳盡,我也不懂此術施展的關竅,哪里能推算得出什麼端倪。”

    俞和想了想,又把那個黑瘦僧人和白銀觀音的事情說了,可易歡聽了,卻也是滿頭霧水:“除非我親眼看到了那座白銀觀音,否則難說其中關聯。”

    “歹人既下此毒手,恐怕日後必不會善罷甘休。真人可有什麼妙法,替我母后消了此劫?”周淳風忍不住問道。

    那邊易歡半晌沒說話,俞和追問之下,才聽他歎氣道:“為今之計,解鈴還須系鈴人。俞師弟你不如去大鎮國寺與供奉閣重走一遭,或可有所發現。”

    “二師兄,此話怎講?”

    “如今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被你們破了,施術之人苦心積慮,自然不甘一番心血化為泡影,或會想方設法再對容昭皇后下咒。無論是大鎮國寺的僧人、黑瘦和尚還有供奉閣的道士,但凡那日容昭皇后見過的人,都有可能施術之人。你們坐著容昭皇后的馬車出宮,假裝她就在車內,說不定會引得那人露出行跡。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除了需埋下五行人偶,還要點化陽屍,就是給要煉成屍傀的人,下一道密咒,以牽動中央土偶逆轉陰陽。你只要發現馬車周圍十步之內,有真炁異相,便可找到端倪。”

    “師兄此計大妙!”俞和拍掌道,“就依師兄所說,明日一早,我們去參拜大鎮國寺與供奉閣。”

    “如此祝師弟師妹馬到成功,莫要忘記給師兄我帶土產回來。”易歡笑了幾聲,玉牌寶光一黯,失了音信。

    “六皇子,如此定計,我們明日就去大鎮國寺與供奉閣走一遭,你且派人暗中守住寢宮。”

    周淳風點點頭,拱手道:“有勞二位仙師了。”

    三人言畢,又去看了看容昭皇后。宮女們已經熬了老參湯,給皇后灌了小半碗下去,眼見容昭皇后的面上有了一抹紅潤,此時沉沉的睡去,間或還有細微的鼾聲發出。

    周淳風親手給容昭皇后掖好被角,三人輕步退出了寢宮。俞和與甯青淩就在宮前石階上吐納打坐,周淳風抱著劍,靠在柱子上半睡半醒。

    天一亮,容昭皇后禮拜出行所乘的素蓬馬車備好,俞和取出一張鎮魔符,貼在寢宮門上,周淳風安排了幾十位侍衛高手,明樁暗哨的團團護住了容昭皇后的寢宮。

    甯青淩換了一套容昭皇后的素淨布衣,帶著三個宮女,坐在馬車中不動。俞和與周淳風身穿錦袍,腰懸樸刀,做內宮侍衛打扮,騎馬護在車邊。

    車夫揮鞭打馬,車馬緩緩出了宮門,朝城南大鎮國寺而去。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7:59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九十九章 鎮國寺,見純一
  
       


    京都定陽大鎮國寺,始建於大雍朝開國之年,位於定陽城南。寺門口正面,就是京都城最熱鬧的南大街。

    既名“鎮國”,修建這座寺廟之時,便是秉著鎮壓大雍王朝氣運的宏願。寺廟歷經數次擴建,如今有九樓、十八閣、七十二殿。站在大鎮國寺前,但見寺廟山門雄奇宏大,中間一個大門,兩邊各配有一個小門,稱之為“三門”,取得是佛家三解脫門之意,即“空門、無相門、無作門”。佛家認為入三解脫門,即可得到解脫,寺院的山門是佛界和俗界的交界處,此三門並立,才顯示出佛門的神聖。兩座小門上各有題詞,一寫的是“崇虛”,一寫的是“垂幽”。中央大門上,刻著大雍開國帝君親筆題寫的“信佛順天”四個大字。

    大鎮國寺裏面,更是廊廡曲折縈回,梵宇輝煌,莊嚴華麗,氣象萬千。有文人贊曰:“榭亭巋然,袁松多壽,繡角畫拱,霞暈於九霄;藻井丹楹,華垂於四照。修廊重複,潛奔潛玉之泉;飛閣岩曉,下映垂珠之樹。風鐸觸鈞天之樂,花鬘搜陸海之珍。碧樹花枝,舂榮冬茂;翠嵐清籟,朝融夕凝。”

    據說不管一個人心中有多少雜念紛擾,只要到大鎮國寺中走一轉,看一看外二十四殿的香火雲霞;拜一拜中二十四殿的諸天佛陀;聽一聽內二十四殿的木魚誦經聲;再穿過經幢禪林中的二十四曲合澗橋,當遠處鐘樓上傳來的洪鐘大呂莊嚴之音,胸中如灌醍醐,再多的煩惱也會煙消雲散,一心只欲青燈古佛,長駐寺中。

