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54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0:54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章 汲地元,屍法身
  
       


    俞和貓著腰,半蹲在水裏,兩眼緊盯這幾十丈外木然僵立的白袍人。

    那白袍人滿頭的黑髮幾乎被燒盡了,可身上這一襲純白的長袍子,卻不知是什麼神異材料織成,分毫未損。一張白蠟石般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雙目緊閉。

    自從墜入水中後,這白袍人便沒有分毫動靜,俞和不敢靠近,一邊全神戒備著,一邊暗自吐納回氣。

    這地脈竅穴中的天地元靈之氣,濃郁到不可思議,俞和長吸了一口氣,登時驟然覺得周身發燙,好似一大口燒酒吞進了肚腸裏,下腹丹田爐鼎到會陰生死竅一線,有真陽滾滾欲沸。只是一炷香功夫,在丹田爐鼎中一團真元玉液便又重聚起來,竟比他下山前更加精純凝實,浩浩如江河般在他周身經脈川流不息,頃刻間三十六周天行畢,道道熱流循著周身脈絡,直達筋骨皮肉,通身竟逼出一場淋漓大汗。

    虛空中的納入元氣倒還罷了,腳下這潭清水更是驚人。俞和汗出如雨,周身的毛孔全張開了,那潭水自行沿著毛孔滲進了肌膚,水中似有無窮量的精純元氣沒處宣洩,這一下遇見了俞和正急著吸納天地元氣,登時好像滿滿一穀山洪終於衝垮了石堤,朝俞和猛灌而來。

    水中的元氣循著足三陽經和足三陰經倒灌而上,直達百會,轉而下落十二重樓,俞和自喉頭到胸腹間咕咕作響,一時間竟難以張口吐息,只覺得經脈鼓脹難當,元氣從頂門好似瀑布一般直落丹田。

    這情形簡直就像是有個絕代高人甘願舍了自己一世真修,以醍醐灌頂之法,將無窮盡的真元強壓進俞和的身體中。

    上有先天真火之氣籠罩,下有地脈元水之氣貫注,這一下俞和體內水火相濟,坎離調合,丹田爐鼎中真元玉液凝現如泉湧。俞和所修的煉氣術,來自那六角經台瞑瞑中顯化的神秘金文,其精微玄妙之處難以言述,先能聚先天五方五行元炁煉體,後能納真元玉液浩瀚如汪洋。哪怕此時俞和的一身真元,已是尋常玉液還丹功夫大成之人的不知多少倍數,可他丹田爐鼎中依舊未呈玉液凝丹,生火煉藥之相。

    真元充盈鼓蕩,俞和通體舒泰,膽氣漸生。他探手一招,頭頂石縫中便有兩道劍光飛來,好似歸巢的鳥兒一般,聚在他身邊盤旋不休。

    可那邊白袍人未有動靜,俞和也不敢魯莽。雙劍在手,他自忖當有一戰之力,便索性盤膝坐在水中,一面趁機凝神煉氣,一面瞪視著白袍人。

    又過了足有半個時辰,那白袍人身體一震,自七竅中冒出滾滾黑煙來,俞和以為他這是臟腑燒盡的模樣,可白袍人脖頸間一鼓,忽張大了嘴巴,將一團黑色的膿血噴出,這膿血見風即燃,化作一道朱紅色的火焰,落進水裏,激起一大蓬白茫茫的水汽。

    那白袍人又嘬口一吸,這蓬水汽盡數被他吸入胸中。他雙臂一攏,將那具焦黑的屍骨好似一堆松木炭般的揉碎,只剩下一個殘破的頭顱,雙掌再一合,頭顱也被擠碎,露出一個寸許見方的金色玉符,白袍人把這玉符扔進嘴裏,咬得咯吱作響,嚼了幾下,吞進肚裏。

    俞和見過那金色的玉符!之前正玄觀的彭明被黑髮卷走時,含進嘴裏的就是此物。可憐那彭明竟被自己錯手燒成了一具焦屍,俞和後頸有些發冷,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通辰道宗的兩人,只見他們全都緊閉著雙目,似乎尚自昏迷不醒。

    “幸好他們沒看見,不然自己失手殺死了彭明,這消息若傳回彭明的師門正玄觀,只怕我難逃一場責難。”俞和心裏七上八下的翻過幾個念頭,忽然緊蹙起眉頭,“等等,這白袍屍妖為什麼要吞吃那個玉符?”

