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55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33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章 聞惡名,妄猜想
  
       


    話說十二年,衛鯤是個南海邊富賈人家的書童,家中老爺經營的是販運絲綢香料的生意,生活倒也安逸富足。

    有次跟隨老爺出海,船隊中有水手嬉鬧,張弓去射海鳥,似是不慎惹到了紅砂島的某位修士,那人也不言語,當場便作法召來漫天雷火,將整隊樓船打得粉碎。一百多人出海,最後只有不到十人獲救生還,衛鯤便是其中之一。當時在海上漂流了近一個月,全靠嚼食死人延命,獲救之時,他竟是躺在一片浮屍上。之後歷經種種苦難,輾轉被符津真人收到門下,因此對紅砂島又狠又怕。

    這是衛鯤深藏在心底的一段夢魘,他竭力想忘卻,可午夜夢回,總見著那血海浮屍的恐怖情形。這段過往符津真人不曾問起,他也從不敢說,衛鯤知道符津真人的性子,若教師尊知道此事已成了衛鯤揮之不去的心魔,定會一怒之下,殺上紅砂島。符津真人雖是前輩高道,可畢竟垂老,若萬一有何閃失,衛鯤哪有顏面去見同門?

    這邊衛鯤話還沒說完,符津真人滿頭白髮已然根根倒豎,“哢嚓”的一聲,膝前石案斷為兩截,正堂大廳中暗勁如山,罡風呼嘯,整座懸空殿都搖晃起來,石柱咯吱作響,幾欲崩碎。

    俞和嚇了一大跳,那邊符津真人的氣勢恍如洪荒巨獸,雲峰真人縱身而起,一掌按在符津真人肩頭,沉聲喝道:“師叔稍熄雷霆之怒,此事萬萬不可莽撞!”

    衛鯤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師尊息怒,並非弟子有意隱瞞,那紅砂島的修士聲名狼藉,出了名的難纏。十年前與海外的魔道修士衝突,明鬥不勝,暗地裏偷襲暗殺、挑撥離間、投毒放火,各種下作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三年間將那魔修靈島上殺得雞犬不留。一旦有修士惹上他們,便是不死不休的糾纏。我長空洲上下師兄弟二十余人,道行修為都不深,這幾十年來,全在師尊蔭澤下,倒也清淨安閒,若您真個讓那些人暗地裏傷了,卻叫這些師兄弟如何應對?”

    符津真人肩頭一震,運暗勁將雲峰真人的手掌彈起一尺多高,沉聲喝道:“小小紅砂島,自有老夫應對!孽徒,你可知我修道之人最忌心魔纏身,你這般樣子,還煉什麼命性,到時心魔來襲,一把業火就叫你身化飛灰!為師若不去替你斬了這道心魔,再怎麼調教於你,也是枉費心血,有何用來?反正為師年事已高,證道無望,大不了身受天譴,也就是打掉百年道行!”

    衛鯤只是磕頭,前額已是一片血紅,眼角含淚。

    雲峰真人低喝道:“符津師叔,你去紅砂島,若盡斬那些散修,則必惹因果,報應天譴降下,道行打落,只怕再難護住長空洲,那此一眾弟子前程堪憂。若是你不慎落敗,長空洲上弟子必遭人圍殺,即使逃得不死,衛鯤也會因你而多添一重心魔,這其中干係,師叔可要想得清楚!”

    雲峰真人口吐這番話,暗運了道家鎮魔真言的神通,一個一個字直達心神,說得符津真人臉上由青轉紅,由紅轉白。過了半晌,兩眼一閉,長歎一聲,壓下了周身真元,懸空殿漸漸止住的搖晃,重歸平寂。

    “符津師叔,修真之人常說:一朝吾得大道參,紅塵情仇做雲散。這衛鯤兄弟雖是你徒兒,但他入門之前沾染的凡俗因果恩怨,且與你無關。此番心魔,自當由他親手斬斷。你若出手,徒增因果不說,於他心性也是無益。故而請師叔三思而行。”

    符津真人又是一口長氣歎出,搖頭道:“雲峰師侄此言有理,老夫出醜了,師侄莫笑。”

    雲峰真人飄然回座,拱手一笑道:“師叔愛徒心切,乃是真性情,雲峰敬佩。”

    “衛鯤,你且去,此事為師仔細思量,再做定奪,你心中不必多慮。今日開始,讓葉林替你執島中外事,你去地融峰下閉關潛修五年。”

    衛鯤聞言,破涕為笑,對符津真人重重的又磕了八個頭,自退下走了。

    “南海勢亂,想不到這紅砂島,也能牽扯諸多因果糾葛。”符津真人不住的搖頭,“還是金晨子身在羅霄大派,道心清淨,教人羡慕。枯參大道十甲子,老夫已無證道執念,只yu以殘生守此小島,為弟子們遮風擋雨。雲峰師侄既問紅砂島,莫非這小島也與貴門有何牽扯?”

    雲峰真人沉吟了一下,也不隱瞞,便把揚州血毒症的事簡單說了,符津真人聽完,又歎了一聲:“原來你們此來南海,為的是地火銀霜和金線藻,可惜可惜!”

    雲峰真人聞言眉毛一挑,忙追問道:“還請師叔明示?”

    “你們要的這地火銀霜,我島中本有二十多斤,這種靈材頗為稀罕,產自深海火脈附近,有地底深處的金銀銅鐵之屬,為地火所化,隨地底熔岩湧出,遇極寒海水則凝固,日久金銀為咸水所蝕,狀如白霜,以骨板刮下之後,卻有兩種制法:火煉則為玄砂,可用來煉製法器;水煉則為白灰,化掉了其中暗藏的一絲地火煞氣,才能入藥合丹。老夫不懂丹道,只會煉器,所以手中的地火銀霜都是經火煉過的,不可做藥用。”

    雲峰真人聽了,心中失望,可臉上卻依舊含笑,拱手道:“無妨,師叔既收藏有地火銀霜,可是長空洲附近有此靈物出產?”

    符津真人搖搖頭:“長空洲附近雖有火脈,但火煞太盛,海水終年溫熱,結不成銀霜。我這庫藏,也是別人所贈,我替那人煉了件陣盤護島,他便將些許靈材回報於我。不過他既然有這許多火煉的地火銀霜,或可知道此物產地。而且此人精於煉丹,說不定也知曉那另一味主藥金線藻的產地。”

    “敢問此人與師叔交道如何?”

    “倒也還算熟識,我有他傳訊玉符,可邀他過來一敘。不過此南海之地,人心叵測,既然事關揚州千百民生和羅霄功德大計,那人當面,兩位需得謹言慎行。”

    “師侄自然省得。”雲峰真人點點。

    符津真人說做便做,伸手掏出枚玉符祭起,草草說了幾句,對面那人便答應明早到訪。

    “如此師侄且在我懸空殿暫住一晚,明早那人來了,我遣人去喚你過來。”

    “那便有勞師叔費心了。”雲峰真人一拱手,推案告辭。自有弟子引了他們去懸空殿的廂房安歇。

    到了廂房,待長空洲的弟子走遠了,俞和便去叩雲峰真人的房門。

    進了雲峰真人的廂房,俞和向外張望了一下,看左近無人,回身將房門關嚴了,這才急問道:“師尊,我們將揚州之事全部跟這符津真人說了,會不會節外生枝?”

    雲峰真人揮手將一道符籙印在房門上,對俞和道:“啟程之前,金晨師伯將那璿璣陽火交給我,曾說這符津真人性子耿直,喜憎分明,只是脾氣有些暴躁魯莽,是個可信之人。但是他久居南海是非之地,只怕未必還是當年的心性,叫我還需謹慎行事。後來說到紅砂島之事,符津真人發怒,我曾伸掌去按他,發現他的確是心火焚神,一身真元幾乎就要岔了氣,這五內業火事關性命,是絕不可作假的。此老為了一個築基未成的弟子,便動了真火,可見其真性情,故而我便不再顧慮,將此行目的告知。符津真人當年是九州器道大宗師,而這南海並不平靜,許多修士為求一件法器自保,都願與他交好,若他肯傾力幫忙,我們此行便會少了許多曲折。”

    “師尊,聽衛鯤講那紅砂島,我有個妄猜,且說於你聽。”

    雲峰真人一笑,攔口道:“且由我來說,看看是否與你所想相同。”

    “揚州血毒疫剛起,便有紅砂島之人不遠萬里去前去賣藥,這紅砂島在南海劣跡斑斑,又不是什麼丹醫宗門,卻如此殷勤,偏偏那一劑普濟理氣丸很是對症,這事不但蹊蹺,也未免太過巧合了些,無論如何都讓人覺得其中必有隱情。”

    “這血毒奇症前所未聞,在揚州突然蔓延,連洪崖門這丹道正宗都束手無策,絕非尋常疫病,我與你二師兄易歡雖未親見病狀,但從那普濟理氣丸的丹方來猜,這血毒症根本就不是什麼疫病,而是一種古怪的毒症。衛鯤說近幾年紅砂島少有人在南海生事,只剩三人還在島上,其餘修士遠赴九州未歸,但現在看來,其中有一人就在揚州。這不禁讓人去猜這血毒奇症的來由,莫非是被人有意為之?”

    俞和點頭道:“師尊所想與我相同。”

    “只是此事無憑無據,而且引發凡俗瘟疫,千人染病,數百人暴卒,這絕不是樁小罪孽,哪怕是西北黑魔宗百無禁忌,也斷不會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徑來。倘若真是修道之人有意施為,早被天劫劈成飛灰了。”

    “師尊,可我總隱隱覺得,血毒症和紅砂島脫不開干係。”

    雲峰真人嘿嘿一笑:“若真個有實有據,是那紅砂島之人引發的疫病,反倒簡單了。我們一道玉符傳回門中,稟明此事,宗華師兄就會遣人制住揚州府的那個紅砂島修士。然後我與符津真人一同殺上紅砂島,既不沾惡因,也幫衛鯤化解了心魔。然後帶著丹藥回揚州,自然藥到病除,如此便有天大的功德降下,揚州府也會厚賜羅霄劍門。可這一切終究只是臆測,若冒然而動,萬一真相並非我們所猜,那反倒是罪孽纏身了。”

    俞和低頭沉思不語,雲峰真人拍拍他的後背道:“莫要再胡思亂想,徒增煩惱。既來南海,便仍依宗華師兄定計而行,尋到地火銀霜和金線草合藥,最是穩妥。只不過可多留個心眼,暗尋背後端倪。衛鯤說紅砂島人惡劣,那我們更需謹慎,免得橫生事端。”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0:29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一章 噩夢驚,黑白奕
  
       


    聽了衛鯤說那紅砂島的一番話,俞和晚上心裏雜念翻騰。

    出門在外,不知為何,就是會感覺比在門中要累得多。夜裏打坐吐納,漸漸有倦意襲來,竟作南柯一夢。

    恍惚間,俞和身臨大海,天空中忽然有紅雲蓋頂,千道雷火降下,將海上一艘大船打碎,無數人身上燃著烈焰,倉惶朝海中跳去,可總也落不進水裏,身在半空,已經被燒成了焦炭。海面上亦有熊熊火焰飛騰,有個少年端坐在一堆浮屍上,面無表情,一對眼框圓睜著,眼瞳中倒映著天上火雲變幻,成了一男子的桀桀怪笑的臉。

    那少年隨波逐流,與許多屍體一起,被狂風吹到了海岸邊。少年邁步走了一會兒,便到了一座村落中。村落裏面一片死寂,連豬牛雞鴨都死盡,滿地都是乾癟的人畜屍骸。這少年也不知在尋什麼,四處亂走了一陣子,忽推開了一扇木門,門內有堆乾草,草上俯臥著一具女子的身體。

    少年逕自走過去,抓起這女子的手臂,張口就咬,滿嘴紅白的筋骨血肉,咀嚼得咯吱作響。那女子的臉忽轉了過來,俞和一看,那女子一張臉煞白的,容貌好像是陸曉溪,又有些薛千容的影子,總之是自己很熟悉的女子。

    心急之下,俞和沖到這少年身後。少年默然轉頭,朝著俞和猛然張大了嘴巴,一截斷手從口中落下,那滿嘴的牙齒,白森森的,顆顆好似尖刀一般,還有一大股膿血正從口中噴出。

    俞和嚇到渾身劇震,兩腿猛地一彈,睜開了眼睛。

    房中有盞靈燈昏黃如豆,窗外一片漆黑,只隱隱聽見遠處海浪聲響。

    俞和翻身下了床榻,深吸了口氣,發覺額前、頜下和後背一片微冷,已然汗濕了。

    噩夢乍醒,心神驚駭,俞和感覺胸悶一片窒悶,於是披了道褂,便推門出去。

    出了廂房就是道石欄,俯在石欄上,遠遠可望見一片無際的海水,頭頂有殘月如弓,照得海面上層層粼光。長空洲上的另一座山峰,峰頂隱有團淡淡的火光吞吐。

    整座海島一片寂靜,只剩下風聲。俞和把潮濕的夜氣吸進胸中,過了有一炷香的光景,才覺得心神複歸平靜,如眼前這大海一般。舉頭看月,估摸著離天光大亮尚有二個時辰,便又回屋打坐。

    第二日巳時,有位弟子來報,說符津島主請雲峰真人和俞和去正堂一敘。

    兩人到了正堂,就見符津真人與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對坐,正在飲茶。

    俞和細看,這老道人面目生得很是富態,眉宇間神采出塵,斑白的鬚髮梳理得一絲不苟,好像畫片中的老仙人走了出來似的,讓人一看,就覺得是位德隆道高的真修之士。

    這老道穿著一身灰佈道褂,雖然沒什麼紋飾,卻十分合體,頭上帶著混元冠,手中抱著一具黃桃木的水煙筒。

    對面符津真人卻沒有如此講究,依舊穿得像個老漁民,他見雲峰真人進來,便擺手道:“師侄快來,我於你介紹,這是我知交好友,淨闕島的島主,丹道大家華翔真人。”

    雲峰真人帶著俞和快步上前,執後輩禮拜了,口呼師叔。

    華翔真人撫須微笑:“雲峰賢侄不必多禮,符津兄的後輩,便是自家人一般。”

    符津真人哈哈大笑,招呼雲峰真人和俞和近坐,昨日那目含真火的女弟子捧了一隻黑珊瑚雕成的棋臺上前,放在符津真人和華翔真人中間,華翔真人一看,眯眼直笑:“符津兄看來是上次手談輸的憋屈,這回可是又參詳了什麼神仙棋譜,喚老道我來翻盤?”

