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52
tzleng 發表於 2013-11-29 12:42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章 演回風,劍九法
  
       


    陸曉溪終究還是沒能在二個月內,湊足她所要的靈果,幸好離她師祖的壽誕還頗有些時日,於是依舊忙忙碌碌的,雖然每隔一日定會抽些空閒陪俞和說上幾句,但只得寥寥數語。

    這二月間,俞和修行的功夫進境得極快。

    俞和心思聰慧,心中依稀猜到,那祖竅中的六角經台,定是自己莫名其妙得了一場天大的機緣,而且只怕與那死去的古獸贔屭脫不開干係,記得聽張真人說起過,這頭贔屭古獸自天地初開的洪荒年代存活至今,那六角經台,想必是上古時的奇物,古獸一死,轉而寄託到自己身上,讓自己憑空得了好處。

    性光圓滿自不用說,神秘經台的妙處,似乎遠在自身神念之上。俞和只需存意祖竅,便可內視,把自身一切窺得清清楚楚。

    那無名的吐息法,更是神妙非常。便是不行功時,全身內氣亦能隱隱自行運轉,若是凝神搬運周天,竟可閉息半個時辰,不用口鼻吐納,周身毛孔張開,汲取天地元氣入體。內息日漸宏厚,行功到深處時,經絡中內氣滾滾流淌,兩耳中竟然可聽見潮水般的聲音。

    周身毛孔一開,這煉皮膜的功夫也就成了。

    兩個月中,俞和每日都練劍四個時辰。白天執劍揮舞,晚上打坐入定時,竟總會神遊太虛似的,看見有人在月下竹林邊使著同樣的劍法。第二天再舞劍,便會覺得昨日艱澀之處豁然開朗,仿佛那幻景中練劍的正是自己一般。俞和知道,這恐怕也是六角經台的妙處。

    於是那回風劍法十二式,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全部通順,可俞和知道這煉筋骨的功夫是根基,匆忙不得,自又來來回回的,把十二式劍法反復使了有數萬遍,直到味同嚼蠟枯燥不堪,夜晚入定之後,再也不曾夢見有人月下舞劍,這才作罷。

    內視看去,周身皮膜如黃玉,骨如青石,筋肉如藤,血如汞漿,穴道有雲煙徘徊。

    早課之後,俞和見今天雲峰真人興致頗高,於是從懷裏取出一本冊子,雙手捧起呈了上去。

    “師尊,弟子俞和執外法殿二月餘,不敢疏忽,這冊子是弟子參悟道家內丹法基礎,糅合了早年學的一門粗淺的針灸手藝編寫而成,我讀小周天煉氣術,其所述人體經絡穴道,與世俗醫經一般無二,若輔以金針之術,於行氣導引,疏通血脈方面,或可有所助益,請師尊過目。”

    雲峰真人雙眉一挑,伸手接過冊子,這冊子足有百多頁厚,俞和寫得密密紮紮,雲峰真人隨意翻了幾頁,倒也不置可否,隨手放入袖中道:“我且看幾天。”

    俞和原本對這冊子頗有信心,看雲峰真人臉上倒也沒什麼表情,心裏不免升起一絲失落。可他自己也清楚,仙家學問浩瀚精微,他現在幾乎連個皮毛都還沒窺探仔細了,寫出來的東西自然難入雲峰真人這般大家法眼。

    但畢竟俞和也是盡了心力。

    雲峰真人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邊,站起身來對著俞和道:“你且隨我來後苑。”

    俞和一愣,趕忙起身,跟著雲峰真人轉到後苑。

    “你回風劍法已經練成了吧?”

    “是,弟子已經可演練全部十二式劍招。”

    “使給我看看。”

    俞和取出木劍,拱手一禮,當下凝神靜氣,穩穩的拉開架勢,動作不疾不徐,從第一招開始一路使到第十二式收劍。

    雲峰真人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可他的眼神中,卻神光湛湛,一道視線緊緊追著俞和的劍鋒。心中暗想:“此子打熬筋骨的功夫,算是大成了。方才他捧書給我時,右手手掌上繭皮厚實,看來實實在在的下過苦功夫。這回風劍法十二式,使得法度森嚴,頗有些劍如飛風的氣相,可見這孩子的確是有些執念。”

    “弟子演練的粗陋,請師尊指點。”俞和收劍而立,看著雲峰真人。

    雲峰真人點點頭道:“你練得很好,看得出來,是很用心練過的,我初入門時,這路劍法也不及你練的好。”

    “俞和,你可曾試過以真氣運劍,來試這套劍法?”

    “回稟師尊,我試過幾次。”

    “說說看有何感受?”

    俞和凝思了一會,慢慢說道:“偶爾一些動作,若不提前收勢,就會覺得手中的劍難以掌握,直欲脫手飛出。”

    “比如第七式的直刺?”雲峰真人追問道。

    “正如師尊所說。”俞和點點頭。

    雲峰真人指著後苑牆邊一排木樁的其中一個,對俞和說道:“你且運足真氣,對準這個木樁,依第七式刺出一劍。”

    “是。”俞和走到在木樁前二步站定,深吸了一口氣,丹田中一道真氣滾滾升起,沿著手臂,導於木劍上。

    那木劍被俞和真氣灌注,三尺劍鋒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青光。

    雲峰真人心中一驚,還未轉念,俞和已經踏步探臂,將劍朝木樁直刺過去。

    劍鋒穿空,發出一聲刺耳的厲嘯。隨即“哢嚓”的一聲大響,木劍撞擊在足有二尺許直徑的硬木樁上,當即震裂成無數的碎木片飛散,只剩下一個劍柄,抓在俞和的手中。那木樁被俞和刺中的地方,爆出一蓬木屑,留下了碗口大小,深達半尺的一個坑洞。

    雲峰真人心中驚歎,“俞和此子的真力,如何熬煉這般深厚?便是我當年也略有不如。”

    俞和恍然看著手中的一截劍柄,有些發窘的撓撓頭發,對著雲峰真人歉意的一笑道:“又碎了一把,師尊,我不會使力,上次我自己試著發力砍樹,結果也是這樣。”

    “劍是兵器中的君子,所以以劍發力,切忌不可灌注蠻力,須得以神意驅使真力運劍,所以意之所致,劍之所摧,劍器隨心合神,自然蘊出劍意。”雲峰真人伸手憑空一招,一根筷子粗細的三尺長枯竹枝,便到了手中。

    看似那麼隨意、那麼簡單的一遞手腕,但分明便有一道森然劍光劃過,“呲”的一聲輕響,那柔弱的竹枝仿佛穿豆腐似地,輕輕鬆松的穿透了整個木樁!

    “看的懂麼?”雲峰真人轉頭問俞和。

    “似乎有點明白,但又不真切。”俞和怔怔的盯著竹枝,眉毛擰成了一團。

    雲峰真人一笑,翻腕輕輕抽出竹枝,對著木樁斜斜一揮,“嚓”的一聲,又見一道匹練般的劍光一閃而逝,木樁攔腰而斷,那截面平整如鏡,怎能想出竟是被一根柔軟的竹枝所劈開?

    這次雲峰真人沒有再說話,只是把竹枝拋到俞和腳前,看著俞和。

    “意之所至,劍之所摧……”俞和喃喃的說道。他呆呆的看著地上的竹枝,祖竅中的六角經台散出青玉色的幽光,方才雲峰真人那一刺一斬,在俞和的神念中不斷的重複著,忽緩忽慢。

    彎腰撿起竹枝,俞和皺著眉毛看了半晌,遲疑的說道:“我可能明白了。”

    “那便再刺一下木樁看看。”雲峰真人指著邊上的另一具完好的木樁。

    俞和又想了想,用手指依次抹過竹枝的每一個竹節,作勢要刺,可手腕伸出到一半,又生生止住,縮了回來。

    雲峰真人抱著胳膊,饒有興趣的看著俞和。

    俞和把竹枝在手中轉動了幾下,微微點了點頭,吸了口氣,將手腕一抖,竹枝最前端略略柔軟彎曲的部分,忽地筆直如槍。

    踏步,擰腰,直臂,竹枝筆直的朝木樁突刺過去!

    雲峰真人眼睛微微眯起,只見俞和剛出手時,依舊是帶起一聲尖利的風嘯,可刺到一半,忽然俞和手腕一松,嘯聲止住,竹枝卻依舊前刺。

    “撲哧”的一聲輕響。

    竹枝前端刺進木樁足有一尺,再多施些力,便會同雲峰真人方才那樣,一穿而過。

    雲峰真人臉上露出笑容,贊許的點點頭。

    “不枉你練了這麼久的回風劍法,這基礎的功夫打的扎實,你自己的悟性也是極高,看來學劍的確是很適合你,這劍九法中的‘刺法’,你算是入門了。”

    俞和愣愣的看著嵌在木樁中的竹枝,仿佛還有點難以相信。

    兒時總聽說功夫高深的俠客們,摘葉飛花都可傷人,那劍仙人物,更是可化萬物為劍攻敵,雲峰真人能以竹枝刺穿木樁,在他料想中,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此刻自己竟然也能做到這般情形,簡直恍然如夢。

    雲峰真人伸手拍拍俞和的肩膀,笑著道:“莫要發呆了,這不過你修劍開始的第一課罷了,還不趁此細細感悟,若心中那感覺忘去了,便又得花上一番功夫。”

    俞和渾身一顫,這才醒轉過來。

    “劍有九法,依次為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無論是凡俗武林中以肉身揮劍的劍俠,還是修真門派中以元神虛空禦劍的劍仙,施展劍術都逃不出這劍九法的基本路數。只是凡俗中,這劍九法是一套運劍動作,而我們修劍入道的煉氣士,是以此九法為引導劍意的基礎!”

    雲峰真人探手取出一把木劍,手腕翻轉間,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九個動作連成一串,九道清亮奪目的劍光浮現出來,凝顯在空中,久久不滅。

    “我們劍仙的劍九法,不入典籍,自古口口相傳。九州修劍門派眾多,每個門派根據自己的傳承和領悟,這劍九法也頗有微妙的區別,但其根本不變,最基本的便是以神引氣,以氣禦劍,神念所及,劍器所催,可謂之一念動,劍意生,劍勢起,劍氣至。淺顯的說,就是將神念真元延伸入劍,終成人劍合一的境界。”

    “俞和,你可試想這‘刺’法。倘若你不是用劍去刺,而是用手指去點擊一物,你必下意識存意手指前方,然後運聚氣力於指尖,這才伸指去觸及你所想點之處;而‘劈’法也是同樣,你若想用手掌去砍擊一物,必存意聚力於手掌邊緣,假想掌鋒為刀刃,方一揮而出。如此運使肉身,是人的自然本性。”

    “而道法自然,禦使劍器便當先納劍為己身,如同運用自己的手指手臂一般的運使劍器。故而,這劍九法的根本,其實就是一個如何存意運力的法子。以此法運劍,方可化劍器為利器,使之破敵。”

    雲峰真人手腕再轉,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一邊揮劍,一邊口中念念有詞,誦出一篇九節十八句的劍詩,每兩句為一節,依次說的是每一種運劍方法的存意運力要訣。

    俞和瞪大了眼睛看著雲峰真人的每一式動作,用心將劍詩牢牢記下。

    九劍使畢,雲峰真人將木劍一拋,對俞和擺擺手道:“這劍九法的口訣可記住了?但切記莫要枯練,順其自然才好。只要領悟了存意運力的法子,劍九法、劍十法、千法萬法都是外相,不過是動作熟練而已!你自練去吧。我觀你性光凝定,真氣充盈,今後莫要再糟蹋木劍了,便用宗華掌院賜你的法劍習練。”

    俞和聞言,當即拜別,便要奔回自己的院落,趁著心有所感習練一番。

    方邁步走到後苑門口,雲峰真人忽又說,“我蒲團邊,有本黃色的冊子,名叫《周天行氣培元經注》,你拿去細讀,可自行修習,不懂之處,依舊早課來問。”

    俞和應了一聲,便自取了書,往後山去了。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1:07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一章 甫窺劍,初歷練
  
       


    轉眼間,便又是二個月過去,雖是深山之中,卻也難擋暑意漸至。雨季過去之後,天空中淤積的雨雲散開,陽光沒遮攔的灑下,這天氣一天天的熱了起來,那山谷中堆積的翠綠,濃的仿佛是一觸碰,便會流溢出來似的。

    東峰後面有一大片竹林,綿延數裏,林間中流過靈泉的支流,令這些竹子長得茂盛異常,在竹林中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無數草木芬芳湧進胸中。

    俞和穿著淡藍色的短道裝,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結實了許多的手臂,仰頭張口,吞下葫蘆中的最後一滴水酒,把那葫蘆往地上一拋,“噌哴”一聲拔出長劍,迎風而舞。

    劍光揮灑如雪,衣角風聲烈烈,俞和就這麼隨性而為,也沒什麼招式拘束,就是將手中的長劍往來揮擊,若有風吹來,便去斬風;若有竹葉落下,便橫掃落葉。漸漸舞得酣暢,肚子裏的酒水化作滾滾熱流,蒸的一身肌膚隱隱泛紅,血脈賁張。

    一口清氣吸入,發一聲吼,丹田如洪爐,真氣澎湃如潮,湧入周身經脈。俞和手臂一振,長劍上一道青色的劍氣騰起,執劍再舞,罡風四溢,無數竹葉紛紛落下,又被劍風卷起,如同萬千飛劍在空中縱橫翻卷。

    俞和只覺得真氣越來越盛,動作也越來越快,口中嘯聲不絕。那手中的長劍,仿佛化入自己的手臂,便是要它斬開風中疾飛的一片落葉,也無不隨心所欲。

    揮劍繞身一匝,俞和猛地定住腳步,凝視著明亮的劍鋒,手指一寸寸的,從劍鋒上緩緩抹過,那劍鋒中蘊含的銳金之氣,竟與心神依依相惜,絲毫不顯鋒芒之意,倒如同在撫摸自己身體的牙齒或指甲一般。