    “你是不是想將那兩人也殺了滅口?”白袍人忽然裂開了嘴巴,發出宛如金石摩擦一般刺耳的聲音。

    乍聽見那白袍人開口說話,俞和全身一抖,雙劍一聲長鳴,直指向白袍人的面門,“你究竟是何物?”

    那白袍人晃了晃脖子,側身挺起一條腿,他膝蓋處的關節似乎已經僵死,幾乎不能彎曲,便只有靠左右搖擺肩膀來挪動腳步,緩緩的朝俞和這邊走過來。他一邊移動身體,一邊轉動雙臂和手腕,像是在舒展筋骨。那整個身體好像銹蝕了的扯線人偶,行走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只走到俞和面前十丈,這才停了下來。

    白袍人面皮上全沒有一絲血色,可乾癟的雙唇卻是紅得刺眼。一雙眼皮翻開,露出沒有眼黑的眸子,幾乎鼓脹出眼眶以外。

    “我現在這副模樣很難看吧,其實我也覺得十分難受,四肢好像被棍子綁住了,生硬的很。”這白袍人雖只有一雙慘白的眼球瞪著,俞和卻覺得他是在死死的盯著自己,那無形的視線好似鐵索,在身上一匝一匝的纏繞起來,白袍人嘴角一歪,似乎是想擠出一點笑容,可殷紅的唇瓣掀起,卻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齒,看起來更加駭人,“俞師弟好手段,居然暗藏了先天真火,你這一身劍術也是高明得緊,起初我們可都是看輕了你。你一把真火燒了我的肉身,我便只好搶了這妖屍的身子寄居,樣子是有些醜陋,可好死不如賴活著,苟且偷生罷了。”

    “彭明?”俞和腳下忍不住退了半步。

    “正是在下。有勞俞和師弟還記得我這個無用之人,你們都是些驚采絕豔的人物,哪里會知道我們這些資質平凡之人的苦痛呢?”

    “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奪舍?”俞和絲毫沒有放鬆戒備,他心中精兆大生,眼前這附身屍妖的正玄觀彭明,分明流露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我若不奪舍,那豈不是被俞和師弟你一道真火燒成了焦炭?道是禍事也好,機緣也罷,這屍妖竟然是一具金丹大成的修士遺蛻,而且靈智未醒,端是具上好的肉胎爐鼎。我不僅得了這無垢肉胎真身,那姓謝的和姓吳的還順帶把一身真元悉數送來了,這地脈元水最是煉養骨肉,進益真修,我收了這一潭地脈元水遁走,再有個十年光陰覓地潛修煉化之後,那九州之大,盡可任我縱橫。不知俞和師弟可願助我一臂之力否?”

    俞和又退了半步,“你的肉身是被我失手毀了,現在你要我如何助你?”

    附身白袍屍妖的彭明桀桀怪笑,伸手指著俞和的胸口,“可不止是我那具肉身的債業,現下這法身的經絡,也被你一道真火燒的七零八亂,你還須得補償。”

    “你到底要如何?”

    “非常簡單,俞和師弟。只消取你本命真血一碗,就可修復我這法身,這點要求,想必你不至於難舍。不過那肉身的債業,就拿你一副先天五行元炁溫養的臟腑來償吧,俞和師弟若是不舍,師兄我也為難,那只好自行討債來了!”