    “你我當不可一戰定輸贏,今日老夫自要與你再論縱橫!”符津真人伸手拈了黑子,落下棋盤。

    “那日可不止一戰,符津兄連輸九局,可謂一敗塗地。”華翔真人笑得自在,信手拾了白子,跟了一手。

    兩人你來我往,這就在棋盤上割據一方,廝殺起來。可符津真人棋力明顯不濟,行到中盤,白子左右逢源,已是大占上風,黑棋疲於招架,節節敗退。符津真人面sè微紅,喘氣也粗了,兩隻眼睛瞪著棋盤,總要思量許久,才慎重的點下一子,對面華翔真人一邊喝茶,一邊含笑落子,不疾不徐,好生自在。

    這局又下了一盞茶功夫,符津真人怪叫一聲,一推棋盤道:“不行了,老夫這盤開局有誤,做不得數,你我從頭再戰!”

    華翔真人笑道:“符津兄,看來你棋力不進反退,叫愚弟好生失望。”

    “休得胡言!”符津真人伸手將黑子收回,便要再戰。雲峰真人忽開口道:“師叔,弟子早年背過幾局棋譜,平日裏倒也頗好這黑白之道,觀你二人殺得激烈,手癢的緊,弟子冒昧,想與華翔師叔一試。”

    其實符津真人也知道自己棋力不及華翔真人,聞言大喜,把一簍黑子塞進雲峰真人手中,自挪到棋盤一側坐:“師侄快來,我今日倒要看看華翔老道大敗虧輸的模樣!”

    雲峰真人坐到華翔真人對面,拱手一禮道:“還望師叔手下留情。”

    華翔真人含笑道:“倒要見識師侄的高招。”

    雲峰真人凝神靜氣,伸手先落了一黑子,華翔真人自也跟著落了白子。

    這一局可與先前一局全不相同,雲峰真人和華翔真人可謂棋逢對手,下到中盤,華翔真人也顧不得喝茶了,兩眼只是看著棋盤,對面雲峰真人也是抖擻精神,妙招連連。

    觀棋如觀人。黑棋勢子剛猛,佔據棋盤一角後,便突出奇兵,好似柄劍般,直插白棋腹地,攪得中盤風雲翻湧,好似個絕代豪俠,橫槍立馬,直yu橫掃千軍。而白棋卻沉穩如山,棋勢綿綿密密,築起堅城高壘,任那黑棋攻勢洶洶,卻把自己一片江山守得固若金湯。只待黑棋孤軍深入,稍露出間隙來,立時飛出冷箭,直刺要害。

    符津真人在一邊看得額頭汗起,到後來每見到一子落下,都苦苦思量其中妙處,臉上忽喜忽怒。

    只有俞和不懂棋道,只是茫然的喝茶。

    雲峰真人和華翔真人這局直下了二個多時辰,可惜白子久守必失,最後終是教黑子擊破了一角,雲峰真人算是一局小勝。

    “僥倖僥倖,師叔承讓了!”雲峰真人拱手一揖。

    華翔真人猶沉在棋局中,搖頭歎氣。符津真人卻是狂喜,拍掌道:“華翔老弟,你這回心腹口服了吧,你自詡南海棋仙,不料今日也會吃癟!”

    “師侄這局,中盤連攻我十一手,招招高妙,氣勢如虹。老道一心求穩,最後落得疲于應付,再抵不住師侄銳意!”

    華翔真人作勢要推棋盤,對符津真人斥道:“符津師兄,你休一邊逞口舌之快!你那幾手臭棋,手弈不勝,還靠師侄來替你出氣。你若能堂堂正正勝得師侄,那我自認棋力不濟。”

    符津真人笑著搖手道:“華翔老弟忒也認真,我是不成的。”

    “師叔不妨再試一局?”雲峰真人舉手邀棋。

    “正有此意!”

    兩人當下重啟爐灶,這一局直下到天sè昏黑,弟子祭起一片靈燈,照亮棋盤之上黑白相爭。第二盤兩人皆改了棋路,倒是華翔真人率先發難,雲峰真人伺機反擊。棋到中盤兩軍對壘,都是以攻代守,廝殺不休。

    最後雲峰真人將手一攤,“卻是師叔勝了此局。”

    符津真人長出了口氣,搖頭道:“華翔師弟,老夫這方心服口服了,原來你先前與我下棋,簡直就是在戲耍老夫,師侄與你這等棋力,妙招迭出,若換做老夫,早已潰不成軍。”

    “符津兄何須妄自菲薄,這是師侄棋力深厚,遇強則剛的道理。老夫被迫得棋路大開,這局僥倖勝了半子,做不得數。”華翔真人滿臉意猶未盡的樣子,“可惜我明日一早要去交塢,不然定要與師侄鏖戰三天三夜!”

    “來日方長,哪日華翔師叔得閒,師侄自會奉陪到底。”

    華翔真人一笑,抬頭望天,已是戊時過半,眼睛轉了轉,對符津真人道:“符津師兄昨天急喚師弟來此,當不是為了一鬥棋力吧?天sè昏黑,師弟還得早歸,若師兄無事,師弟我這可就動身回淨闕島去了。”

    符津真人嘿嘿一笑:“還是師弟心思玲瓏,老夫確有事相詢。”

    “師兄請說。”華翔真人早料到符津真人著急找他,必定有事。

    “老夫當年替師弟煉的那太煥葵水陣,可還合用?”

    “符津師兄器道冠絕天下,出手自然不是凡品,那大陣被師弟以心血祭煉了一甲子,可保淨闕島十裏風雨不侵。”

    “那陣盤煉成後,師弟曾厚贈老夫靈材六匣,其中有一樣地火銀霜,不知師弟還記得否?”

    “十五斤上好的地火銀霜,以文武真火煆燒了七七四十九天,玄砂如墨。那可是師弟的珍藏,當然記得。師兄既有此問,可是用得合手,還想再要幾斤?”華翔真人笑盈盈的眨眨眼睛,“不知師兄這次,鍛煉的是何等寶器,可願帶師弟一睹?”

    “不瞞師弟,我問這地火銀霜,倒不是煉器之用。我這師侄來南海,想尋水煉的地火銀霜合藥,你既有火煉玄砂,又是丹道宗師,庫中可還有水煉銀霜?”

    華翔真人聞言一笑:“我那淨闕島左近海底,就有地火銀霜出產。師兄早說是為了此物,哪須如此周折,只消傳玉符一道,師弟自會遣人送來。師兄寬心,既是師侄所需,師弟斷不會算多了符錢!”

    符津真人和雲峰真人聞言大喜,符津真人拱手道:“如此老夫先行謝過師弟了,待你從交塢轉回,我就帶著師侄去你淨闕島上叨擾幾日,定陪你過足棋癮!”

    華翔真人大笑:“那便一言為定了!”

    符津真人又道:“除了那水煉的地火銀霜,我師侄尚需一味金線藻,不知華翔師弟也有庫藏否?”

    “金線藻是味解毒洗髓的靈藥,平時用的極少,所以淨闕島上並無收藏。不過師弟倒是知道何處可以尋得此藥。”話說到此處,華翔真人忽一皺眉,“近日來,怎忽然有這許多人在尋此兩味靈藥?”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2-5 10:35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0:31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二章 恒鼎園,書中畫
  
       


    華翔真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此話一說,雲峰真人倒還罷了,俞和臉上微微一變色。在座的都道行高深之士,且不說符津真人和華翔真人與俞和對面而坐,雲峰真人不用轉身,只聽到身後俞和鼻子吸冷氣,便知年輕人城府尚淺,露了端倪。

    這邊雲峰真人正猶豫著要不要索性追問下去,華翔真人已是眉毛一挑,輕笑道:“昨晚我聽島上弟子稟報,最近幾日有二批人來問過地火銀霜和金線藻,其中有南海修士,也有從九州過來的陌生人,而且所需的份量都頗大,要的也著急。我正思量著如何賣個好價錢,可巧師侄也問起這事。”

    雲峰真人見華翔真人自把話說開了,乾脆抱拳道:“華翔師叔能將此事相告,師侄也不好再隱瞞,此行來南海尋藥,為的是爭一場大功德,早料定必有會人與我一樣,也到此找這兩味藥。卻不想他人先行一步,已然尋到師叔這裏。此藥關乎數千凡人生死,還望師叔莫要便宜了他人,師侄亦是奉命行事,那地火銀霜絕不會讓師叔吃虧。”

    華翔真人點點頭:“誰叫我欠著符津師兄天大的人情,既然到此見了師侄,那我島中所產地火銀霜,自不會讓旁人帶走分毫。今晚回去,我便矚門內弟子回絕了那些人吧。但我有言在先,這地火銀霜絕非我淨闕島一家獨有,南海海外至少還有二處地方也可采到,若他人也有所獲,師侄可莫要腹誹於我。”

    雲峰真人一笑,拱手道:“師侄豈是那等計較之人。”

    “那金線藻在交塢可得,明日一早我便會去交塢恒鼎園。巳時過半,師侄可來交塢找我,我自會引薦恒鼎園的廣芸大家於你認識,你可找她去換金線藻。”華翔真人取出一方玉符,放在桌上,“至於廣芸大家是否願與你交換,卻要看師侄的本事了。”

    雲峰真人點點頭,伸手將玉符收進懷中,“此番有勞了,師叔大恩,銘記於心,來日必有報答。”

    華翔真人振袖而起,朝符津真人一拱手:“報與不報,皆是一場因果,師侄只需記得閒時來我淨闕島一坐,你我今日勝負未分,當須再奕!”

    言畢一聲朗笑,身化清光,飄然而去。

    符津真人看華翔真人已然仙蹤渺渺,嘿嘿一笑道:“這華翔子,老夫閱人無數,卻總也看不透他。三百年前,他道號毋閻散人,出身西南養毒教,一身毒術厲害之極,後來養毒教與東巴密宗雪頂一戰,旁人都以為他身隕,卻不想他換了個道號叫華翔子,投入兗州柒清玄門,一藏就是三十多年,後來不知怎的被人識破了身份,此人便又一次消失了一百多年。直到八十年前,在南海占了淨闕島開宗立派。自此之後,當前的名震西南的毋閻毒君搖身一變,成了位正道丹術宗師,周身再尋不到一絲魔門出身的影子,舉手投足都是十足的有道真修。若不是老夫當年在西南雪山下潛修了幾十年,剛好親眼目睹了養毒教與東巴密宗的那場糊塗恩怨,還真就會認他不出。而且那淨闕島門下弟子也有二十多人,個個知書達理,待人謙和,從不與人爭鬥,在南海的名聲,比我長空洲還要好得多。

    “師叔,人性本善,我看這華翔真人早已棄魔入道。觀棋識人,他方才盡展棋力,運籌帷幄堂堂皇皇,毫無yin邪之相,當是個可信之人。”

    符津真人搖搖頭:“人心難測,尤其是修道之人,心智深沉,萬不可由諸般外相而輕斷。你與他交道,仍需十二分的謹慎。若他言行不一,將地火銀霜亦暗地裏交給旁人,你也莫要與他強分辨,小心為上。”

    雲峰真人知道這是符津真人身為長輩的淳淳叮囑,自記在心中,點頭道:“方才我與他都未把話說盡,反正我自帶了足夠的靈物與他交換,也不占他便宜,料想不會橫生是非糾纏。至於他是否會將地火銀霜分於旁人,我倒不理會。”

    “如此甚好。”

    “符津師叔,方才他說那交塢恒鼎園的廣芸大家,你可熟識?”

    符津真人歪嘴一笑:“廣芸大家,那倒是個妙人兒。交塢是海南邊的凡俗口岸,西去北上的海船,都在交塢停靠補給。交塢城南半裏,有座茶果樂坊,叫做清心極妙恒鼎園。裏面的頭牌樂師大匠,便是廣芸大家。尋常人不知道,這廣芸大家乃是隱居塵世的一位女修高道,金丹早成。不過她有駐顏奇術,看上去也就雙十年華,樣貌可謂國色天香,猶調得一手好音律,譜的九霄調亙古謠當真如瑤池仙音,玄妙之處難以言述。這廣芸大家自稱沉溺詩畫琴茶,可真正身份卻是位丹石大宗,身具先天丙火靈根,練就一道玉都離火。她恒鼎園廣收南海靈藥,明面上是樂坊,對於我南海修道之人,卻是個靈藥坊,不過聽說想從她處換得丹藥,卻殊為不易。”

    “哦?師叔可知怎個不易之法?”