    漫天的竹葉與塵埃紛紛落下,俞和就地盤膝而坐,輕吐濁氣,一道真氣散於周身經絡,再一吸,則又從周身經絡流出,歸於丹田。閉目內視,只見丹田中一團霞光氤氳,隱隱有玉色,直欲化成真元玉液。

    俞和默運大周天,漸由忘息而入閉息,渾身毛孔張開,神念四散游離,便覺得天地萬物且有真炁可采,座下的山峰一脈厚重的土炁,膝前長劍一道銳利的金炁,左近的小溪一抹恬淡的水炁,周遭的竹林一團蓬勃的木炁,天際的太陽傳來絲絲真陽火炁,一股一股的周天真元炁納入身體,循著諸脈匯入丹田。

    七十二大周天行畢,俞和張口吐出一道遠及丈許的白氣,收功站起,拍打了幾下衣衫,抖落的浮塵和落葉,用劍鞘挑著喝空的青皮酒葫蘆,搖搖晃晃的朝東峰行去。

    這些日子來,俞和的生活便是每天修行練劍,自覺進境很快,他當然知道,還是同那六角經台的妙處有關。

    自從雲峰真人傳了俞和劍九法之後,俞和便又在每天晚上入定後,看見少年練劍的幻景,只是這一次,那少年不再翻來覆去的重複運使回風劍法,而是照著劍九法所述,將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九個動作不斷的演練,那每一劍揮出的軌跡,都說不出的玄奧,似乎這劍,若不是那般揮動,只要稍微差了分毫,就顯得很有些不對勁。

    自然而然的,俞和揮劍的姿勢,便漸漸同那少年一般無二。而這劍九法,竟然幾日間便練成了,一縷神念附在劍器上,長劍自然而然的隨心隨欲。俞和曾在山中試劍,運足真力朝一面山岩刺去,長劍入石可近二尺,抽劍揮劈,每一道劍痕都有寸多深,而且長劍分毫不損。

    轉回頭再試回風劍法,那劍刃仿佛可以從風中找到一絲空隙切進去似地,輕輕一攪,便有道道氣流隨劍而動。

    之後俞和便找到了新的樂趣,他每天上午都會在論劍殿研讀各式各樣的劍譜,除了那些需要虛空禦劍才能施展的高深劍法之外,幾乎所有的劍譜都被俞和通讀了一遍,每每看到令自己心念一動的招式,便記下來。吃過午飯之後,就到東峰山中覓地演練不輟。他倒也不拘泥良莠,也不講究什麼劍勢異同,往往一通揮舞下來,把許多劍譜中的零散招式湊到一起,有的招式大開大合,有的招式綿密小巧,這些招式之間接得上的,便一路使下去;接不上的,隨手胡亂一轉折,便自顧繼續舞劍,隨心隨性,只要覺得自然而然,便可施展。

    起初論劍殿的五個弟子,都神情怪異的看著俞和一目十行的翻閱劍譜,偶爾還會露出些譏諷的表情來,到後來也就慣了,沒誰在理會他。

    有時俞和會在論劍殿撞見鳴劍真人,他也就笑笑,拱手一禮,便又繼續看書,幾次之後,鳴劍真人看到俞和,倒也會露出一絲笑容,點點頭算是回禮。

    甚至有一次,俞和看得起勁,全然不知道鳴劍真人就站在自己身後,剛他看完了一本劍譜,準備去找下一本的時候,背後鳴劍真人突然出聲道:“你可去看看西邊第九排書架,有幾冊劍經與你剛才讀的那冊同出一源,可以借鑒。”

    俞和聽到背後忽然有人說話,連忙轉頭,見是鳴劍真人,慌忙施禮,只是鳴劍真人也沒再說什麼,略略一點頭,便走開了。

    漸漸的,俞和看過的劍譜越來越多,他也就越來越嚮往那種元神虛空禦劍的境界。只是他真氣雖然雄渾,但是浸淫劍道的時日實在太短,心神與劍器的契合合尚粗淺得很,還沒能夠將劍性攝入心性,劍器離手後,純靠真氣束縛,操作起來無比艱澀,飛刺出大約三四尺遠的距離,便會失控墜地。

    看著論劍殿中,一排一排講元神禦劍術的劍譜劍經,俞和心中著實難耐,尤其是想到主殿后苑的那劍痕石,不免心馳神往。

    於是打坐運功也不敢落下,日日勤勉,總是將長劍放在膝上入定,對著劍器吐納運功,以期收攝劍性,十餘天下來,倒也查覺自己性光之中,隱隱然帶上了些許鋒銳之意。凝神於長劍上,可激得劍身在劍鞘中錚錚作響。

    每隔一日,俞和便興沖沖的與陸曉溪說起自己的進境,可陸曉溪忙著培育靈果,倒也並不十分在意,只是寥寥的鼓舞讚歎幾句。

    一個月前,陸曉溪說她終於湊齊了靈果,百般懇求之下,有一位師兄慷慨的與她交換了一朵胭脂蓮,是煉製駐顏靈丹的主藥。陸曉溪將這胭脂蓮細細用紅綢包好,作為壽禮呈給了師祖,雖然實在不是什麼珍稀之物,不過師祖念及陸曉溪的一片心意,這禮物在女修士眼中也頗為討喜,於是倒也沒什麼責怪禮輕的意思。

    可陸曉溪忙碌了三個多月,終究是累倒了,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天才勉強起身,俞和很是擔心,但陸曉溪堅持說只是太累而已。

    之後俞和便不再拉著陸曉溪長聊,每次都是草草幾句話,便要陸曉溪去休息調理,他自己卻等到玉符漸冷之後,心中一片黯然感傷。許多沒說的言語,只好對著油燈默默的在心裏說上一通。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俞和也喜歡喝上一點水酒,這水酒是門中火工弟子自釀的,用的是山中的靈泉、嫩竹葉、上好黍米攪拌在一起蒸熟,再發酵製成,酒性溫和,入口清冽,無論是山中宿老還是尋常弟子,平時大都喜好飲幾杯。俞和求的是喝了幾口之後那微醺的感覺,比清醒的時候,多了一股豁達和暢快。

    俞和回到自己的小院,略擦了把臉,便去藏經院晚課。

    夏季天色暗的晚,晚課及晚飯行畢,就見宗華真人一身風塵的走進殿門,沖雲峰真人點點頭道:“師弟,我有事與你商量。”

    雲峰真人一愣,站起身來,眾弟子連忙朝宗華真人施禮。

    宗華真人掃了一眼周圍的弟子,目光在俞和身上頓了一下,接著道:“你們且等一下,我與雲峰掌院商量之後,或有分派。”

    眾弟子應諾。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便一齊轉到主殿后苑去了。

    論劍殿五弟子壓低了聲音,偷偷猜測起宗華真人的來意,只有俞和呆呆的坐在那裏,心裏亂雜雜的轉了幾個念頭,便低頭垂目的自顧默默運氣。

    兩位掌院這一去後苑,膝便是足有半個時辰,眾弟子都盤坐在原地等待,直到戊時天色漆黑,靈燈亮起,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雲峰真人從後苑出來,對俞和招招手道:“俞和,你且隨我來,其他弟子自去散了吧。”

    論劍殿的眾弟子這才起身拜別,俞和跟著雲峰真人朝後苑去,背後自又覺得有幾點目光注視。

    走到後苑,宗華真人坐在石桌邊,雙目中神光熠熠,看著俞和,點頭笑道:“我聽雲峰師弟說,你這幾個月來進境極快,回風劍法練得極為扎實,劍九法也自習修了二個多月,那大周天搬運的功夫,可完成了?”

    俞和連忙拱手執禮道“回稟宗華掌院,弟子已完成大周天搬運。”

    “嗯,果然不負雲峰師弟交口稱讚。門中現有一樁差事,我托雲峰師弟去辦,想派你與他隨行,歷練體悟,你可願意?”

    “遵掌院師伯法旨,弟子願意。”俞和這幾個月在山中苦修,心中早就發悶,現下居然有機會隨雲峰真人出門,自然大喜。

    “如此甚好,但此行有要事須辦妥,你初次外出歷練,一路上諸般行事,得謹遵雲峰師弟口諭而行,不可隨性為之。事情辦妥,自然有獎賞,若你頑劣,阻擾了正事,回來定有重罰。”宗華真人看俞和滿臉喜色,躍躍欲試的樣子,鄭重的叮囑俞和。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1:0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二章 同下山,隨運鏢
  
       


    話說二日前,羅霄劍門南部支嶺八面山的駐守弟子來報,發現數十名身份不明的修士,在八面山的一處穀底中,以法器開山鑿洞。外門巡山弟子發現後,前去探查,結果同去的十二名弟子全部被這些修士擒拿,並扣押下來。

    於是三名內門弟子前去解救,雙方發生了劇烈爭鬥,雖然這數十名身份不明的修士,道行看似並不高深,但是人數眾多,其中還有幾人頗具陣法造詣。三名內門弟子力戰之下,雖然逼迫得這些修士遁走,但也全部負傷。正待要追擊,那些外來修士竟然當場斬殺了一名被挾持的外門弟子,出言恐嚇羅霄劍門不得追殺,否則便將剩餘的十一名外門弟子全部殺死。

    於是三名內門弟子只好任由他們帶著十一名外門弟子逃走。正要回報山門,卻發現當天夜間,這些身份不明的修士又偷偷潛回了八面山附近,在另一處重新開始鑿洞,一名內門弟子前去探查時,不慎觸動了一座暗藏的法陣,不僅沒能破陣,反倒再次受傷,而且驚動了這些身份不明的修士,於是一番對峙後,又一名外面弟子被斬殺,頭顱扔出陣外。

    之後這些修士再次遁走,不久後,又在八面山山道附近的密林中偷偷摸摸的出現,內門弟子發現密林附近有大量被秘法馴化的飛禽,懷疑是這些修士放出的眼線,於是不敢靠近,生怕又驚擾了這些人,害了外門弟子的性命,便祭起三道朱砂玉符,將一概情況彙報山門,請門派定奪。

    宗華真人簡單的將情況對俞和說了,轉頭對雲峰真人道:“陣法、靈禽術等這般學問,門中唯有師弟你精通,這差事自然只好交予你去。”

    雲峰真人點點頭:“這些修士善用靈禽術,那如何不被察覺的靠近過去,倒是要費些周折,須知靈禽能飛,目可及遠,即是最粗淺的法門,要知悉二百里方圓地界的動靜,卻不是什麼難事,若禦劍過去,必會驚擾他們,還需想個妥帖的法子。”

    “無妨,外門在廊同有安順鏢局,常走八面山進荊州,師弟與俞和師侄可喬裝一番,化作凡俗鏢師商客,與運鏢車隊同行,自可靠近過去,趁他們不備,施以雷霆一擊,便可馬到功成。”

    “對方陣法造詣難知,未必有師兄所言那般順利,師弟自會竭盡全力行事。”

    “雲峰師弟願意出馬,師兄我是安心的。”宗華真人轉頭看著俞和,“俞和,此行你只是歷練走動。要知我輩修道之人,雖是講究清修,但人凡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爭鬥殺伐之事便在所難免。更何況道亦有仙魔,你須得見識世面,將來方可以手中之劍,斬去身內身外之魔,問道玄玄。”

    俞和點點頭道:“師伯教誨,弟子懂得。”

    “此行雖有你雲峰師尊護持,若你魯莽行事,恐怕也會有災厄,你且不可亂來。”宗華真人反復叮囑著,又對雲峰真人道:“你可要好生看護俞和,莫要出了差池。”

    雲峰真人一笑,點頭道:“這個自然。”

    宗華真人這才頜首道:“那便明早啟程吧,師兄靜候師弟順遂歸來。”

    說罷一拱手,飄然而去。

    雲峰真人端起石桌上的泥壺,給自己茶杯中,續了一注滾水,對俞和笑道:“你且去收拾一下,倒也不必帶什麼衣衫換洗,二三日應可回轉,今晚好生休息,莫要因為明日出門,便今夜輾轉難眠。”

    俞和咧嘴一笑,拱手行禮,便回東峰去了。這一路上覺得渾身有勁,腳下生風,不禁哼起小曲來。

    當晚足足把那《清淨坐忘素心文》誦了有三十六遍,這才凝神入定。

    第二日早課後,雲峰真人帶著俞和到後苑,也不多言,揮手間一具六尺長一尺寬烏木劍匣虛空而立,白熾的劍光平地一繞,便裹起兩人的身形,呼嘯一聲騰空而起,劍光在羅霄劍門上空徘徊了一匝,雲峰真人右手執雷印朝南方的天空一按,便有一個銀白色的劍型符篆微微閃爍,劍光倏地一轉折,穿過符篆,朝在南方的天際而去。

    俞和以前也曾被張真人帶著乘空飛渡,倒並不驚訝,只是向後遙遙看去,發現羅霄劍門門庭附近的景致甚是奇異。

    在門庭建築群的四周,東南西北每個方向都有一座山峰,其中東面的那座山峰,便是自己所居的東峰,而其他三座山峰上,也依稀都修建著一座座的小院落,估計也是給弟子們居住的。

    四座山峰之上的高空中,竟然虛浮著九座浮島,這浮島從地面上抬頭看去,便會以為是九團白雲,只有從天上望去,才會發現居然是大半被彩雲包裹著,憑空托舉到高空中的九座小山嶺,每座山嶺上皆有一道閃光的靈泉垂下,九條靈泉濺落到半空,便化作道道雲氣霞光,以羅霄劍門的門庭和四座山峰為中心,圍著周遭方圓百里的地界緩緩回轉。

    陽光一照,那雲氣霞光化作的長河中,竟然隱隱約約有數不清的劍型氣流,如同江河中的魚群般來回游曳。

    這仙家妙境,看得俞和目瞪口呆。雲峰真人淡淡一笑,道:“這九座雲山,上面都有門派宿老鎮守,乃是本門護山大陣‘大九衍降魔圈’的陣基。”

    “如此山峰之重,怎能飄浮在空中?況且那經年雨雪雷電,狂風吹襲,這些山峰都不會墜落下來的嗎?”

