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56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4:3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章 中秋會,赴壽陽
  
       


    “俞和,你入我羅霄劍門多久了?”

    “回稟掌門師伯,弟子去年初春得宗華掌院賜下仙緣,入門修行一年多了。”

    “一年多,能有此修為倒也難得。”

    “皆是座師雲峰真人悉心教誨之功。”

    才短短幾句應答,俞和覺得自己腋下就已經有些汗濕。這鑒鋒真人雖看起來眉目清肅,生得好似個私塾先生一般,但終究是一派掌門,執掌羅霄劍門偌大的門庭,自有萬般威儀。隨意的那麼一坐,面上不嗔不笑,語氣不喜不怒,雙目眼神深遠,俞和就覺得一股如山如嶽的氣勢罩定了自己,整個人緊繃繃的,一動也不敢動。

    “此時喚你過來,是宗華師弟薦你做我隨侍弟子,你可願意?”

    “弟子惶恐,願侍奉掌門真人左右。”

    “甚好,左近倒無甚事務遣你去辦。不過下月中秋之時,揚州府有拜月祈福法會,供奉閣廣邀諸門前去觀禮,你到時隨我赴會。”

    “弟子遵命。”

    鑒鋒真人擺擺手道:“若無他事,你自去清修吧,隨侍弟子雜務頗多,但也不可落下修行,我如有事喚你,自會傳信於你。”

    俞和恭聲應諾,再叩拜之後,退步出了三清殿。直到出了殿門,將兩道清漆木門輕輕合攏,這才覺得渾身一松,長出了口氣。

    來時心裏惴惴不安,翻來覆去的,想了許多鑒鋒真人可能發問的情形,還一一打好了腹稿,以便應對,可結果鑒鋒真人只是寥寥幾句,就命他自去修煉,俞和很有些意外。好在回想這次拜見掌門真人,言語行止之中也沒什麼紕漏,出來時偷看鑒鋒真人面色如常,只是坐在那悠然飲茶,所以俞和心中的不安稍減。

    一路回到自己東峰的小院,初幾天中,還每每思量此事,可總也不見鑒鋒真人傳訊召他,到後來,俞和也就漸漸淡然了,依舊是每天習劍吐納,生活如常。

    只是有執掃弟子偷偷同俞和說,他任掌門隨侍弟子的事情,在門中眾弟子之間傳開,暗地裏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許多弟子偷偷議論,說這俞和何德何能,居然一入門中,就成了偏殿執事,轉過年頭居然升任了掌門隨侍,言語之中儘是冷嘲熱諷,說得甚為難聽。

    俞和聽了執掃弟子的話,眉頭大皺,心道無論這偏殿執事還是掌門隨侍的位子,都不是自己擺弄心思鑽營得來的,宗華真人莫名的安排,讓他也十分惶恐。如今聽說有旁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俞和心中好生窒悶。可俞和也沒辦法,他總不能去找宗華真人,說要推辭掌門隨侍,那未免顯得自己不識抬舉,到時徒然惹得宗華真人與鑒鋒真人對自己腹誹,今後在門中如何相處?

    於是俞和也只能裝作全然不知別人在背後說的嘲諷言辭,但每每見到同門,俞和總覺得別人看自己的眼神格外怪異,讓他周身不自在,恨不能抓住每個人都細細分說一通。

    俞和只盼是自己心生暗鬼,肚裏長歎不休,硬著頭皮強裝無事,低頭疾行。每日藏經院早課一畢,儘量不與旁人交道,逃也似的奔回東峰,要麼閉門打坐不出,要麼找個無人處獨自飲酒練劍。

    諸事紛擾,俞和就當它是身外風雨,自顧悶頭修煉,時間一晃而過,中秋將近,鑒鋒真人遣人送來了一套錦緞道袍。俞和試穿在身上,這道袍十分合身,而且不知藏著什麼法術,走動間自有霞光雲氣隨身,纖塵不染,袍袖上刺繡的青竹紋飾搖搖擺擺,乍眼望去猶如山后那片竹海似得。

    到了八月十三,鑒鋒真人這才傳訊來喚,囑俞和明日一早收拾妥貼,便來三清殿等候,辰時啟程去揚州府觀禮。

    第二日俞和也沒敢穿著這錦緞道袍去早課,還是一身尋常布衣道褂,等早課一結束,他急忙又趕回東峰去更衣,一路上展開七步雲真篇提氣疾行,到了自己屋裏,手忙腳亂的脫下布衣,換上錦袍,將一應衣著物事拾掇妥貼,還故意找了條眾弟子不常走的遠路,朝三清殿去了。

    一進三清殿門,就看見鑒鋒真人已經在那等候,一身月白色的絲綢道袍,繡滿了銀線雲紋,頭上月白青雲冠,腳下月白踏雲履,髮髻上插著碧玉如意簪,腰間一塊純淨得好似晴空般的藍玉環佩,發出溫潤的螢光。一口通身雪白的玉鞘玉柄三尺長劍,抱在懷中。

    “來了?這便出發吧。”

    鑒鋒真人看俞和氣喘吁吁的趕到,面上也沒什麼表情,抬眼上下略掃了一下俞和周身,便招手喚他過來。

    也不見鑒鋒真人作法,自他腳下便冉冉升起一畝地見方的彩雲,雲氣翻翻滾滾,化作一架七彩白玉金輿車,車上鑲著金龍鱗、銀龍鱗、朱鳥翎、避塵珠、辟火珠、避水珠、辟邪珠、夜明珠等諸般奇珍,赤金車輿角上掛著四隻鬥大的古銅鸞鈴,車輿前正中高懸一盞玲瓏火玉風燈,裏面有一團金光耀目,車輿下掛著一口無鞘長劍,不似金鐵,色如墨竹。也不見有馬拉車,鑒鋒真人手一指,車自然浮升yu趨。

    俞和縱身一躍,上了彩雲,垂首侍立雲車一旁,鑒鋒真人點點頭,在赤金車輿下端坐,將手一擺,那雲車沒有絲毫震顫,七彩仙光盤繞,倏地直入高天。古銅鸞鈴叮噹作響,好似瓊宵仙樂。

    才半柱線香的光景,雲車就向東面飛出了大九衍降魔圈,左近天上的雲氣撲面,卻被車外環繞的仙光攪散,俞和站在車邊,看腳下山河飛掠而過,耳畔竟連一絲風聲都聽不見。

    鑒鋒真人只是目視前方,俞和也不好開口說話。雲車一路疾馳,直向東面飛了約有一頓飯功夫,鑒鋒真人忽開口道:“凡俗地界,倒不好驚世駭俗,我們這便收了車架,禦氣下去。此次觀禮,揚州修真門派群集,你一言一行皆需謹慎思量,莫要落了我羅霄劍門的聲威,亦不要魯莽惹是生非。”

    “掌門法旨,弟子銘記在心。”俞和連忙作揖應諾。

    鑒鋒真人手訣一引,七彩白玉金輿車複化作一片雲霧,收入他袖中不見。鑒鋒真人在前,俞和隨侍身後,兩人踏空而行,直落在揚州州治壽陽城城東供奉閣的前院邀仙台上。

    腳尖方踏上邀仙台的青石地面,周圍人影一晃,上來數十個身穿紫色錦袍的老者,當先一人大笑迎來。這人頭戴烏紗冠,腰懸金玉龍紋印璽,身材削瘦,面露笑容,正是揚州府供奉閣的大供奉之一:坤鬆散人李寅知。

    俞和在春分試劍上見過這李寅知,當時宗華真人邀他一同運轉五行劍陣試劍俞和。俞和心中知道,這位揚州府供奉閣的李寅知大供奉一身道行劍術深湛,實不在門中掌院宿老之下。

    “我說方才屋簷邊有幾隻喜鵲鳴個不休,果然是鑒鋒掌門師兄大駕親臨,快請到蓬萊廳用茶,那通辰道宗的東陽真人早就來了,還有丹崖派的洪老道、寒碧峰的若曦仙子、雲居山的永貞大師等等老朋友都在裏面煮茶論道,連崆峒的圓圓子這次都抽空來了,我們可是有快一甲子未見著他了吧。加上我們供奉閣張老、劉老和許老,十幾位老夥計們可都在裏面等著你來!”

    “如此說來,我倒是來得遲了,告罪告罪!”鑒鋒真人伸手握住李寅知的手掌,朗聲大笑,又與李寅知同來的一干錦袍老者一一見過禮,這才同李寅知並肩舉步,沿著邀仙台一側的臺階而下,朝供奉閣中回廊而去。

    “鑒鋒師兄把俞小哥兒也帶來了?”走出幾步,李寅知忽回頭看了看俞和,含笑點頭。

    俞和趕忙低頭作揖,鑒鋒真人笑道:“年輕人帶出來走動走動,多見識世面,拜會一下各門師長。”

    李寅知連聲稱是,略帶深意的又回頭看了一眼俞和:“聽說俞小哥兒上次在牡山坳,可是好生威風了一回。”

    俞和剛想謙虛幾句,鑒鋒真人伸手攬住李寅知的肩頭:“小輩們歷練手腳而已,有什麼威風可講。”

    兩人腳下加快,穿過重重園林回廊,一路上有許多身穿各色道袍的青年男女,或拿著種種法事用具行走,或在修整花木,見到李寅知和鑒鋒真人一行人,全都立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伏地叩拜,待得一行人走得不見了,才敢起身來。

    沿了回廊走過了三重庭苑,前面是一座琉璃鑲嵌的圓拱門,門中有一層用金絲穿著翠玉鱗片結綴而成的門簾,李寅知伸手一撩翠玉門簾,鑒鋒真人踏步走進了圓拱門。

    俞和跟在後面,剛要踏進門去,忽然一愣,眼前根本看不到門後究竟是什麼景象,全是一團白濛濛的雲霧,而鑒鋒真人的身形,就消失在雲霧之中。

    李寅知見俞和一隻腳懸在半空中發呆,大笑道:“俞小哥兒沒來過我們供奉閣的華池小洞天吧,仙家福地怎能建在這壽陽城凡俗之地中?雖比不得你們羅霄劍門的升真元化大洞天勝境,卻也別有一番妙處!”

    說罷伸手攬住俞和的右臂,拉著他一同踏進圓拱門。

    在雲霧中朝前走了七步,眼前突然天光一開,有仙樂繞耳,有異香撲鼻,俞和這放眼一看,登時又呆滯住了。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4:46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一章 華池境,拜諸老
  
       


    穿過圓拱門後面的雲霧,滄海桑田。

    俞和眼前已不是繁華鼎沸的揚州州治壽陽城,也不是供奉閣中的亭台園林,而是一片方圓十裏的湖泊,腳下是一條用七彩琉璃磚鋪成的小徑,通向湖岸邊。在小徑的兩側,栽滿了珍稀的靈種寶樹,有菩提木、玄檀木、蟠桃木、長生柳、萬年松,靈樹的葉枝掩映之間,立著許多刻滿詩文的石碑。

    遠望那湖面,近岸處的淺水上浮著一圈七蕊紫葉水蓮,湖中間平滑如鏡,倒映著一片青天,可抬頭去看,天上沒有日輪,也無一絲雲彩,只有層層疊疊的霞光,好似一匹匹鋪展在天穹之上的錦緞,從不知多高處垂下。還有幾隻靈禽仙鳥,拖曳著絢麗的羽翎,悠然飛過。

    湖畔琉璃小徑的末端,連著一座烏木浮橋,浮橋曲折蜿蜒,共有七七四十九節,每一節的烏木橋板兩側,都擺著白玉蓮花燈盞。

    浮橋末端連著一座浮島,方圓裏許。整座浮島並非漂在湖水上,而是被一層薄薄的彩雲托起,那彩雲離水面,尚有五尺。

    一行人走上浮橋,低頭去看,那湖水清可見底,水底鋪滿五色圓石,有一群群的金鱗鯉魚緩緩遊動,這些鯉魚也不知是什麼異種,那魚鰭生的好似一團團金絲錦簇,在水底飄來蕩去,煞是好看。

    走過浮橋踏上浮島,島上的樹種更是珍稀,有幾個童子圍著一株齊眉高的雲頂仙芝茶樹,正用玉尺玉盤採擷嫩芽,這種名喚雲頂仙芝的茶樹種,生長三百年才可摘芽,且每年只得新芽二兩二錢,用新芽直接投入沸水中煮茶,即使凡人飲下一杯,也可延壽半甲子。

    其餘靈木鬱鬱蔥蔥,散出香氣來,俞和吸了一口,只覺心神蕩漾,兩腋下習習生風。

    浮島上有一片庭院,暖玉當磚,靈木作柱,砌成樓閣,頂上鋪著七寶琉璃瓦,雕樑畫柱,全是龍鳳異獸的圖樣。鑒鋒真人輕車熟路,當先大步走的極快,俞和跟在後面生怕壞了風儀,不敢再抬頭四處細看。

    循著島上的琉璃小徑轉過一大叢盛放的月照牡丹花,前面是一株參天古松,樹皮如龍鱗層疊,松枝縱橫伸展,好似個生了無數條胳膊的高大人形,站在小徑一旁,朝過來者微微躬身,舉手相迎。

    松樹下有塊一丈高的白石碑,上面寫著“平湖藏雲之福地,華池流精之洞天”。

    走過石碑,就是幾十級白玉臺階,臺階連著煙霞蒸騰的一方露臺。

    露臺上擺好了許多條案,居中幾張條案後面,都坐著人,一見鑒鋒真人走來,紛紛推案而起,撫掌大笑不止。

    “鑒鋒師兄,你若再不來,莫說那雲頂仙芝,便是紫霞針都要喝完了,到時張老再拿不出好茶來招待你,你可怨不得他!”