    “這個我卻不知,我若須丹藥,自找華翔去討就是,他與廣芸大家乃是同道中人,若華翔真心引薦,想來倒自會容易一些。”

    雲峰真人思量了一會,便起身告辭,帶俞和回廂房歇息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卯時起來,雲峰真人同符津真人道別,聞明瞭方位,同俞和禦劍而起,朝交塢去了。

    兩人加催真元,劍光劈開海風,幾百里路程一個多時辰便至。海岸線上有座綿延七八裏的船塢城鎮,淺岸處泊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

    按落劍光,就見城南半裏有道山崖,崖下便是大海,山崖上有一大片椰樹婆娑,中間圍著一圈翠竹小院,院中搭著幾座竹樓,在茂密的枝葉掩映間,朦朦朧朧。只聽到有風鈴聲響,依稀傳來。

    既知這竹樓主人亦是有道真修,禮數自然不可疏忽,雲峰真人與俞和遠遠的按落了劍光,沿著沙灘舉步而行,一盞茶時分才走到了這臨海山崖之下。

    崖下有座樸素的青竹牌坊,上面刻著“清心極妙恒鼎園”七個字,邊上還墜有個鏽跡斑斑的銅搖鈴,牌坊後面是一行窄窄的青石小徑,蜿蜿蜒蜒的,直上崖頂去。

    雲峰真人抬頭望天,估摸現在剛至巳時,離華翔真人所定的時間還早,便帶著俞和,在竹牌坊附近尋了個樹蔭處打坐觀海,等又過了半個時辰,這才祭起華翔真人所留的玉符。

    玉符上有微光一閃,傳出華翔真人的聲音:“師侄已到崖下?且上來吧,恒鼎圓門外自有侍女守候,憑我玉符可入園來。”

    雲峰真人聞言收起玉符,仔細整了整衣衫,先去竹牌坊下輕輕搖鈴六聲,然後才循石徑而上。

    到了崖頂,繞過幾團繁茂的花叢,前面又是一道竹門,門上左邊刻著:“碧落空歌,素手調弦悅九天”,右邊刻著:“浮世淺唱,白髮蘸墨譜仙謠”。

    雲峰真人一看,點頭:“化道入凡,這家主人倒是個灑脫超然的性子。”

    竹門邊一閃,忽有個俏麗的女子轉了出來,見了雲峰真人和俞和,躬身微微一福道:“今日恒鼎園並無琴會,還請兩位先生擇日再來。”

    雲峰真人舉手一揖道:“此有故人玉符一方,請姑娘過目。”

    說罷將華翔真人的玉符遞給這女子,女子把玉符接到手中,略掃了一眼,便自放入袖裏,也不交還給雲峰真人,只掩口淺笑道:“兩位請隨小女子來。”

    雲峰真人點點頭,便與俞和隨這女子穿過竹門,朝園中去。向前直走了十二步,忽右轉繞過一叢文殊蘭,再折回五步,繞過三株火焰木,直行了十步穿過一小片椰林,前行七步一叢假山右轉,再走了十來步,數十顆帝王棕樹後,便進了一座竹樓。

    這竹樓前有間小廳,牆上掛滿了字畫,那女子道:“請兩位在此稍息,我家園主沐浴更衣後,便來相見。”

    說罷嫣然一笑,出門一轉便不見了蹤影。

    雲峰真人道:“這恒鼎園果然大有乾坤,進門便是座八卦困仙陣,佈置得渾然天成,若無人領路,定然走不進這座竹樓中,順著門口石徑一直走,只怕不出三十步就會一腳踏空,墜落山崖去。”

    俞和仔細回想,卻發覺剛剛走過的路已然記不清楚,竭力苦憶,登時覺得頭暈目眩。

    “不必徒勞,這陣法千變萬化,主陣之人只消心意一動,便滄海桑田,不然那稱得困仙二字。”雲峰真人背手在小廳中踱了一圈,抬眼看著牆上的字畫,“看這些字畫,筆道娟秀,墨力細軟,當是女子所作,不知是不是那廣芸大家的墨寶。”

    俞和聞言,也抬頭去看,對面正中有幅八尺詩文,寫得是古本黃庭經,灑灑千字,一筆行楷溫婉如水,勾畫轉折處圓潤如意,好似有位端莊秀女,舒開一卷黃庭,細聲吟誦。

    再看右邊牆上,居中是一幅臨海雲山望仙圖,畫卷左邊疏疏的掠過幾筆淡墨,再點上幾片漁帆,就有無邊大海的氣相紛呈。可到了畫卷右邊,卻是半幅工筆細繪的山巒,只是把青松木換成了椰林,枝葉掩映中,有一小樓半露,樓下站著個女子,一身宮裝,袖帶當風,舉目望天,臉上似有些哀怨的神色。順著那女子的眼神去看,天上層雲間有只白鶴展翅而飛,白鶴背上盤坐一人,高冠長髯,一臉肅正。

    左邊牆上卻是一幅七尺橫卷,繪的是凡俗市井的喧囂情形,有車馬行人,有商販,有僧道行腳,也有旗幡招展,紅塵眾生之相皆在畫中雲集。畫卷最右端,繪了個小院,有耕牛食草,有雞犬嬉鬧,小院中坐著一位老嫗,眉眼含笑,膝下有個孩童,紮著一對花苞髮髻,正伸手yu摘地上新開的小花。

    俞和的眼神掃了掃去,將每幅畫都看了一遍,忽然不經意間,視線掠過居中的那幅黃庭經,卻恍惚覺得那並非一幅經文書法,每行字連在一起,其中竟好似有數個翩翩起舞的女子圖形。俞和忙轉目細看,卻發覺還依舊是一幅行楷,工工整整,可只要眼角餘光掃過,又覺得那筆劃似乎在舞動。

    “師尊,這幅字可有些古怪。”

    雲峰真人微微一笑:“寫字之人心思極巧,竟把一套樂舞身法,暗藏在經文中,此字中有畫,已略臻書畫一道的極高的境地。”

    “道友好眼力,想必是位雅人,可願上樓來,與小女子一敘?”竹樓上,嫋嫋傳來個輕柔的女聲。

    雲峰真人拱手笑答:“佳人相邀,豈有不從?”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0:45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三章 九霄調,亙古謠
  
       


    上了小廳一側的竹板樓梯,便到了這竹樓的上層。方才從外面可以看見,竹樓上層靠裏的那一側,有道小小的藤橋,與十餘丈外的另一座竹樓相聯。可俞和在上層卻看不到藤橋的入口,因為這層中間有道細細的竹簾垂下,將整層樓一分為二。從竹簾這邊去看,只能朦朧的窺見有個雲裳女子坐在竹簾後面,膝前擺著香台茶盞和一架純白色的瑤琴。

    “小女子廣芸,兩位道友自九州遠道而來,可是為了求藥?”

    “確是如此,還望廣芸大家不吝。”雲峰真人拱手一揖。

    “恒鼎園雖有些靈草,卻是座樂坊,往來皆是雅士。道友既能識得廣芸拙作,定然深諳書畫之道,廣芸最喜結交同好,不知道友可願將道號賜下?”

    “在下雲峰子,同行的這位名喚俞和,是在下的學生。雲峰於書畫之道也只是粗通而已,不敢在廣芸大家面前獻醜。”

    雲峰真人一番話說得極為客氣,可竹簾後的廣芸大家不以為然,出聲又問道:“雲峰道友,我且問你,樓下八幅書畫之中,你最喜哪一幅?”

    雲峰真人聞言一愣,細想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居中的一篇手抄古本黃庭經全文,書藏有畫,端是筆法玄妙。不過在下卻更喜那幅塵世眾生圖。”

    “哦?願聞其詳。”

    雲峰真人知道這是廣芸大家有心考較,若答不出彩,只怕求藥之事難成,當下一抱拳道:“書畫一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下僅述一己之念,若有何偏頗,還望廣芸大家恕罪則個。”

    “雲峰道友言過了,廣芸既有此問,自盼一聽雲峰道友高見。”

    “那黃庭經本是我道門洞玄真經,乃是上清經典,浩浩妙妙,不可疏讀。然大家卻將樂舞之形含在其中,真經嚴莊而舞態浮華,此不相合。既令黃庭真經失了道家法度,又令舞態不能盡展旖旎,甚是可惜。通觀全幅,除筆法深湛之外,其意混淆,匠氣太重,因而甚憾。雲峰斗膽一言,若將其中舞態換作撫琴之形,必成臻品。再觀塵世眾生圖,我方一落目,便心潮迭起,此畫必是有感而作。我輩修道之人,皆由萬丈紅塵中生,受父母生養而明人事,然一朝聞得大道,拋卻凡塵種種,從此飲朝露而餐晚霞,再不食人間煙火,不顧父母骨血之恩,只求長生大道。百年真修,回首望鄉,我自朱顏依舊,鄉音未改,但故園已然陌路,父母親人皆作黃土一堆。說大道無情,可人卻有情,孰能不悲?因而在下更喜塵世眾生圖,同我所感,憾我心魄。”

    雲峰真人話音一落,竹簾後忽發出“錚”的一聲琴音,那廣芸大家隔了好半晌,才輕聲道:“雲峰道友對那臨海望仙圖做何觀感?”

    雲峰真人又沉吟了片刻才道:“那畫筆法好生奇怪,海山二相一粗狂灑脫,一細膩纖弱,似是一男一女分作。然此作畫的兩人卻並不同心,男子心存高志,振翅yu飛,而女子卻纏綿難斷,宛如山勢連綿。此兩種意境在畫中迥然不同,甚不和諧。然似乎畫成之後,又有人添上了一駕鶴仙人和一望仙女子,試圖將兩道意境強為相融,可惜破鏡難圓,離心難聚,終是有大缺憾。”

    俞和在一邊聽了雲峰真人這番品評,偷偷深看了自己師尊一眼,心中大為拜服。他在雲峰真人座下修行兩年,卻從不知師尊腹中藏有如此大學問,三幅字畫略看了幾眼,就能講出這一番精辟道理來。

    其實雲峰真人心裏暗暗捏了把汗。要知作畫的人,往往都將自己的作品視作完璧,何況還是掛出來供人欣賞的作品,自視更高。若是聽別人一言直指自己作品的瑕疵,大多會惱羞成怒。可雲峰真人這次行了個險招,把真實的觀感說了出來,雖然措辭婉轉,但話中的意思已很明白了。

    竹簾後面的廣芸大家幽幽的輕歎了一聲,語氣中倒也不喜不怒:“雲峰真人眼光灼灼,小女子誠心拜服,今得先生指點,心有所悟,廣芸願撫琴一曲,以報先生。”

    說罷斂袖探出一隻素手,琴弦上撥了一輪指,恒鼎園中的銅鈴聲頓歇。

    “願聆仙音。”雲峰真人一擺手。

    廣芸大家伸出玉指,叮叮咚咚的起了一韻,始作悲風調,彈了一小節,忽食指輕挑,有幾聲清清長音扶搖而起,好似秋泉漸冷,數隻大雁展翅南飛,將雲峰真人和俞和的一絲心神,扯上莽莽青天。

    琴調一轉,直如九天仙音,亦真亦幻。俞和不自禁的闔上雙目,心神隨著琴音飄飄蕩蕩,恍然見好似飛上了雲霄,乘風遨遊三十二天。

    廣芸真人琴意一變,雲峰真人便心有所感,這一曲可絕不是簡單的凡俗琴譜。每一聲琴音都壓著呼吸心跳的節律,韻起韻轉,都隱隱牽動心潮生滅,音生幻相,教人有種身臨仙界的錯覺。一関九霄調,竟暗含了吐納術、驚神術、音律術、幻仙術、惑心術等等諸般秘術真髓。聽到後面,雲峰真人自覺,若是廣芸大家這時突然按弦止音,恐怕自己下一口氣就要滯在胸中吐不出來,心中只盼著琴聲不絕,便這樣一直奏下去。

    當真是一音諸相生,一弦萬法隨。雲峰真人猛然醒悟,卻發覺已然著了廣芸大家的道兒,急忙默運玄功抵抗,硬生生將呼吸打亂,從琴音節律中擺脫出來,神聚祖竅,力保靈台清明不惑。轉頭去看俞和,就見俞和閉目含笑,身子微微搖晃,似是深深沉溺在琴聲之中,不可自拔。

    可那廣芸大家的琴聲雖使人迷醉,卻不含分毫惡念,琴韻正平沖和,雲峰真人也不好冒然出言喝止,只得暗自提氣凝神,一邊還分心留意俞和,看他是否會耐受不住,露出什麼異相。

    廣芸大家十根玉指輪彈,這琴韻越轉越高,遍曆三十二天勝景,到了最頂一重平育賈弈天,雲峰暗暗戒備,要知大凡幻化三十二天的戮神秘術,一旦到了平育賈弈天,再往上就是殺招,只需琴韻再作升轉,挾著俞和的心神往三十二天外一躍,那便元神離竅,再落不回肉身,叫風一吹,便魄飛魄散。

    雲峰真人暗暗運足了劍氣,右手掩在袖中,已掐成劍訣,只要這琴韻再升,那便暴起一擊,揮劍碎琴,說什麼也要護住俞和周全。

    那知那琴聲繚繚一繞,好似大雁在極高的天穹上盤旋了一匝,飛的倦了,便朝地面落下。

    雲峰真人剛松了口氣,可廣芸大家琴聲驟變,由羽調直轉入宮調,方才音如蒼天一碧,這関卻說大地蒼莽。

    這琴聲幾乎連雲峰真人都抵受不住,只覺恍如置身混沌初開之時,天地洪荒。蒼天如血,好似個巨大的罩子,沉沉的壓在大地之上,黑漆漆的層雲翻翻滾滾,天上沒有太陽,卻透著一層晦暗的紅黃光芒。大地上沒有樹,溝渠縱橫,裏面翻滾著暗紅色的岩漿,不知從深處傳來沉悶的巨響和震動。數不清的石峰,光禿禿的,有幾千丈高,標槍似得刺向天空,被那黑雲一攪,就碎裂開來,巨大的岩塊從高空落下,砸到地上就濺起一大片岩漿來。