    “其中自有無上仙家神通!‘大九衍降魔圈’陣法融匯坎離之道理,雨雪雷電,只會更增陣法的神妙,陣成八千多年來,一直自行運轉至今。傳說大陣剛成之時,便有魔道大舉來襲,主陣長老祭起清微殿中所藏的陣盤作法,大陣固守山門七日不破。結果我羅霄劍門兵不血刃,光憑此大陣便迫得魔道修士折戟而退。如今更有數千年靈氣積累,此陣所蘊威力委實難測。”

    俞和點點頭,心中卻暗暗想到,這一大圈的霞光雲霧雖然好看,真的能有雲峰真人所說那麼誇張的威力嗎?莫非就靠這些霞光雲霧什麼的,還能阻擋飛劍法寶不成?

    劍光飛得極快,一頓飯功夫不到,前面便看見一處平展的山腹,樓閣屋舍林立,倒是一個頗大的鎮子,雲峰真人遙遙在鎮子外面按落劍光,兩人換步行走進鎮中。

    俞和認得這鎮子名叫“廊同”,乃是揚州西一處交通重鎮,曾是官道上的一座驛站,由於貿易興盛,往來商賈車隊頻繁,這裏漸漸的繁榮興盛,倒成了附近最大的城鎮之一,鎮中有各種店鋪,販售南北雜貨。

    兩人走進鎮子,雲峰真人道路頗熟,領著俞和拐進一處巷子,裏面一座二進的院子,抬頭看去,院門上紅漆牌匾,寫著“安順鏢局”四個大字。

    雲峰真人上前叩門,出來一個小廝,看了一眼雲峰真人腰間的玉牌,連忙躬身將二人引進院子裏。

    一走進院子,便有個錦袍老人,帶著一群壯年漢子迎了出來,見了雲峰真人當面,一夥人倒頭就拜:“外門弟子王近山,叩見雲峰掌院祖師真人。”

    “起來吧,此行是有急事,不必諸多俗禮。”雲峰真人擺擺手。

    王近山站起身來道:“稟祖師爺,昨夜收到門中傳訊玉符,弟子已經妥善安排好,半個時辰之後,便可啟程,請移步隨弟子來後院更換衣物,方便路上行事。”

    雲峰真人點點頭,隨著王近山走到後院,指著疊好在架子上的粗布短衣對俞和說:“換上衣服吧,我們此行喬裝成商隊隨扈,道髻也解了,紮個尋常髮髻就是。”

    俞和點頭稱是,脫了道袍,換上粗布短衣,胡亂紮了頭髮,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個走運鏢趟子生活的草莽少年。雲峰真人也是一身短衣,還穿著草鞋,活脫脫一個潦倒的江湖客。

    王近山還取來粗布草繩,把俞和的配劍,依著江湖劍客的喜好纏了,這師徒兩人走到一群押鏢的漢子中,倒是再分不出來。

    一個時辰後,七輛馬車湊成的商隊,拖著沉重的三支紅皮雕花箱,緩緩的穿過了廊同鎮的南門。馬脖子上的銅鈴“叮噹”作響,安順鏢局的大旗迎風招展。

    那商隊的主人,一個黃臉的中年漢子看著周圍一票滿臉橫肉的鏢師,頗為得意的拉了拉馬韁繩,好似大將軍出征一般。他身後的箱子裏面,裝滿了精緻的薄胎瓷瓶和白玉首飾,穿過荊州,向西南之地過去萬餘裏,這就是五大箱足以讓那邊老爺們紅著眼睛瘋搶的珍稀玩物,五十個銅錢一隻買來的小瓷瓶能買到幾十兩黃金,三兩銀子的普通玉佩更是能換到黃金百兩,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一趟下來,若平安無事,他與合作販貨的幾人分潤,每人都能得到一大筆金銀,足足可在家鄉買下很不錯的一個莊園,再娶上幾房如花小妾,過那一輩子安逸富足的生活。

    “八面山那邊,最近似乎不太平,據說有一群武藝高強的草寇盤踞,上月有一支商隊遭劫,錢物全沒了,人也只逃回來一半。”臨行前,王近山連連叮囑,“路上一切小心。”

    “無妨,山匪而已,我自有準備!”那黃臉漢子自信滿滿的拍著胸口道,“若是他們來了,我便有辦法叫他們有來無回,說不定反倒讓我們得了他們的錢物,到時自然給各位鏢師爺吃紅,各位可要落力看護我的貨物!”

    說罷一陣大笑,拍馬而去,雲峰真人和俞和夾在鏢師的佇列之中,默默跟上。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1:12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三章 山道行,惹禍端
  
       


    安順鏢局這一趟押鏢的鏢頭姓鄭,約莫著有五十歲的年紀,眾鏢師都管他叫鄭頭兒。這鄭頭兒不喜歡蓄發,頭髮和鬍鬚都只有寸許長,頭上總是圍著一方白布巾,花白的胡鬚根根如鐵絲,臉孔曬得黝黑,一雙眸子鋥亮。聽說鄭頭兒來歷不簡單,年輕時當過和尚,混過綠林,落過草,被官府的鋪頭抓住後,扔進大牢關了幾年,後來從了軍,憑著一身好武藝,靠著殺敵的赫赫功績,居然脫了罪身,當了個偏將。之後在戰場上負傷,缺了一條左臂,便辭了軍職退出行伍。幾年戰場廝殺,生死難料,所有沒存下多少本錢,為了生計,便加入了安順鏢局。

    鄭頭兒原本使得一手好槍棒,少了左臂後,就改用鋼鞭。鏢師們說,他們七八個人,是沾不到鄭頭兒衣角的。幾十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似乎在鄭頭兒身上沒留下一絲影子,他就像個和藹的農家老頭,喜歡笑眯眯的曬太陽,哼小曲,抽旱煙。

    無論是鏢師們,還是商隊中的幾個主事,對鄭頭兒都很恭敬,可鄭頭兒心裏知道,這隊伍中真正要伺候的是主兒是誰。

    雲峰真人一路上,除了偶爾跟俞和說幾句話之外,再不和其他人多言半字,鄭頭兒遞來熱茶,他也是略略點頭罷了。俞和倒很願意跟鄭頭兒聊聊,也許是因為這老鏢頭跟張真人一般,也愛抽旱煙,那隨身一股煙草氣味類似的原因。

    鄭頭兒見識的多,談起各種凡俗趣事,講得十分精彩,尤其看俞和愛聽,自然分外賣力,一路上滔滔不絕。特別是鄭頭兒講起自己早年沙場征戰、血染邊疆的故事,聽得俞和十分盡興,看向鄭頭兒的眼神中,更多了一分敬仰之意。

    早上出了廊同,便是綿延的山道,王近山說路面不太平,果然下午就遇到了劫匪。幾個圍著獸皮,操著刀斧的漢子堵在前面,剛吆喝了幾句,鄭頭兒拍馬上前,把眼一瞪,抖手將一個小小的布包扔到那些劫道漢子腳邊,再一振身後安順鏢局的金字鏢旗,洪聲喝道:“前面朋友聽了,揚州安順鏢局借道,茶錢拜山!”

    幾個大漢看了看鄭頭兒,又看了看安順鏢局的旗號,撿起地上的布包,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迅速消失在路邊的密林中,於是商隊繼續前進。

    俞和看得奇怪,等鄭頭兒轉回來,便問究竟。

    “小哥,這是江湖上走道的規矩,鏢師碰上劫匪,大家肚子裏都在掂量,你給他們一些銀錢,意思就是不想動手,免得死傷,他們也算出來走一趟不空手而歸,有個彩頭回去交待,兩邊平平安安,這就算過去了。”

    “那對方要是不收銀錢呢?”

    “一般落草的人,營生不易,其實也不願搏命廝殺,有點銀子就算可以了,畢竟和鏢師們爭鬥起來,難免見紅。實在碰到不識相的,那也沒辦法,少不了一番糾纏,各家聽天由命。不過能不動手就儘量不動手,行走在外,平安為上。”

    俞和點點頭。

    之後一路無事,黃昏時尋了一處靠水的平地紮營,車馬圍城一圈,貨物堆在中間,升起篝火來,各自飲食。

    鄭頭兒從包裹裏面翻出一個黃緞子的小繡鞋,用左邊頭肩夾住了,就著火光,右手一針一線吃力的納著鞋底子。

    “鄭頭兒,家裏有小孩子?”俞和湊過去問。

    “還沒呢,我那婆娘下月便生了,這趟子鏢路途遙遠,只怕要走一年多。等我回來,小娃兒便正好可穿這鞋了。”鄭頭兒滿臉的喜色。

    “那可恭喜了。”俞和把自己的青皮酒葫蘆遞給鄭頭兒,“山裏自釀的,是好東西,喝一口?”

    鄭頭兒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卻連連擺手:“這可謝謝俞哥兒了!不過我從不敢飲酒,喝了之後怕不警醒。”

    俞和有點尷尬的收回了酒葫蘆,訕訕的笑笑,把葫蘆重新掛好。

    “鄭頭兒,早點休息著。”

    “小哥慢走,我這還得守夜,您二位晚上有何吩咐,便喊我老頭子一聲就好。”

    俞和擺擺手,起身回到雲峰真人身旁。

    雲峰真人正打坐,睜開眼看了一眼俞和,也沒說話,又閉目入定去了。

    俞和盤膝坐下來,可出門在外心潮難平,雜念紛呈,呼吸也粗重。雲峰真人略一皺眉,開口道:“你這心性打熬的功夫,可有些疏忽了。”

    俞和聞言一驚,滿臉慚愧,連忙默誦《清淨坐忘素心文》,一直連誦了三十六遍,這才漸漸凝神祖竅。

    雲峰真人睜開眼,看著俞和,忽地歎了口氣。

    一夜無事,連猛獸也沒來侵擾。天方亮,眾人吃了些乾糧,便整隊重新上路。

    “照此行進速度,今日黃昏前我們便可到達八面山左近,到時候你緊緊跟著我,莫要多言,莫要多事,切記。”

    “弟子遵命。”

    商隊繼續沿著南行商道前進,走了一個多時辰後,道路左側出現一座百丈高的山崖,滿是老藤,藤條苔蘚之下,見到有些不知何年代的石刻文字,斑駁殘存在岩壁上。

    太陽升到天頂,午時商隊停下來休憩。

    俞和正吃著面餅,忽然身邊雲峰真人抬頭朝山崖頂淡淡的掃了一眼,俞和急忙抬起頭,也朝上看去,卻只有幾隻飛鳥正好掠過而已。

    見雲峰真人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示,俞和不敢多問,自顧繼續啃吃面餅。

    又過了一刻,突然崖頂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幾個宛如野猴子一般的半大小子,腰間裹著獸皮,攀住藤條靈巧的在山崖半腰竄動,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來。

    有個孩子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撥落了幾塊崖壁上的岩石,最大的一塊足有人頭大小,從半空直砸下來,正好落在貨車左近。

    商隊的主事嚇了一跳,這貨車上的箱子中,可全是瓷器玉器之類的易碎物件,雖然都用草繩細細裹纏了,卻也經不住這麼大的山石撞擊。

    那黃臉漢子氣極,指著山壁上蕩來蕩去的孩子破口大駡。

    那些孩子聽到罵聲,頑劣的性子更盛,竟然紛紛抓起大塊山石,朝著車隊一頓沒頭腦的砸了下來。

    鏢師們慌亂的圍住了貨車,撐起盾牌,抵擋落石。

    黃臉漢子更加怒不可遏,猛地扔掉馬鞭,掀開了馬鞍後面的帆布褡褳,探手抓出一個黃澄澄的長方形銅匣子,有一尺多長。他擺弄了一下銅匣子上的機括,便將匣子的一端對準了山壁上的孩子。

    “機關弩?倒是有趣的玩意。”雲峰真人嘴角一撇。

    鄭頭兒一看這銅匣子,頓時大驚失色,一邊大呼不可,一邊朝那黃臉漢子沖了過去,可就在他伸出獨臂,堪堪按落黃臉漢子的手腕時,那機關弩上的機括也已被觸發了。

    “嘎吱”的一聲機簧彈動,隨即便是刺耳的破風聲!以俞和的目力,也只是勉強看清一枝半尺長的黑色小箭矢,從銅匣子的一端激射出來,眨眼間就整只沒入了山壁中。

    這機關弩所發的黑色小箭矢,若說速度和勁道,遠遠超過了俞和以前見過的獵戶用弓箭所射出的箭矢。

    幸好鄭頭兒這伸手一按得及時,那支弩箭終究是射低了許多,不然崖壁上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山中行走,不明情況,萬萬不可傷人!”鄭頭兒幾乎是用臉緊貼著黃臉漢子的面孔,吼出的這句話。

    那崖壁上的孩子倒混不知覺逃過一劫,見下麵有人竟然射箭回擊,呼喝了幾聲,居然摸出了幾柄粗制的鐵片飛刀來,抖手朝下麵的商隊甩去。

    飛刀質輕力弱,準頭也差,但商隊眾人為了保護貨物,站得太密集,當下有一人的坐騎就被飛刀擦破了皮毛,馬匹吃痛,長嘶著蹬踢起來,攪得眾人好一陣騷亂。

    “嘎吱”的又一聲,商隊中另有一人也掏出了機關弩,趁著鄭頭兒不察,扳動了機括,箭矢如流星,雖沒完全擊中目標,但擦過一個孩子的大腿側面,鑿開了一道血槽。

    那孩子連連痛呼,剩下的幾個孩子可能是嚇到了,連忙拉著受傷的同伴,飛也似的翻上山崖,逃得不見了。

    “哎呀!”鄭頭兒恨恨的一揮拳。便要衝過去與那射箭的人理論。

    “怕什麼,幾個野孩子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吧。這弩箭上有劇毒,只要沾血,就活不出一頓飯工夫!”