    凡俗之人相傳大鎮國寺中的種種神跡,是有佛祖寄託意念于金身佛像之上。可大鎮國寺表面上是一座凡俗寺廟,其實乃是九州佛宗各門在京都定陽城中的落腳之處,類似道門供奉閣的所在。大鎮國寺中隱居的佛宗高手甚多,平日裏不需刻意作法,亦有千重佛光籠罩,自然會感召虔誠之心,顯化出諸般異相來。

    容昭皇后的馬車,停到大鎮國寺門邊,甯青淩與侍衛宮女都留在門外,俞和細細叮囑了青淩,便與六皇子周淳風一齊下馬朝大鎮國寺走去。

    周淳風常來此處,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俞和卻分明察覺到有一股極其莊嚴凝重的氣機,罩定了整座寺廟,他越是走近,越覺得恍然有道沉如山嶽之勢壓迫過來。

    真元自然而然的流轉周身,將這浩瀚佛力卸入俞和腳下的大地。若有懂得望氣之術的人,看天目去看俞和,就見他每一步踏出,足下都生出一團無形的九品蓮台形影,這步步生蓮花的異相,當俞和越靠近大鎮國寺的山門,就越是鮮明。

    可周圍都是些尋常的庶民,俞和注意四處去找那黑瘦僧人,但卻一無所獲。

    兩人並肩走進了無相門,剛站到天王殿門口,就看迎面走來一個身穿月白粗布僧袍的清瘦中年僧人,這僧人徑直攔住了俞和與周淳風的去路,雙掌合什,口中頌了一聲佛號。

    “兩位施主,純一大師有請,還請移步,隨貧僧去地藏殿一敘。”

    “純一大師?”周淳風聞言吃了一驚,轉頭看了看俞和,又收聲不語,只等俞和表態。

    俞和聽周淳風的驚呼聲,便知這位純一大師定然身份不同尋常,而且自己一走進了大鎮國寺,人家和尚已經等在門口,其中必有玄虛。

    不過俞和心道:既來之則安之,本就是來大鎮國寺尋訪端倪,人家自找上門來,邀自己二人過去一敘,必有什麼話要說,去聽聽也好。一來六皇子周淳風在身邊,料想即便和尚有什麼歹心,也需顧忌周淳風的帝王貴胄身份;二來大鎮國寺在凡俗鬧市之中,自己只消小心謹慎一些,莫要一照面就被制住,總有辦法攪出一場亂子逃離。

    於是俞和點點頭,作揖道:“自願一敘,還請大師引路。”

    那中年和尚一笑,轉身朝後殿去,俞和與周淳風跟著他,在重廊殿宇中徐步穿行,走過前二十四殿與中二十四殿,後面香火信客漸漸稀疏,乃是僧人潛修之地。

    “六皇子,這位純一大師是何人?”

    “仙師,純一大師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大雍開國建此鎮國寺時,他便是大鎮國寺的住持,執掌寺院五百年後,禪讓住持之位,轉而閉關潛修佛理,據說已經證得金身羅漢果位。便是我父王母后親來,也極難見上一面,更莫要說親聆純一大師講法指點了。”

    俞和點點頭,前面那中年和尚自然聽得到他們兩人竊竊私語,但這和尚渾似全沒聽見,只顧低頭帶路。

    地藏殿在鎮國寺的西南角,有主殿一座與偏殿三座。中年和尚在主殿門口站定,合什道:“純一大師,兩位施主到了。”

    殿內木魚聲一停,中年和尚推開了殿門,對俞和與周淳風引手道:“兩位施主請進。”

    俞和稍稍遲疑了一下,順著門縫朝殿內看去,只見裏面一片昏黑,影約約有兩個人影盤坐在地藏菩薩的金身塑像前。

    暗自將真元在白玉劍匣中流轉了一匝,俞和邁步進了地藏殿,周淳風也跟了進來。那中年和尚自外面將殿門輕輕合攏。

    借著昏黃的香燭火光,俞和這才看清,有兩個年邁的和尚,面朝殿門盤膝而坐。這兩個和尚都已不知多少年歲,臉上皺紋溝渠縱橫。當先一個老和尚慈眉善目,兩道銀絲壽眉直垂到顴骨,兩耳耳廓如蒲扇,耳垂奇長,幾乎能搭到肩頭,他一雙眸子沉凝若深潭,臉上不喜不怒,寶相莊嚴。這老和尚身穿石青色的麻布僧衣,面前放著鬥大的朱漆木魚,但卻未見他拿著木槌。

    另一個老和尚坐在他身側,面上無眉無須,雙眼與雙唇都緊緊閉攏,直挺挺的盤坐在那裏,恍如木雕泥塑。俞和凝神一聽,這老和尚竟然連呼吸聲都沒有,但一團勃勃生機卻好似暖春山頂的青松。

    銀眉老僧看俞和與周淳風進來,低宣了一聲佛號,淡笑道:“鎮國寺純一,見過俞和小施主與六皇子。老衲年事已高,腿腳不便,未能到山門前親迎,願二位恕老衲輕慢之罪。”