    “洪老道你休要胡言,鑒鋒師兄親臨,豈能沒有珍品?你們這些人喝茶簡直就是牛嚼牡丹,只有鑒鋒兄才懂這茶中三昧!正所謂:調弦悅知音,烹茗奉雅士。鑒鋒兄來我華池洞天,怎會沒有一壺好茶款待?”

    “張老,聽你言下之意,這雲頂仙芝算不得珍品,莫非你還有私藏,鑒鋒師兄都到了,你還不趕緊拿出來給大家品評一二?”

    “師弟我遲來有罪,哪敢再糟蹋張老的靈茶!”鑒鋒真人滿臉笑容,對著在場的諸人拱手作揖,“諸位道兄別來無恙,門中瑣事纏身,小弟遲來一步,恕罪恕罪!”

    “知道你羅霄家大業大,我們這些老傢伙,誰人敢怪罪你鑒鋒掌門大尊!”一個精瘦矮小的道人笑著上前幾步,這人一身玄色道袍,臉上皺紋深邃,面皮赤黃,一雙顴骨高高隆起,眉毛濃重,直飛入鬢,頭髮和胡鬚根根蒼勁,好似玄鐵細絲般,左臉迎香穴處,有個蠶豆大的黑痣。

    鑒鋒真人聽了這道人的冷嘲熱諷,不怒反笑,三步作二步走到這道人面前,兩人伸手,用力相握。

    “圓圓子,一甲子不見,你那八門金刀法也不知還會不會使,但這嘴皮子上的修為,可是勇猛精進了啊!”

    “你我如今一大把年紀了,徒子徒孫滿堂,還需用擺弄什麼金刀飛劍,涎水縱橫,調侃天下而以!”

    這圓圓子大嘴一張,還真噴出好幾點唾沫星子來,惹得周圍諸人一陣哄笑。

    眾人又是好一陣見禮寒暄,這才一一落座。自有童子用玉盤將新采的雲頂仙芝奉上,揚州府供奉閣的大供奉,那位被眾人尊稱為“張老”,人長得好似年畫紙裏壽星公模樣的老者,將寥寥十來根嫩芽用玉尺撥入沸滾的茶壺中,呼吸間,一道白汽從茶壺中升起,竟化作一隻雲傘靈芝的形狀,在空中凝了一會兒,才徐徐散開。

    濃郁的茶香登時彌散了整個露臺,俞和本不喜飲茶,可嗅著那道香氣,口中唾液自生,喉頭一動,咕咚一聲吞入腹中。

    “俞小哥兒,這可是好茶,你也來喝一杯吧。”李寅知看俞和站在露臺邊不動,便招手喚他。

    俞和有心過去,可那邊全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之流,於是偷偷看了眼鑒鋒真人。

    “俞和,過來同各位前輩見禮!”鑒鋒真人對俞和遙遙一點頭。

    俞和領命,連忙整理衣衫袍袖,躬身快步上前。

    鑒鋒真人坐在條案前,也不起身,指著俞和對諸老道:“我門中的後進弟子俞和,小子頗有些靈氣,我帶在身邊見見世面。”

    轉過來先介紹了主人家,便是供奉閣的五位大供奉,其中坤鬆散人李寅知俞和早已認識,原來他卻排在五人末位,前面依次是張、王、劉、許四位老者。

    俞和一一執弟子禮拜見了,張老笑吟吟的給俞和倒了碗茶,俞和低頭一看,只見那玉碗中是一汪濃得化不開碧綠茶湯,香氣撲面,讓人有種想要一口囫圇吞下肚裏的衝動。俞和用雙手捧了,向諸位前輩一致意,他不懂飲茶,就好似飲酒般的,仰頭一口喝幹。

    一注滾燙的茶湯落進腹中,濃郁的馨香在肚裏一旋,竟從周身毛孔散出。俞和只覺得一身皮肉間的穢氣被茶香所化,一股腦兒從毛孔中排遣了出來,通身清透舒泰。

    俞和小心的放下茶碗,那邊張老卻是長歎一聲:“又一個牛嚼牡丹!”

    鑒鋒真人嘿嘿一笑,指著那個玄衣道人:“這是從崆峒遠道而來的圓圓子師伯。”

    “不遠,不遠,以後我常來!”圓圓子老道咧嘴一笑,眼睛兀自緊盯著張老手中的茶壺,只對俞和略歪了歪頭,俞和趕緊作揖回禮。

    “這位是通辰道宗的東陽掌門。”鑒鋒真人指著他右手邊端坐的一位青袍老道。

    “參見東陽掌門。”

    “俞和,我那年生徒兒倒是與我說起過你,你很不錯!”東陽真人深看了一眼俞和,點了點頭,語氣中倒也聽不出喜怒。

    “聽說你救了謝年生那小子一命,可人家通辰道宗倒不怎麼領情。”坐在東陽真人後面一位霓裳女修,忽嫋嫋的頂了東陽真人一句。東陽真人臉上一白,卻自顧端起茶碗吞咽茶水,也不接話。

    鑒鋒真人聞言眉毛一挑,對俞和道:“那位是寒碧鋒玉露苑的若曦大師。”

    俞和趕忙過去作揖,這女修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的容貌,眉似青黛,鳳眼如星,高挽著雲髻,樣子端莊秀美,一身杏黃色的霓裳飄飄如仙。見俞和過來行禮,她抿嘴一笑:“莫要誤會了,我可不是幫你伸冤,那謝年生小子想同我的寶貝徒兒結個道侶,我自要留意與他。”

    “小子不敢,謝師兄與在下雖只數日之交,但卻共過生死,他為人是極好的。”

    “極好不極好,倒也不是你說了算。”

    這若曦仙子臉上雖笑盈盈的,卻又生生頂了俞和一句,鬧得俞和漲紅了臉,訕訕退下。

    若曦仙子邊上,還坐著一位方臉短髮的高大老道和一位白眉灰衣的老僧,鑒鋒真人介紹是丹崖派掌門洪真人和雲居山寶珠禪寺的住持永貞大師,都是一派掌門之尊,俞和自是一一過去作揖拜見。

    直到露臺上的諸位前輩全拜會了一遍,鑒鋒真人對俞和擺擺手道:“你去側廳候命吧,那邊是眾位前輩的隨侍弟子歇息之處,個個都是驚采絕豔的人物,你要好生交道一番。”

    “遵命。”俞和恭聲應諾,又對臺上諸老施了一禮,輕退步下了露臺,自有道童在一旁引路。

    剛走下臺階,便看見露臺前面的空地上,忽有五彩仙光綻放,又有絲竹仙樂響起,十餘個身裹雲錦的女修,自湖對岸踏雲而來,有的手中執著金銀鈴鐺,有的懷裏抱著玉石琵琶,還有的橫吹竹笛。這些女修落到露臺前,輕移蓮步,以手中樂器邊奏邊舞,身姿曼妙,錦裳飄搖。

    俞和不敢回頭多看,緊跟著引路的童子下了露臺。轉過前殿,便是側廳。這側廳一樣是暖玉砌成,只比那露臺稍矮,也有許多條案擺著,有十餘人身著各色衣袍,正坐著飲茶。

    從側廳看去,也能將那十裏平湖水面盡收眼底,依稀還能望見那十余位女修在露臺前翩然起舞。

    “好好的仙家洞天,不做清修,卻搞得如此浮華,還奏這靡靡之音,作那妍媚之舞,成什麼樣子!”

    俞和一腳剛踏進側廳,就聽見有人將茶碗重重的擱在條案上,低聲斥駡。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4:54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二章 諸般亂,惶無措
  
       


    “靡靡之音,妍媚之舞?華師兄,你家掌門師尊可是在上面手舞足蹈,很是享受呢。你說的這話,若傳到他老人家耳中,可是大大的不妥。”

    坐在前面條案的一個紫袍道人忽回頭,對剛才低聲斥駡的人一陣譏笑。這紫袍道人身邊還有二個與他同樣衣衫的修士,看來都是自同一門派來的。

    那出聲斥駡,卻被紫袍道人出語譏諷的人,是位身披米白色道褂的健碩漢子,滿臉虯髯,聽了那紫袍道人的話,頓時眉毛立起,把眼一瞪,就要拍案而起,卻忽發覺側廳門口有人進來,於是強壓怒氣轉頭去看。

    話說俞和這一走進側廳,裏面坐著的十餘人全都朝他投來視線。

    可這是俞和第一次隨侍鑒鋒真人下山,所以面生得很,這些人眼神在俞和身上一掃,便又轉頭不語,只有那紫袍道人身邊的一位修士,推案起身,朝俞和快步走來。

    “俞師兄,牡山坳一別數月,想不到這麼快就重逢了,師弟我可掛念得緊!”

    俞和一看,這走過來的紫袍修士,竟是通辰道宗的謝年生。總算見著個熟識的人,俞和渾身一松,臉上帶笑,拱手道:“原來謝師兄也在此。”

    謝年生走到俞和面前,伸手一攬俞和的臂彎:“師弟是隨我師尊和小師叔下山來觀禮的,想不到還能遇著俞師兄,真是令人喜極,師兄快來我這邊同坐吧。”

    “哦,你是羅霄的俞和?”先前那出言譏白袍漢子的通辰道宗修士,忽又轉回頭,兩眼直直的盯著俞和。

    “衛宣師叔,這就是我同你說過,在牡山坳救過我一命,還大發神威斬了屍妖的俞和師兄。”謝年生對那通辰道宗的修士道。

    那修士雖被謝年生叫做師叔,可是面孔倒並不老成,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一張臉白皙俊美,長得一副書生樣,只是眉眼間,卻藏著一片凜然傲氣。

    “羅霄何時出了個此等人物?我倒很想見識!”

    這通辰道宗的衛宣,把眼一眯,瞳中兩道湛然神光透射出來,直刺入俞和的眼眸。

    旁人倒是察覺不到有什麼異樣,可俞和渾身一顫。同那衛宣的神眼一觸,登時看見有一尊金甲神將的影子,從衛宣的眼中飛出,手上執著金燦燦的長刀一晃,就朝俞和麵門揮砍過來。

    俞和心中大驚,這謝年生的同門師叔,怎麼一照面就對自己暗施神通,這金甲神將分明是一種攻伐心神的法術,若教這金刀砍中,只怕要神魄受損。俞和眉毛一皺,眼底有青玉色的光華流轉,那祖竅中六角經台的清光只溢出微不可查的一絲,便將這尊威風凜凜的金甲神將攪得粉碎。

    那衛宣法術被破,鼻孔中發出一聲悶哼,臉上掠過一片潮紅。

    “小師叔!莫要……”謝年生攬著俞和,猛發覺俞和身體顫動,又看見那邊衛宣臉色變幻,立時猜到了一些蹊蹺,連忙出聲招呼。

    可衛宣抬掌一立,示意謝年生噤聲,眉毛略一挑,對俞和道:“有點意思,俞和,我允你過來落坐。”

    “你當這華池洞天是你通辰道宗的麼?此側廳中皆是揚州府供奉閣的客賓,這位羅霄劍門的道友想坐到哪里,便可坐到哪里,要你衛宣來應允什麼?當真可笑!”

    那姓華的白袍漢子滿臉鄙夷不屑,撇嘴道:“我華某人早來此處,倒還未請示你衛大真人應允,恕罪恕罪!”

    說罷這姓華的白袍漢子朝俞和遙遙一拱手:“在下丹崖派華平江,俞師兄請來這邊落座,你羅霄劍門堂堂揚州劍道大宗,何須看那通辰派市井小人的嘴臉!在下最敬少年英雄,此處雖無酒,你我便以茶代酒,對飲十碗如何?”

    俞和眉毛一皺,這邊謝年生還緊緊攬著他的胳膊,當下不知如何應對。

    “市井小人?”那衛宣忽將手掌按在面前的條案上,當下側廳中一陣罡風震顫,“姓華的山野莽夫,你若再口無遮攔,休怪我不看主人家情面,這便賞你掌嘴五十!”

    華平江一聽,推案而起,伸手指著衛宣道:“你大可來試試,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子,一雙眼睛都長到腦瓜門上面去了,還真拿你自己當個人物了,想跟爺爺我動手?來來來,今日爺爺就教你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代你家東陽老道,給你收收這把狂性!”