    “什麼?箭上還有劇毒?”鄭頭兒幾乎是在嘶吼著。

    “哼,這可是五兩金子一具的禁品!號稱‘黃銅棺材閻王笑’的機關弩,沾血必死!”黃臉漢子得意的擺弄著手上的機關弩,“莫說幾個野孩子,就算是山中猛虎黑熊,挨上三箭,也是一個死字!”

    鄭頭兒臉色轉黑,再也不搭理商隊的人,轉身揮手厲聲喝令一眾鏢師:“所有兄弟立即整隊啟程!最快速度行進,天黑之前不得再休息,快!”

    眾鏢師自然知道其中關竅,轟然應諾,所有馬匹都加緊抽打,車輪滾滾,煙塵漫捲,一時間整個商隊如同敗軍逃命一般的,沿著山路奔行起來。

    俞和一邊策馬疾行,一邊問雲峰真人:“師尊,我不懂鄭頭兒的用意。”

    “很簡單,這裏有不止一個小孩玩耍,那即是說明極可能有眾多山民在附近聚集,甚至建有寨子繁衍生息。你射殺了孩子,必會惹來大人瘋狂報復。倘若是平民倒還好,可以或抵擋,或逃走,最多賠上一些金銀了事。可你看這荒山野嶺,那些孩子雖然幼小,卻隨身帶著利器,怎會是平民?只怕定是山匪的孩子,若不趕緊逃離,眼看就是一場天大的禍事臨頭。”

    “那師尊,我們是否要……”俞和緊緊攥了一下手中的長劍。

    雲峰真人橫了俞和一眼,肅然道:“你莫要造次!依我們現在的行進速度,最多一個時辰之後,便會到達八面山下我們須與他們分開的地點,門派要務為重,休要去管這等世俗閒事!”

    “可安順鏢局也是門派產業……”俞和有點不甘心。

    “若我們離開商隊之前,有山匪來襲,自可稍微護持一二。但若到了八面山,還未有變故發生,或許就無禍事了,自然要按事先計畫分開。”

    “是,弟子遵命。”俞和心中惴惴不安,時不時便回頭朝後面張望。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1:14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四章 破敵陣,鬥群修
  
       


    整個商隊沿著山路奔行了百多裏,一路上鄭頭兒也跟商隊那黃臉漢子說明了此中緣由,那黃臉漢子和同伴雖然依舊滿臉不以為是的表情,但也不好違逆鄭頭兒的意見,只能餓著肚子,頂著炎炎烈日隨商隊疾行。

    “注意,差不多到地方了。”

    也不見雲峰真人張口,一道細細的聲音便鑽進了俞和的耳朵。俞和小心的點點頭,不由自主的繃緊了渾身的筋肉。

    空中一聲鷹隼的長鳴劃過,左前方的山峰邊,掠出一隻灰毛山鷹,在眾人頭頂盤旋了幾匝,這才展翅而去。

    “這就是被靈禽術禦使的飛鳥,施術者可通過這些飛鳥的眼睛視物。既有靈禽出現,說明看來那些修士還未離開附近。俞和,你注意聽我號令,我若叫你走,你便立刻棄馬,隨我潛入前方左側的密林中。”

    也不待俞和點頭,雲峰真人手指一彈,兩道微不可查的符籙便附在了俞和的背後。

    “走!”雲峰真人低喝一聲,手按馬背,使出世俗的輕身功夫,甩鐙而起,一轉折就躍入了密林中。俞和連忙隨著雲峰真人而起,也跳進了密林。

    只見那兩匹馬鞍上,依舊坐著俞和與雲峰真人的身形,策馬疾馳,活靈活現,整個商隊也無一人察覺他們的離開。

    仙家手段,自有神妙。

    “隨我走,跟緊些。”雲峰真人朝俞和招招手,轉身朝密林深處去。

    俞和緊緊抓著長劍,貓著身子跟上。說來奇怪,行走在密林中,周圍的小動物竟然對近在咫尺的俞和二人視而不見,有小松鼠就在俞和手邊啃食堅果,更有只野兔從樹洞中跳出來,幾乎要撞到俞和的小腿上。

    俞和不敢出聲詢問,雲峰真人卻也懂他的疑惑,傳聲過來道:“這是斂息符的功用,左近野獸若未點化開竅,凝聚性光,便看我們不見。”

    俞和點點頭,緊緊跟在雲峰真人後面,兩人如山間猿猴一般,攀著樹枝山藤,提氣縱躍,朝密林深處行進了有差不多裏許地。

    雲峰真人驟然停下了腳步,揮手攔住俞和,蹲低了身體,手指著前面百丈外的一座小土丘。

    “到地方了。”

    俞和仔細看著前面的小山坡,那邊全然沒有一絲生人活動的痕跡,野草灌木叢生。

    雲峰真人不再多說,從懷中取出了一面古樸的八卦銅鏡,遙空照了照,點點頭。掐指算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光景,這才收起銅鏡,又取出一塊赤紅色的小石頭,帶著俞和朝東面走了十幾丈,挖起腳下的一塊泥土,把小石頭淺淺的埋了進去。

    然後又尋了四處地方,分別埋下了木頭、綠色的圓石、一疊折好的符紙、一撮白色的粉末這些奇怪小物件。這才最後轉到一處,面對著小山坡站定,把一柄鏽跡斑斑的二尺銅劍插進了地面。

    “我們這便開始破陣,等下我解開陣法,難免一場劇鬥,你自己需千萬小心,如有危險便大聲呼救,我自會保你平安。你須記住兩點,第一,若發現手持陣盤或陣旗的人,便立即出聲告訴我方位,將其迅速擊殺!第二,若發現手執無音銅鈴操控靈禽的人,同樣出聲告訴我方位。你可盡力擊落他的靈禽,拼鬥之中,你死我活,你切記莫要草率行事,若有機會,便全力一擊,一擊不中,立刻逃開,知道了麼?”

    俞和鄭重的點點頭,只覺得自己握著劍柄的手中,一團汗濕,渾身筋肉突突亂跳。

    雲峰真人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將一道清寧之氣渡了過去,俞和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稍微平靜下來。

    “記住以保護自己為第一要務!”

    只見雲峰真人長身而起,身上衣衫一閃,幻成羅霄劍門的藍色道褂,朝小山一步一步的走去。

    第一步邁出,周身袍袖無風自動,六尺長一尺寬的烏木劍匣浮現在他的背後。

    第二步邁出,劍匣頂端的合蓋開啟,六道劍光從劍匣中依次閃出,化作六柄細長的飛劍,繞著雲峰真人緩緩回轉,卷起煙霞流光。

    第三步邁出,那飛劍上聚集的光亮,幾乎蓋過了盛夏正午的烈陽,周遭長草如劍,齊齊倒伏在地上,隨著六道飛劍陣陣翻騰。

    第四步邁出,俞和都幾乎無法正視雲峰真人的背影,只覺得劍氣碎空,劍意森然,如利刃直抵肌膚。

    “羅霄劍門,雲峰子前來拜會,還裏面道友現身一敘!”

    “又來了一隻蒼蠅,你們好生惹人煩惱!”一個悶雷似得聲音,自那山坡處傳來,只見山坡左近五十丈方圓的地界忽然一陣朦朧,八道火柱撕開地面,噴湧起來,烈焰在虛空中幻顯出八個紅彤彤的符篆,符篆憑空一旋,便作一團丈許的雷火,轟隆隆的朝雲峰真人直撲過來。

    “區區八門地火陣,還攔不住在下。”雲峰真人一笑,手掐道訣,呵斥一聲:“五行轉滅,金劍破死門!”

    只見那些先前埋下物件的地方,全都升起霞光,五色霞光一繞,聚在那銅劍的柄上,頓時好似有把飛劍在地下縱橫劈砍,那八道火柱潰散開來,空中的符篆也熄滅。

    雲峰真人揮手一引,鏽銅劍破土飛起,帶著一道刺目的十丈金光,“撲哧”的一聲將那團飛來的雷火絞碎,金光去勢不減,筆直的刺中了百丈外的小山坡,發出一聲爆鳴。

    煙塵漫天,隱約約的,山坡下面露出一個丈許的洞口來。

    “倒是有幾分手段!”幾十道身影從洞口沖出。

    其中有二十八人,穿著灰色的道袍,手持長劍或刀斧,押著十個渾身赤裸,只在腰間裹著布條,渾身瑟瑟發抖的人。

    當先一人矮胖身材,滿臉鬍鬚沾著一層灰土石屑,對著雲峰真人冷喝道:“看來貴門毫不愛惜弟子性命,你若不走,我現在便將這些弟子殺盡了。”

    “諸位道友來我羅霄,擒殺我門人,倒還指摘起我羅霄劍派來了。”雲峰真人冷冷一笑,昂然朝前連跨三步,六道劍光繞身疾旋。

    “哼!”那矮胖道人朝身後的同伴狠狠的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動作。

    其中一個灰袍道人神色一厲,揮動手中的奇形單刀,就朝一個羅霄劍門弟子的脖子上砍去。

    雲峰真人伸指一點,隔著百丈之遠,一道清冷的劍光,就在那灰袍道人身邊虛空生滅,撲簌簌的,這道人慘叫也沒發一聲,便連著手中的兵器一起,被斬成七八截。

    其他灰袍道人剛發出驚駭的呼聲,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數道劍光幻現,那十名弟子左近的八個灰袍道人眨眼間被斬成碎肉。

    “這點子扎手,拼命了!”當先的矮胖道人嘶吼一聲,猛地朝雲峰真人撲來,手中長劍一擲,化作流光直奔雲峰真人的胸口。他身後的灰袍道人紛紛躍起,仿佛那十名赤裸的弟子左近潛伏著妖魔一般,這些道人躍到空中,或祭法寶飛劍,或念念有詞,各展神通朝雲峰真人一股腦兒攢射過來。

    雲峰真人淡淡一笑,身形一閃,便橫跨了數十丈的距離,六道劍光飛騰攪動,打得那些法寶飛劍和法術雷火如漫天流螢亂舞。

    那清冷的劍光真如鬼魅,穿插劈斬,每一次虛空幻現,便是一顆人頭滾落。

    俞和看得渾身血液沸騰,他彎腰潛身在草叢中,朝戰場奔去。一邊跑,一邊瞪大了眼睛,尋找雲峰真人所說的,主持陣法或施展靈禽術的人。

    忽地,他看見一個灰袍道人,身材壯實,手臂奇長,一手抓著法劍,另一手握著白銅鈴鐺,他肩上有一條碧綠的小蛇盤踞。這道人並不禦使飛劍去刺雲峰真人,而是踏著一種怪異的步伐,連連後退,每一步落下,就搖一下鈴鐺,可那鈴鐺卻並沒發出什麼聲音來。

    銅鈴無音,就是這人了!俞和心中一凜,轉頭看了一眼正被十數灰袍道人圍攻的雲峰真人,俞和把牙一咬,“噌”地一聲抽出長劍,丹田真氣灌注腳底,猛然躍起,對著這搖鈴道人就是一劍斬去。

    “這還藏著一隻小蒼蠅!”那搖鈴道人怪叫一聲,把手中鈴鐺連搖三下,右手一引,法劍脫手飛起,朝俞和迎擊過去。

    少年人心性總是勇猛激進,俞和見搖鈴道人飛劍來擋,心一橫,丹田中騰起熱流直貫劍鋒,清湛湛的劍芒激射出足有二尺,半空中“嗆啷”的一聲,兩柄劍便相斬在一起。

    俞和只覺得眼前這三尺飛劍輕飄飄的,難以想像竟能傳來如此巨力,自右手臂開始,渾身筋骨一麻,整個人倒飛出去,半空中深吸一口氣,強提真元,憑空一個倒翻,這才穩穩落地。

    那搖鈴道人倒也吃了大虧,他哪知俞和一個連禦劍之法都不會的少年,真氣雄渾至斯,雙劍一交,附在飛劍上的一縷神念如遭雷殛,瞬間湮滅。道人頭昏目眩,兩眼泛黑,那柄飛劍失了控制,如流星般遠遠彈飛出去,墜落在雜草中。

    這搖鈴道人怪叫連連,狠狠的一跺腳,招手隔空攝回飛劍,細看之下,劍鋒上竟多了芝麻大的一個缺口。

    “小蒼蠅有古怪!”