    天地好似在交戰,可地面上也有一場戰鬥,一方腰纏樹皮,蓬頭垢面的人,手裏拿著火把和骨矛,口中朝天吼叫著無法理解的短音。另一方是黑色的妖魔,從大地的裂縫中來,每一個的形象都十分奇異,或像走獸,或像鳥;有的軀體龐大如山,有的小如猿猴;有的能口吐雷光,有的能擲出烈焰。

    密密麻麻的人和妖魔在碎裂的大地上征戰著,那情形壯烈之極,呼應著天地的怒氣,流血廝殺。

    雲峰真人兩股戰戰,額前有層細密的汗水,好幾次直yu躍起大呼。

    這琴韻越彈越低沉,好似洪荒的天空漸漸向大地鎮壓下來。

    忽然,俞和伸出手掌,竟在膝蓋上“噗噗”的打起節拍來,他臉上一副悠然的模樣,看似極為享受這曲子,手掌拍了幾下,嘴巴裏也跟著琴音哼了起來。

    這一下有了雜音,雲峰真人登時神智一清,詫異的回頭去看俞和。

    俞和自己恍然不知,他只是覺得這首曲子極為熟悉,似乎聽過許多遍,好像孩童時唱過的歌謠一般,烙印在記憶最深的角落裏,這一聽到,頓時就回憶起來。但俞和也不知道究竟在何時何地聽過,偏偏就是極為熟悉,隨口就可以哼出來。

    當俞和的輕吟聲響起的時候,竹簾後面的廣芸大家似乎也在詫異,很明顯的,有個音節慢了一線,倒是俞和先哼了出來。

    不過廣芸大家倒也不被俞和所擾,自顧彈奏下去。可有了俞和的摻合,這曲子妙處盡失,再不能引動心神幻相,只不過是一曲意境極其蒼涼的琴曲而已。雲峰真人周身一松,不過卻還分神關注著身後的俞和,一耳聽琴聲,一耳聽俞和的呼吸聲。

    廣芸大家一路彈奏下去,忽地,琴聲和俞和的輕吟聲有了那麼幾處音節的差別,雲峰真人注意到,竹簾後面的廣芸大家身體一顫,下一聲琴音又微微慢了一線。

    在到後面,這曲子轉入了高潮,似乎在演化洪荒大劫,天地崩裂,萬物成灰的景象,一時間琴聲激揚,幾乎要把俞和的聲音掩蓋下去。可雲峰真人細聽,俞和的輕吟聲卻與曲子又有了好幾處不同,最後足有一長段調子全不相同,俞和的眉毛漸漸皺了起來。

    猛地,竹簾後面的廣芸大家雙掌一壓琴弦,琴音戛然而止,俞和喉嚨一嗆,臉上浮起了一層潮紅色。

    雲峰真人一躍而起,將身子擋在竹簾和俞和之間,抱拳急道:“廣芸大家恕罪,豎子頑劣,壞了大家的琴韻,請大家息怒!”

    半晌,竹簾後也無一點聲息,廣芸大家就這麼僵坐著,一動不動。著,一動不動。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0:54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四章 烹元水,品靈茶
  
       


    竹簾後的廣芸大家,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雲峰真人見她似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遲疑了許久,最後手指微動,琴聲卻又響了起來。

    還是方才那亙古蒼涼的調子,但似乎大劫已消,天地重開,有清氣上升,濁氣下沉,乾坤清明,萬物萌發。俞和也不再輕哼,他的呼吸隨著琴聲漸漸悠長,臉上潮紅退去,浮起一層瑩潤的光澤。

    曲到終聲,廣芸大家小指一勾,瑤琴輕鳴,好似一滴泉水落入了深潭,俞和長吐了口氣,睜開眼來,茫然四顧。

    “廣芸大家的琴技,驚為天人!”雲峰真人長舒了口氣,這一場聽琴,當真是驚心動魄,他暗自攤開掌心,在袖中擦去了一片汗水。

    竹簾後面的廣芸大家把膝前的瑤琴挪到一邊,忽伸出手,將竹簾卷起,露出了真容。

    這女子果真當得符津真人的“國色天香”四字評語。發如烏瀑,也沒挽起,只用條銀絲錦緞紮攏了,垂在左肩前,露出一片前額如皓月,兩彎似蹙非蹙的籠煙眉,一雙眸子好似平湖秋水,玉柱瓊鼻下,丹唇總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耳垂上墜著一對細雲紋的銀環,身上一襲淺藍色的雲裳,系著白絲絛,那雙素手白如玉脂,在右腕上,套著翠綠yu滴的一隻鐲子。

    雲峰真人怕唐突了佳人,連忙垂頭斂目。可廣芸大家卻掩口一笑:“雲峰道友,你我同是修道之人,你怎的做個凡俗書生之態。”

    一句話說得雲峰真人有些尷尬,只好又抬起頭來,訕笑道:“怎好唐突了廣芸大家。”

    “小女子倒有個疑惑,想問問這位俞和道友,不知雲峰道友可否應允?”

    “大家請問吧。”雲峰真人一擺手,側身坐下,讓出了身後的俞和。

    俞和一愣,慌忙抱拳作揖道:“不知前輩有何事要問小子?”

    “這位俞小哥兒,方才我所彈那亙古謠,你可聽過?在何時何地聽過?”廣芸大家雙眼直直的盯著俞和,鬧得俞和臉上一紅。

    “回稟前輩,晚輩依稀記得曲調,只是記不得在那處聽來。”

    “哦?”廣芸大家微微一皺眉,“若俞和道友願告知何時何地何人將此曲傳你,廣芸定有重謝。”

    俞和抱拳正色道:“三清道尊在上,俞和絕不是有意隱瞞,實不知何時何地何人傳我此曲,只覺曲調熟識而已,願以大道為證,此言不虛。”

    廣芸大家見俞和指大道起誓,再不好追問,眼波轉了轉,輕笑道:“俞和道友莫要誤會,只是廣芸心有所系,故而發此一問,若俞和道友哪日忽憶起一些端倪,可憑此玉符隨時喚我,廣芸願登門拜訪。如有所獲,自會重重謝你。”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片淺黃色的玉符,放在俞和面前。

    這曲子有何來歷?廣芸大家登門拜訪?俞和心裏驚訝,卻還是點了點頭,將玉符仔細收入懷中。一旁雲峰真人見了,也是面露驚異。

    廣芸大家道:“此曲來歷非常,不便細說。只是廣芸也僅得了殘本,花了百年時光,才依節律音調推演而補全,本自以為天衣無縫,可今日偶聽俞和道友哼這曲子,才知此曲尚有全本存世,而廣芸補上的那幾段,實與原曲相差甚遠。俞和道友福緣深厚,若有此曲消息,請務必告知廣芸,以了我畢生心願。”

    俞和點點頭:“晚輩自當從命。”

    廣芸仙子又深深的看了俞和一眼,舉手拍了三下,她身後有銅鈴聲輕響,竹門移開,有侍女托了木盤,將一套白瓷茶具放下,躬身萬福,便又退了出去,掩上竹門。

    “兩位皆是貴客,廣芸有香茗一杯,請道友品鑒。”說罷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極熟練的將一注清水傾入茶壺,伸手在壺底一揉,白汽蒸蒸,那水就沸了。滾水注入茶杯,杯底一團茶葉竟如朵碧蓮似得緩緩展開,整座竹樓全是茶香。

    雲峰真人本就愛茶,深吸了口茶香,也不管水燙,伸手拈起茶杯,一口吞到嘴裏,茶湯繞舌三輪,這才咽入腹中。

    “這茶雲峰道友可還喝得?”廣芸大家也陪著飲了一杯。

    雲峰真人閉目回味,眉毛卻微微一皺,嘬口吸氣,將殘香在胸中一繞,悠悠的道:“廣芸大家暴斂天物了,可惜。”

    對坐的廣芸大家聞言,臉色一寒,蛾眉微顰道:“何謂暴斂天物,請雲峰道友明言。”

    雲峰真人見她薄怒,也不慌忙,輕輕放下手中茶杯道:“植茶需離海靠山,唯獨這南海碧蓮長於臨海高山山頂,納汪洋水氣於枝葉脈絡中,十年才萌出新芽一片。這百年南海碧蓮一杯十二葉,確是茶中珍品,以茶葉的品次來說,已可堪稱當世絕巔。可惜廣芸大家只重茶,而不重水,須知飲茶一道,水為形,茶為意。二者須相輔相成,珍品靈茶當以珍品靈水沖泡,才可盡展滋味。廣芸大家這水,只是尋常的無根淨水吧,雖不沾塵,但終是一壺凡水,不含絲毫靈氣,難襯此等靈茶。而且最可惜的是,此處臨海,這無根淨水從天而降,卻是先從海中蒸騰成雲,再化雨露。南海碧蓮,本就是近海高山上所產,茶與水皆由海中來,未得群山大澤吐納,所以廣芸大家可覺得這茶湯入喉,回味甘洌不足,稍嫌腥澀?”

    廣芸大家眨眨眼,臉上怒氣稍平,又倒了一杯,細細品味。

    “雲峰道友,如你所說,這回味是似乎是有些淡薄,可為何我倒不覺得腥澀?”

    “廣芸大家久居海邊,自然習慣了這味道。不像我常住山中,初來南海,一入口便察覺得到。”雲峰真人在自己腰間玉牌中摸了一陣子,拿出個泥壺,搖頭歎道:“可惜我太嗜茶,也存不下什麼好水,唯有這一壺山中老靈泉,雖也遠配不上百年南海碧蓮,倒還算有些靈氣,比這無根淨水,是要好上一籌。”

    俞和聽到此處,忽然靈機一動,從自己腰間玉牌中摸出一支玉瓶,遞給雲峰真人。

    雲峰真人接過玉瓶,手腕一沉,疑惑的搖了搖,發覺裏面足有百多斤水。回頭看俞和,見俞和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師尊,你看這水可還合用?”

    雲峰真人伸手拔出瓶塞,登時有股浩浩蕩蕩宛如明河橫空般的元氣從瓶中湧出。

    “地脈元水?”雲峰真人驚呼了一聲,心裏一轉,就知道是俞和在牡山坳地穴中,趁地穴未開,元氣未散之時,汲取封存的地脈元水。當下他把眼珠一轉,心中便有了算計。

    “此等真水,才能配得上百年南海碧蓮!廣芸大家可願一試?”

    那邊廣芸大家見了瓶口元氣如虹,早猜到這瓶中是地脈元水,可這元水見風就散,極為難得,一般修士都用此水合藥煉器。今天要拿這水來煮茶,實在不知會是何等滋味。

    雲峰真人右手一引,便有團地脈元水從瓶口飛出,左手立即將瓶塞插回。口中急道:“還借廣芸大家真火一用!”

    廣芸大家舉手一指,一道鵝黃色的真火罩下,眨眼間那元水就沸滾了。雲峰真人翻腕再引,剛想將水續入茶杯,廣芸大家忽抬手一阻,伸袖拂去,剛才喝過的茶杯已然換成了新的,連裏面的百年南海碧蓮茶葉,也都重新換過。

    雲峰真人點頭一笑,元水分作三股,注入茶杯,與茶葉甫一合,便做淺綠色,異相頓生。

    只見杯口有白氣升起,憑空幻現出半尺大小的一朵蓮花,花瓣凝而不散,竟自緩緩舒展開來,栩栩如生。

    “速飲,莫要散盡了元氣,滋味不美。”

    三人各伸手拈起茶杯,一口吞下。

    好一團茶水!剛入口時,好似有層水膜包裹,作渾圓的一團,以舌尖輕輕一攪,這才散開,竟如潮汐澎湃,在口中蕩來蕩去。第一味做苦,好似嚼蓮心,再一味轉甜,好似嚼蓮白,三而透茶香,好似甘霖紛紛落下,草木吐息。

    待茶水落入腹中,清甜久久不散,周身通徹,似有風習習而生。即使是廣芸大家和雲峰真人這等道行高深之人,也頓時覺得一身修為隱隱漲高了一截。

    三人閉目回味,只覺得茶氣芬芳,層層疊疊,無窮無盡。

    過了半晌,這才同聲一贊:“好茶!”

    雲峰真人將那白瓷茶杯在指間把玩,笑盈盈的看著廣芸大家道:“靈水配靈茶,道友感受如何?”

    廣芸大家面色微紅,一張臉說不出的嬌豔,拱手道:“廣芸徹底服了,雲峰道友深得茶中三昧,飲過此等絕妙茶水,原先飲的那些茶直如渾湯敗水。廣芸妄稱懂茶之人,簡直慚愧!”