    這華平江一隻右手探出衣袖,那手掌一漲,變作常人兩倍大小,通掌赤紅,好似有道真火潛蘊在皮肉下,側廳中溫度驟升。

    衛宣把眉毛一挑,滿臉煞氣,雙手一撐就也要推案而起。可一邊隨侍的供奉閣修士,沖出來好幾人,分作兩撥,一撥人忙不迭的緊跟衛宣連聲討好,另一撥人又是倒茶又是奉上果品,求華平江重新落座。一時間側廳裏面紛紛亂亂,人聲噪雜,其餘門派中人,個個面無表情,只是淡淡的看著。

    謝年生趁亂拉著俞和,就朝通辰道宗那邊走去。

    “羅霄的俞師兄,你可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臉?我勸你潔身自好,還是莫要與他們為伍才對!”華平江看俞和被拉了去,推開供奉閣的修士,吼了一嗓子。

    俞和對那衛宣倒真沒什麼好觀感,要不是有六角經台護神,受了之前那金甲神將那一刀,只怕現在自己輕則眼耳昏花,重則到地不起。只是謝年生硬拉著他,面子實在抹不開,所以亦步亦趨的跟著走。聽了華平江這話,俞和心中一翻,當下站定了腳步。

    “俞師兄莫要聽那廝亂吠,這華蠻子暴戾乖張,喜怒無常,一向口無遮攔,在揚州是出了名難纏。我家小師叔性子是有些孤傲,但相處親近之後,待人如手足。”那邊華平江兀自對俞和連連招手,可謝年生也在耳邊不停的勸說,一時間俞和很有些左右為難。

    “俞師弟何須煩惱,與我同案就是。”俞和身邊一張條案上,坐著一位看起來三十出頭的僧人,穿著一襲灰布僧衣,頭頂有戒點香疤,胸前掛著一串褐色的石佛珠,這僧人生得一張方闊臉,前額高廣,濃眉雄鼻,面上表情肅穆,一副身在俗世外,風雨不沾身的模樣。

    僧人單掌立在胸前,朝俞和低頌了聲佛號。

    這時有人解圍,俞和自然大喜,連忙拱手回禮,本想順勢去這僧人旁邊的條案坐,正盤算著如何對謝年生分說,可鼻尖忽聞一陣淡香,身後有個宛如水滴玉磬似的清悅女子聲響起。

    “常慧大師,你雖是羅霄常客,但你與俞和師兄一僧一道,卻有什麼話說?我玉露苑本是道門正宗,門中精修劍術與陣法。俞師兄既是羅霄劍門的才俊,那一身劍術修為自然高深,小女子與師妹于修劍中有許多疑惑,此番正盼著同俞師兄一起參詳,將兩家劍道相互印證,以求精進,所以常慧大師你還是莫要與小女子爭搶俞師兄吧!”

    俞和聞言,回頭一看,身後站著一位身穿淺黃色宮裝的女修,年紀看起來也就與自己相差仿佛,一頭黑髮如瀑,垂到肩後用金環簡單束攏。這女子身材高挑,幾乎跟俞和一般高,皓月似的鵝蛋臉上,兩彎黛眉如柳葉,一對眸子黑白分明,眼波流轉,顧盼生霞,眼神中好似藏著千般言語似得,她嘴角略彎,含著一絲嫣然笑意。

    這女子身上自然有股淡淡的香氣,俞和一吸,登時心潮起伏,臉上倏地紅了,趕忙移開視線,去看自己腳面,惹得這女子又是輕輕一笑。

    那常慧和尚一愣,看了看這女子,面露微笑,合什道:“既然俞師弟受薛仙子垂青,貧僧自然不好勉強。”

    謝年生看到這姓薛的女修,面露難色,臉上堆笑道:“薛師姐,我跟俞師兄可是舊識,此番重逢,自然要同案一敘,你這……”

    姓薛的女修微顰柳眉,如水的眼波在謝年生臉上一轉,這謝年生登時臉上也浮起一片淡紅,“謝師弟,我與向師妹可是盼著同俞師兄印證劍道,你莫要令我向師妹失望才好。”

    謝年生聞言一驚,偷偷朝這女修身後瞄了一眼,低頭鬆開了俞和的手臂,拱手對俞和嘿嘿一笑:“俞師兄,小弟我可是服了你,竟能讓沐葉仙子薛千容師姐親自起身迎你,我是不敢再拉你了,惹惱了薛師姐,只怕小弟要被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打上門來。”

    俞和聽謝年生這番言語,覺得他話裏有話,可當下又不好問。而且既有美人當面殷勤相邀,哪個少年不雀躍?於是俞和朝謝年生拱手道:“謝師兄千萬莫要調侃小弟,我先去這位師姐處論劍,稍後定來與你飲茶。”

    “甚好,甚好。”謝年生又朝姓薛的女修身後瞟了一眼,匆匆對俞和舉手一揖,便獨自回本座去了。

    那女修轉目看著俞和,欠身微微一福,輕聲道:“還未介紹,小女子是寒碧峰玉露苑的薛千容,久聞俞和師兄大名,卻未能一窺師兄真容風采,不知俞師兄可願與我同坐,指教劍道?”

    俞和入門才一年多,也沒做過什麼震驚揚州的大事,何來久聞大名一說?俞和知她是敬語,可又不敢直視薛千容的眼睛,便只好低頭拱手道:“薛師姐邀約,師弟莫敢不從。”

    “俞師兄請隨我來。”薛千容舉袖掩口淺笑,嫋嫋的一轉身,移蓮步行去,俞和惴惴不安,但心底還是覺得,總比去通辰道宗那邊坐要好得多。

    這沐葉仙子薛千容此番親自起身邀約俞和,倒比先前衛宣和華平江幾乎要爭鬥起來更惹人注目,連衛宣和華平江兩人都不再出言互諷,只是直直的看著薛千容和俞和。

    俞和邊走,邊覺得有好幾道視線盯著自己的背脊,轉頭去看,卻只有謝年生對自己眨了眨眼,露出一個複雜難懂的表情來。

    看來此番去薛千容那邊落座,只怕會惹來更多紛擾。俞和心裏念頭翻騰,想不到隨鑒鋒真人下山,拜見諸門師長還算波瀾不驚,到側廳見各到派隨侍弟子,倒攪出好一團事端來。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2-3 14:56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4:55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三章 論劍道,談因果
  
       


    與薛千容同來的,還有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修,看起來二十剛出頭的模樣,也穿了一身淡黃色的宮裝,頭頂紮這一對雙雲髻,髮髻上插著幾朵淡黃色的暖玉珠花。這少女眉淡如煙,一雙眼睛卻大而圓,睫毛微翹,眼神好似那華池洞天的鏡湖一般澄澈,小小的嘴唇,有層珍珠似的瑩潤光澤。

    與薛千容相比,薛千容好似一朵含著朝露的月季,這少女卻如同初春新萌的豆蔻,惹人疼惜。

    “這位是我師妹,名叫向綾。綾兒是我玉露苑中,資質最好的弟子,尤其喜愛劍道,若不是我家師尊百般溺愛,只怕就去投了你們羅霄劍門了。”

    那少女臉上微紅,站起來對俞和欠身萬福:“見過俞師兄。”

    俞和拱手道:“向師妹好。”

    薛千容伸出如玉的素手,端起茶壺,親為俞和倒了碗茶水,“俞師兄還不落座,我們雖為女子,但都是修道之人,何須如此拘謹。”

    俞和雙手接過茶水,那薛千容的笑容讓他心裏上下好一陣翻騰,胸口砰砰跳的極快。他也不敢真的與二女同案,就在薛千容側面,尋了張條案坐下。

    這側廳雖大,但為便賓客交談,條案擺放得卻不遠。俞和坐著飲茶,茶香雖濃,可身邊的陣陣女兒香卻更醉人,撩得俞和身子漸漸發熱,臉上紅潮不退。

    薛千容看了俞和這窘態,笑意更盛,那眼中好似有水波蕩漾。

    “俞師兄是羅霄哪位劍仙門下?”

    “座師雲峰真人。”

    “原來是藏經院主,久聞令師雲峰真人一身真修博采眾家之長,猶擅劍道、陣法、易術,想來俞師兄得了令師真傳,必然也是胸中所學廣博。”

    “不敢,師姐謬贊了。俞和愚鈍,且入門尚淺,只修了些粗淺劍術,其餘諸般學問一概不通,有損尊師威名。”

    “俞師兄的劍術若是粗淺,那我們這些年所學可都成了花腔了。通辰道宗的謝年生向來自居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人物,心高氣傲得緊,可唯獨是對俞師兄心服口服,對我也說了不知多少次俞師兄的高明之處,倒惹得我玉露苑中許多師妹,都對俞師兄好生仰慕。”

    俞和聞言連忙擺手:“師姐此言,說得俞和惶恐。”

    薛千容見俞和的臉越來越紅,眼睛幾乎不敢從茶碗上移開,便話鋒一轉,拿了幾個劍道中常見的疑惑之處,同俞和探究起來。

    這一說起劍術,俞和才終於漸漸自然了些。他在門中總是閉門造車,除了雲峰真人,再無人與他同參劍道,可雲峰真人是師長,俞和與他相談,很是拘謹。薛千容與俞和平輩論交,而且問的道理並不艱深,俞和解說起來,也是遊刃有餘。

    說道興處,俞和以指代劍,在空中比比劃劃,還沾著茶水在條案上書寫,每每一指劃過,竟是氣象萬千。

    薛千容雖模樣年輕,但煉氣士駐顏有術,她此時已有數十年的真修,眼界自然高明,俞和隨口幾句應答,已是見地深刻,再用手指一劃,登時令她眼中一亮。

    邊上的向綾,本是笑盈盈的側耳聽著,後來竟把整個身子都傾了過來,一對大眼睛閃閃的望著俞和。

    起初薛千容還只是找個話題而已,論到後來,真個將俞和當成了劍道前輩,拿出平日練劍的困惑處問。俞和浸淫劍道之時雖遠不及薛千容,但他有六角經台在冥冥中教化,論及道理或許並不通透,但往往擬著舞劍少年的劍意伸指一畫,頓時眾妙紛呈,令薛千容和向綾看得神馳目眩。

    俞和終究是少年心性,見到美麗的女子,忍不住要表現一二,當下也沒有藏拙之意,把舞劍少年所演的最精劍意摘了出來。講到後面,俞和倒是轉回面色如常,那玉露苑的兩女面頰微紅,妙目只隨著俞和的手指轉動。

    一式艱深的劍法解完,俞和口幹,低頭去拿茶碗,可碗中卻已經沒了茶水,剛想起身去拿茶壺,薛千容卻搶前一步,俯身給俞和倒滿了一碗茶。

    俞和連勝稱謝,一邊喝茶,一邊朝周圍掃了一眼。

    這一看,可嚇了一跳。

    首先便看見謝年生滿臉蒼白,直直的盯著自己,神色間頗為緊張。又見謝年生身邊的衛宣也在瞪著自己,眉毛擰成一團。那華平江倒沒盯著這邊,只是似乎還在生著悶氣,拿茶水當酒似得,一碗接一碗的吞咽著。其餘還有好幾位不相識的修士,有賓客也有供奉閣的修士,雖裝作雲淡風輕的到處掃視,可總有意無意的朝這邊頻頻看來。只有那位常慧和尚,閉目誦經,一串念珠在指尖依次輪過。

    俞和心中暗驚,側目一看,薛千容和向綾都不自覺的挪近了自己的條案,兩雙眼睛怔怔的看著自己,那薛千容吹氣如蘭,一陣陣幽香在鼻尖掃來掃去。

    俞和忽猛想起謝年生的那番話,心思電轉,知道自己表現得有些過頭,唐突了佳人,估計惹得其他人心中不快。

    當下故意慢悠悠的喝了幾口茶水,將茶碗輕輕擱在桌上,“薛師姐,那邊常慧大師方才喚我過去飲茶,我自當還要拜會一二,改日師姐得暇,再行論劍可好?”

    俞和這話一說,以薛千容的冰雪聰明,哪里不知弦外之音,眼波一轉,側廳之中的眾生相就盡收眼底,當下坐直了身子,淡然一笑:“俞師兄劍道深湛,方才一席話讓人茅塞頓開,師妹聽得失態了,還望師兄不要見怪才好。”

    “不敢當,貴門劍道獨樹一幟,與陣法學問相輔相成,師弟一點門外拙見,著實難入大家之耳,抛磚引玉而已。諸多謬誤之處,師姐莫笑。”

    薛千容如同男兒般的拱手一揖:“俞師兄太謙了,改日師妹定會登門侯教。”

    俞和拱手一笑,推案而起,朝常慧和尚那邊走去。

    在常慧和尚身旁才一坐下,和尚就睜開了雙眼,轉頭看了一眼俞和,沉聲道:“年輕人醒悟得太晚,可惜可惜。”

    俞和聞言一愣:“大師這話從何說起?”

    “你可知紅顏是禍水,你本一身清淨,卻自己去惹那禍水,身陷其中遲遲不能自拔。”

    “大師之意是說薛師姐兩人?”

    常慧卻不答俞和,自顧說道:“幸好你還是比旁人清醒,雖遲是遲了些,但終歸是脫身了出來,惹上的紛擾不算太麻煩。”

    “可是大師,方才薛師姐親身來邀,我哪好不予理會?”俞和心裏以為這和尚是惱了自己,畢竟是常慧出言替他解圍在先,可他卻先去了薛千容那邊,這倒有些好色之嫌。

    “溫柔鄉是英雄塚,這話你可省的?禮義歸禮義,若陷身進去,就是徒惹煩惱,陷得深了,心魔傷人。”

    俞和這才明白,常慧說的是自己剛才賣弄劍道,惹得側廳中一干修士對自己腹誹。

    “既然脫身出來,便莫要再去招惹了,一身清淨,不沾染是非因果,將來道心劫數一起,也少受些苦難。你這癡兒,莫要枉費了宗華與雲峰的一番苦心!”