    搖鈴道人張口對著銅鈴噴出一道真元,搖動連連,只見他肩上的碧綠小蛇一彈,如箭般射進腳下的雜草中,轉眼就不見了。左近的樹林中,數十隻山鷹猛地沖上高空,齊聲長鳴,對準了俞和俯衝下來。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1:15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五章 惡戰休,探地穴
  
       


    數十隻山鷹一齊從高空俯衝下來,俞和宛如被箭矢集射的靶子,渾身冷汗滲出,他也不作別的想法,拖劍狂奔。

    那搖鈴道人怪笑一聲,一邊連連搖動手中法鈴,一邊縱身追趕。

    俞和偷眼朝身後看去,發覺當自己奔跑不休時,那些山鷹倒也不好集中撲擊。他心中正思量著如何各個擊破,便有二隻山鷹從右邊襲來。

    利爪,尖喙,近在咫尺。俞和眼中絲絲青玉色的光芒流轉,越是危急,反倒令他渾身愈發沉靜下來。他側身探腕,仿佛是在東峰竹林練劍似的,很隨意的一劍掃出。

    “嗤”的一聲輕響,兩隻山鷹被整整齊齊的劈成四片,俞和心中一定,運劍更加順暢,劍鋒在空中連點,又是四隻山鷹被刺穿了頭顱,撲簌簌的跌落到地面上。

    搖鈴道人怪叫連連,甩手一劍飛來,直刺俞和的後背。

    青玉色的光芒在俞和眼瞳深處聚合,他盯著飛來的法劍,也不慌亂,劍尖繞了個半圈,用的是劍九法中的“挑”字訣,不去同飛劍硬拼氣力,而是以劍脊抵住飛劍朝天一挑,那搖鈴道人的飛劍便失了準頭。這道人一個收勢不及,斜沖出去的法劍倒是刺落了一隻飛近的山鷹。

    這邊搖鈴道人氣惱的招手著攝回飛劍。俞和突然伏地身子,橫劍一旋,掃飛了幾隻迫近過來的山鷹,雙腿猛蹬地,身子呼啦一旋,竟然折返了回來,調頭疾沖向搖鈴道人。

    道人嘬口一呼,左右手齊揮,飛劍圈回來飛斬俞和的後背。他腳下一道碧影閃動,那小蛇騰身起來,張口咬向俞和的面門。

    一絲獰笑已經出現在搖鈴道人的嘴角,他似乎已經看見小碧蛇咬住了俞和的天門,毒液瞬間麻痹全身,飛劍當頭斬下,將這少年一劈兩片,鮮血如瀑。

    可他正自眯眼臆想,卻猛然間胸口如被巨錘擂擊,低頭一看,俞和整個人都撞進了他的懷裏,當場將他的身子撞的倒飛起來,一口氣擠壓在胸膛中,鼓脹欲裂。

    那小碧蛇兀自咬在一個青皮葫蘆上,俞和掄起葫蘆,帶著還未鬆口的小青蛇,一葫蘆猛摜在搖鈴道人的面門上,登時鼻血噴湧。搖鈴道人被這一葫蘆打得七葷八素,一團鼻血堵在喉嚨中,胸膛裏面滯住的一口氣怎麼也出不來,小碧蛇好像皮鞭一樣,正抽在眼睛上,金星亂冒。可俞和還沒打完,回身又一劍挑飛了道人的飛劍,掄葫蘆就砸在道人執鈴的左手腕上,這貫注了俞和一身真力的葫蘆真如鐵錘無二,“哢嚓”的一聲,小碧蛇、葫蘆和道人手腕骨血一團稀爛,鈴鐺落地。

    正飛撲下來的山鷹齊齊一旋,嘁嘁喳喳的鳴叫了幾聲,忽地展翅飛散。

    搖鈴道人宛如困獸似得嚎叫起來,張開滿是血的嘴巴,噗的吐出了一道血箭,這些血液憑空一轉一凝,就化作一道猙獰的血符籙。俞和眉頭一皺,心中莫名的一竦,周身毛孔有冷氣刺入。只見他轉身挺臂,手中長劍如電,劍氣如虹,循著那玄之又玄的軌跡,一劍直刺向血符籙的右下角處。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要出劍去刺這個位置,但自己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這裏,再也不欲移開,冥冥渺渺中,似乎有個意念指引著自己刺出了這樣一劍。

    當劍刺中血符籙的時候,一股腥臭的氣味爆發出來,那血符籙被長劍攪散,化成一團膿液,隱隱竟然有厲鬼嚎哭的聲音傳來,好似膿血的汁液潑落在地上,齊膝高的雜草被沾著一絲,就立時化成黑漆漆的泥漿。

    陰冷穢寒的一股意念,自劍鋒傳來,毒蛇般纏著手臂而上,直沖頭頂,凡經過之處,筋肉僵直,血脈凝滯。

    仿佛有一根冰涼的鐵針,循著手臂而上,狠狠在紮向眉心祖竅。

    可俞和並沒有感到一絲絕望的情緒,祖竅中的六角經台仿佛早就等在那裏一般,青玉色的玄光微微一卷,那股污穢的意念便毫無抵抗的轉作了一道清流,汩汩流入眉心,俞和頓覺精神一振,好像酣睡方醒,清泉撲面一般。

    趁著俞和呆立的一刹那,搖鈴道人搖晃著站起來,怪嘯一聲攝回飛劍,劍訣一指,飛劍疾刺俞和的咽喉。

    可俞和眉頭一展,雙目綻出一道青玉色的光華,比那飛劍更快,直刺入搖鈴道人的眼眸,頓時那道人神識中一團雷霆乍現,轟隆隆的席捲識海,搖鈴道人抱頭怪叫,倒退出五丈之遠。

    俞和格開飛劍,發覺這劍上傳來的反震之力,已經遠不如最初雙劍相斬之時,心中泰定,當下長吸一口氣,自覺丹田真氣如潮,胸中戰意如火,劍勢展開,便朝搖鈴道人罩去。

    兩人一個虛空禦劍,一個如凡俗劍客般執劍進擊,卻鬥了個旗鼓相當。俞和真氣越戰越雄,那道人神智昏聵,百般忌憚,此消彼長,倒是俞和揮灑自如,把搖鈴道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雙劍交擊之聲連綿不絕,可畢竟境界差距頗大,俞和雖然占盡優勢,但若說把對手一劍斬殺,看起來也要很是費一番功夫,倘若待這道人緩過勁來,扭轉局面也未可知。

    打著打著,搖鈴道人眼中凶光又起,剛要再施辣手,忽地一道清冷的劍光幻現,在他肩上一繞,血泉噴湧,一顆大好的人頭滾落塵泥。

    雲峰真人臉帶調笑的看著滿身血漬的俞和,拍手道:“極好極好,你幾乎憑一人之力把他斬了。”

    俞和麵露羞愧:“弟子錯了,不該托大,只是師尊被人圍攻,弟子一心分憂。”

    雲峰真人隨意的拍拍手,笑道:“些許土雞瓦狗而已。”

    俞和朝山洞那邊看去,只見滿地鮮血碎屍,剩下十個赤裸的羅霄劍門外門弟子呆呆的站在那邊。

    “師尊,此人便是施展靈禽術的人,可弟子並未發現操持陣法的修士。”

    “無妨,那人還躲在山洞中,我們可進洞探查,一來斬殺餘孽,二來看看他們到此掘洞,到底是為了什麼。”

    “遵命。”

    雲峰真人探手握住那搖鈴道人的法劍,細看之下,發現劍刃已經被俞和斬成一片鋸齒狀,心中暗想:俞和此子真氣竟然雄渾到了這個地步,上好的一柄鐵母飛劍,輔以禦劍者的真元,竟然被俞和執劍傷成這個模樣,委實有些駭人。

    以劍尖挑起地上的白銅鈴,遞給俞和,“這是你的戰利品,你且收好了,此鈴若是輔以禦使靈禽、靈獸的秘術,可有大用。你既得此鈴,將來或也有機緣尋得禦獸秘術。”

    俞和推辭了一下,方收入門派玉牌中。

    雲峰真人走過去,對那些外門弟子吩咐了諸事,自有人發出傳訊玉符,喚左近駐守的弟子來接應照拂。

    於是師徒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那個丈許的山洞中。

    洞中有許多火把照明,雲峰真人執劍一路前行,也無什麼岔路,洞穴一路向地底深入,走到底部,足有差不多一裏路之遠。

    忽地,雲峰真人停下了腳步,眉頭緊鎖。

    對面有個洞口,通向一個地底深處的寬闊空間,從外面看去,裏面雲霞升騰,仙光四溢。兩個灰袍道人堵在洞口,其中一個神情萎靡,跌坐在地上,另一個眼眸圓張,仰頭髮出一陣狂笑。

    “想必閣下是羅霄劍派的宿老之一,拖你陪葬,倒是值了。”

    “道友何出此言?”雲峰真人擺了擺手中的法劍,看著地面的道人。

    “憑我手中的陣盤!”那道人揮了揮手中的一塊黃色玉板,獰笑道,“我們只不過來此發掘上古洞府,你們既要趕盡殺絕,我便成全了你!這陣法一起,地火衝突,洞穴就會塌陷,諒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葬身於這地下,玉石俱焚!”

    “道友稍安勿躁,我也是奉命而來,何況仙路漫漫,你何苦這般偏激,自絕道途。不如我們商議一二,兵不血刃解決此事可好?”

    “你這屠夫!我方才看清了你的手段,今天此地,便是你我絕命!”這道人鬚髮皆張,形若瘋癲,就要伸指按向玉板,啟動陣法。

    雲峰真人一道劍光飛出,可事出突然,未及準備,那道人手指離玉板不過數寸,劍光雖飛出,距離卻相隔太遠,雲峰真人也自知無望,閉上了眼睛。心中想到:“只怪我太過托大,疏於防備,終究是葬身此地,可惜了俞和這孩子。”

    可那道人忽地發出一聲慘嚎,雙手齊腕斷裂,斷手兀自抓著玉板掉落下來,這時雲峰真人的劍光剛好斬到,寒芒交錯飛舞,連人帶著陣盤將這灰袍道人劈成十幾段。

    雲峰真人睜眼一看,那原本跌坐的灰袍道人,手中長劍淌血,看來方才是他一劍揮去,解了這場災厄。

    “道友,若我將此處得到的珍寶奉上,可否饒我不死?”說話間,這灰袍道人取出一個白玉匣子,拋給了雲峰真人。

    雲峰真人也不敢用手去接,揮手放出一道真元攝住這匣子,神念探出,看了半晌,方小心的收起匣子,點頭道:“道友自去吧,不過這一身真修,還請道友留在此地。”

    “你!”那道人渾身顫抖,目露怨恨的瞪著雲峰真人,足有一炷香功夫沉默不語,終於掃了一眼雲峰真人手中的劍,深深的歎息了一聲:“百年修道終成空,不如人間一場夢,罷了,罷了。”

    他伸指在自己丹田及眉心一點,周身肌膚翻滾,一道氣流騰起,衣袍充盈如球,良久才漸漸止息,一臉鬚髮轉成斑白,“噹啷”的一聲,手中長劍竟再握不住,掉落在地上。

    “逃得今日身死,換得十年紅塵,逍遙去也!”道人再不看雲峰真人一眼,步履蹣跚的朝洞口走去。

    俞和看著那道人的背影,想說點什麼,可雲峰真人背對著他,默立在原地,看不到臉上的表情,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才回頭緩緩的說道:“俞和,我們進去看看這上古洞府的究竟。”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1:50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六章 血劫殺,真猛士
  
       


    這地穴中,鎖著一道地底火靈脈的支流,元氣充沛,呼吸暢快無比,俞和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貪婪的吞吐著,每一次吐納,都隱隱覺得修為又精深了一分。

    “注意斂息,這地底靈脈蘊含先天火煞,吸納太猛容易灼傷經絡。”雲峰真人連忙提醒俞和。

    “是。”俞和應道,可他卻絲毫未覺得有什麼異樣,這裏的元氣入體,是比尋常多些炎熱,可沉到丹田烘爐一煉,河車運轉之下,就成了一片溫潤祥和。

    雖是上古修士的洞府,可地穴中也沒什麼特別的擺設,看來這修士也是個清苦修行之人。洞府之中不外乎一座石床,一個蒲團,床邊依靠著一具骸骨,衣服早就朽爛成灰了,只剩下如玉石一般的骨架,隱隱發出淡紅色的光澤,可猜知這修士練就的是火行的神通道法。

    石床和石壁上,殘留著許多斑駁的符籙痕跡,似乎是用手指聚力雕刻的,早已殘破不堪。如此之外,再無他物,估計唯一有價值的物件,便在那玉匣子之中。

    俞和環視了整個洞府,當他的眼光落在蒲團上之時,突然眉心處沒來由的微微一跳,俞和心領神會,上前拿起蒲團。這蒲團是靈蠶絲織成的,雖沒朽爛,可遭火煞侵蝕,年份實在太久,只稍稍用力,就碎成了幾塊,露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銀鉑,上面滿是文字和圖形,倒像是一部功法。

    俞和把銀鉑交給雲峰真人,雲峰真人細看了一會,搖頭道:“一部符篆法而已,屬於外門術法,編寫的人似乎故作玄虛,弄得艱深難懂,讓人不易修煉。你自收著吧,可存入外法殿中,這古符篆的法門,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若有興趣,可自行參悟,但不必過於執著,免得荒廢了本身劍道。”

    俞和點點頭,把銀鉑收好,兩人又細細翻查了一圈,連石壁都逐寸敲過,再無收穫,只好退出了洞穴。一路回到地面,見數個內門弟子已經在外面等候,那些外門弟子全換好了乾淨衣衫,臉上驚懼的神色退去,正點火焚燒那些灰袍道人的屍骸。

    見雲峰真人出來,眾人一齊施禮,雲峰真人將洞穴裏面的情形大致說了一下,便矚弟子們以巨石堵住洞口。

    此間事情便算了結,雲峰真人帶著俞和禦劍而起,就要回羅霄劍門去複命。

    劍光載著兩人剛至雲霄,俞和忽然指著南方對雲峰真人急道:“師尊,你看那邊,莫非是商隊遭難了?”