    周淳風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能見到純一大師真身法駕,已是淳風大幸。”

    俞和猛聽到這位純一老和尚竟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來,心中大驚,念頭翻騰間,竟忘記了行禮。

    “俞和小友莫要驚詫,老衲雖身居鎮國寺,但亦心系大雍。俞和小施主在城東校場大展神通,一人一劍獨鬥西夷來使,揚我九州修士威名。如今京都定陽街頭巷尾,人人都在傳頌小施主的赫赫聲名。便是老衲聽了這事,也覺得振奮,若老衲年輕得幾百歲,定與小施主煮酒相慶。”

    俞和拱手一揖道:“大師謬贊了,晚輩不過是一時逞能,僥倖得勝而已。”

    “只怕同軒子也未料到,小施主身居如此手段,獨身破敵。”純一大師忽然莫名其妙的接了這麼一句,可他也沒做解釋,只是將手一擺:“這位是老衲師弟純方,修的是閉口禪,故而緘默,二位莫怪。”

    那無眉老僧也不睜眼,只輕輕的從鼻孔中噴出一縷氣流,權當應諾。

    俞和卻無暇去深究這閉口禪的玄虛,純一大師寥寥幾句話,已讓他心潮起伏,眼前這老和尚,似乎知道的事情很多。方才那話,沒來由的提及同軒真人,似乎是暗指同軒真人命自己下場邀鬥西夷來使,是有深意。

    純一大師似乎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就聽他介面道:“皇后寢宮被人布下了逆五行靈偶陣,容昭娘娘身中離神散魄煉屍法,此時俞和小施主和甯青淩小施主既陪六皇子來鎮國寺,想必容昭娘娘已經大好了吧。”

    這一句話說完,六皇子周淳風臉上也變了色,他一挺身子,就想追問下去。但嘴巴空張了張,周淳風猛想起面前這老僧,乃是名震九州的純一大師,卻又不知道如何發問才合適。

    “大師有觀天查地的大神通,何事都瞞不住大師慧眼,那俞和與六皇子此來鎮國寺,倒要請大師解惑。”

    純一大師垂下眼簾,只聽得他身前的朱漆木魚沒徵兆的響了三聲,過了數十息,才緩緩道:“天演命數,但大道無常,俞和小施主本就是定數之中的異數,何需來問老衲?”

    俞和皺了皺眉道:“大師,晚輩不懂。”

    老和尚正要介面,但六皇子周淳風忽然直直的瞪著純一大師,沉聲道:“大師既然知道我母后中了煉屍術,以大師之能,要救我母后易如反掌。淳風有一事不解,大師身為大雍鎮國法王,卻坐視帝后被歹人所害而無動於衷,究竟是憑何緣由?莫非大師鎮的只是北宮賦春娘娘的氣運,卻不顧我母后容昭的生死?”

    周淳風話音一落,俞和猛見對面兩個老和尚一齊睜開了雙眼,目綻奇光。

    俞和心中精兆大生,伸手在地上一推,飄身擋在了六皇子周淳風的面前,只聽見純一大師宏聲念佛,四字佛號撞入耳中,好似驚雷巨響,震得俞和心神亂顫,魂魄欲飛。他喉頭一甜,頓感一團逆血翻上來,俞和猛一咬牙,硬生生將湧到咽喉的逆血吞回腹中,臉上青氣一閃,額頭冷汗涔涔滾落。

    這老和尚一身佛功深不可測,修為不下於長空洲符津真人,只怕能直逼長鈞子,金身羅漢果位的確非同反響!

    俞和咬著牙,寒聲道:“六皇子帝皇貴胄,大師這是何意?”

    “邦邦”聲連響,俞和只覺得那朱漆木魚的每一聲,都好似扯動了自己的心脈,暗自調理那丹田中亂作一團的真元,俞和雙手指尖,已然隱隱有劍芒吞吐。

    六皇子周淳風卻恍然未察覺方才的兇險,他推開俞和的肩膀,對著純一大師喝道:“大師,父皇母后已被長生之術亂了心神,我要見光武祖帝!”

    “釋天已然閉死關坐禪,不問外事十七年。六皇子稍安勿躁,你不可見他!”

    純一大師一句話,暗含了佛門無上獅子吼的神通,字字如洪鐘之聲,震得整座地藏殿搖晃起來,撲簌簌的有許多灰塵落下。一時間,俞和仿佛覺得純一大師的身子,直能有百丈高,好似一尊萬古坐佛當面,腦後一輪明光照耀四合。

    俞和身子猛晃了晃,臉上煞白,錦袍下的中衣已然全濕透了。身後六皇子周淳風悶哼了一聲,翻身栽倒,雙目一翻便昏了過去。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tzleng

LV:6 爵士

追蹤
  • 4

    主題

  • 2157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