    “大師莫非與宗華師伯和雲峰師尊熟識?”俞和忽想起薛千容曾說,這常慧和尚是羅霄劍門的常客,難道師伯師尊還曾跟常慧提過自己?

    常慧也不言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雙目淡然的看著俞和,也不言語。

    俞和凝目看這常慧和尚,那面容乍一看似乎有些眼熟,再細看幾眼,竟然越來越熟悉,順著眉眼鼻唇的輪廓仔細端詳,俞和腦中忽閃過一人,不由得發出一聲輕咦。

    “大師,您跟宗華師伯如何稱呼?”

    “一百多年前,我管他叫一聲二哥,他則喚我十一弟。”

    俞和聽了這話,瞪大了眼睛,難怪這常慧和尚看著眼熟,但初見卻又想不起來,這方闊臉,這眉眼,尤其是雄奇的鼻樑,跟宗華真人倒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和尚頭頂受了剃度,沒有頭髮只剩香疤。

    原來未修行前,這常慧和尚同宗華真人竟是一門堂兄弟。一族之中,有二人修行,一修道,貴為羅霄劍門清微院院首;一修佛,也是雲居山寶珠禪寺的住持隨侍,這可當真是光耀宗族之事。

    “弟子俞和,拜見師伯!”俞和趕忙要施大禮,卻被常慧和尚一把扶住。

    “此處無須多禮,我前幾月去過羅霄,見了宗華和雲峰,他們剛好跟我說起你而已,兩人言下毫不吝惜讚美之辭,我倒也好奇,你到底是如何一塊璞玉。可惜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見了貌美的女子,便魂不守舍,好一番精神抖擻,好一番指點江山!”

    俞和心中大震,呆了半晌,恭聲道:“師伯責駡的是,俞和有愧了。”

    常慧和尚又深看了俞和一眼道:“不過既然是璞玉,總歸有些糟粕在外,還需時日細細琢磨,才成大器。比起那些早被看作掌中寶璧的粗劣豎子……”

    說到這裏,常慧和尚的眼睛略掃了眼通辰道宗那邊的幾人,嘴角一撇,才接著道:“若與他們相比,你倒的確是好得多了。”

    聽完這話,俞和心裏一松,也算是寬慰了些。

    “你要知,凡事皆有因果,你身上牽扯了太多的因,若未得果報,到了道心劫數起時,則必會一一了斷。若積累因果太過,心魔斬之不盡,落得個神滅道消的下場,一切都成泡影。”

    “師伯,可雲峰師尊曾說,修道人要多出山歷練,在那萬丈紅塵中打熬心性。然而身在塵世,那會不沾因果?”

    “因果分善惡,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佛道都有功德一說,功德即是善果,功德可掃諸般心魔,所以你需分得清楚。”

    俞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常慧一席話,既有道理也有佛理,俞和並不能全懂,但話中深意還能領悟一二。

    兩人聊了一會,側廳中陸陸續續又進來了一些別門的弟子,諸般紛亂,俞和閉耳不聽,閉目不看。中間謝年生過來邀他去通辰道宗那邊飲茶,可俞和藉口要聽常慧和尚說法,婉言推脫了。

    直到酉時過半,有道童來知會眾人,露臺上的茶會已畢,晚宴將開,眾隨侍弟子也需上去陪侍師長。

    於是側廳中數十人紛紛起身,各整衣冠袍袖,朝露臺上去。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2-3 14:59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05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四章 中秋宴,變臉戲
  
       


    這華池洞天雖是以道家大神通開闢的一方小世界,但晨昏交替也隨著時辰而變,雖無星宿羅列,卻也為中秋佳節應個景兒,幻現出一輪滿月高懸。露臺頂上多的是靈燈,大大小小燈盞的品式不一,卻按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八卦九宮等等陣勢排列,燈盞中真火靈焰熠熠,照得偌大露臺流光溢彩,明如白晝。

    飲茶用的條案撤下,換上了烏木圓桌,桌面上鋪著大紅絲緞,透著十分的喜慶。居中擺著一張雕花大圓桌,可供十數人圍坐,乃是主桌,繞著主桌,做八卦排列,還有八張略小的次桌。

    揚州府供奉閣的五位大供奉身為主家,自然落了主桌主座。各門各派的師長皆坐在主桌上,隨侍弟子們分坐在主桌周圍的次桌上,每一桌都有供奉閣的執事修士相陪。

    羅霄劍門揚州勢大,雖只來了俞和一人隨侍,也可安排在了乾位的次桌上,以示著重。寶珠禪寺是揚州唯一的佛宗,所以常慧和尚也在乾桌。玉露苑來的兩名隨侍弟子都是女修,所以也安排乾桌。還有通辰道宗的三人,再加上三位供奉閣的執事,乾桌湊了個十人之數。

    俞和坐在乾桌側位,常慧大師走過來,坐到俞和左手邊。薛千容與向綾看到俞和在乾桌,臉上一喜,本想坐到俞和右邊,可謝年生突然搶上一步,拉開了緊挨著俞和右邊的椅子,逕自坐了下去。薛千容對著謝年生的背脊瞪了一眼,只好拉著向綾坐在俞和對面的位置上。衛宣看薛千容坐下,也不去坐通辰道宗三人中間的位置,直接坐到緊挨著薛千容的一個座位上。謝年生盯著向綾身邊空的那個座位,看了許久,最後對俞和訕訕一笑,起身換到向綾邊上坐,於是就成了衛宣和謝年生一左一右的夾著薛千容與向綾,薛千容左右撇了一眼,秀美微顰,可終還是沒說什麼。直到賓客們全坐定了位置之後,其餘空的座位自然便由供奉閣的三位執事修士坐了。

    俞和抬眼看了一圈,心中暗笑,原來區區座位還有如此玄機。

    那華平江倒是坐在了隔著主桌的坤位次桌上,一雙眼睛兀自朝乾桌張望。

    等主賓全部落座,自有數十個道童,將菜肴美酒流水介的捧上來。這賓客中有的是受戒的道士僧侶,而且修道之人也都崇尚清淡,所以菜肴全是素齋,可烹製的師傅也下了巧思,將那靈品食材調理得色香味俱佳,菜肴一上桌,異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菜上九味,五位大供奉舉杯而起,帶領著眾修士,先灑酒三杯祭拜了頭頂一輪滿月,再邀眾人齊飲一杯,這方晚宴開席。

    主桌上氣氛很是熱烈,不時傳來陣陣朗笑,凡不受酒戒的賓客,紛紛推杯換盞,頻頻呼酒。俞和偷眼看掌門鑒鋒真人,見他舉著青銅酒盞連敬了五位大供奉,五盞醇酒喝下,已然是面色微紅。

    其他門派的師長們,也是紛紛而起,把酒相敬。在座的無一不是有道真修,可倒不見有人運功散酒,只一會兒功夫,五位大供奉就全都面露醉態。

    乾桌上陪客的供奉閣執事也舉杯相邀,眾人起身齊飲了一杯,常慧大師受酒戒,以茶代酒。

    俞和對一桌精美的素齋很有興趣,每樣都夾了一筷嘗。這菜肴用的食材全是可合藥煉丹的靈品,吃到嘴裏不僅滋味豐富,而且更有補益身骨元氣的奇效。其中一碗八仙過海羹,竟足足用了八種靈菇,各有迥然不同的味道,卻又以銀竹碧漿調合在一起,一口喝下眾味紛呈,妙不可言。

    俞和這便忙著品嘗菜肴,卻看見衛宣拿著一杯酒,不停的勸薛千容與他同飲,直費了好一番口舌,薛千容才端起酒杯,與他喝了一杯。衛宣喝完杯中酒,假裝伸筷夾菜,卻轉頭對身邊另一位通辰道宗的弟子連使眼色,那弟子心領神會,端杯也敬薛千容。

    謝年生倒不勸向綾喝酒,只是不停的陪向綾說話,逗得向綾咯咯直笑。謝年生也恰到好處的給向綾夾些菜吃。看俞和望來,謝年生趕忙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站起身來。

    “俞師兄,今日借酒敬你,小弟也不多言,先幹為敬!”謝年生說完,舉杯朝俞和邀敬,仰頭一口喝幹。

    俞和一笑,也端了一滿杯酒,站起來仰頭喝盡。

    謝年生一舉拇指:“俞師兄好爽快,小弟再敬!”

    說罷又是一滿杯下肚,俞和也不推辭,又喝了一杯。

    “大恩不言謝,小弟三敬!”謝年生喝了第三杯,這才把杯子放下。

    俞和第三次給自己倒滿酒喝了,兩人互一拱手,才又坐下吃菜。

    旁邊常慧和尚也不言語,不過臉上略有些笑意,似乎滿桌菜肴都很合他口味,看他只是不停的在那吃菜。

    三位陪客的供奉閣執事看桌上賓客舉杯,自然放下了筷子,輪番敬酒。供奉閣用來待客的這酒醇厚甘洌,絲毫不差于在瓊華宮喝過的“三陽醉”,而且其中摻合的靈藥猶有過之,幾輪下來,俞和飲了八九杯,只覺得身體燥熱,一股酒勁沖頭,微感暈眩。他既不敢偷偷運功散酒,又不敢失態,只好大口吃菜喝羹湯,強自壓下酒意。

    “俞師兄胃口大好,師妹敬你一杯,以謝你今日指點之恩。”

    對面薛千容忽舉杯來邀,連向綾也端了杯酒站起來。這倒教俞和不好推辭了,只能又滿了一杯站起。

    薛千容舉袖掩唇,將一杯酒喝了。她臉頰上也帶著一抹紅暈,更趁得容顏嬌媚yu滴,一杯酒喝下,眼波一轉,看著俞和。

    俞和被她這一眼看得背脊酥麻,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有些慌張的將酒喝了。

    身子剛坐下,便看見衛宣掃過來了個冷冰冰的眼神,俞和眉毛一挑,只當渾沒察覺。

    晚宴吃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通辰道宗的三人起身端杯去了主桌。坐在坤桌的華平江看通辰道宗的弟子一動,也端杯離席,站到他家掌門洪道人身後。俞和看了看鑒鋒真人,鑒鋒真人輕輕一咳,俞和連忙端杯而起,站到了鑒鋒真人身後。

    東陽真人看身後弟子眾多,率先舉杯,敬完五位大供奉,接下來第一個先敬的便是鑒鋒真人。

    “衛宣、年生、博風,快快隨我敬羅霄劍門的鑒鋒掌教。”

    “東陽兄,還是你門中人才濟濟,令人好生羡慕!”

    “鑒鋒兄你這話哪里說來,區區劣徒,哪及得上你家俞和師侄驚采絕豔。”東陽真人一擺手,轉頭對衛宣道:“衛宣師弟,方才可與俞師侄好生交道了?”

    衛宣那一身傲氣收斂得乾乾淨淨,低頭踏上一步,雙手捧起酒杯,先對鑒鋒真人施一禮。恭聲道:“俞和師侄實是我揚州青年才俊之中的翹楚,更與年生師侄有舊,方才在側廳與俞和師侄煮茶論道,俞和師侄當真學富五車,於劍道之說直指精髓,師弟我是極為佩服的。”

    鑒鋒真人聽了衛宣一番話,哈哈大笑:“衛宣師弟言過了,末進小子,哪來什麼道理可論,你還要替我多多教誨俞和才是!”

    這邊對答盡歡,可俞和站在鑒鋒真人身後,只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靴面,他甚至懷疑自己飲多了酒,耳朵已經不大靈光。這衛宣當了鑒鋒真人的面,便搖身一變,滿嘴說得這都是什麼?他在側廳中,一見面就給自己下了道暗招不說,兩人什麼時候煮茶論道了?

    可前面鑒鋒真人拿酒盞同東陽真人幾人一一碰過,俞和也只好舉起酒杯,與通辰道宗的四人一一碰杯,兩位掌門大笑聲中,一齊喝盡。

    衛宣甚至在親熱的湊過來,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倒好似真個交情莫逆一樣。

    俞和眨眨眼睛,一時間有點反映不過來。

    另一邊丹崖派的洪老道也敬完了五位大供奉,東陽真人帶著三人迎過去邀酒。這次更是驚人,那衛宣和華江平在側廳水火不容,差點就到動起手來,可到了這裏,兩人互攬著對手的肩頭,那股親熱勁兒,簡直像是對生死之交的兄弟,久別重逢一般。

    兩邊又是一陣相互吹捧,喝了酒。洪老道一轉身,帶著華平江朝鑒鋒真人走來。

    俞和盯著華平江,倒要看他如何去演,果然洪老道和鑒鋒真人甫一搭話,華平江就漲紅了臉,指著俞和粗聲道:“俞兄弟是條漢子,沒說的,有本事,有學識,好人品,我是交定了他這個兄弟!”