    雲峰真人笑道:“還是托了俞和的福,身邊竟有如此真水。若不是用此等好水來泡茶,實難喝出南海碧蓮的真味。”

    “俞和道友福緣齊天,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廣芸大家一雙妙目在俞和身上轉來轉去,那眼神撩撥得俞和一直紅到了頸下。

    “廣芸大家,你看此水,可能換得那金線藻靈藥否?”雲峰真人晃了晃手中的玉瓶,瓶裏的百斤地脈元水嘩嘩作響。

    廣芸大家眼睛驟然一亮,那俏臉上浮起的笑意,就好像碧蓮似得綻開。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0:59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五章 互算計,定銀霜
  
       


    恒鼎園皆是女修,口味清淡不喜葷腥,所以廣芸大家備了一道素宴款待雲峰真人與俞和,華翔真人也在一旁作陪。

    雖是簡單的素宴,可每道菜都頗具心意,共有六道正菜和一甜一咸兩道湯,用得全是南海獨有的靈品食材。那股子鮮味,讓俞和放不下筷子來,差點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了下去。

    飯桌上三位真人自是妙語連珠,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直到了申時才散席。廣芸大家親自將雲峰真人送出恒鼎園。

    雲峰真人也不回長空洲去叨擾符津真人,就在交塢城中尋了個僻靜的客棧,開了兩間上好的客房,住了下來。

    “俞和,這次恒鼎園之計,全靠你這瓶地脈元水才成,回到門中,我自會稟明宗華師兄,讓他加倍補償於你。”雲峰真人晃了晃掌中的玉瓶,裏面尚有九十多斤元水。他將瓶子遞給俞和,可俞和卻擺手不收。

    按揚州府的各地醫館報來的染病人數,這次供需丹藥二千份。以雲峰真人那肅降祛邪散的方子來配,每劑二錢,則兩味主藥地火銀霜和金線藻,各需十六斤。宗華真人臨行前安排,是先各取半斤送回羅霄,合成靈藥,送給供奉閣試試藥效再作下一步打算。

    自那廣芸大家喝下以地脈元水沖泡的靈茶,這金線藻之事,便算敲定了。雲峰真人袖中有只玉匣,裏面便藏著半斤上好的金線藻,乃是廣芸大家親手交給他的。雲峰真人自取了十斤地脈元水,以玉瓶封了,給了廣芸大家。

    本來以地脈元水的珍稀,更在金線藻之上許多,但俞和那玉瓶中既有百多斤元水,雲峰真人自也不好太世故,揮手便贈了十斤出去。那廣芸大家芳心大悅,直說金線藻這事,便請雲峰真人放寬心,餘下的十幾斤份量,她只消三五日便可備齊,而且保證皆是藥力深厚的上品。只是俞和這瓶地脈元水,她想留下一半。實在是試過這元水泡茶的滋味之後,再以無根水煮茶飲,已是不堪入口。廣芸真人言道,且不論那十幾斤金線藻,只要俞和願意割愛,她可不計代價。

    俞和把裝著地脈元水的玉瓶,推還給雲峰真人道:“師尊,我知你也是嗜茶之人,這元水既然玄妙,且當徒兒孝敬師尊,還是您老留著煮茶自飲吧,反正徒兒帶在身邊許久,也是無處可用。至於那廣芸大家,師尊若想結交,便再給她幾十斤也無妨,省的還花費符錢去換金線藻。”

    雲峰真人雖有心不收,可他嗜茶如命,心底卻還是極喜這瓶元水的,即便這玉瓶中還有剩下甚多,但雲峰真人也很不捨得再分給廣芸大家。手指在玉瓶上撫摩了一圈,歎氣道:“這等真水,只有靈脈竅穴未開之時,深入地下才可采得,靈脈雖多,但隱穴卻可遇而不可求,因而煞是貴重。拿來煮茶太也奢靡了。但偏偏此物飽含精純地氣,用於茶道中直可化腐朽為神奇,將茶味催至極境,實在是愛茶之人的一道心魔。罷了,為師便收下了此物。”

    雲峰真人收了弟子這等貴重之物,心裏很有些掛不住,可一想到以地脈元水煮茶而生的絕妙滋味,臉上又掩不住浮現出笑意。

    “來來來,我羅霄也有上好的靈茶,今日承你的好水,來嘗嘗這茶的真味到底如何!”雲峰真人將袖一拂,桌上便擺好了茶壺茶碗,只看那茶具上積著厚厚的一層水黃色,就知道定是雲峰真人隨身多年之物。只是俞和卻不明白,明明只有自己師徒二人,雲峰真人卻擺了三個茶碗出來。

    布好了器皿,雲峰真人小心的取出個紅錦絲囊,拈出了兩條墨綠色的茶葉,放進茶壺中,莫要看這茶葉僅僅二條而已,每條卻是將數十片葉擰成一根,近有三寸來長,竹筷粗細。

    再引出團地脈元水,雲峰真人笑道:“我知道你有四靈護體,快以南方丙丁火炁來煮水!”

    俞和吸氣凝神,默轉內五行,激揚心脈,張口輕輕一吐,便噴出一道淡紅色的霧氣,化作朱雀的虛相,繞著元水嫋嫋的飛了一旋,那元水便綻開氣泡如蓮。沸騰得竟比廣芸大家的玉都離火還要快些。

    “好傢伙,這是什麼火炁,近乎先天五行了吧?”雲峰真人眉毛一挑,手上卻不遲疑,將滾水封進壺裏,雙掌將茶壺攏在手心,拇指按住壺蓋,以一種奇異的節律,上下搖晃了茶壺六次。接著把壺嘴一甩,一道黃綠色的茶湯,劃過一彎弧線,飛注進茶杯中。

    濃郁的香氣散開,茶香中竟然糅合了松木香、竹木香、樟木香還有幹菌的濃香,幾重香氣以茶香為君,層次分明,卻又不喧賓奪主,且混成一股奇香的茶氣。

    “難怪只一壺茶便叫廣芸大家魂兒都丟了,怎會如此之香!雲峰師侄,你若再不開門,我可要不顧禮數,直撞進來了!”

    門來忽傳來華翔真人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相當急促的叩門聲。

    雲峰真人微微一笑,以他的修為,早知華翔真人正朝這邊走來。這番借煮茶而故技重施,果然起效。

    俞和起身開了門,華翔真人三兩步就坐到了桌邊,低頭一看那三隻茶碗,微愣了一下,眼珠一轉,心裏便知道了雲峰真人的意思。當下嘿嘿一笑,自拈起了其中一杯,將茶湯吸入口中。

    雲峰真人這茶剛入口時,味道極苦,可才把眉毛皺起,便感舌尖上苦盡甘來,滄海桑田,一口茶水驟然變得如松糖般清甜,接著眾味紛呈,好似把初春雨後,彌滿山谷的萬種芬芳全吞入了腹中。“湛湛碧漣,老松側臥,細梢過窗,千筆淡墨。好一道春谷寒葉茶!”華翔真人將茶水閉目吞下,輕輕吐出一口殘香,看似並不經意的問道:“雲峰師侄與松風子大師,如何稱呼?”

    雲峰真人微微一笑,也拈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松風真人,是在下本門師伯。”

    “松風子大師劍術驚神,只可惜當年被青穀妖魔所困,左肩留下暗傷難愈,不知現在可曾大好了?

    “華翔師叔卻記錯了,松風師伯傷在左腿,幸好師門藏有炎帝斷續湯,得以正骨活脈,現在已然大好了。”雲峰真人給華翔真人又斟上了一碗。

    華翔真人點頭一笑:“久遠之事,也記不大清,唯有這春谷寒葉的滋味,卻忘不掉。”

    “師叔喜愛此茶,便多飲幾杯吧。”

    “水土旺木氣,以地脈元水來泡春谷寒葉茶,實在妙絕,不過這一碗茶可當真貴的緊!”華翔真人把茶碗湊下鼻尖下,細細品著那香氣,“聽說廣芸大家以半斤金線藻換了師侄十斤地脈元水,把她喜得合不攏嘴。”

    “何談交換?廣芸大家亦是癡茶之雅人,師侄既然有求于他,自然要投其所好。”

    “好一個投其所好!十斤地脈元水作見面禮,可稍嫌貴重了些。更何況這水現在被廣芸視作珍寶,老道士想討她一口茶喝,卻被她直接逐出了恒鼎園。雲峰師侄這番手段實在妙極,老道佩服。”

    雲峰真人嘿嘿一笑,只是飲茶不語。

    華翔真人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銀瓶,放到茶桌上:“聽廣芸說,雲峰師侄留下十斤地脈元水,只帶走了半斤金線藻,想必是為了試試藥性。老道身邊,恰好帶著半斤水煉的地火銀霜,師侄一併拿去試藥吧。”

    雲峰真人看著那個小銀瓶,臉上神情古怪。華翔真人含笑不語,只是又喝了杯茶。

    過了半晌,雲峰真人搖頭歎了口氣,一臉不舍的取出裝著地脈元水的瓶子,仔細分了一團十斤重的元水出來,封進另一隻玉瓶中,推到華翔真人面前:“怎好叫華翔師叔失望?雲峰也不能厚此薄彼,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這禮不薄了,不薄了!”華翔真人哈哈大笑,一隻手將那裝了十斤元水的瓶子攏進袖中,另一隻手把裝了地火銀霜的小銀瓶推到雲峰真人的面前。

    雲峰真人連連歎氣,面露難色,拱手道:“華翔師叔,師侄有言在先,這地脈元水可是存貨不多了。之前已然答應留給廣芸大家五十斤,她會自籌靈物來換,這邊又分給了師叔一些,師侄我可心疼得緊。若試過藥性得當,那後面的地火銀霜,師侄便按一千五百符錢一兩與師叔交換,師叔你看可好?”

    華翔真人掐指略一算,追問道:“廣芸說師侄還需金線藻十六斤,那這地火銀霜可還需多少份量?”

    “也是十六斤足矣。”

    華翔真人眼珠一轉,臉上陪笑道:“這地火銀霜雖然採擷不易,卻也賣不到一千五百符錢一兩,我若黑心收了師侄這許多符錢,那符津真人和松風大師若是知曉了,定會殺上我淨闕島,指著老道的鼻子大罵不要臉,此事大大的不妥。”

    雲峰真人心裏一翻,肚裏暗罵了聲“老狐狸”。

    “那華翔師叔以為如何才好?”

    “雲峰師侄,老道既來此喝了你的春谷寒葉,怎能虧待於你?這樣吧,我於你折上再折!你每兩地火銀霜只需算做五百符錢既可。只是老道我今日喝過如此好茶,以後尋常茶水入口,便再沒了滋味,你倒讓我今後如何是好?還望師侄割愛,這地脈元水給老道我再留十斤吧。”

    華翔真人笑盈盈的看著雲峰真人,可對面雲峰真人的臉上忽青忽白,看那樣子,幾乎要忍不住拍案而起。

    俞和連忙作揖道:“華翔師叔祖,師尊與弟子深感您老厚義,區區元水而已,弟子自當奉上孝敬長輩。只是此行匆匆,身邊卻沒帶著許多,待我祭玉符傳訊回山,讓門中師兄立馬送些過來,到時弟子定然親赴淨闕島,面呈師叔祖。”

    華翔真人聞言大笑:“如此甚好,老道大慰,十日之後,我自會備好十六斤地火銀霜,在淨闕島恭候二位!”

    言罷帶著一臉喜意,拂袖飄然而去。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1:09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六章 獨夜宿,遇奇襲
  
       


    待那華翔真人去得遠了,雲峰真人盯著俞和問道:“這地脈元水,你倒還有多少藏著?”

    俞和一笑,從腰間玉牌中再取出一隻玉瓶遞給雲峰真人,雲峰真人拿在手裏一掂量,便知又是百斤之數。

    “你小子,莫不怕我沒了元水,便日日找你來要麼?”雲峰真人歪歪嘴,將玉瓶拋回給俞和。

    俞和嘻嘻笑道:“那倒要看師尊拿什麼來與弟子交換了。”

    雲峰真人聞言佯怒,抬掌欲打:“你這不肖的劣徒!”

    俞和裝作滿臉驚恐,連連告饒,給雲峰真人滿滿的斟上了一杯茶。

    “師尊,二十斤地脈元水,加上八萬符錢換那地火銀霜,可有些貴了。”

    “貴是略貴了一些,但你不知其中關竅,這地火銀霜與金線藻不同,地火銀霜雖然藥性平平,但產自深海火脈,採擷殊為不易,要湊足十六斤之數,委實有些困難。要知火煉的地火銀霜玄砂,一般可值得符錢三千一兩,但水煉的地火銀霜白灰,一般也就一千二百符錢一兩,因而水煉白灰常被視作雞肋,更加難尋。而此番前來南海,定有丹崖門等一併也來尋藥,我們先人一步,讓華翔真人得了些好處,將地火銀霜都留給我們羅霄,就讓他人尋藥徒增波折,我們早一步合成藥散,便早一步送交給揚州府供奉閣,到時功德自然歸我羅霄劍門,而揚州府的豐厚饋報,也為我一家獨享,這才是大計。”

    俞和點點頭:“師尊既然已有地火銀霜與金線藻各半斤,何時回轉門中試藥?”

    “事不宜遲,現在便啟程回山,開爐合藥。”雲峰真人一拂袖,收起了桌上的茶具,只把尚有半壺茶水的泥壺捏在手中,“你暫且留在南海,少五天,多則十日,我便回來。你留在此,等我玉符傳信,若肅降祛邪散藥性無誤,十日後,你便去恒鼎園與淨闕島取足靈藥,我自會接你帶藥回山。另有一事,你這幾日中,留意交塢附近可有揚州修士出沒,尤其是恒鼎園附近,若有人來尋藥,必去那處。你如發現揚州諸門修士出現,速速隱匿,並傳信宗華師兄,請他定奪。你且把衣衫換了,玉牌收起,謹慎行事。”

    雲峰真人取出個小小的金匣子,塞給俞和:“仔細收好了,裏面有符錢十萬,南海是非之地,切莫露財。”

    俞和鄭重的點點頭,將金匣子放進玉牌中,又把玉符從腰帶上解下,掛在胸前:“弟子遵命,師尊放心。”

    雲峰真人一笑,伸手拍拍俞和的肩膀:“自要保重,一切且是身外物,真有何意外,保命為上。為師去了!”