    雲峰真人聞言低頭一看,數十裏之外的山谷,有一團濃濃的黑煙升起。

    遲疑了一下,見天色還早,雲峰真人撥轉劍光,“去看看吧。”

    半柱香功夫,兩人飛抵山谷之上,雲峰真人按落劍光,放眼看去,一片淒慘情形。

    果然是那安順鏢局護持的商隊,終於還是遭了報復,幾輛大車全被砸得淩亂,還有人點火焚燒過,周遭煙火氣嗆人。地面的泥土都呈黑紅色,滲著血漿,那些馬車邊,多的是被刀斧砍斷的殘肢,有幾十具屍首,七零八落的散在附近,都被砍殺得面目全非,眼看是找不到活口了。

    俞和的胃中一陣翻滾,雖然不久前那殺局也是這般慘烈,不過他身臨其中,更貫注了一身心力與那搖鈴道人廝殺,自然沒有此刻的感受。

    辨認屍首上的衣甲,分明就是商隊和安順鏢局的諸人,那黃臉漢子一行人死的格外淒慘,頭顱和四肢都被砍斷了,渾身上下被砍過不知多少刀,血肉模糊。俞和緊捂著嘴巴,細細的看著每具屍體,找尋了許久,才發現鄭頭兒的坐騎倒斃在一堆碎石間。馬上的金字鏢旗被撕扯的稀爛,褡褳也散了,半塊黃緞子布,裹著一隻小小的繡鞋,浸在泥漿和血水中。

    “鄭頭兒!”俞和忍不住高聲呼喊,左近不見屍體,說不定鄭頭兒還活著,即使渺茫,他也期待著一聲回音。

    可回應他的,只有山間嫋嫋的迴響,他不甘心,不停的喊叫起來。

    雲峰真人伸手按住了俞和的肩膀,“別喊了,莫要惹得山匪去而複返。”

    “可不見鄭頭兒屍身,說不定還他活著。”

    “也許逃遠了,也許是被山匪擄了去。”雲峰真人指著一片深入密林的馬蹄痕跡,“山匪帶走了商隊的馬匹,說不定也捉了他。”

    “師尊,我們去救鄭頭兒?”俞和怔怔的看著雲峰真人。

    雲峰真人遲疑了一下,看著俞和,“你真的要去?”

    俞和點點頭道:“請師尊應允!”

    雲峰真人取出一片玉符,遞給俞和,指著那些馬蹄痕跡道:“如此我們分頭行事,我去左近尋找,或有生者,我可為他們施法療傷續命。你循著這些痕跡過去探查,若有人被擄,則小心行事,雖是凡俗山匪,也萬萬不可大意。天黑之前,你可祭玉符傳訊,與我會合。”

    “弟子知道!”俞和收好玉符,朝雲峰真人重重一點頭,轉身便追著馬蹄印而去。

    這馬蹄印一路,也全是血跡斑斑,可見那山匪也定有折損。那黃臉漢子隨身的機關弩,俞和是見過的,威力頗為強勁。便是修道之人遇見,也不可輕視。

    俞和心中急切,真氣貫注全身,在林中猶如獵豹竄行,一頓飯不到的功夫,奔出幾十裏地,那馬蹄印轉入了一個東面的小山谷中。

    這小山谷四面都被古樹枝葉遮蓋,倒是一個隱蔽的好去處,山谷中有黑煙騰起,隱隱約約的,傳來器物敲擊聲,和雜亂的哭泣聲。

    俞和攀著山谷外的樹藤,爬到高處,朝裏面看去。

    觸目驚心!

    山谷中央搭著一個木架,鋪滿了乾柴,有烈焰飛騰,那木架子上,密密匝匝的疊放了差不多有百具屍身,一股濃烈的焚燒血肉的味道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木架子一邊,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身上纏滿了染血的布條,腋下夾著一根樹杈,撐起身體。這漢子身後,或站或坐這十幾個男子,神情委頓,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

    許多女子、老人和孩子圍著木架,哭聲不絕。

    只見那身形高大的男子舉起一個泥壇,拍碎了封口,口中念念有詞,將一罎子渾濁的酒水,全潑在木架前的地面上,周圍諸人也都照他的樣子,或舉起酒壇,或端起酒碗,把烈酒澆在腳下。

    哭泣聲更盛。

    人群中忽然一片騷亂,有幾人粗魯的拖出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來,那男子看不清面貌,身上卻穿著安順鏢局鏢師的皮襖子,他身上的傷口依舊汩汩的冒著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紅的痕跡。

    那些老人、孩子和婦女,站的近的,便用腳去踩踏那男子;站的遠的,就拿酒壇石塊等物扔過去砸。有個老人拉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瘦小男孩走出來,那男孩拿著匕首瑟瑟發抖,被老人嘶聲呵斥了幾句,便舉起匕首,作勢就要對著那男子的心口刺下。

    俞和大驚,隨手折斷一截樹枝,便飛擲下去,“哢嚓”的一聲,樹枝不偏不倚的擊中了男孩的手臂,匕首掉落,那男孩大驚,飛也似的轉身逃進了人群中。

    “什麼人?”身形高大的男子猛轉過身,對著俞和藏身的地方厲聲喝問。

    俞和從樹藤中一躍而下,手中長劍出鞘,舞出一團劍花,護住周身。

    那身形高大的的男子,眼神中仿佛有烈火熊熊,噴薄欲出,就算俞和性光圓滿,竟然也難以同他對視。落地之後,被對方氣勢所攝,一時間倒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認識他?”高大的漢子指著那個安順鏢局的鏢師問俞和。

    “認識。”俞和點了點頭。

    “救人?報仇?”

    俞和一咬牙,眉毛一立,喝道:“你們這些山匪,殺人須得償命!”

    那漢子揮起手臂,把胸口擂得山響,“你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便是草芥?”

    “可笑!你們這些山匪草寇,幹的就是殺人越貨勾當,居然來說這些道理?”俞和挺劍指向對方。

    話音剛落,人群中就爆發出一片喧囂的怒駡聲,有個滿臉橫肉的婦人沖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根兒臂粗細的木棍,一面滿口穢語不絕,一面搶步過來,用木棍照著俞和劈頭就砸。

    俞和一愣,忙舉劍去擋,那身形高大的漢子怒喝一聲:“閃開!”竟然如餓虎般的猛撲而來,掄左臂把那兇悍的婦人推了個踉蹌,右臂抓著樹杈,“嗚”的一聲,朝俞和腰間蠻橫的掃來。

    俞和手腕一翻,劍鋒掠過,樹杈被劈成兩截。那漢子狂吼一聲,把半截樹杈朝俞和脫手擲出,雙腿在地上一蹌,整個人都朝俞和撲了過來。

    這漢子滿臉都是黑紅的血痂,五官扭曲在一起,面容猙獰得好似厲鬼,俞和大駭,扭頭躲開飛來的樹杈,下意識的朝對方的胸口一劍刺出。

    高大的漢子雙目一瞪,不閃不躲,竟用一雙肉掌硬生生的嵌住了銳利的劍鋒,鮮血從指縫中飛濺出來。他咬緊了牙關,發力一扭,把俞和的長劍和手臂一齊牢牢的鎖在懷裏,一口腥臭的喘息,噴在俞和的臉上。

    “我可以讓你報仇,人是我帶著兄弟去殺的!反正老子也中了毒箭,已經活不過一時三刻!殺了我,你不許再傷寨子裏面的人,否則老子今天就化成厲鬼,一輩子掐在你脖子上!”

    那漢子咬牙切齒的對俞和說道,劍刃和指骨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倒也不等俞和說什麼,他猛地撒手放開長劍,拽住俞和的右手腕,朝自己懷裏猛力一拉,胸膛挺起,對準了劍鋒自撞了過來。

    “嗤”的一聲,長劍自那漢子心口刺入,透體而過。

    “拿命去吧,老子不會閉上眼睛的,老子看著你!”一團血沫從他口中噴出,糊了俞和滿臉,這漢子伸出一雙血肉模糊的手掌,死命扣住俞和的肩膀不放,就這麼站著,怒瞪雙眼,氣絕而亡。

    俞和整個人都呆了,直過了半晌,一隻手忽從他背後探過來,先是在那漢子臉上一抹,闔上了雙目,再摳開牢牢抓著俞和肩頭的手掌,把俞和整個人拉到一邊,那漢子的屍體兀自挺立不倒。

    雲峰真人在俞和身後歎了口氣道:“這人是個猛士!”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2:30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七章 自問心,性如虹
  
       


    一瓢山泉,將半顆靈丹化開了,這便足以將那身受重傷的鏢師從鬼門關前喚回來。俞和撬開了他的嘴巴,仔細的把藥液灌了進去,又扯了些布條,將他渾身的傷口簡單裹纏了起來。

    把俞和同那鏢師兩人從那山寨中帶出來之後,雲峰真人便沒再說什麼,拋給了俞和一瓶子靈丹,任他施為。雲峰真人自尋了塊乾淨的青石坐著,摸出泥壺和茶杯,燒滾了泉水,小口的喝著茶,悠然看著西邊天際漸漸浮現出來的一絲赭黃色。

    藥液灌下去一炷香功夫,那鏢師渾身一振,劇烈咳嗽起來,自口鼻中噴出來許多血沫,倒是睜開了眼睛。

    “你可醒了,感覺如何?”俞和湊過去問。

    “還不如死了的好,這一身疼得,受活剮了一樣。”那鏢師呲牙咧嘴的轉頭看了看俞和與雲峰真人,知道是從安順鏢局一起出行的人。可他不過是個尋常的武夫鏢師,倒不知道俞和兩人的身份。

    “還有人活著嗎?鄭頭兒呢?”

    “我不知道,那些賊人下手太狠了,不怕死一樣的衝殺過來。鄭頭兒逃了,好幾個兄弟為了掩護他丟了性命。”

    “鄭頭兒逃走了?”俞和驚問。

    那鏢師吃力的點點頭,眼裏流露出一絲鄙夷。歇息了一會,氣力恢復了些,便說起遭劫的經過來。

    商隊沿著八面山山道急行,在雲峰真人和俞和離開後不久,一群山匪就從前面堵住了去路,那些山匪照了面,也不講話,一陣火箭射了過來,商隊的馬就驚了,隊伍前後亂成一團,馬車也燒了起來。商隊的那些人,隨著黃臉漢子用機關弩還擊,當場就有好幾十個山匪給射死,結果山匪不僅不退,更是血紅了眼睛,頂著箭雨衝殺,幾具機關弩雖然威力甚大,但是更換箭匣不易,山匪們趁著弩箭射空,一口氣沖入了佇列。鏢師們拼死反抗,可那些山匪都瘋癲了似的,刀斧砍在身上,眉毛都不皺一下,只是殺人,結果不一會兒就把商隊的人全砍翻了。

    鄭頭兒在山匪沖過來的時候,就呼喝鏢師們逃命,可來不及。他管不了許多,一個人騎馬轉頭逃走,幾個鄭頭兒手把手指教功夫的鏢師給他掩護,結果被山匪射的像箭垛子一樣,鄭頭兒好像也中了幾箭,不過還是讓他給逃了。

    這個被山匪擒住的鏢師原本護在隊伍最後,見機得早,看鄭頭兒一逃,他也打馬跟著逃,可不料馬被射死,摔到地上之後似乎被砍了無數刀,然後便昏了過去。

    俞和聽完這鏢師的敍述,愣了好半晌。

    “是不是覺得很意外?”雲峰真人忽然發問。

    俞和呆呆的看著雲峰真人,也不說話。

    雲峰真人從青石上躍下,笑著走過來拍拍俞和的肩膀,“我早傳訊給安順鏢局了,他們已經派快馬來救人,估計馬上就到了。既然你想不通,那我便帶你去見見這鄭頭兒。”

    俞和吃驚的看著雲峰真人,雲峰真人也不多說,笑嘻嘻的縱起一道劍光,裹著兩人破空而去。

    就在昨夜商隊紮營的地方附近,這時又支起了幾座帳篷。帳篷外面,紮著三層刺馬柵欄,幾十個身披鐵甲,手持長矛盾牌的漢子,騎在馬上,繞著帳篷不停步的巡邏哨戒。

    帳篷邊,一杆安順鏢局的大旗迎風招展。

    雲峰真人按落劍光,帶著俞和走進了其中一座略小的帳篷。

    帳篷裏面是一張軟榻,榻前有水盆毛巾,濃濃的草藥氣味在帳篷裏面繚繞。

    軟榻上,躺的正是鄭頭兒,上半身裹著白布,在閉目養神。

    俞和看見鄭頭兒,想去叫他,可遲疑了一下,終是沒開口,站在雲峰真人身後沒動。他似乎覺得,軟榻上的這人,有些陌生,並非是他所認識的那鐵血老兵。

    鄭頭兒聽有人進了帳篷,便睜開了眼睛,待看到是雲峰真人和俞和,連忙翻身爬起來行禮。

    “這孩子為了尋你,一人一劍沖到那些山匪的寨子裏面去了,還當著一群山匪的面,把首領給殺了。”雲峰真人轉過身,把俞和給讓了出來。

    “小哥兒,這可,真是謝謝了!倒是為那許多弟兄報了血仇。”鄭頭兒聞言一驚,對著俞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俞和嘴角抽了抽,側行一步,躲開了鄭頭兒一跪。

    “鄭頭兒,除了你逃走之外,只有一個鏢師被山匪擄去,其餘人,全都死在當場。”俞和喃喃的說道。

    “小哥兒……可是怪我臨陣脫逃?”鄭頭兒渾身一顫,結結巴巴應道,“可憐我老鄭,家中孩兒待產,我……倒是捨不得這條殘命。”

    俞和沒接話,只是咬緊了牙齒。

    鄭頭兒獨臂撐地,深深的低著頭,歎了口氣方說道:“小哥兒,我知道你怨我,之前我是與你說謊,我並不是從軍中辭官返鄉,而是逃命回來的!我老鄭膽小怕死,知道自己年老力衰,再上戰場便是一個炮灰的下場,有死無生,所以趁夜逃出了軍營。後來討了婆娘,這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竟然有了個娃娃,我不敢死啊!連娃兒都還未見面,我若死了,那癡呆的婆娘,帶著娃兒不知有多淒涼……”