    說著拿來兩個大大碗公,倒滿了酒,將其中一碗遞到俞和手裏。

    “俞和兄弟,話不須多說,你我都是個直爽的性子,幹了!”華平江豪邁的一仰脖,喉頭上下抽動,咕咚咕咚的將一大碗酒喝得涓滴不剩。

    俞和瞪圓了眼睛,可洪老道和鑒鋒真人都看著他,只好硬起頭皮,學華平江那樣子,把整碗酒一口氣喝幹。

    當下只覺得有堆燒紅的柴火被硬塞了進了肚中,從咽喉到胃腸,全都火辣辣的。喝完想開口也說句場面話,可一股烈酒翻湧上來,嗆得俞和悶咳了好幾下。

    華平江張開雙臂,給了俞和一個熊抱,便跟在洪老道身後走了。

    鑒鋒真人看了一眼俞和,也沒說話,自回座品菜。俞和一腳深一腳淺的,搖晃著走回了乾桌,攤在椅子上,只覺得頭頂有數不清的靈燈在漫空飛旋。

    常慧和尚看了看俞和,嘿嘿一笑,搖頭不語。

    只有桌對面的薛千容和向綾,看著俞和這幅狼狽模樣,竊竊私語,暗暗投來關切的眼神。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09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五章 降祥瑞,福運錢
  
       


    迷迷糊糊的,俞和記得似乎還有不少人來敬過他酒,但那些面孔他都不認識,只好麻木的把酒一杯接一杯的灌進肚子裏。

    “道行太淺。”常慧大師斜眼看了看俞和,歎出口氣。

    喝到後面,俞和猛然覺得腸胃一陣猛烈抽搐,把手中的酒杯朝桌上胡亂一扔,跌跌撞撞的跑到露臺邊,蹲下身子才一張口,就有道酒箭從喉嚨中噴射而出,那氣味腥臭難聞之極。

    俞和兩眼發花,只覺得有淚水被嗆了出來。周圍似乎有人在指著他竊竊私語,可隔得太遠,俞和全然聽不清楚。

    “總歸是些嘲笑譏諷的話吧!”自己如此狼狽模樣,聽不到旁人說的,倒或還好受些。

    忽有一縷幽香傳來,俞和臉上微麻,感覺有幾縷柔柔的發絲掠過。

    “俞師兄,你可還好?”

    俞和依稀記得這聲音是玉露苑的薛千容,也不回頭,舉手擺了擺,低聲含渾的道:“我沒事,多飲了幾杯,不勝酒力而已。”

    雖然俞和面前吐了一大灘污穢之物,可那薛千容卻沒掩鼻走開,反而伸出了一支纖手,輕輕探到俞和背心身柱穴上,揉了一揉。

    俞和恍惚中,覺得有只溫軟的手觸到了他的背脊,那種感覺好生奇怪,令他渾身不由自主的一顫,下意識想躲開,可身子卻不聽使喚。緊接著,一道暖流自背心湧進了身體,極快的在他周身一轉,便裹著一團酒氣,從口中沖出。

    像是打了個極長的飽嗝,一股腥臭的酒氣,從喉中噴湧出來。這一口酒氣逼出,俞和的神智登時清明了許多,轉頭去看,便見薛千容撩住裙擺,蹲在自己身旁,也不顧那污穢之物的刺鼻腥氣,只是看著自己。

    “俞師兄,你還真個不運功排酒,這飲酒太多很是傷臟腑的。”薛千容伸手撥開遮住耳旁的頭髮,不經意間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俞和呆呆的看著她,一時間心底也分不清這是陸曉溪,還是薛千容,只覺得面前是個自己很親近的女子,便笑了笑。

    薛千容想了一會兒,伸手在自己腰間玉牌一抹,取出兩顆淡綠色的丹藥,用手指拈著,放進俞和的手心,“這丹藥能消解酒毒,養護臟腑,你趕緊吃了。晚宴已散,你讓道童帶你去廂房早點歇息,明早還要觀禮。”

    俞和的掌心被薛千容的指尖一觸,心中蕩漾,差點忍不住就要去抓住那只柔軟的素手,可他終究是還頓了一下,薛千容便已收回了手掌。

    又看了看俞和,薛千容才站起身來,轉頭走了。

    俞和緊緊攥著丹藥,手心的汗水幾乎要把丹丸化開了。他在露臺邊又蹲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神智漸漸清明,起身招手喚了個道童,帶他去廂房歇息了。

    到廂房中吃了薛千容的丹藥,俞和盤膝吐納了一個時辰,將一身酒氣盡數逼出體外,可頭還是隱隱作痛。窗外已是深夜,左近依舊傳來飲酒作歌的吵雜聲音,也不知是哪派弟子如此歡暢。

    俞和也不去管那許多,和衣睡下。

    酒後睡得酣暢,一夜無夢,第二日卯時不到,俞和覺得口乾舌燥難耐,這才醒來。

    自有道童伺候著,洗漱整衣,用了早膳,一直等到巳時,五位大供奉召聚了眾賓客,這才離開了華池洞天,重返壽陽城。

    幾十人回到供奉閣中,在濟世堂分賓主落座,揚州知州事黎承帶著一眾官員來拜望。雖然仙凡有別,可這封疆大史的烏紗份量依舊足夠,何況揚州物產豐饒,各門各派明裏暗裏的,都同揚州府和供奉閣有千絲萬縷聯繫,官家庫裏多的是諸般的奇石異物,而各大門派中自然不少了能仗劍攻殺的高手,兩方互取所需,相得益彰。

    所以這知州事黎承黎大人一到,各門師長也都全沒什麼世外高人的架勢,紛紛起身相迎,雙方言談甚歡。午時將近,黎大人和張老一拱手道:“時辰已到,諸位請移法駕去登雲樓觀禮。”

    眾人聞言起身,前面黎大人和張老親自引路,轉過亭台樓院,上了壽陽城最高的登雲樓。

    這登雲樓共七層,足有快二十丈高,比壽陽城的城牆還高出一大截。站在樓頂雲臺上,放眼一望,整個壽陽城池盡收眼底。

    中秋佳節,晚上是賞月拜月,白天城西是廟會,城東是法會。

    城西有九顯聖君廟和保濟寺,都是不修命性的凡俗道佛寺院。到了中秋,寺門大開,有無數善男信女進進出出,香火繚繞。寺門口佈施粥羹,圍滿了鄉民。寺院門口的平場,還有附近的街巷,全擺滿了商鋪,南來北往的行商小販正趕這熱鬧的節慶,來此售賣諸般土產雜貨,一樣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城東校場上,搭了個足有一裏方圓的水陸道場,彩旗飄揚。道場上有許多身披大紅袈裟或者杏黃道袍的和尚道士在忙忙碌碌,有的誦經,有的舞劍作法,還有的焚香叩拜。道場下麵密密麻麻的跪了有上千人,連左近的樹枝上,都攀滿了過來看熱鬧的孩童。

    “此揚州一片安泰,實乃黎大人的功績,居高位而不易其本,坐衙齋而聆民間疾苦聲,大人這番功德厚重,當上可登列仙班,下可蔭澤子孫。”

    “不敢當,黎某還靠諸位仙長助益,方能安一方之民。自吾皇受命與我,正所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日日惶恐思慮,惟怕疏懶,不能報吾皇之恩,不能治一州安順。”

    “黎大人過嫌了。”

    “張老,吉時已到,還請為鄉民祈天降福祉。”黎承對身邊的大供奉張老一拱手。

    “大人有命,固我所願,莫敢不從。”張老伸手入袖,取出一隻二寸長的鑲金白玉麒麟佩,將髮髻披散了,仰頭望天,口中念念有詞,腳下踩天罡禹步。

    這般作法足有一炷香功夫,張老忽大喝一聲,咬破舌尖,將一口精血噴到鑲金白玉麒麟佩上,右手一甩,這玉麒麟便沖天而起。

    “諸位道友助我!”

    各門師長聽得張老呼喚,以其餘幾位大供奉為首,紛紛凝神掐訣,揮手間放出道道仙光彩霞,去投那白玉麒麟。

    這玉麒麟浮在空中,猛然綻出萬般異彩,耳畔只聽見一聲震盪寰宇的獸吼自頭頂傳來,一尊足有百丈長的金鱗碧眼麒麟獸橫空幻化。這麒麟獸龍頭、鹿角、獅眼、虎背、熊腰、蛇鱗纖毫畢現,目瞋口張,頸短而闊,昂首作仰天長嘯狀栩栩如生,腳踏熊熊神火,一身金鱗映著日光,有千重瑞氣霞雲環繞。

    麒麟獸躡空而行,繞著壽陽城轉了三圈。地上的鄉民被獸吼所驚,抬頭見到這祥瑞之獸,一齊匍匐在地上,頂禮膜拜。

    麒麟手飛到城東水陸道場之上,又發一聲獸吼。將身上金鱗一擺,化作萬千金光灑向地面。

    城中百姓喧嘩,紛紛去爭搶那麒麟灑落的金光。一把握在手中,便感覺手心灼燙,攤掌去看,竟是金燦燦的一枚方孔銅錢,正面刻著“長生通寶”四個陽文正楷大字,反面刻著“福祿姻合”四個雲篆。

    黎承撫掌大笑:“張老,好一個麒麟聖獸,好一個天降祥瑞!此番神跡,定能保我揚州三年風調雨順,州泰民安!”

    張老拱手一禮,笑道:“承了黎大人的福緣功德,才有此勝景!”

    這場法事作得極漂亮,一時間登雲臺上主賓盡歡,城中和尚道士帶著百姓們紛紛叩謝天恩。

    之前身在凡俗,若俞和看見這麒麟顯身,自然也會大驚跪拜,如今修行日久了,自然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張老以法器幻化的虛影。不過那件鑲金白玉麒麟佩,只怕是藏了一絲麒麟精魂在裏面,頗為稀罕難得,不然也發不出如此震人心魄的獸吼聲來。

    轉頭一看,卻見謝年生分開人群快步走了出去,過了一盞茶功夫,才又回來。偷偷湊到俞和邊上,將一枚麒麟獸灑落的方孔銅錢塞進俞和手中。

    “俞師兄,雖是凡俗法事,但那祥瑞是不假的,即來觀禮,自然要討個彩頭。據說這福運銅錢沾了麒麟瑞氣,頗為神妙。你心中掛念誰人,就對著張符紙默念那人名字九遍,然後用這符紙把銅錢包了,貼身收藏,只要符紙銅錢還在,你掛念之人便有一道福緣隨身,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俞和聽謝年生一說,心中本也不置可否。但身邊有好幾個別門弟子聽了謝年生的話,眼睛一亮,紛紛抽空跑了出去,再回來時緊緊攥著手掌,臉上一片喜氣盈盈。

    修道之人本就信這禍福之說,何況誰人沒有那一絲牽掛?

    俞和看了看手裏的福運銅錢,便也取了張黃符紙,對著符紙凝神默念了陸曉溪的名字九遍,然後把銅錢壓在符紙中間,仔細的疊成一個四方形,收進胸前貼身處。

    那邊謝年生將一枚銅錢掰成了兩半,那紅繩紮了個花結,把其中一條小心的系在自己腰間,另一條雙手捧了,笑嘻嘻的要遞給向綾。

    向綾臉上一紅,看了看了這半片銅錢,又看了看若曦真人,見師傅還在遠望壽陽城,就把銅錢飛快的接了過來,也不掛起,只是隨手納入了腰間的玉牌裏。

    即便如此而已,謝年生也是大喜過望,嘴巴笑得都合不攏來。

    衛宣也用二指夾了枚銅錢,轉身對薛千容晃了晃,可薛千容側頭裝作全沒看見,她一縷若有若無的眼波,卻不經意間掃向俞和那邊。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13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四十六章 又春分,再試劍
  
       


    觀禮已畢,眾修士紛紛告辭而去,俞和隨著鑒鋒真人到了壽陽城外,又祭起七彩白玉金輿車,乘雲而歸。

    回到羅霄劍門中,俞和拜別了鑒鋒真人,奔到東峰小院。第一件事,自然還是取出胸前的玉符。

    陸曉溪門中也做了場中秋法事,海外仙島有古蟠桃樹,門中弟子結伴去采了,仿著天闕瑤池的傳說,擺下蟠桃大宴,眾弟子直歡鬧到月落日升才休。陸曉溪受她師尊寵愛,偷偷給了她一顆近千年份的蟠桃,吃下後,能抵得一甲子的苦修。蟠桃采下不能久存,否則走散了靈氣,陸曉溪當即吃了,果真是修為大進。她把桃核留下,說是將來若是見著俞和,便讓俞和把蟠桃核貼身藏好,此物最能辟諸邪。

    俞和也把自己去壽陽城觀禮的見聞說了,只是略去了結識薛千容的一節。特意講了那麒麟顯身,天降銅錢的情形,陸曉溪聽說俞和對著符紙銅錢默念了自己名字九遍,很是歡喜。

    絮絮叨叨的又說了一些,陸曉溪再三叮囑俞和切莫再亂飲酒,兩人才依依作別。

    這此觀禮之後,俞和依舊是每天練劍調氣。暑盡秋至,秋去冬來,俞和終於等到了雨雪交加的天氣。他盤膝坐在屋簷下,兩眼望著山間小雨一會兒化作細雪飄揚,忽又轉回成了綿綿雨絲,到後來也分不清是雨還是雪,落到地上,全成了一片水澤。

    看了整整兩天,俞和才略有領悟,一劍揮出百道劍影,實如虛者,虛亦實,好似那小雨夾著細雪,教人看不分明。若說威力,這“雪雨式”遠不及那“雷雨式”,即便比那“暴雨式”也稍有不如,可創下這落雨劍法的元辛真人將“雪雨勢”放在最後一式,卻有深意。