    說罷雲峰真人推門而出,將身一轉,便化作道白煙,扶搖而上。

    雲峰真人一走,俞和獨自回到房中,頓覺得有些冷清。身在南海,人生地不熟,離山門也不知幾千里之遙,只剩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當真有些寞落。

    喚來客棧小二,賞了一錠碎銀,那小二自歡天喜地的謝了,不多時就給俞和拿來一套海南邊獨有的短衣短褲和草履,衣褲以細軟絲麻編制,穿在身上涼風通透,好不舒爽。俞和除下靴襪,換上草履,再把道髻拆了,隨意紮起頭髮。除了一身肌膚雪白,倒有幾分南海漁夫的樣子了。

    俞和取出胸前玉符,對陸曉溪說了一通海邊的奇景奇物,可陸曉溪卻笑了起來:“俞大哥,你倒忘記我在海外仙門修行了麼?我這屋子,窗外便是大海,那海景早看得厭了。”

    俞和鬧了個老大的沒趣,草草又說了幾句,便收起玉符,翻身上了床榻,也不盤膝,就靠在床頭,好似小憩,其實吐納調息起來。

    煉氣士調息最耗時光,俞和兩眼一閉,杳杳冥冥的,就到了夜裏子時。

    靈台忽感有冷光刺入,俞和眉毛一跳,微微睜開了雙眼。

    窗外月影斑駁,被夜風一吹,細碎的搖擺著。

    忽然風停了,一片枝葉好似以淡墨繪在了窗紙上,有道人影自樹葉中飛起,悄無聲息的,落在了俞和的窗邊。

    這人呼吸聲極輕極長,顯然也是個煉氣之人。他唯恐在窗上映下人影,只是側身躲在一旁,靜悄悄的站在窗戶邊上。

    俞和心裏一驚,這南海可不是太平盛世,雲峰真人才剛走,便有人深夜潛行來窺探,也不知是什麼用意。俞和故意放緩了呼吸,好似還在入定神遊,可暗中丹田真元翻翻滾滾,一縷神念貫注胸前紫宮中的白玉劍匣,劍匣中一赤紅一湛藍兩道劍光吞吞吐吐。

    可窗外那人也不知怎的,只是輕輕按了一下俞和的房門,便再沒了動靜,默立在門外足足有一炷香時間,又縱身一躍,不知去哪兒了。

    俞和一皺眉,滿心的疑惑,剛略松了口氣,可才過了不到一刻,門外竟然又來了一個人。

    這人依舊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俞和凝神去聽,隱約有些輕微的聲響。又過了一會兒,隔著房門竟透進來一股怪異的香氣,像是門外的人點燃了根線香,插在門邊。

    半夜裏為何有人焚香?俞和才一聞這氣味,登時好似被個千斤大錘砸在了後腦上,兩耳邊“嗡”的一聲,眼前發花,幾欲暈過去,幸好他不是盤膝坐著,而是靠背在床頭上,木床沿子撐住了腰脊,這才沒倒下去。

    俞和頓時明白這香氣必是一種迷神的靈煙,有心去拿玉牌裏面的丹藥,可渾身酥麻脫力,手臂已然不聽使喚。俞和心中急念清淨坐忘素心文,力保一線靈智不散,默運真元流轉諸穴百骸,想把體內迷煙化解。

    可門外那人卻已經知道屋裏的俞和必定沒有了反抗的氣力,“錚”的一聲輕響,似乎拔出一把短刃。

    俞和心裏大急,收攝臟腑中的先天五行真炁,掃蕩通身血肉。期望在利刃臨身之前,能聚起一點反抗逃命的力量來。

    可門口那人卻突然好像驚覺到了什麼異狀,急急一擰身,便上了房頂,腳尖再一點瓦片,便又沒了蹤影,可緊接著便有一道風聲急掠而過,好像有人追著那施放迷煙的人去了。

    俞和逃過一劫,可此時手無縛雞之力,他只能全神導引五行真炁運轉,靠那水炁蕩滌血脈,再以火炁煉化煙毒。

    可這煙毒煞是難纏,而且屋外那靈煙還燃著,依舊有香氣一縷一縷的溢進屋中,俞和運功盞茶光景,雖說堪堪抵受住了煙毒,不至於失神昏迷,但身子依舊沒法動彈。

    俞和心中正惶急無措,房門木閂突然“哢”一聲自行脫落,半扇屋門從外面無聲的推開,有兩個黑衣人影滑步進來。俞和渾身不能動,眼睛似閉非閉,腦中心思電轉,霎時間連閃過七八個念頭。

    當先一人是個男子,身形健碩,即便是穿著夜行黑衣,依舊是龍行虎步,頗有氣勢。這一推門進屋,右腕翻轉,便有道寒光直撲俞和的咽喉而來。

    俞和也沒法躲,只覺得喉間的肌膚一冷,臉上寒毛倒豎。那男子手中一柄五尺烏柄短槍,明晃晃的槍頭直抵在俞和的咽喉上。男子一身殺機隱而不發,可只那槍尖處,便有層層寒氣逸散,幾乎能隔空就能將血脈冰封。

    這男子背後閃出一人,也穿了一身黑衣,不過身形窈窕,卻似個女子。

    這女子看了看俞和,眼中忽閃過一絲驚奇,伸手在那男子臂上輕輕一按,抬步就走到俞和面前。先試了試俞和的鼻息,然後在俞和腰間摸了一圈,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可俞和腰帶上空空如也,這女子眼神一轉,探手去按俞和的胸口,以小指在俞和頸間一勾,就將俞和藏在胸口的玉牌和玉符,一齊扯了出來。

    眼見這女子目光一閃,露出了喜色。用指甲輕輕一劃,便割斷了絲線,將玉牌和玉符抓在手裏,側身對那男子輕輕一點頭。

    那男子一抖手中的短槍,對女子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可那女子思量了一下,搖了搖頭,翻手取出一顆淡綠色的藥丸,塞進了俞和的嘴裏。

    這藥丸入口微酸,女子伸手在俞和下頜輕輕一捏,“咕嚕”的一聲,藥丸就混著涎水落進了腹中。

    女子再不耽擱,一拉那男子的衣袖,男子將手腕一抖,長槍好似條細蟒,纏著他手臂一旋便隱入了袖中,兩人輕聲退出房間,又合攏了木門,縱身而去。

    或許是兩人臨走前踩滅了迷香,屋裏的煙毒漸漸散去。

    俞和瞪圓了眼睛,直直的盯著房門,臉上漲的通紅。

    無論是裝了符錢、元水玉瓶的門派玉牌,還是那塊與陸曉溪通信的玉符,都是他萬萬丟不得的東西。這兩人隨手全盜了去,也不知下落如何。可偏偏自己依舊動彈不得,要知每遲上一刻,尋回玉牌玉符的希望,便渺茫了一分。

    俞和心急如焚,心火旺則火炁更盛,屋裏的空氣漸漸有味焦糊的氣味。

    也不知那女子臨走前,給俞和吃下的是什麼藥丸,腹中有股清泉蕩漾,身上的煙毒竟消散得極快,眼見俞和亦竭力運動化毒,只不到一炷香功夫,左右肩膀一振,竟又能活動肢體。

    雙腿一彈,俞和躍下了床榻,三兩步急沖向屋門,就要推門上房去找那兩人的蹤跡。可木門一開,登時心生精兆!俞和抬頭一看,遠處的一叢陰暗樹影間,忽有道細小的寒芒一閃,眨眼間便如流星似的由遠而近,直向自己的面門飛刺而來。

    俞和本就心中急怒,這時又遭人飛劍來刺,一道心火直貫頭頂。

    他也不躲,張口一噴,丹霞與寒池雙劍化作兩道十丈的劍芒,厲嘯一聲,朝那道飛來的劍光絞殺過去。

    寂靜的夜空中,驟然發出刺耳的鋒刃嘶鳴聲。俞和不料那細細的寒芒上,竟含著一道龐然真力,三柄飛劍一斬,丹霞與寒池雙劍雖然將那道劍光攪碎,但也被遠遠震開。俞和只覺那反震過來的暗勁如山如潮,腳下站立不住,踉踉蹌蹌的連退了四五步,跌坐在房中的木床上。

    那寒芒升起之處,離俞和的房間足有一百多丈之遠,如此距離,一劍飛來,竟那有這般威力,那出劍之人究竟是何等高深的修為?

    可此時俞和根本不及想那許多,身形才一穩,足底猛發力,便如彈丸般穿門而出,半空中雙劍劍光一旋,朝那樹影直斬而去!

    在他身後黑暗中,也不知藏著多少道視線,緊緊追著俞和的身影。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1:14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七章 急追敵,卻難當
  
       


    無雲的夜晚,月光灑滿海岸,忽有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雨,籠罩了交塢城南的一片樹林,只是那落下的並不是雨水,而是萬千銳利的劍影。

    “蓬”的一聲大響,方才劍光飛起處的三五株大樹,被俞和一劍斬成了不足半尺的萬千木屑,揚得漫空滿地。可那祭起飛劍來襲之人,卻不見蹤影。

    俞和腳踏飛劍,身在半空,極目四望。隱約約的就看見北面半裏之外,有道淡淡的黑影,貼著連綿錯落的屋舍房頂,正疾速由南向北穿過交塢城,朝城北的沙灘地掠去。

    追?還是不追?俞和心中猶豫了一下。

    他住的客棧雖偏在交塢城南一角,可那是雲峰真人特意選的地方,因為離恒鼎園頗近。按說客棧朝南數十步,就出了交塢,越過恒鼎園的那座山崖再朝南行,也是一大片無人的海灘崖壁,只消找個茂密的椰林一鑽,就可隱去蹤跡。可這人為何偏偏要穿越交塢城鎮向北去?

    而且摸走了俞和玉牌玉符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施展飛劍來刺的,卻應該就是北面這道獨身人影。拿走玉牌玉符的那兩人,明顯不欲取俞和性命,可方才那一劍,若不是俞和剛好推開屋門窺見,只怕已經凶多吉少了。這樣說來,定當是目的不同的兩撥人,玉牌和玉符只怕並不在北邊那人身上,而且此人修為高深,單看方才那一劍,遠隔百多丈飛刺,尚能將俞和震退五步,這份道行委實驚人。即便追上了這人,兩人拼鬥起來,俞和能不能占得上風還未可知。

    這邊俞和才沉思了一息,北面遠處的人影似乎停下了腳步,轉頭望瞭望俞和。見俞和原地未動,他身形一矮,落進了一處巷道暗影中。黑暗中寒光乍閃,又是一道奪目的劍芒朝俞和飛shè而來。

    俞和氣極,這人太也糾纏了,自己不欲去追他,他倒尋隙出劍。

    那道劍光飛得極快,雖有半裏之遙,可呼吸間就到了俞和面前,俞和這次也不出劍去硬拼,提氣騰身,足尖在飛劍上輕點,運起七步雲真,身形一閃,就在那劍堪堪刺到面前五尺時,把身子平平橫挪出去一丈,登時令那飛劍刺到了空處。

    俞和滿以為隔著如此距離發劍,而且劍速又是如此之快,估計施劍那人神念,未必能再操劍轉折,可他轉頭一看,那劍飛出三丈,竟然還能憑空折回,倏地繞了個半圈,劍鋒對準了自己背心,又飛刺了過來。

    俞和把手朝身後一揮,丹霞寒池雙劍交錯而出,“鏘”的一聲輕響,將那飛劍斬成了三段。這次可能是隔著太遠,加上又轉折了一次,反震之力已不如先前的那一劍,但也將俞和震得憑空翻了個筋斗,這才能卸盡力道,穩住身形。

    低頭一看,地上三截斷劍,也就是最尋常的玄鐵法劍而已,難怪施劍那人毫不吝惜,一把接一把擲了過來。

    俞和也不敢再懸在天上,惹人注目。急忙收了劍光,蹲在一處屋頂上。這種玄鐵法劍製作簡易,材料也常見,要是那人隨身帶了百來柄劍,一劍又一劍的發來,或者乾脆一口氣飛過來幾十劍,那倒真是難纏。

    交塢城中一片靜悄悄的,除了穿街過巷的打更人和扶牆而行的醉漢,再沒什麼聲響走動。北邊那人又翻身上了屋頂,站在高處朝俞和這邊望瞭望,就又朝北面騰身而去。

    俞和再看不見那人之外的可疑身影,只好遠遠的跟著那人朝北穿城而過。心知若是止步不追,今晚只怕要時時提防飛劍暗襲。

    出了交塢北圍,那人身化黑煙,貼著白茫茫的沙地一路不緊不慢的飛掠,中間折向西北,又走了大約五裏路。前面有片密林,這人在樹林前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俞和,這才一躍進了樹林中。

    逢林莫入的道理,俞和是懂的。隔著半裏多地,俞和遠遠的看著那陰暗的樹林,心裏分明有種感覺,林中暗處的那人,正拿飛劍的劍鋒遙指著自己的咽喉。

    可對面的密林中半晌也沒有一絲響動,好似那人也憑空消失了。俞和猛的一省:“莫非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難道這人是先前那兩人的護法,連連出劍挑釁,就是故意要引自己一路向北穿城來此,而那兩人帶著玉牌和玉符,早從南邊逃遠了?”

    如今奪回玉符和玉牌才是關鍵!想到此處,俞和手訣一起,便要以身合劍,向南疾飛。

    可恰在此時,那密林中猛然升起一道森然的氣勢,一線無形殺機,牢牢的鎖住了俞和。俞和頓覺得整個背脊上一片冰冷,寒毛倒豎,連忙扭身去看。

    一連三十六道劍光,流星般的從林中飛起,有的筆直朝面門前胸突刺過來,有的劃過一道弧線,將俞和身周四面與頭頂腳下的空間盡數封死。三十六柄飛劍殺意畢現,隱隱似乎結成了一道劍陣,劍發寒光,奪人心魄。

    尤其是每一道劍光,不僅速度快極,而且無聲無息,讓人沒法聽聲辨位,眼光可見的飛劍還可躲避格擋,身後的飛劍卻難以測知方位,端是一必殺之局。

    俞和禦劍而起之時,也暗暗提放了對方暴起發難,可想不到那邊出手就是這般必殺的招數,眼見劍光如流星紛至,劍氣未及,劍意已罩定了周身。俞和心裏一翻,只憑手中雙劍根本擋不住這三十六道飛劍攢擊。

    丹霞與寒池雙劍繞身疾旋,俞和伸手在胸前紫宮穴中一引,白玉劍匣憑空祭出,浮在俞和頭頂。白瑩瑩的玉光好似一輪皓月當空。

    俞和張口噴出一道精純的真元,手指白玉劍匣大喝道:“收劍!”