    話說到這裏,鄭頭兒肩膀聳動。

    俞和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出帳篷。

    外面正是黃昏時分,夕陽如血。

    “回山吧,此番歷練中你所見所行,自回去好生思量,對你道心大有裨益。”雲峰真人一拉俞和,又化劍光呼嘯而去。

    遙望南方,一道黑煙漸入高穹淡去,另一道黑煙依舊徘徊,其間不知多少冤魂歸去。

    東峰依舊寧靜安詳,靈泉映著月光,如是一道流淌的銀汞。

    俞和獨坐在自己的小屋中,呆呆的看著一縷青煙,從香爐中升起,一會兒變成了那散功而去的灰袍修士;一會兒變成了那睚眥盡裂的山匪漢子;一會兒又變成了匍匐在地上的鄭頭兒。

    有人為了自己苟活下去,捨棄了百年苦修和同伴的性命;有人為了讓別人活下去,捨棄了自己的性命,還有人,為了讓自己和家人活下去,捨棄了別人的性命和自己的德操。

    這些人都不相同,但他們都做出了自己的抉擇。

    俞和想不通,有的人看待別人的性命,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寧願自己死,也要別人活下去。而有的人不那麼在乎別人的性命,只希望自己能活下去,不管用什麼方式,只要活下去就好,哪怕變成凡人也可以,哪怕被人戳著脊樑唾駡也可以。

    從藏經院出來的時候,俞和便問過雲峰真人,雲峰真人只是說,散功而去的灰袍修士是人之常情,形勢所迫,惜命而已;山匪首領是猛士,是真性情,卻也只是凡鐵而已;但鄭頭兒是直指本心,乃是真汞。

    修仙問道之事,雖說道法自然,但煉氣士逆轉先天,行的是吐納天地的功夫,采補天地之氣,補了自身命性之虧,歸根究底也是舍了外物,成全了自身大道,這和舍了別人性命,逃了自己獨活的鄭頭兒沒什麼分別。

    況且大道渺渺冥冥,天地本不仁。雲峰真人最後眯著眼睛說:“少年人胸中有大義,原是沒錯,但是若大義蒙蔽了本心,就成了凡鐵,如那山匪莽夫一般無二。要知明心見性,喜、怒、哀、懼、愛、惡、欲皆是本我,如眼、耳、口、鼻、眉,缺一則不成面相。”

    俞和閉目冥思,以身代那散功而去的灰袍修士,一聲歎息之後,心中雖不舍那百年真修,可更不舍的是這紅塵光影;再身代那山匪莽漢,利劍穿心,周身血冷,一幕幕崢嶸歲月劃過,誰說英雄無憾,那憾意竟比胸中劍鋒更痛,死不瞑目,那便是還有深深的羈絆;直到身代鄭頭兒,身受千夫唾駡,萬般羞愧相當,可獨坐撫胸時,自覺心血如潮,妻兒俱在,便是暗自大寬慰,那管別人冷眼如刀?

    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俞和心中清明,只覺祖竅中如旭日出生,性光如虹,化分七色,那七情六欲皆顯,雖未豁然通達,但也不自擾。

    忽地,自右手大拇指少商穴起,一道莫名的寒氣升起,沿著手太陰肺經一轉,逆行任脈直貫百會。俞和眼前刹那間一片血紅,那山匪莽漢僵死的面容一閃而過。

    俞和大駭驚呼,下意識的伸手抓住膝前的劍柄,“噌”的一聲,長劍出鞘半尺。

    又有一道熾熱的氣息竟自長劍中傳來,滾滾如一瓢火油,潑入丹田。刹那間俞和周身火燙,血脈賁張,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噴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

    汗出如泉,筋肉骨骼發出猶如戰鼓擂擊的聲音來,可俞和的耳畔卻只有那莽漢的嘶吼:“拿命去吧!拿命去吧!拿命去吧!”

    此刻俞和的臉上一片酡紅,頭髮間有絲絲縷縷的白氣升起,胸膛劇烈鼓動得好似風箱。他身上滾燙,可眉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俞和用手扣住劍柄和劍鞘,以長劍牢牢壓住自己的膝蓋和大腿,強定著身體保持盤坐,不至於躍起身來。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念頌《清淨坐忘素心文》,竭盡全力收束心神,凝與祖竅。

    一點性光如豆,在六角經臺上若隱若現,似乎耳邊那莽漢每發一聲嘶吼,那性光便要猛地顫抖一下,又微弱了些許。

    俞和惶急之下,把心一橫,一股子兇悍勁頭上來,也不管那許多。張口在自己舌尖狠狠的一咬,劇痛之中鮮血湧出,合著唾液一口腥鹹吞入腹中。

    話說這一口舌尖血,竟直如九天瓊漿玉液,方落入腹中,便感覺會陰生死竅一縮,周身炙熱之意漸收,循著經脈全匯入丹田,河車運轉,坎離相濟,那濃濃的血腥味,轉為一種奇異的馨香。

    如豆的性光一振,竟發出嗆然劍鳴,俞和圓睜雙目,舌綻一聲怒斥:“莫來擾我!”

    眼中一道雷霆似的劍光一閃而過,屋子裏刹那電閃,耳畔的嘶吼聲戛然而止!

    俞和一抖肩膀,通體舒泰,長吸一口氣,那膝前的長劍上,騰起一道三尺白光,如靈蛇般,自俞和鼻孔鑽入。

    那點性光如飛瑩,繞著六角經台徘徊了幾匝,再聚起時,已成劍型,有七彩流轉如虹。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3:43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八章 引元炁,禦劍難
  
       


    俞和長舒了一口氣,此番下來,周身真氣竟然莫名的強盛了一成有餘,丹田中氤氳更濃,且有少許真元已然凝化,如一注玉液似的,循大周天經絡運行不休。

    而最大的收穫,乃是俞和誤打誤撞的修成了劍性,祖竅之中性光如劍。佛宗有“慧劍”一說,講的是能斬斷一切煩惱的智慧,《維摩經•菩薩行品》有曰:“以智慧劍,破煩惱賊。”佛宗的慧劍道理講的純粹由心性之中提聚的一股浩然銳意,可斷邪思,可斬心魔。而道家劍修一脈則更加具現化,性光轉為劍形,既又佛宗慧劍的妙用,又可與劍器心神交感,只要精熟了真元禦劍的法門,便可施展那虛空禦劍術,出入青冥,隔空斬敵。

    俞和喜不自勝,卻不知剛才兇險,若非他身具大機緣,這便是一場走火入魔的災厄。原來那山匪莽漢,臨死之時怨念太盛,竟引得天人交感,凝成凶煞與血煞。凶煞潛伏于俞和的右手,血煞藏於劍鋒中。本來日久之後也就自然消散了,可俞和回來靜思這幾日遭遇見聞,心念紛亂掙扎,加上他以身代這莽漢臨死的情形,揣摩猛士的心性,便一下子觸動了這道凶煞。

    凶煞趁俞和性念初清之際,頓時化作凶煞心魔。而俞和又湊巧下意識的拔劍,引動血煞,凶煞血煞交攻,鉛汞相調,互為命性,威勢倍增。若不是俞和突發了一股子狠勁,吞下舌尖熱血,鎮壓血煞,一個時辰後便周身血脈逆行,神智崩散,化作瘋魔。

    乃至後來俞和一股狠辣的破敵銳意,終於暗合了劍道本心,使得性光化劍斬殺心魔,這才轉危為安,因禍得福。那血煞本身依憑的就是一股精純的先天血氣,當下如一劑大補藥一樣,為俞和補氣培元,進益修為。

    否極泰來,俞和再行周天搬運便暢快了許多,性光如虹,與六角經台的七寶祥光交相輝映,引得道道萬物元炁從虛無中來,順著周身毛孔,流入丹田烘爐,煉得一注玉液真元上下飛騰。

    默想渾冥中,俞和神念望向天穹,只見星宿列張,南方七宿有朱鳥如鳳,雞首、蛇頸、有七道赤紅的尾翎,觀其性如火,引得心臟搏搏而振;北方七宿有蛇繞玄龜,大如山嶽,觀其性如水,引得腎臟汩汩而動;東方七宿有青龍盤踞,觀其性如木,引得肝臟隱隱顫動;西方七宿有猛虎作勢欲撲,其色白,引得肺臟吞吐如潮;中央戊己厚土蒼蒼,地氣如山,引得脾臟脈脈鬱動。

    六角經台垂下清光如簾,把五臟六腑照得透亮。俞和麵朝南方七宿,存想那朱雀飛騰的樣子,引鼻一吸,一道天地元氣吞入,在胸口紫宮一轉,元氣沉降丹田入大周天,一縷先天火炁分化出來,綿綿然泊泊然的流入心臟中。

    七七四十九次吐息後,只覺得心潮澎湃難抑,於是垂目定息,內視心臟,便見隱隱有一層紅光繚繞,一炷香的功夫才漸漸收斂。

    俞和並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他完全是下意識的,感覺自然而然便要這樣去做。

    要知修士煉氣,講究取外藥與得內藥。引五行之氣煉臟腑,乃是扭轉先天,得藥煉丹的重要步驟。然而尋常修士,都是吞服外物,如諸般蘊含五行之氣的藥石之類,靠丹田真氣將藥石慢慢熬化了,取其中溫和的五行氣入臟腑,一點一滴的水磨工夫,補滿後天虧虛,返轉先天。

    而俞和卻把整個天地當做了藥石,取的是五方五行最精微的一絲先天元炁入體,要知先天元炁其性至真至烈,一般都是收攝來煉入法器中禦使,可得莫大威能。以肉身後天五臟之柔弱,根本承受不住,一絲先天元炁就足以將臟腑震成肉糜。

    可俞和偏偏不懼這先天元炁,六角經台的清光一照,那五方五行先天元炁不僅任他吐納,而且變得溫和如水,甘之如飴。尋常修士吞服藥石尚有渣滓,這俞和服先天元炁入體,若論妙處相差何止雲泥?

    一夜吞吐元炁,直至東方破曉。

    俞和收功下床,活動了一下筋骨,取靈泉水沖了涼,神清氣爽。

    取出胸前藏著的玉符,只覺得有千言萬語想說。

    “小溪,我下山歷練回來了,你可好?”

    玉符中傳來輕笑聲:“俞大哥,我看我門中師兄們,出山歷練少則數月,多則幾年方回山,你這趟歷練,只怕是下山砍柴去了不成?”

    俞和臉皮一紅,急忙分辯:“只是一些小事,倒也算不得什麼。何況隨師尊下山,他攜我禦劍飛仙,省了路途時光。我看門規所寫,內門弟子下山歷練,至少得築基功成才行,我還差得遠,不過是師尊帶我閉門苦修,帶我出門解解煩悶而已。”

    陸曉溪那邊只是笑,俞和也沒辦法,倒是將這一路的見聞說了一通。

    從山門的“大九衍降魔圈”奇景,到那廊同繁華,到一路運鏢所聞,再到雲峰真人神威破敵,俞和對自己獨鬥搖鈴道人頗為自得,繪聲繪色的說了好一會兒,講到驚險處,惹得陸曉溪驚呼連連。

    之後說到那古修洞府前的一幕,之後俞和獨闖匪寨,最終見了鄭頭兒一番對話,陸曉溪不僅也感歎起來。女孩子心性細膩婉轉,倒是能體悟鄭頭兒的所為。

    “俞大哥,我師尊也曾說過直指本心的道理,但我們身為女兒,不及你們男子崇尚大義,師尊曾將這種大義說成是愚勇。死去萬事皆空,何不隱忍?須知鬥轉星移,滄海亦能便桑田,何況人事?”