    這第六式“雪雨式”的劍意,已然穩穩淩駕於前五式。說從“時雨式”到“雷雨式”,還是由雨勢中衍化而來的基本劍意,以水生金的五行氣相,而“雪雨勢”雖然粗淺的一看,依舊是外水內金,但其實卻從“雷雨式”演進了一大步,多了一層虛實化轉的要訣。論及虛實,那便脫開了五行劍的範疇,而是兩儀劍的意境,虛實為兩儀,相生相滅,而雪雨變化隨心,一劍揮出,使劍者可只憑心念一閃,就化虛招為實招,或轉實招為虛招,好似雨雪夾雜,只有落到地面上的一瞬,才可分辨到底是雨絲還是細雪。

    雖然這虛實兩儀,只是中兩儀的品階,但學會了“雪雨式”,卻著實讓俞和的劍術進了一大步,等若為俞和推開了窺見兩儀劍意的一道門扉。

    轉過年關,俞和漸覺丹田充盈,心中知道這恐怕是自己玉液凝丹的先兆,於是吐納的功夫修得更勤。

    時間一晃而過,冬去春來,俞和入羅霄劍門就要滿二年,又一次春分祭日,門內試劍。

    這一回門內試劍,藏經院諸弟子被分到午字型大小劍台。論劍殿的幾位弟子依舊在台下坐談,俞和掛著個掌門隨侍弟子的大名頭,此時門中名聲漸顯,所以剛往臺上一站,便有人來邀劍。

    第一個上來的就是太一院的熊山壯。去年試劍他敗給了俞和,說起來雖對俞和讚譽有加,但心中是好生不服氣的,今年一看俞和登臺,立時縱身上臺。

    可惜這一年中俞和進境太多,再不是去年那個新練劍法的雛兒,熊山壯的六壬分光禦劍術甫一展開,對面俞和劍訣虛引,便是千百道劍影罩定了劍台,直仿佛有層雨雲蓋住了午字型大小劍台的上空。

    劍鋒交錯,一陣紛雜的嘶鳴,俞和右手翻掌一壓,劍勢斂去,只見熊山壯渾身道褂也不知破了多少孔洞,頹然跌坐在地上,滿臉青氣,雙手高舉著一陣搖擺。

    一招便將太一院十八代次座弟子打成這副狼狽模樣,周圍觀看的弟子們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當下就有一大半等著上臺試劍俞和的弟子,徹底的打消了念頭。

    熊山壯下了台來,回太一院那邊一通叫嚷,硬拉了兩人一起,又到了午字型大小劍台下。

    劍臺上俞和同一個圓臉慈眉的漢子不溫不火的試了三招,那漢子撤回一步,抱拳同俞和相視一笑,躍下臺去。

    熊山壯拉著兩位同門躍上劍台,要同俞和再鬥,俞和認識其中一人,方臉細目,一派文氣,是太一院十八代首座大弟子戴天生,另一人看起來很年輕,皮膚黝黑,身手細長,卻不知道名字。

    三人橫劍擺了座三才劍陣,那年輕的師弟站了天位,熊山壯站了人位,戴天生鎮守地位。劍勢展開,俞和眼睛一亮,先不說戴天生和熊山壯如何,那年輕的弟子用的也是落雨劍法,而且看那行氣運劍的氣相,竟與南啟真人很有幾分神似,看來是得了太一院掌院的親傳。

    這年輕弟子踏了一道劍光淩空,居高處起手便是“暴雨式”,劍雨翻卷如龍,聲勢浩瀚,橫掃午字型大小劍台。俞和想看他劍意,便也不急,用了一式“霧雨式”,飛劍幻作一團朦朧的雲霧,將他身形裹在中間,劍鋒交擊好似連串的銀鈴聲響,煞是悅耳。

    熊山壯也出飛劍,六道劍光並不進擊,而是交織成了一座囚牢,將俞和罩住。

    只有戴天生凝劍不發,他站的乃三才之中地位,主鎮守,不攻伐。

    俞和既存心偷師劍法,所以便慢條理絲的一劍一劍的拆解,不熟落雨劍法的人,看得臺上劍影重重,氣勁橫飛,打得很是激烈。可那年輕弟子心中卻是驚駭,自己六式落雨劍法乃是南啟真人手把手傳授,南啟真人曾說,已學到他三分神髓。可俞和似乎更精熟這套劍法,年輕弟子將六式劍招輪番施為,總也攻不破俞和那一式霧雨式。尤其是使到雪雨式,任憑劍招虛虛實實,俞和好似一眼便能看破,隨手拆解得毫不費力。年輕弟子無論如何催動劍勢,劍鋒就是抵不進俞和身週一丈。

    俞和引得年輕弟子將落雨劍法來回使了六遍三十六式,這才面露笑容,長劍忽然斜刺裏一挑,劍勢驟然轉為雷雨式,一道閃電逆行而上,剛好趕在年輕弟子舊力已盡新力未濟的當口上,直挑在劍脊中部,那年輕弟子的飛劍好似流星,被俞和一劍挑飛出去百多丈,眼看身不離劍台是攝不回來了。

    熊山壯一見主攻伐的師弟失了手,連忙聚劍光去絞俞和,可俞和微微一笑,抬手朝天指,又一柄飛劍祭起,蕩開熊山壯的劍圈,雙劍相聚齊鳴,化成萬道劍影,就如之前一招擊敗熊山壯那般,轟然罩住了午字型大小劍台。

    俞和這一下突然轉守為攻,太一院的三人有點手忙腳亂,背靠著背,將飛劍舞得好似一幢幕簾,硬撐這俞和的落雨劍式。本以為如此偌大的一道劍勢,消耗的真元定是極劇,料想俞和也施為不了太久,便會力竭,到時自可尋隙反擊取勝。但俞和就那麼輕鬆的站著,雙手劍訣指指點點,臉上還兀自掛著絲笑意,那落雨劍式愈演愈烈,轉眼間便由陰雨式轉入暴雨式。

    漫空劍影悍然落下,三人登時露出了敗象,全靠戴天生苦苦支撐,還需得分神維護那年輕弟子和熊山壯,硬頂暴雨式一炷香功夫,戴天生額頭見汗,氣息轉粗。

    俞和見好就收,飛劍回圈,暴雨盡收,拱手一揖道:“三位師兄承讓了!”

    戴天生歎氣搖頭,同熊山壯一起抱拳客套了幾句便下了劍台。

    這一場鬥劍看得周圍弟子心神激蕩,但卻再提不起與俞和比試的念頭。之後有幾人禮貌性的同俞和過了幾劍,便再沒人上臺來,俞和自也下臺休息去了。

    “俞和此子甚佳!”南啟掌院對雲峰真人贊道。

    “心性浮躁,爭強好勝,倒是落了師叔你的面子。”雲峰真人拱手回道,“他今年若敢來劍氣淩雲台,我定要好生教訓他一番。”

    “雲峰師兄也就逞那口舌之快,若俞和真個來了,我看你怎捨得下手去!”離冰真人在一邊把話擠兌,鬧得雲峰真人只是訕笑不語。

    那邊俞和下臺前望瞭望劍氣淩雲台,但並沒有過去邀劍師長的意思,去年自己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大師姐莫子慧稍一鼓動,就沖了過去,好在是師尊雲峰真人留了手,否則定會狼狽不堪。今年不同,俞和對劍道越是領悟得深,越是知道自己同那些前輩高手的差距,實在是有雲泥之別。

    看那些年輕弟子們戰意熊熊的躍上劍氣淩雲台,師長們好似逗孩童般的,與他們隨手過上幾劍,看似打得熱鬧,其實深意在扶持弟子的信心。若是真個生死鬥劍,各院掌院這般級數的宿老劍修,對著執劍來攻的青年劍手,只消引劍一揮,那邊就魂飛渺渺了。

    想到此節,俞和也就乾脆閉目打坐,就如其他弟子看過俞和劍術,都不願來邀俞和比劍一般,俞和覺得自己去劍氣淩雲台也不過是玩笑罷了。

    宗華真人也看了俞和在午字型大小劍台的幾場試劍,他側身對掌門鑒鋒真人低聲道:“師兄,俞和此子,你可中意?”

    鑒鋒真人聞言沉吟了半晌,眉毛漸漸皺起,輕輕的搖了搖頭。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21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四十七章 血毒疫,暗計議
  
       


    春分祭日後的第四天,藏經院的一眾弟子在行早課,剛誦完《澄清韻》,就聽外面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道風推開藏經院虛掩的木門,宗華真人大步進來,徑直進了藏經院主殿。

    弟子們剛要施禮,宗華真人已一擺手,看著雲峰真人道:“師弟,揚州南秦嶺一帶暴發疫病,起因不明,得病者咳血不止,呼吸如火炙,茶飯下嚥如刀絞,尋常百姓染病最多半月即死,據查已有數千人得病,五百人暴卒,嶺南瑞寧山下有一村人全數病死,暴屍街巷,慘不忍睹。州府醫館束手無策,廣發官誥,重金求藥。丹崖派洪老道親去嶺南探視,據說不但沒能醫好瘟疫,還有位師弟不慎染上了這怪病,回山試過諸般靈品丹藥都無效用,最後請出鎮派秘藏三光真煉九還丹,換血易髓,才保住了性命。不過州府重賞之下,倒也終尋到了對症的兩種丹藥,一種是西南東巴密宗的玉真化穢丹,另一種是揚州極南海外紅砂島的普濟理氣丸。但是無論東巴密宗還是紅砂島,得了消息之後,都遣人知會揚州府,玉真化穢丹開價六百二十符錢一枚,普濟理氣丸八百符錢一枚,或可以等值靈物沖抵。”

    宗華真人大袖一擺,一張蓋了金漆官印的羊皮紙飄到雲峰真人面前,“這是揚州府發出的官誥,我和鑒鋒師兄看完後,便立即去見過張老,張老傳黎大人的口諭,民生為重,州府當不計代價收買靈丹消疫,哪怕傾盡秘庫所藏,也在所不惜。”

    雲峰真人把手一招,那羊皮紙便飛入掌中,略掃了一眼,上面所寫與宗華真人所說一樣。

    “我昨夜接到寅知兄的傳訊,說有隱情相商,想來這時也該到了,師弟你速與我去清微院等候寅知兄。”宗華真人掃了一眼周圍的弟子,“易歡、俞和你們兩個也隨我去清微院,其餘弟子各自散了,無論門內門外,此事不可傳言。”

    眾弟子看宗華真人一臉肅重,紛紛恭聲應諾,雲峰真人起身,二師兄易歡和俞和緊隨著,同宗華真人向清微院而去。

    四人腳下加急,剛進清微院主殿落座,就看揚州府供奉閣的大供奉李寅知隨著知客弟子匆匆進來,見了宗華真人等人,只點點頭,也不寒暄,回眼看了看院門。

    宗華真人心領神會,揮手遣其餘弟子離開,親自將清微院裏外大門一齊合攏,手訣一變,有淡淡微光散開,將整座殿院籠罩起來。

    李寅知這才坐下,看了一眼羅霄劍門的四人,袍袖一擺,桌上便多了幾樣物事。

    下面是一張寫滿了蠅頭小楷的黃表紙,上面壓著兩個小小的油紙包。

    “嶺南血毒症來的突然,但疫情猛烈,區區一個來月,已然死了幾百庶民,此次事關重大,驚動了皇上,黎大人徹夜難眠,親自督辦采藥消疫之事。數日前劉老見了紅砂島來人,以五萬符錢加一件先天靈材,換了普濟理氣丸一百粒,化入靈泉水中調成五百斤藥湯。張老和許老親自帶著藥湯去了嶺南,分發給各地醫館鎮壓疫情,據洪老道說,這種藥湯雖不能根治血毒症,但至少可讓染病者延命半年。”

    “為何不買足丹藥,徹底消除疫病?”

    李寅知歎了口氣,低聲道:“丹藥太貴。劉老將州府大寰秘庫連夜清點了一遍,符錢所剩無幾,其餘靈材全湊到一起折算也不夠。據各地醫館來報,染病者已近二千人,若採買足夠的丹藥,州府就算是傾盡庫藏,也最多只能支付五百符錢一丸。”

    俞和修行日短,倒沒有符錢貴賤的概念,只看宗華真人和雲峰真人聽了李寅知所說,臉上表情凝重,估計這丹藥開價的確不菲。

    這符錢乃是修真界流通的一種錢幣,以靈玉琢磨成寸許見方,一分厚的小塊,上面雕有三清祖師座像。只用于度量修真界中各種物事的價值,與俗世金銀不可通兌。俞和不知道那好幾百符錢一枚的丹藥到底有多貴重,其實他從牡山坳回來,所獲的那二株一甲子年份的紫葉琵琶草,兌成符錢大約也就堪堪一百符錢上下。

    “東巴密宗和紅砂島可願賤賣?”