    白玉劍匣發出嗡的一聲輕鳴,龍虎如意玉扣一轉,匣蓋自開。劍匣口對著三十六道劍光只一旋。那三十六道飛劍驟然間同時一滯,定在半空中;劍匣又一旋,三十六道飛劍齊聲長鳴;白玉劍匣再一旋,三十六道劍光好似ru燕歸巢,竟棄了俞和不顧,逕自飛進了白玉劍匣中。

    這劍匣當空自轉,那雲髓瓊玉中的雲紋,全都溢出玉石,散做一片白濛濛的霞光雲氣,裹在當中的那具玉石劍匣好似透明,裏面困著一團刺目的銀光翻騰不休。可劍匣的匣蓋“哢”的一聲自行重新合攏,龍虎如意玉扣鎖死。白玉劍匣倏然落下,虛浮在俞和的左肩側。

    俞和只覺得從劍匣中傳來一道純正浩然的劍氣,雙手劍訣一起,貫入丹霞與寒池雙劍,直扯出兩道二十余丈的恢弘劍光來。劍光一道蒼藍,有寒氣彌漫,一道赤紅,有烈焰熊熊,兩道劍光一攪,俞和以身合劍,朝半裏外的樹林直撞過去。

    半裏之遙眨眼便至,水火二氣一攪,樹木皆作飛灰而散。

    遠遠的有個黑衣人站在樹下,見俞和禦劍斬來,倒也並不怎麼驚慌。他左手中握著一柄暗金色的雕花長弓,那弓身足有一丈多長,右手帶著個碩大的墨玉扳指,在腰間輕輕一抹,就有柄玄鐵長劍拈在指尖。他以劍為箭,把玄鐵長劍搭在雕花金弓上,舉臂滿弦,抬頭對著俞和略瞄了一眼,右手一松指,那玄鐵長劍登時化作一道寒光朝俞和迎來。

    “嗆”的一聲爆響,玄鐵長劍不偏不倚的,剛好刺在丹霞與寒池雙劍劍鋒合璧的那一點上,有團極亮的光芒閃了一閃,那玄鐵劍裂成了無數的碎片,可俞和的雙劍合璧之勢,被這道劍光極巧妙的一攪,自難再續。

    俞和攝回飛騰的雙劍,翻身落地,瞪著那持弓的黑衣人,喝道:“你是何人?你我有何恩怨,要下此殺手?”

    對面的黑衣人雖然未蒙面紗,但靠得近了,才發現他臉上罩著一張淡黃色的皮革面罩,這面罩做的倒是精美,唇鼻雕得與生人無異,只是沒有眉毛,眼部挖開兩個圓孔,可以透光視物。隔著這皮革面罩,也看不出黑衣人長得什麼模樣,臉上有何神色表情。

    俞和拿劍指著黑衣人,可半晌也不見他作答,心中更是怒氣勃發:“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我身上也無什麼財物可以給你,你這般連施辣手,可是失心瘋了麼?”

    對面黑衣人依舊不作答,只是默默的把長弓往地上一插,慢悠悠的退下了手上的扳指,收進懷裏。左右手掌互握在一起,揉了揉手腕。

    俞和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黑衣人斜目看了俞和一眼,那目光中,似乎有萬千劍氣生滅!

    黑衣人將兩手分開,平舉在胸前扣成劍訣,肩頭一晃,自背後升起兩道蒼白的劍光,憑空一交錯,如把張開的剪刀似的,直朝俞和頸間剪來。

    這黑衣人的劍光委實快到了極點,劍光方才一起,就剪到了俞和肩側二尺,幸好俞和剛才退了一小步,不然根本不及躲閃。

    電光火石中,俞和朝地上一撲,頭頂“哢嚓”的一聲脆響,一大片黑髮灑落下來。

    俞和也來不及去摸頭頂,就地一滾,翻身向後躍起,雙手齊揮,劍作雷雨式,幻化出漫空暴雨驚雷,朝那黑衣人席捲過去。

    可雷雨轟然落下,卻全撲了個空,黑衣人的身形一扭,留下雷雨劍圈中的,只是一道殘影罷了。

    俞和心裏一涼,也不去收回飛劍,腳下連踩七步雲真篇的步法,眨眼間換了三處方位。

    一邊不停的變幻腳步,一邊探查黑衣人的行跡,終於眼神掃過右邊三丈外的樹頂,才發現那黑衣人直挺挺的站在樹冠下的枝椏上,抱臂冷眼看著這邊,頭頂兩道劍光遊移不定。

    俞和引劍去刺,可黑衣人頭頂的劍光一閃,後發先至,令俞和不得不分神去擋,雙劍一交,頓覺得好似有個極寒的冰錐在神念中狠狠刺入,俞和半邊身子登時麻了。連忙催運真元,可那黑衣人頭頂的另一道劍光發出刺目的寒光。

    俞和頓覺不妙,腳下發力,身子如箭似得倒竄,竭力想拉開距離。

    可那黑衣人卻凝劍未發,腳下一蹌,上半身猛然抖動,似乎勉強躲閃了一件什麼暗器。他身形直直的一拔,朝空中升起,腳下那顆大樹無聲無息的斷成了數截。

    俞和把心一橫,伸手一拍白玉劍匣,那劍匣對準了空中的黑衣人,龍虎如意玉扣一松,匣蓋驟然滑開,劍匣中有團刺目的劍芒綻現!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1:17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八章 暗施援,留血字
  
       


    一道直欲貫穿天地的恢弘劍光,從那白玉劍匣中噴薄而出,仿佛是把之前被玉匣收去的三十六道劍光,合為了一劍。

    黑衣人身在半空,眼見劍光shè到胸前三丈,剛想擰身躲閃,可不知怎的,左右稍挪了半寸,便僵住不動,好似有圈看不見的利刃牢籠,繞在他身邊。劍光迫近到胸前一丈,黑衣人臉上的面具驟然炸碎,張口噴出了一道金光。

    金光中有片小小的玉符,玉符上閃爍著血紅色的雲篆。

    劍光直刺在玉符上,便宛如一道白瀑,自山崖上直落而下,沖在岩石上面,撞成漫天水花。藏在劍光中的三十六柄玄鐵飛劍,幾乎同此刺中了小小的玉符,玉符外面籠著的金光猛然一震,散出一大圈淡金色的光暈,三十六柄玄鐵劍齊聲哀鳴,登時盡成鐵屑。

    那黑衣人伸袖遮住了面孔,也不再管那玉符,只朝密林中的某處看了一眼,便再不回頭,身化狂風,朝西面遁去。

    俞和抬頭去看,那玉符抵住了劍光一擊,金光微微閃了閃,便徹底碎裂了,被風一吹成了粉塵。

    “這定是暗中有人幫忙,否則今晚就要埋骨於此!”俞和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這黑衣人也是個劍修,而且精擅弓技,能把飛劍術融入弓shè術中,奇思妙想,很是不凡。單論劍術和真修道行,只怕也能同師門宿老們相當。幸好自己煉成了這古怪的萬化歸真白玉劍匣,一舉收攝了三十六道劍光,最後那一合交手,若不是暗中有人出手相助,逼得黑衣劍修露出身形破綻,只怕俞和便橫屍當場了。

    也不知暗中那人藏身何處,走了未走,俞和抱拳向天,一揖到地。

    “閣下救命援手之恩,俞和絕不敢忘,他日因果迴圈,定當有報!”

    海風拂過密林,只有枝葉的沙沙聲響回應。俞和轉身走出樹林,返回交塢城中,他展開身法,把城中的大街小巷循了個遍,又繞著城鎮搜尋了三圈,可卻是一無所獲。滿心抑鬱的回到客棧中,卻再也定不下神。翻身上了屋頂,整個下半夜,便大睜著雙眼,到處掃視,盼能找到那一男一女的行跡,可除了偶爾的幾隻海鳥,就再沒有什麼影子掠過附近。

    心裏念頭翻來翻去,有心求師門來救,可玉牌已失,手邊再沒了傳信的玉符。一想到傳信玉符,俞和好一陣子揪心,那一對夜行男女竟把他同陸曉溪說話的玉符也盜走了,若這玉符萬一有什麼閃失,俞和與陸曉溪這便從此失去了聯繫,重逢更是渺茫。

    俞和心中橫生邪火,幾欲起身狂嚎,卻又怕驚擾了凡俗,無耐之下,只好伸手將身邊的瓦片全捏成了灰粉洩憤。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日出東方,南邊的恒鼎園中,傳來幾聲銅鈴聲響。

    俞和轉頭遙望了一眼恒鼎園的方向,心中暗歎,這下連地脈元水都沒了,之前答允了廣芸大家,分給她五十斤,到時人家來要,可如何交代才好?莫非要厚著臉皮,找謝年生去討麼?

    想到那仙女一般的廣芸大家,俞和眼睛忽然一亮,“師尊不是將自己的傳訊玉符留了一道給廣芸大家麼?那自己去找廣芸大家借玉符一用,便可將昨夜一切告知師尊。”

    可轉念又一想:“師尊才將十萬符錢交給我,臨走前囑咐過要好生保管,這師尊只怕剛回到門中,就得知符錢丟了,還不知要氣成什麼樣子,我是不是再設法找找,說不定還有些希望尋回玉牌玉符。反正如今丟都丟了,或可努力去找找看,等到實在無望時,再告知師尊為好?”

    可希望一起,俞和越想越是心煩意亂,尤其聽到海潮聲響,就記得陸曉溪說她剛到門中,被這潮聲吵得難以入睡,心裏更是亂成了一團麻,只盼師尊還在身邊,施展天大神通隨手一抓,就把那一男一女兩個蟊賊憑空擒了出來,老老實實的奉還玉符和玉牌。

    一頓胡思亂想,俞和連聲歎著氣,茫茫然的翻下屋頂,垂頭朝客棧外走去。那店小二好生伺候著,心裏卻奇怪,這位小哥兒客官,昨天可是神采飛揚,今天一早怎跟霜打的茄子似得沒精打采?他卻不知,如今這位金主兒,已是一貧如洗,身上被偷的連個銅板都不剩。

    俞和走出客棧,也沒處可去,懵懵懂懂的繞了幾圈,還是朝南出了城,向恒鼎園去了。

    魂不守舍的走在沙灘上,一腳深一腳淺的,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期期艾艾的到了恒鼎園的山崖下。

    也不知怎麼的,那盤山小徑前的青竹牌坊下麵,白沙染成一大片暗紅色,看起來像是滲著血跡,而那青竹牌坊上面,似乎剛剛以水擦洗過,只是竹板的縫隙間,依舊殘留著已經有些乾涸的血痂。

    俞和一看,心中大震,莫非恒鼎園昨晚也有什麼變故?這許多鮮血是從何而來,為什麼又會沾到青竹牌坊上面去?

    搖了搖青竹牌坊上的銅鈴,俞和沿著小徑向山崖上走,可才走了幾十步,路邊忽然有人影錯動,俞和眼前一畫,就見七個宮裝少女站了天罡北斗位,擋在面前,人人俏臉含煞,手中各抓著一條彩絛,絲絛的兩頭都有金環,一頭的金環上,套著一隻明晃晃的短刀,另一頭的金環上,拴著一隻銀色的小鈴鐺。

    “來者何人?今日本園閉門謝客,請自轉回去,休得硬闖!”

    站在當前天樞位的少女沉聲喝道,將手中絲絛一繞,銀鈴叮噹作響,短刀寒光湛湛。

    俞和一拱手:“在下是昨日與座師一同拜見過貴園廣芸大家的俞和,昨夜突遭變故,特來求廣芸大家相助。”

    站在玉衡位的少女,正是昨天引雲峰真人和俞和近園的那個女侍,聞言細細打量了俞和一番,忽然面露詫異,最後忍不住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位俞公子,才一夜功夫,怎的成了這般模樣?”

    俞和大窘,昨天他到恒鼎園時,那是高冠廣袖,豐神俊朗,一派有道真修的樣子。可今天來此,穿的是海邊漁夫的絲麻短衣褲,早上出客棧的時候渾渾噩噩,連鞋子也忘記了穿,赤腳上沾滿了砂石泥土,伸手再一摸頭頂,髮髻被昨晚那黑衣蒙面的劍修一劍剪去,滿頭半尺來長的亂髮披散著。這一副狼狽的樣子,簡直形如乞丐。

    尷尬的笑笑:“倒叫姑娘見笑了,在下昨晚夜宿交塢,師尊未在身邊,一時不慎,被蟊賊所乘,落得此番情形,只好來求廣芸大家相助,還望姑娘代為通稟一聲。”

    “何方蟊賊,連公子的頭髮也要擄了去嗎?”那女子掩口一笑,“園主昨日吩咐過,這幾日間,若是雲峰前輩與俞公子前來,便引到花廳奉茶。如此公子請隨小女子來,今晨恒鼎園中也發生些古怪事情,另有惡客來擾,園主這時只怕難以分身,請俞公子先到茶語水榭小坐。”

    說罷七人散了陣勢,讓開道路,由昨日那女侍帶著俞和朝山崖上走去,其餘六人又隱入了小徑旁邊的暗處。

    進了恒鼎園的竹門,循著陣法繞到一處有個小池塘的竹樓,女侍讓俞和在竹樓中稍坐,自去端了茶壺茶碗出來。

    “敢問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那女子輕聲道:“俞公子喚小女子紫娟既可。”

    “紫娟姑娘,在下在山崖下,看見青竹坊門左近似有許多血跡,姑娘方才也說起,恒鼎園今早有些古怪的事情發生,在下好奇,想問究竟?”