    “我昨晚想了很久,漸漸也覺得這道理才是實在。可能是小時候聽說書的講古,自覺得士不過為大義慷慨一死而已,現在看來,未必如此啊。”俞和一歎。

    陸曉溪寬慰了俞和幾句,又說她的近況,大抵一切都好。直到早課時間將至,兩人才依依作別。

    到了藏經院主殿,早課一切如常,雲峰真人淡淡的看了俞和一眼,沒說什麼。

    誦了經,用畢早飯,俞和故作步履悠閒,其實心中急不可待的走進了論劍殿,開始一本接一本的翻閱各種劍譜。

    足足看了有二個多時辰,到午時論劍殿的眾弟子起身閉殿去用午飯,俞和這才離開。草草果腹之後,回到後山東峰。

    依著從許多劍經中,東拼西湊似是而非的一套法門,俞和凝神提氣,分出一絲神念,默視一步之外平放在地上的長劍,心中存想長劍出鞘的情形,伸出手指,作劍訣一引。

    長劍紋絲未動。

    俞和眉毛一挑,長吸了口氣,真氣直貫指尖,朝長劍又是一引。

    依舊紋絲未動。

    一縷微風吹來,只有地上的樹影晃動,像是在嘲笑著俞和。

    俞和嘴角一抽,運足了力氣,瞪圓雙眼,盯著長劍足足看了有半柱香功夫,自覺得即使閉上眼睛,那把劍也像是在眼前,分毫不差。

    於是他又伸出手指,遙指著劍柄,默運真氣,直到手指尖勁氣勃發,手臂上筋骨突突直顫,這才好像手腕上掛著千鈞巨石一般的,一寸寸的緩緩挪動指尖。

    可手指從左劃到右,那口長劍依舊紋絲未動。

    俞和氣極,一咬牙,兩眼緊緊盯著劍柄不放,右手在空中胡亂點指,指尖真氣四溢,“嗤嗤”的聲音不絕於耳。

    可長劍就絲毫未動。

    俞和一陣心血翻滾,他長歎了一口氣,揉著有些發麻的肩膀。悻悻的彎腰撿起長劍,從頭到尾的端詳了半晌,探手抽出一尺劍身,又插了回去,連連搖頭歎氣。

    “看來沒那麼容易,還是明天早課後問問師尊吧,自己揣摩畢竟不是辦法,可別胡亂練岔了,走上歧途再糾正不過來。”

    俞和轉身進屋,把劍掛在對面的牆壁上,盤膝坐好,呆呆的盯著劍鞘。心裏思前想後,理不出個頭緒來。只是每隔一會兒,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對著長劍比比劃劃,可那劍只是靜靜的掛著,毫無反應。

    越想越是焦急,心裏一團燥熱,像是胸中關著一隻餓極的老鼠,在左沖右突。盛夏的正午本就炎熱,沒多久,一身衣服竟然汗濕了。

    俞和這才驚覺,連忙收攝心神。內視一看,只見心火難抑,熊熊而起。

    跳下床,沖到屋外,俞和舉起裝滿了靈泉水的木桶,對著自己當頭淋下。一片清涼之意如醍醐灌頂,抹掉臉上的水珠,深吸了口氣,周身有白氣蒸蒸,這才自覺心火稍熄。

    於是俞和乾脆再汲泉水,痛痛快快的沖了個涼,換上一套短衫,攤開身體躺在樹蔭下的大石上,一口水酒落肚,兩腋習習生風,終把那一股子悶氣拋到了九霄雲外。

    小憩了一會,倒覺得無聊,心中一動,伸手拂過門派玉符,掌中多了一張幾乎透明的銀箔,正是那古修洞府中得來的符篆法錄。

    上面的小字寫得很有意思,有的像雲朵,有的像閃電,間或還有一些圖形,俞和一個字一個字的細細分辨,竟用了一個時辰才讀完一通,可他全然理不通這篇法錄所述意義,只覺得玄之又玄。

    “難怪師尊說,寫這東西的人在故弄玄虛。不過讀書百篇其義自現,就算是有心捉弄人,也不過聊聊千字而已,我讀上一千篇,二千遍,自然也就懂了。”俞和反正也是無事,今日無心打坐練劍,讀讀這古怪的法錄,倒是個消遣的好法子。

    於是他就仰面躺在大石上,吹著微微涼風,一遍又一遍的讀了起來。讀到三十遍之後,已可默誦,他便將銀箔攤在胸前,雙手枕在腦後,雙目微闔,只剩下嘴巴裏兀自喃喃念誦不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俞和竟就這麼念著念著,睡了過去。

    六角經台默然綻出一片清光,祖竅中,隱隱有一聲雷鳴滾滾而過。
tzleng 發表於 2013-12-2 13:52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十九章 劍空舞,元混成
  
       


    那舞劍少年又出現在俞和夢境中,這一次,左近卻是不再有小溪翠竹,一派仙家福地的祥和情形,而是身臨一處峭壁之巔,亂石嶙峋,風聲呼嘯,直吹得那少年一襲白衫烈烈狂舞。在那少年的身背後,便是萬丈懸崖,黑漆漆的,仿佛可直通黃泉。

    天上烏雲密佈,時不時有雷電如靈蛇,在雲層中穿梭而過。可少年手中的長劍,比天上的閃電更明亮,步錯身移,就在峭壁絕頂,揮出一片片絢麗的劍光來。

    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依舊是劍九法的基本路子,可每一劍都不相同,似蘊有千重劍意,玄妙無方!

    忽地,山風卷起灰色的霧氣。濃稠的灰霧翻攪成一團,顯化出一個異常壯碩的男子身形來,這男子踏步走出霧氣,那面孔分明便是被俞和殺死的山匪首領,滿臉的血痂和橫肉,目露凶光如火,渾身虯結的筋肉如烏藤盤踞,一柄雕花大斧,拎在手中。

    帶著一股沖天的煞氣,這山匪首領每一步重重落下,都似乎要震碎山崖,直逼舞劍少年而去。

    忽地,山匪首領掄起大斧,發一聲虎吼,巨大的身體高高躍起,撞碎了山嵐,對準舞劍少年當頭劈下,那斧刃帶起沉悶破風聲,驚心動魄。

    少年仿佛視而不見,只顧舞劍不休,待得大斧離他頭頂半尺,忽地一轉身,看似信手一揮,一道澄碧的劍光驟然綻出,劍鋒妙到顛豪的貼著斧刃下沿切入,正斬在斧柄上,輕輕巧巧的把大斧劈成二截,緊接著將山匪首領的胸膛撕裂,肉身斬成二段。

    並沒有鮮血如瀑的慘烈情形,山匪首領只是複化作一片灰霧,隨風而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灰霧繞著山崖徘徊了一陣子,便又重新凝聚起來。這一次,竟然足足幻現出九個一模一樣的莽漢來,比那山匪首領更加高大壯碩,一身的筋肉好像烏鐵澆鑄,有的持斬馬刀,有的持長矛,有的用巨錘,全是戰場上廝殺的重兵器。九個人的氣勢連成一片,令人仿佛置身血肉屠場,直面千軍萬馬,他們一齊怒吼,猛衝過來,九件重兵器如山嶽覆頂。

    舞劍少年腳步一錯,他不退反進!迎著對方的洶洶攻勢,整個人都如劍鋒一般切入。

    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劍似流星,每一道劍光,都在對手氣力不繼之處閃現;每一擊,便有一座如山的煞氣消弭。

    九道身影,九道劍光,一一斬成灰霧散去。

    天上雷霆震響,少年依舊自顧舞劍,天地有怒氣勃然而發,可那峭壁之巔的一道身影卻依舊隨性寫意。

    少年的動作越來越快,劍光也愈加明亮,劍鋒上劍氣盈然,噴出五尺劍芒,瑩白如玉。

    灰霧與山風糾纏著,呼嘯著,像是在喘息,也像是在醞釀。過了許久,終於又聚在一起,顯出一道身形來。

    搖鈴道人!

    這道人左手執鈴,右手虛空禦劍,桀桀怪笑。有十二支黑鷹在他頭頂徘徊,嘶鳴不已,一道蒼白的劍光繞身疾旋。

    少年毫不理會,劍光運轉如輪。忽地,他張開了握劍的右掌,長劍脫手而出,食指中指一併成劍訣,虛點長劍一引,劍光憑空飛騰轉折,如雲中虯龍!

    搖鈴道人雙手一合,十二隻黑鷹聚在一起,化作一條穿空巨蟒,張口朝舞劍少年噬來,巨蟒口中利齒森森,卻是他的飛劍幻化而成。

    舞劍少年虛引飛劍,在自己腦後一旋,“錚”的一聲劍鳴響起,少年劍訣一指前方,那口飛劍驟然寒光四溢,化作一道筆直的劍光突刺出去,刹那間絞碎了黑蟒,搖鈴道人的飛劍被震成碎片飛散。飛劍去勢不減,將數十丈外的搖鈴道人一劍穿心。少年回指一圈,飛劍輕輕巧巧的倒轉回來,在搖鈴道人肩上一抹,大好頭顱落地。

    一陣山嵐漫捲,灰霧再聚不攏,黯然散去。

    舞劍少年伸指緩緩拂過長劍,一個隱含絲絲雷光的符篆浮現在劍鋒上,九天之上“轟隆”的一聲巨響,自頭頂一道紫雷落下,直擊在這符篆上,頓時將這飛劍化作三尺雷芒,舞劍少年忽地抬起頭,那眼神竟投向冥冥高遠處注視的俞和。

    發一聲清嘯,劍訣再引,三尺雷芒轟然沖天而起,朝俞和迎面刺來!

    “啊!”

    一聲驚叫,俞和整個身子從大石上彈跳起來,睜開眼睛,四處看看,再摸摸自己的胸口,這才釋然,那一幕終究是場幻夢。

    摸出青皮酒葫蘆,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大口水酒,心頭驚駭化成一身熱汗溢出,夜風一吹,微寒,才發現竟然已是後半夜了。

    俞和坐在大石上,心知這夢境定然又跟那六角經台有關,於是在心中把那舞劍少年一舉一動細細揣摩,尤其是舞劍少年由執劍轉禦劍的那刻,似乎是少年將劍舞到了極處,右掌似握非握,劍隨意動,意與劍合。這時方一鬆手,便自然而然的,劍器離身而神念不絕,禦劍隨心。

    想到這裏,俞和似乎隱隱約約的悟到了虛空禦劍的關竅,他急忙沖進屋裏,抽出長劍,一縱身便回院落中,學那夢中少年一般舞劍不休。

    深山夜靜,唯有俞和的小院中劍嘯聲大作,劍鋒映著月光,層層疊疊如潮汐翻湧。也不知為何,劍勢甫一動,俞和只覺胸中劍意泉湧!那回風劍法、劍九法、劍痕石上的劍招、夢中少年所使的玄奧劍術、還有俞和在論劍殿看過的數不清的千百劍勢,一一浮上心頭,興之所至,揮手間便使了出來,每一劍揮出,心中便多一絲暢快。

    也分不清是劍光、月光還是星光,一團銀色的光芒在小院中迴旋。俞和看不見,那天際無窮遠處的西方七宿,竟星芒大作,一道道先天西方庚辛金炁破虛而來,隨著俞和吞吐氣息,滾滾納入肉身。那長劍上一道銳金之氣吞吞吐吐,催的劍芒直達七尺有餘。

    眉心祖竅中,那道如劍的性光凝如汞液,震顫不休,竟隱隱發出劍鳴,與長劍破風之聲呼應著。

    舞到酣暢,俞和揮劍將青皮葫蘆挑在半空中,劍光抹過,葫蘆劈成二片,一團清亮的酒水濺開,俞和張口一吸,便匯作一道酒柱,直落入腹中。

    張口哈哈一笑,胸中暢快無比,俞和雙目微閉,舞劍不休。也不知使過多少劍勢,也不知舞了多久。漸漸的,似乎是自己握劍揮舞,又似乎是劍柄依在手中不離。

    東方一道晨曦初綻,有飛鳥蘇醒尋食,自俞和的小院上掠過,被沖霄劍意所驚,嘰喳一聲振翅逃開,一羽絨毛飄然落下。

    俞和福至心靈,嘴角微微一笑,那絨毛離他尚有五丈之遠,他抬眼凝神,翻腕挺身,一劍揮去。

    手腕伸展到盡處,可劍意未絕,劍光欲飛。他五指一展,心中存想長劍斬碎絨毛。

    劍脫手,可那劍上光芒不滅,一道真元神念遙注於劍鋒,“嗤”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一支看不見的手臂,代替俞和的手掌操劍,長劍在五丈外的虛空劃了一個半圈,留下月牙般的一道劍光。

    微風掠過,那朵絨毛一分為二,飄然落下。

    長劍好似倦鳥歸巢,憑空一圈,落回俞和攤開的手掌中。

    仰天大笑,俞和心中就如這天空般,朝霞初開,天景漸明。

    自這日起,俞和每日白天,便一個人在東峰竹林中勤修禦劍之術,到了晚上,便存想五方五行,吐納煉氣,

    足足二個月之後,俞和終於掌握了元神虛空禦劍的關竅,心念一動,長劍便噌地彈出劍鞘,在他身邊繞身飛舞,劍訣所指,劍光百步之內飛斬隨心。

    而論劍殿中所藏的劍譜,多如恒河沙數,俞和倒也不去細細鑽研,只通觀一遍,胸中略知大概路數便罷手。到了夜晚打坐冥寂神游時,自用心觀看幻境中的舞劍少年,那少年所使劍法,每每便會與白天所觀的劍法意境想通,只是劍勢迥異,寥寥幾招,便已經氣相畢現,大有去繁存菁的神妙之處。

    俞和偶爾也同雲峰真人討教劍術,有一次使出幾招夢中少年的劍術,雖然似是而非,卻也然讓博覽天下劍法的劍道大家雲峰真人半晌皺眉不語,之後俞和便不敢再隨意顯露那些劍招。

    秋斬落葉,冬刺飄雪,又是三個月過去,入了深冬。

    除了每隔一日與陸曉溪萬里傳音之外,俞和便全心全意的沉浸在修行中。他內視肉身,只見周身穴道如諸天群星,呼吸見光芒閃爍;經絡中一道真元玉液浩浩蕩蕩,運行不休;五臟之中收攝了先天五方五行元炁,心臟中隱隱有朱雀虛影飛騰,散出紅光,腎臟中隱隱有玄武虛影盤踞,散出玄光,肝臟中隱隱有青龍虛影盤旋,散出碧氣,肺臟中隱隱有白虎虛影,作勢欲撲,氣息吐納之際,竟作虎嘯聲響,脾臟有黃光散出,凝成綿連山巒之相。

    俞和全然不知道他修成了多麼驚世駭俗的一身真元,聚齊四靈護體,厚土鎮壓。已不須凝神運氣,自有周天元炁來投。俞和試過將全身七成真力注入長劍,只覺劍鋒鼓脹欲裂,一斬之下,山壁上留下劍痕入石一丈有餘。

    一場大雪飄過了年關,雖是江南揚州地界,深山中亦是冰雪連天,轉過年頭又到雨季,俞和已經入門堪堪一年光景。

    春分將臨,陰陽相半,正是道家祭祀大事,劍門中日漸熱鬧了起來,許多遠行弟子紛紛回山,籌備著一年的祭祀法事。

    春分有三侯:一候元鳥至;二候雷乃發聲;三候始電。春雨破冰,當一聲春雷隆隆滾過俞和的小院,那張被俞和壓在枕頭下面的銀箔,竟微微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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