    李寅知搖搖頭:“劉老親自向那兩門派來人好聲求過,談了整整一日,雖說可略少一些,但五百符錢一枚,是絕不應允。因此也就只買了一百枚,先延一延染病鄉民之命,再做打算。”

    李寅知一指桌上的三樣物事,對宗華真人道:“此處有玉真化穢丹和普濟理氣丸各半粒,還有這洪老道的手書,都是劉老矚我偷偷帶來給你的。洪老道也各得了各半粒丹藥,丹崖門中宿老們品驗過,推衍出了這兩種丹藥的合藥方子和制法,而且還在兩種丹方之上演進,擬了個新方子,名喚金光回命丸,其效用當不弱於玉真化穢丹和普濟理氣丸。”

    雲峰真人伸手取過兩個油紙包和那下面的黃紙,先小心的撥開了油紙,裏面有一灰一白各半顆丹藥,都有荔枝大小。雲峰真人以指尖輕輕在丹藥上刮了一絲藥末,嘗了嘗,便將丹藥轉手遞給了易歡。然後又將黃表紙上的字反復細讀了幾遍,又將黃表紙也遞給了易歡。

    二師兄易歡同雲峰真人一樣,試了藥,細看那藥方子,眉毛漸漸擰到一起。

    雲峰真人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對李寅知道:“寅知兄,我也是略懂丹道而已,自然及不上洪老道,但也可看出一些粗淺端倪。這兩種丹藥雖然可治癒血毒症,但東巴密宗的玉真化穢丹卻並不十分對症,照洪老道的看法,此病灶在肺,肺屬內五行之金,醫病當先補正金氣,再洗血滌髓,拔除病根。玉真化穢丹的主藥是黃紋玄玉粉,屬土行,服下後由土生金,繞了個彎子,捨本逐末。而且若是染病日久,或內五行虧虛之人服下,還未必能生化金氣,即便洗血滌髓,解了血毒,但卻也要落下個肺腑暗傷,日後氣癆難愈。這普濟理氣丸主藥是地火銀霜和金線藻,一理肺腑一清血脈異毒,倒是頗為對症,只是藥性稍嫌遲緩。再看洪老道擬的方子,也是脫胎於普濟理氣丸,換了幾味輔藥,只是……”

    雲峰真人一番話,聽得李寅知連連點頭:“雲峰師弟不虧博采眾家之長,你所說也與洪老道對劉老所言相差無幾。師弟有何高見?還請直說。”

    “黃紋玄玉粉只有西南出產,玉真化穢丹藥性也不全對,可不深究。這普濟理氣丸若算八百符錢一枚,那紅砂島未免有趁火打劫的意思,這區區十來味藥,除了主藥地火銀霜和金線藻稍顯稀罕,其他也都稀鬆平常,再如何也值不了八百符錢之貴。洪老道這金光回命丸的方子倒是極好,但也是以地火銀霜和金線藻為主藥,這兩味靈藥我揚州少有出產,只有去南海海外,才能尋到足夠的分量。”

    宗華真人猛一拍桌子,“地火銀霜和金線藻也不是什麼值錢的藥材,便去趟南海外又如何,怎能教那紅砂島來我揚州趁人之危!”

    李寅知聞言大喜,騰地站起身來,看著宗華真人道:“宗華師兄可願籌措靈丹,為我揚州解難?”

    “掌門師兄昨夜囑託于我,揚州疫災,羅霄自要盡心盡力。只是若我羅霄拿了洪老道的方子煉丹,若教洪老道知道了,會不會來橫生是非?”

    “這危急當口上,宗華師兄願意出力相助,黎大人必定歡喜,那洪老道又有什麼可說道的!他丹崖派妄稱丹道正宗,卻連個凡間的疾患都醫不好,差點把自家宗老賠上一位,最後只給了個方子,也沒言明要尋藥合丹,黎大人和張老明面上不好多說,私下裏言語可有些難聽。這丹方,也是劉老偷偷矚我交給你的,洪老道自然不知。”

    “不知是不知,但若丹成之後,只怕他得了消息,便要大鬧起來,說我搶了他的功勞。洪老道那廝,一張嘴巴可歹毒得很。”宗華真人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雲峰真人一笑:“師兄和寅知兄這倒多慮了,我可稍稍改動丹方。地火銀霜和金線藻主藥不變,其餘幾味輔藥,卻大有可替代之物。譬如這味白鹿血,意在排散血中餘毒,大可換成三十年份以上的血藤粉,還有這百年紅參,意在調理病體,也可用金紋靈芝替代,效果更佳,只消把這方子裏面的輔藥換成更好的幾味,則會療效更好,一枚丹藥也就最多貴上十來枚符錢而已。最後退火出爐,也不凝丹,就製成散劑,每劑二錢,化水吞服,如此一來面目全非,料他洪老道也無話可說。”

    宗華真人和李寅知聽了,齊聲笑道:“雲峰師弟此計大妙!”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李寅知站起身來。

    羅霄劍門的四人連忙也起身,李寅知伸手推門,卻又頓了一下,回頭掃了眼易歡和俞和,低聲說:“諸位,寅知今日可是去嶺南疫區了,並未到訪羅霄,也非與各位見面交談,更沒將什麼特別的物事交於各位,切記切記!”

    宗華真人一笑,知道李寅知這是在提點易歡和俞和,拱手道:“在下得了揚州府的官誥,就同雲峰師弟急赴嶺南,今日才回,雲峰師弟閉關試藥,我正與鑒鋒師兄共商揚州災疫大事,卻哪里見過李供奉?”

    幾人互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宗華真人也不去送,待李寅知一走,便又關上了殿門。

    “雲峰師弟,煉藥之事,你有幾分把握?”

    “十之八九,師兄做何打算?”

    “哼,東巴密宗和紅砂島來趁火打劫,這等便宜自然絕不能落入外人手中,何況也是場大功德,定要盡力爭取!揚州府能出五百符錢一枚,我們便煉他二千份丹藥,五百符錢一枚賣給揚州府去!地火銀霜和金線藻?按洪老道這方子抓藥煉丹,即便將輔藥全換掉,最多也就二百符錢一枚。”

    “那師弟我這便去修改丹方,換個藥名。”

    宗華真人伸手摸摸下巴,皺眉道:“洪老道可是個精明人,我看他定也會去尋藥合丹,還有那紅砂島,這兩味主藥都在那島附近出產,此行還需謹慎,從長計議。”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3-12-3 15:22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21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四十八章 易藥方,夜南行
  
       


    回到藏經院,雲峰真人便帶著易歡和俞和去了主殿后苑。那張寫滿字的黃表紙攤在石桌上,雲峰真人以指作筆,在一方青石板上列了九味輔藥,然後與易歡開始逐味比對調換。俞和這才發現,二師兄易歡的丹道造詣相當精深,天下可入藥的靈材何止萬種,簡直是浩如煙海,可每一種靈材的藥理藥性,易歡幾乎是不暇思索的張口即來,對於藥石之間的配伍法度,隱隱比雲峰真人還要高出一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著,倒有一大半時候是易歡侃侃而談,雲峰真人苦思不語。

    俞和晾在一邊,直聽得雲山霧罩,覺得自己坐在此處實在多餘,可又不好告辭離開。幸好雲峰真人和易歡只是對丹方中九味輔藥作簡單調換,找到藥性相同的靈材換上既可,再依藥力深淺剛柔,略增減分量。

    兩人這般討論了約莫一頓飯功夫,雲峰真人揮袖在青石板上一拂,石屑紛飛,那石板被生生削去了一層,平整如壁。雲峰真人伸指重新寫上了九味輔藥,還一一標注了份量,與易歡再逐條看過,又議了一會兒,多添上一味藥做引。

    這便將藥方改得面目全非,雲峰真人沉吟了一下:“此藥旨在補正人體小五行之金氣,以強肺腑,止血咳,再化解血脈骨髓中的邪毒,最後固本強體,如此取個名字當叫肅降祛邪散。”

    轉頭看看易歡和俞和,兩人點頭都沒什麼異議,雲峰真人取出紙筆,把藥方抄了,矚易歡和俞和先回後山東峰候命,他獨自去找宗華掌院商議後面事宜。

    回到自己屋裏,俞和思前想後,記起陸曉溪也是在一個海外仙門中修行,那肅降祛邪散的兩味主藥地火銀霜和金線藻,都是汪洋大海中才盛產,陸曉溪師門雖然是青州東海外,與紅砂島所在的揚州極南大洋遠隔萬里之遙,但既然都在大洋中,說不定陸曉溪知道這兩味主藥,若她師門附近也有出產,那興許可避開紅砂島,去青州一行,便有機緣與陸曉溪重逢。

    想到此節,俞和興沖沖的取出玉符,喚陸曉溪。

    “地火銀霜?金線藻?”陸曉溪聽了俞和所說,語氣中卻有掩不住失望之意,“俞大哥,這兩味靈藥我是知道的,的確是海中所出。但金線藻性子極喜暖水,在寒冷的青州海外卻不生長。那地火銀霜倒是可從青州以北的深海中采得,不過聽說收取不易。”

    俞和心中一涼,歎了口氣。陸曉溪知他難受,好生細語安慰了俞和一會。

    快到了黃昏時分,雲峰真人遣道童來喚俞和去藏經院,俞和趕忙過去聽命,一進藏經院,看主殿門閉著,他叩門而入,見裏面只有宗華真人和雲峰真人坐著,卻沒見著二師兄易歡。

    “俞和,明日你和雲峰師弟去南海一行。那邊海外有據傳有上百個大小門派,都各占著一座仙島做山門,我與鑒鋒師兄召集宿老問過,有位師兄同其中一派掌門交好,那門派雖不大,卻極擅祭煉法器,因而同附近門派往來甚多,你們先去拜會那派掌門,說不定就可探聽到地火銀霜和金線藻的出處。你們此行乃是打前站,找到這兩味主藥後,立即各采半斤,火速送回門中,我們先煉出幾劑藥散,交給揚州府,若藥效果真靈驗,再去采足份量,起火開爐。”

    “此行須得萬萬謹慎,莫要讓紅砂島有所察覺。在海外之地,若遇見羅霄附近丹崖、通辰等門派的弟子,則立即隱匿起來,速祭玉符傳信於我,我斟酌情形,再回信知會應對之策。”宗華真人說到此處,臉色一寒,“人在外,有些事還需行得果決!”

    俞和沒聽懂宗華真人這句,難道在南海遇見揚州門派的弟子,還需拔劍爭鬥廝殺不成?可他偷眼看宗華真人臉色凝重,又不敢多問,只是點頭應諾。

    “雖有那藥湯續命,但此行萬萬不可拖延。消揚州疫災,乃是場大功德,諸派爭先,我們須得加緊行事,你與雲峰師弟準備一下,今夜便啟程去吧!”

    “遵命!”俞和心裏一驚,沒想到是如此突然,這便要遠赴南海。

    宗華真人將話說完,取出一支玉匣遞給雲峰真人,拂袖匆匆的走了,雲峰真人帶俞和到了主殿后苑。

    “你玉牌中可有換洗衣物?”

    俞和點點頭,雲峰真人摸出一個錦繡的錢袋,拋給俞和:“裏面是俗世的銀錢,有銀票三千兩和些散碎金銀。”

    還未入門修行前,這錢袋裏面的金銀,無疑是一筆橫財,可如今俞和已是修仙之人,這點外物,也不過是應付不時之需而已。

    雲峰真人再不多言,掀開手中玉匣的蓋子,便有道烏光騰起,在後苑中一轉,見風就長,化作三丈長的一條烏木小船。黑漆漆的烏木條間,以銀色的小釘相扣,看上去到好像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烏木小船離地三尺浮浮沉沉,卻不見有絲毫仙光雲霞。雲峰真人一躍上了小船,盤膝端坐在船頭,俞和跟著縱身上船,坐在船尾。

    只聽雲峰真人低頌了幾句口訣,手上指訣變幻,自那烏木小船中間,忽升起了一根茶杯粗細的烏木桅杆,上面有道純黑色的船帆,嘩地展開。俞和只覺得身體微微一震,也沒風聲,這小船扶搖而上,轉眼間已然沖出了雲層。暮色漸濃,漆黑的小木船無聲無光,就怎麼不為人察覺的,朝極南的天際疾飛而去。

    這一路向南,去得甚遠,俞和茫然的看著山河掠過,遠處羅霄劍門的燈火,還有九座雲上山峰,漸漸便看不著了,俞和心底有些淡淡的惆悵。

    “俞和,你見過大海麼?”

    雲峰真人忽問了一句,俞和連忙回過頭來道:“回稟師尊,弟子自小流落揚州,從未見過真的海。但曾去過雲夢大澤,有人說那裏也叫浦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水天一色,可與大海相同?”

    “雲夢大澤,不過區區八百里,終也有岸,海卻不同,八千里、八萬里,總也見不著對岸。”

    “師尊,這海是沒有彼岸的嗎?”