    紫娟看了看俞和,略想了一下才道:“不瞞公子說,這事的確蹊蹺,我恒鼎園本是個樂坊,園中都是弱女子,雖也修些粗淺的煉氣之法,但自守淡泊,與世無爭。昨夜公子遭了蟊賊,可巧我們園中竟也來了賊人,幸甚知覺得早,姐妹們齊心把蟊賊擒住,倒也未曾傷著賊人,只是將他們逐下了山崖。可今早不知怎的,崖下青竹門坊上,不知誰人將兩具死屍倒掛在門梁上,有姐妹去看,竟是昨夜那兩個蟊賊,教人割開了喉嚨,也不知被吊在那多久,一身血都流盡了,那臉色白得好似蠟紙,一對眼珠突出眼眶來,模樣煞是駭人。這殺死蟊賊之人也是奇怪,竟蘸血在青竹門坊上寫字,說‘擅闖恒鼎園者死’,那一行血字個個都有鬥大。俞公子你說,我恒鼎園都是女眷,清心寧和,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即便有賊,也就是逐下山去算了,哪里會害人性命,還以血寫字呢?做出這事的人,當真也不知安的是什麼心思。”

    俞和一聽,猛地將茶杯放在桌上,追問道:“紫娟姑娘,你方才說那死掉的蟊賊是二個人,敢問他們是何模樣?”

    紫娟想了想道:“那死人的樣子好生可怖,我卻也未敢細看,只曉得是一男一女,男的很是高大,兩人都穿著黑衣。”

    俞和心裏好似打了一聲響雷,猛然站起身道:“紫娟姑娘,能否帶我去看看這兩人的屍首?若不錯的話,我昨晚便是被他們擄盡了隨身之物,其中有幾樣東西干係極大!”

    看俞和滿臉惶急的樣子,紫娟有些為難:“這可有些難辦了,那兩具屍首現在知客樓外停放。可早上我們發現崖下的死人,姐妹們打算將他們安葬之時,便有個老頭兒沖了過來,怒斥我們害了他家弟子的性命,說要血債血償,幸好被廣芸園主攔了下來,才沒叫他傷到園中的姐妹。這時園主正和那惡老頭兒在知客樓分辯,只怕俞公子一時不便過去,且等那老頭兒走了之後,紫娟再帶公子過去探視可好?”

    俞和一想,這老頭兒既然來尋仇,定是那一男一女的師長,說不定就要帶著屍首離開。如果死在恒鼎園山崖下的,就是昨晚那一男一女,自己的玉牌和玉符說不定還在他們身上,定要趁著老頭帶走屍首前,去搜尋一番,取回玉牌和玉符。

    “紫娟姑娘,在下求你了,事關重大,在下實在等不得了。如被這老頭將屍首討了回去,那在下恐萬難尋回失物。姑娘還是速速帶我去知客樓吧!”俞和說罷,對著紫娟一揖到地。

    紫娟嚇了一跳,趕緊則身閃過,口中呼道:“公子莫要如此……”

    可她話還未說完,只覺得腳下山崖顫動,就在恒鼎園中左近不遠處,猛然間爆出幾聲悶雷般的巨響。
tzleng 發表於 2013-12-5 11:22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五十九章 莽尋仇,信口言
  
       


    緊接著,就聽見有個渾厚的老者聲音,大聲怒駡了幾句。說得是什麼倒聽不清楚,山崖上罡風烈烈,暗勁如潮,一片竹樓咯吱作響。

    風聲與人聲的呼嘯中,猛然間聽見一聲尖銳的瑤琴音,好似個錐子似的,在耳膜中一刺,俞和兩眼發黑,身子一晃就差點軟倒。

    “那邊可是知客樓?”俞和一指那聲音傳來處。

    “的確是知客樓。”紫娟用手扶著額頭,臉色蒼白,顯然剛才那幾下,令她有些抵受不住。

    “快帶我過去!”俞和沖到門口,對紫娟喊道。

    紫娟喘了一會,臉色好了些,對俞和招手道:“俞公子莫亂沖,免得陷入陣法,隨紫娟從這邊走!”

    說罷跑到水榭廳房一側,伸手在牆上一按,有道暗門悄然滑開,露出條細石小路。

    紫娟在前,俞和緊緊跟在後面,兩人提氣疾奔,三轉四轉,就到了一座花廳旁邊。

    俞和探頭剛要去看,猛覺得罡勁罩體,身前二丈外忽然奇光綻放,又是一聲驚雷響起。

    “惡婦!老夫絕不會與你善罷甘休,待我將弟子屍首入土,必盡遣門中高手,將你這山崖夷為平地,報我門人血仇!”

    俞和聽前面衣袂振振,急忙抬頭去看,只見一道黑影橫空飛過俞和的頭頂,是個身穿白袍的短髮老者,面皮赤紅,雙目含怒,兩手各提著一具屍體,禦風而行。俞和一看這老者的面貌,頓時吃了一驚,這分明是在揚州府供奉閣中秋法會上見過的,丹崖門的掌門真人洪老道。

    一時間心裏轉過了七八個念頭,難怪那一男一女取走了自己的玉符玉牌,卻不下殺手,還給自己吃下解毒丹藥,竟然是丹崖派的弟子!說不定那兩人一進屋,就認出了自己,甚至根本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俞和也不管那許多,舉手一引,丹霞寒池雙劍飛出,身化劍光裂空而起。

    “俞公子,莫要追!”紫娟頓足大呼,可俞和充耳不聞,一心只想奪回玉牌玉符。

    洪老道去的極快,俞和追的更緊,眨眼間離了山崖,俞和提氣大呼:“洪師伯,在下羅霄俞和,請師伯奉還在下的隨身之物!”

    這一喊不要緊,前面的洪老道猛然間停了下來,俞和急忙收住劍光,只見那洪老道慢慢的回過頭來,一對眸子泛著血光。

    “老夫明白了,羅霄劍門,劍門!原來是你下的毒手!”

    洪老道把眼一瞪,頓時兩道厲光綻出,好似一雙無形的大手牢牢的擒住了俞和。俞和渾身一抖,仿佛有座高山從天而降,把他狠狠的鎮住,連呼吸都難以維持,額前登時有汗水滾落。洪老道把口一張,一道青光噴出,朝俞和胸腹間撞來。

    丹霞寒池雙劍一旋,架在俞和胸前,被那青光一撞,雙劍一齊哀鳴,劍身直欲碎裂,劍鋒上靈光暗淡,顫了幾下,直墜向地面。

    雖有雙劍阻一阻了青光真勁,可俞和依舊好似被巨濤洪峰拍打的落葉,整個身子憑空打著旋兒,倒飛了近百丈之遠,後背撞到山崖上,護身真元碎了岩壁,使俞和完全嵌到崖壁中,深達半尺。

    俞和只覺得周身無處不劇痛,似乎一身骨頭全碎裂了開來,雙耳側好似有雷鳴不休。

    喉頭一抽,有團腥鹹滾燙的液體從胸中湧起,俞和再忍不住,“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接著從他耳孔中,鼻孔中全汩汩的流出血來。

    掙扎著睜開眼睛,就見洪老大的一張臉孔,幾乎是緊緊的逼到自己的鼻尖前。

    “小子,你死不掉的,就算是臟腑成灰,肉身成泥,老夫也會用無上靈丹困住你魂魄不散,我倒要把你吊到羅霄三清殿的大樑上,叫鑒鋒給我說說,他倒是如何調教出你這般辣手的弟子來!”

    俞和把口中的血沫吞下,咬著牙說道:“我沒有殺人!”

    “你沒有殺人?我那兩個弟子,不過去你那取了些東西,他們可曾傷著你半根寒毛?你倒是狠辣,直接斬開了他們的喉嚨,倒吊了一夜,可憐我的兩個徒兒,滿身熱血都流盡了!我說那傷口怎麼隱隱有劍意殘存,原來是你小子下的毒手。”

    洪老道眼眶欲裂,施法將那兩具屍體收進袖裏,朝地上一招手,丹霞寒池雙劍倏地飛入了他的手中,洪老道伸指在劍鋒上一彈,劍作哀鳴:“這便是兇器吧,我倒要叫也你試試割喉放血的滋味!放心,老夫有的是生血的靈丹,定保你從南海直到羅霄山門前一路噴血不止,血灑萬里方能解老夫心中之恨!”

    說罷將劍一橫,就要朝俞和喉頭抹來,俞和把眼一閉,心中淒然。

    頭頂忽有瑤琴聲響起,洪老道臉色驟變,伸足猛蹬山壁,身子一閃,倒退出去五丈,執劍指著崖頂喝道:“兀那惡婦人,你倒要怎樣?”

    “你這瘋癲的老頭,死了兩個做蟊賊的弟子,就搞得好似條狂犬,到處亂吠,見人就噬!”廣芸大家自崖頂飄然而下,座下一團七彩霞雲,膝前橫著一具黃銅九弦瑤琴。她把手一招,俞和就軟軟的從崖壁中飛出,落到她身邊的霞雲上。身子這一挪動,俞和口鼻中又湧出許多鮮血,廣芸大家輕輕一歎,運指如風,連點了俞和胸腹間二十七處大穴,這才止住了臟腑出血。

    洪老道似乎頗為忌憚廣芸大家,並沒有直接沖過去搶人,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廣芸大家虛按在瑤琴上的手指,恨恨的道:“你若不將這小子交給我,我依舊會號令門中高手,將你那恒鼎園毀成瓦礫。”

    “好威風,好煞氣!方才你說是我恒鼎園殺了你門中的弟子,發誓賭咒要血洗我恒鼎園。這才一出來,猛看見這位小哥兒,就立馬改了主意,認定這位小哥兒才是真凶。你這老頭兒忒也奇怪,我且問你,你這般胡亂指認兇手,究竟有何憑據?”

    洪老道一擺手中的長劍,振振有辭的道:“我那弟子咽喉的傷口狹長,分明是被飛劍所傷,這小子出身劍門,昨夜又被我弟子盜去了一身財物,自然惱怒,於是痛下殺手!你且說,這不是他殺的,還能有誰?”

    廣芸大家聽了洪老道這一番話,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伸手指著洪老道:“你這老頭兒,必定是失心瘋了!你家弟子洗劫了這小哥兒的財物,這還說得理所應當了?弟子做賊,還不許人家苦主來追討?何況天下劍修莫非只剩這小哥兒一人麼?世間長劍便只剩下這小哥兒手中一口?如你這般說,九州四海,每個修劍之人都是兇手了?”

    對面洪老道漲紅了臉,大喝倒:“他對我弟子心有怨恨,自然嫌疑最大!”

    “你家弟子做賊,偷盜人家的東西,你作為師長還對苦主下重手,倒不覺得顏面掃地,你家門派莫非便是‘千手門’嗎?無憑無據,只依你心中揣測,先要毀我恒鼎園,而後將這小哥兒打成重傷,差點還要奪人性命。我且問你,這小哥兒是我園中貴客,他既殺了你的弟子,還會把屍體掛到我恒鼎園門上?還會在門上留血書?這分明是旁人嫁禍的伎倆,你這老頭兒兩眼昏花,這般拙劣的小手段都看不透?這俞家小哥兒也是揚州名門大派的弟子,我且問你,若不是我出手攔下,你今日當真錯殺了他,日後尋得真凶,我倒看你如何跟人家師門交代!”

    對面洪老道一時語塞,嘴唇開開闔闔,卻發不出聲音,只是一張老臉越來越紅,最後一頓足,就要轉頭遁走。

    俞和掙扎著直起身,口中猶自吐血不止,顫巍巍的對著洪老道一抱拳:“洪師伯,貴門弟子確非晚輩所殺,望師伯明察。只是晚輩隨身之物,昨夜被貴門弟子盡數盜去,還請師伯交還晚輩,那些雜物對晚輩至為重要,只要晚輩一日不死,必要討還,若洪師伯不允,晚輩只好稟明師門了。”

    洪老道怒哼了一聲,從懷中摸出俞和的玉牌和玉符,掌運真力一甩,“嗚”的一聲怪響,那玉牌玉符便好似暗器一般,朝俞和胸口激shè過去。

    俞和一咬牙,伸出雙手去接,可那玉牌玉符都是薄脆之物,若運真元相抗,必定粉碎。但以肉掌去托,只看那來勢之猛,只怕即便接住之後,雙掌雙臂定然要重傷。身上再被那潛勁一震,傷上加傷。

    廣芸大家一臉忿忿,把雲袖一揮,攔在俞和面前,袖角輕輕一挽,便卸去了勁道,替他接下玉牌和玉符。俞和捧在手中細細看了,皆完好無損。

    俞和對洪老道舉手一揖:“洪師伯,今日之賜,俞和必定有報。”

    滿頭滿臉都是血跡,可俞和的一對眼睛,偏偏好似燃著熊熊烈焰。在他眼神深處,有道青玉色的光芒疾旋成渦,洪老道被俞和的目光直指,腦後有處無端端的突然一冷,心中莫名的精兆頓生。

    “這小子有古怪!”洪老道盯著俞和,心裏惡念翻騰。

    “你這瘋老頭兒,可是到我恒鼎園來,沒聽到曲子便賴著不願走了?既然如此,我便贈你一関,送你上路!”廣芸大家怒斥一聲,伸手在瑤琴上一拂。

    一連九響,聲聲穿雲裂石,好似刀斧相交。

    對面的洪老道口發慘嚎,突然雙手緊緊的捂住耳朵,身體憑空一翻,竟像蛇一樣的連連扭動,身上道袍碎布紛飛,好似被無形的皮鞭連抽了九下,破碎的衣衫下麵,露出肌膚上九條血淋淋的痕跡。

    “惡婦!”洪老道倉惶的朝外急掠,飛出百丈遠,忽翻手甩出一片金符,那金符脫手就化作十幾丈大的一團雷光,朝廣芸大家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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