    “古時說天圓地方,九州之外且是大洋,綿延十萬八千里則乾坤合,天地之外為無,渾濛未開,所以這大海應是沒有彼岸的。但我輩煉氣士可禦氣直入青冥,俯瞰九州,卻見這陸地才是圓的。既做圓形,必有輪回,則大海也必有岸,只是遙遙不可及而已。古往今來的煉氣之人參研乾坤至理,窮究諸天之相,越到深奧處,越覺得惶惶無所知,或唯有悟道飛升之時,方能一窺宇宙真貌。”

    俞和聽了雲峰真人一番話,心有所感。放眼遠望,只見天地蒼莽,乾坤四合,上有星宿列張,下有山河縱橫。這天地如匣,芸芸眾生如匣中的微塵般。但巍巍神思卻不甘受肉身桎梏,天地越是廣闊,心神愈加遼遠,有大豪情激揚。一時間俞和有股衝動,想要挺身長嘯,讓自己的聲音震撼寰宇,又想要展開手臂,一把將這天地盡攬入懷。

    雲峰真人回頭看了眼,只見俞和微微仰面,閉目挑眉,若有息若無息的,眉心有絲絲流光逸散。

    “年輕人總有大志向,願能轉而大執念就好。問道一途處處艱險,步履蹣跚,未有胸中一股銳意不念,才能證得長生道果。”雲峰真人心中感慨,cāo持著烏木小舟躍出層雲,愈往高遠處玄穹飛去。

    也不知飛了多遠,東方漸露出一線晨曦。

    極目望去,陸地將盡,東南面已是無邊汪洋,映著朝暉初綻,蕩漾著層層細碎的金紋。忽有一輪鵝黃色的日輪半露,似從汪洋彼端中悠然浮起,頃刻間將海天染成一片赤金色。日輪漸浮漸高,終於躍出水線,一圈奪目的日暈散開,明光橫掃穹宇,金色的朝霞斂盡,海天遂成湛藍一色。

    東南方的海岸線蜿蜒曲折,近岸處有點點漁帆徜徉,幾隻白色的海鳥輕鳴著,自小木舟下掠過,朝海面飛去。

    雲峰真人手訣再變,烏木小船上船帆攏起,轉頭對俞和說聲“隨我來!”便身化劍光,朝南方飛射。俞和連忙招出飛劍,他方一躍出烏木小船,這船就變作一道頭髮絲般纖細的烏光,緊追著雲峰真人而去。

    兩人禦劍向南,越過海岸線飛了大約一個時辰,雲峰真人撥轉劍光,朝西南再飛了半個時辰的光景,前方終於露出一片連綿的島嶼,其中最大的一座足有百里方圓,島上鬱鬱蔥蔥的全是綠色,島北部有一大一小的兩座高峰,較高的那座,半山腰有一片白色的殿宇,稍矮的那座,山峰頂上隱隱有白汽升起。

    離島群還有六十裏,雲峰真人便收了劍光,緩緩禦氣而行,俞和知這是登門拜見,刀兵不顯的禮儀,便也收了飛劍。果然又向前又飛過十裏不到,前面一座小島上,冉冉升起五道仙光,到了面前一晃,化作五名年輕的男女,都不著道袍,男子皆披著短衣,腳上穿著以蕉葉精編的草履,女子則是一襲點綴了彩貝的布裙,露出小臂小腿,但凡是露在衣衫的肌膚,都隱有一層淡淡黃銅色。

    見了雲峰真人和俞和,一男子踏雲上前,抱拳一禮,“在下清集島衛鯤,兩位道友不似南海之人,敢問來此處有何貴幹?”

    雲峰真人抱拳還禮:“我師徒是自揚州而來,yu拜見貴島符津真人,此有信物及拜帖,還望代為通報一聲。”

    說罷將手一揮,一團雲光托著一片玉符和一方鑲金玉板,緩緩朝那衛鯤飛去。

    衛鯤招手攝住玉符玉板,細細一看,連忙正色躬身作揖:“原來是雲峰真人法駕當面,恭請前輩移步,到島上知客殿稍歇,晚輩這便去通稟符津島主!”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5:30
玄真劍俠錄 南海驚濤連天潮 第四十九章 長空洲,符津老
  
       


    南海海外元氣澄淨,海底有諸多靈脈交錯,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奇珍異寶。常傳說有修士在南海誤撞入了某個秘境,就得了天大的福緣,從此平步青雲。而南海諸島,萬年間也的確出了好幾位驚世駭俗的絕頂人物。

    其實南海倒並不平靜,雖有靈島千座,卻也自分成上百個門庭宗派,為占那一線機緣,彼此明爭暗鬥,有時還會搏命廝殺,甚為殘酷慘烈。

    究其因由,是因為南海海外並沒有類似蓬萊、方丈、瀛洲這等海外仙山,更比不得九州內陸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且不說三仙山和十大洞天這等人間仙境,只消有一處三十六小洞天或七十二福地,自可保一脈道統香火傳承千萬年,廣招門人,壯大聲勢。

    南海海外星羅棋佈的,都是較小的靈島,遠夠不上洞天福地的規模,鎮不住門派氣運,因此左近沒有一呼百應的大派鎮壓局面。往往幾位散修流落到此,隨便占了個小島,收了三五弟子,就開宗立派。如能聚得修士幾十人,便已算是一方豪強。門派太多,時日久了,彼此關係自然紛繁複雜,小宗派之間也無所顧忌,簡直好似凡俗綠林一般,恩怨糾纏,爭鬥不休。

    這長空洲估計算是南海稍大的一宗,占著一整片島群,卻沒有依地勢布下大陣守護,想來開宗立派也就數百年而已,積累尚淺,只能用陣盤作基。可能是為提防外敵潛入之故,知客殿並沒有建在中央島,而是在最週邊的一座支島上,用條石簡單搭了座殿宇。

    四位弟子倒是恭敬,奉上靈茶後,就在一邊垂首侍立。雲峰真人才喝下半杯,便心有所感,抬頭去看,一位滿頭白髮的老者笑盈盈的邁步進來,手上猶自抓著根魚竿,腰間系著魚簍,光著一雙腳,好似個海邊常見的老漁民般。

    衛鯤跟在老者後面走進來,那四個弟子抬眼一看,忙不迭俯身叩拜,口呼島主。

    “這位便是雲峰師侄吧,金晨子怎的不來看看我這老友?”

    雲峰真人知這長空洲島主符津真人輩分頗高,連忙起身作揖,“符津真人安好,金晨師叔閉門參修大道已有一甲子,曾立誓‘九轉不成,不離羅霄’,故而未到。”

    “金晨子好大的宏願,看來當年真是被虞琰氣的不輕。”符津真人嘿嘿一笑,擺手道:“有朋自遠方來,此處忒也簡陋,不是待客之所,快隨我去懸空殿一敘。”

    “有勞真人引路。”

    符津真人扛起魚竿,轉身大步走出石廳,搖身化成一道碧煙,朝中央島去了。雲峰真人和俞和禦氣而起,隨著符津真人而行。到了中央島那座稍高的山峰下,仰頭一看,才發現這符津真人所說的“懸空殿”,果然是懸在空中。

    那稍高的山峰足有五百丈,面南處是陡峭的絕壁。在離地三百丈峭壁上,以白砂岩石搭建了一片殿宇,下面僅用上百根條石斜抵在峭壁上撐住,整片殿宇完全突出岩壁。從山下也無石階可走,要登上這懸空殿,要麼禦空而行,要麼就只能從山峰頂用百多丈的繩索將人垂下。

    三人皆踏風而行,徑直飛進了懸空殿正堂,符津真人把魚竿等物隨手一拋,盤膝坐在主位上,有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弟子,用木託盤把三杯茶水送來,俞和眼神一掃,發現這女弟子也不知修的是什麼功法,右眼中有道朱紅色的真火,左眼中有道青藍色的靈炎,緩緩迴旋不休,很是奇異。

    “雲峰師侄此來南海,可是門中有什麼差事要辦?”符津真人倒是開門見山,張口就直問來意。

    雲峰真人一拱手,從懷中取出方玉匣,匣蓋上還有一道朱砂印符鎮住,也不知裏面收藏的是何物,“實不相瞞,此來南海行走,是奉掌門之命,採買幾樣靈材。臨行前,金晨師叔托我定要來拜見符津師叔,言及他早年偶得有一物,想贈予符津師叔,但我劍門中少有人往這邊行走,且金晨師叔將此物看得慎重,不敢託付後輩弟子,這才遣我送來。”

    雲峰真人將玉匣一托,那女弟子自取來交給符津真人。符籙一揭,匣蓋自開,這懸空殿正堂中,登時溫度驟升。重重熱浪自那玉匣中湧出,竟炙得俞和麵皮焦燙,連忙運功抵禦。

    符津真人臉上變色,猛地將玉匣闔上,可依舊有絲絲光焰從匣蓋下溢出。符津真人雙眼一瞪,張口噴出一面八卦陣盤,這陣盤倏地變作一丈方圓,符津真人伸手一指,便有一紅一青兩道符籙自陣盤上升起。俞和坐在懸空殿內,自看不見有重十裏仙霞虛空幻顯,好似個琉璃燈罩似得罩住了zhongyāng島。這符津仙人將護島陣法祭出,只為隔絕那玉匣中所藏靈物散出的龐然火煞。

    “好好好!”符津真人直直的瞪著玉匣,將朱砂符仔細的重新鎮好,猶不放心,運指如風,點點畫畫,又多添了三道靈印上去。

    “金晨子總算做了件大好事,有了此物,老夫百年心願可了!他捨得將此物送給我,偌大人情,我也只好硬著頭皮,為他去西南走上一遭。”

    雲峰真人笑道:“符津師叔喜愛此物就好,不枉金晨師叔一番囑託。”

    “金晨子沒叫你帶什麼話來?”

    雲峰真人搖搖頭:“金晨師叔並未多言,我曾問過他,他只說符津師叔見了此物,自然會懂。”

    符津真人哼了一聲,把玉匣珍而重之的收進懷裏,端起桌上的茶水想喝,卻愕然發現茶杯中的茶水早被火煞烤幹,連茶葉都成了粉末。

    擺手命那女弟子換過茶水,這才問道:“雲峰師侄,此來南海是要採買何物?你在羅霄貴為一院掌事,既親身前來,必有要務。老夫左右還有些人脈,當可弄到一些稀罕的物事。”

    “且不著急,符津師叔,我先跟您打聽一事,您久居南海,可聽過紅砂島這個門派?”

    “紅砂島?”符津真人想了一會兒,對那女弟子說:“喚衛鯤來見我。”

    “雲峰師侄,紅砂島這名字我曾聽過,但老夫極少出門走動,所以不知詳情,我那親傳弟子衛鯤,專司島中外事,找他來一問便知。”

    只一炷香功夫,衛鯤就隨著那女弟子進了正堂,先對諸人施了禮,這才恭聲問道:“師尊喚徒兒有何事吩咐?”

    “我且問你,紅砂島你可知底細?”

    衛鯤聽了紅砂島三個字,抬頭小心的看了看符津真人,又看了看雲峰真人和俞和,遲疑了半晌道:“師尊問紅砂島有何事?”

    符津真人一翻眼皮:“我兩位故友來問,你若知道什麼,速速道來。”

    衛鯤聞言更是猶豫,低頭想了半晌,忽轉身對雲峰真人和俞和一揖道:“兩位前輩與紅砂島是何關係?”

    符津真人眉毛一挑,瞪圓了雙眼,喝道:“你搞什麼玄虛?知道什麼據實說來,磨磨蹭蹭的惹人笑話!”

    衛鯤一哆嗦,連忙俯身拜倒,口中大呼:“師尊息怒,弟子不知兩位前輩為何有此一問,唯恐禍從口出!”

    雲峰真人一聽,心知其中必有隱情,便對衛鯤笑道:“你莫須擔心,我們與紅砂島非友非敵,只是探問一下,還請據實相告。”

    符津真人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擱,直瞪著衛鯤也不說話。

    衛鯤見師傅當真動怒,不敢再猶豫,便將自己所知紅砂島之事,細細說來。

    這紅砂島遠在長空洲東南面一千三百里,二十年前還是片荒島,因島上有赤砂礦脈而得名。那附近海域深處藏有三道地心火脈,物產甚豐,但左近僅此一座方圓不足五裏的小小孤島,所以一直無人佔據。後來不知從九州何處,來了八位散修,聚在紅砂島,之後廣發道符,宣告以島為名開宗立派。

    據說這紅砂島上的八位散修亦正亦邪,偶爾竟還會劫掠凡俗商船,與周圍的各島修士之間也偶有爭鬥發生,聽說手段異常狠辣,明鬥不過便下暗手,開宗十餘年來劣跡斑斑,落下累累惡名。八修士之首是個中年書生,樣貌長得雖是一團和氣,可性子卻喜怒無常,常因一言不合便出重手傷人,於是就有人給他取了個諢號,叫“血手秀士”。

    南海諸派說起紅砂島,後背都極為不屑,甚至連一些魔道修士都不願與之為伍。不過那島離得甚遠,島上散修也不常出來走動,因而南海諸派也都並不怎麼理會他們。平日裏,即使遇見了紅砂島的人,避一避也就算了。

    近幾年已甚少見紅砂島的修士出現,據說八位修士中,只剩血手秀士等三人還在島上,另五人遠赴九州,也不知還會不會回來。

    聽到此處,符津真人把眉一皺,喝問道:“這有什麼稀奇之處?南海紛亂,道修魔修每日裏都打打殺殺,區區紅砂島不過是群跳樑小丑,烏合之眾。你方才那般期期艾艾,女兒家作態,還有什麼隱情給我速速道來,休惹得我心頭火起。”

    衛鯤額前片汗水滾落,附身連連叩頭,大呼道:“弟子確有段隱情,但若說來,請師尊萬萬不可動怒!”

    符津真人一掌將膝前石案拍著震響,斥道:“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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