    那彭明話音還未落,身子只一晃,便直挺挺的躍起,朝俞和猛撲過來,淩空雙臂一伸,手掌屈指如鷹爪,蒼白的指甲伸出半尺來長,好似一對釘耙般朝俞和前胸罩下。

    那妖屍法身筋肉強韌,彈身一撲竟比弩箭還快,眼未眨就到了俞和身前二尺。

    詭異的屍香直貫進俞和的口鼻,俞和哪里管這許多,心念電閃,雙劍在胸前交錯,與彭明的手爪相擊。

    那屍妖指甲鋒利尖銳的得勝過玄鐵,撞擊之處登時火星四濺。

    可俞和知了這屍妖被彭明附體,又存心要打殺自己,心中那無名恐懼已散,精神抖擻,戰意洶洶。他腳底電光火石般的倒錯七步,逆運七步雲真篇,整個人倏地一下化作一抹虛影,朝彭明右側折去。

    那彭明的屍妖之身也非比尋常,竟可毫不顧忌筋骨扭轉的極限,整個上半身硬生生朝右擰轉過來,握爪成拳,朝俞和腰間橫掃。

    俞和也不格擋,腳下步法再變,足尖點地,躍到半空中,飛劍長鳴一聲,帶著足有七丈來長的一道弧月般的劍光,朝彭明當頭斬下。

    那彭明眼見劍光飛來,不閃不躲,口中怪笑一聲,竟以額頭去接劍。

    “哢嚓”的一聲震響,俞和覺得劍鋒好似嵌入了一塊堅韌緻密的剛玉,回劍一看,那彭明妖屍法身的頂門上皮肉不裂,但赫然留下了一道二寸深的凹痕,直陷入頭顱當中。

    彭明混不在乎那傷勢,兀自嘶聲怪笑,只看他頭頂皮下筋骨翻動,眨眼間劍痕收攏,前額一片光潔,完好無損。

    俞和心中暗驚,他這當空一劍力道淩厲,即便是丈許高的青石,只怕也要被斬成兩片。這彭明居然敢以前額要害來接,而且分毫不傷,看來妖屍法身委實強韌。

    彭明那等俞和轉念,雙腿直直一彈,左右手腕翻轉間,漫天都是森然爪影,虛虛實實,將俞和攏在中間。脖頸一縮,張口就是一道金燦燦的流光噴出,直取俞和的咽喉要害。

    俞和一劍飛旋如輪,護住周身,另一劍上騰起熊熊烈火,朝那金光直刺過去。

    長劍與屍爪交擊了無數次,可連一片指甲碎屑也未能斬落。蘊含先天火炁的劍光與彭明噴出的金光一撞,登時轟然暴起一大蓬光焰。

    俞和的身子被罡風卷起,彭明趁勢一拳打來。俞和惶急之下,回劍貼在胸前,堪堪阻住彭明的穿心一擊,那拳頭上的如山氣勁撞入臟腑,將俞和震飛了十餘丈遠,一口腥鹹的逆血湧上,被俞和咬牙強壓下去。

    “俞和師弟好深的修為,這金丹大成的法身,三招二式之間居然擒你不下。師兄我合身屍妖,外面屍煞積雲必定是大漲,左近全是正道門派,我可不能在此久留,這便要手下不留情了,師弟須得小心應對才是。”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0:54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一章 禦紫雷,顯異相
  
       


    彭明說罷,雙手在胸前一搓,一團蒼白的陰煞屍氣渾圓成球,中間卻還有一行道家玄門正宗的滅魔金篆浮浮沉沉。方才一番交手下來,他顯然對這妖屍法身漸漸指使如意,竟可將屍氣和道法相融,這一式道魔合一,只怕威力駭人。

    俞和將一口混合著血沫的唾液吞下,胸口劇烈起伏不休,有層層疊疊的氤氳繞著他,玄鐵劍在他頭頂徘徊著,右手緊緊握著另一支長劍,劍上光華吞吞吐吐。

    “看俞和師弟的樣子,還藏著什麼撒手鐧不成?我猜你那先天五行真炁,似乎不能運使隨心吧,畢竟是蘊養臟腑的元氣,消耗太大難免會傷了根本,師弟你眉紋深重,壓制命宮,此時可感覺心脈刺痛,膻中穴鼓脹?那是五行火炁大虧了。此法身有玉清雲錦罩這等仙家法衣護體,又有金丹大成的道行,區區五行劍氣,只怕是難傷得到我分毫,所以俞師弟還是莫要逞強才好,你這一副臟腑,可是要拿來補養我肉身之物,若弄得七癆八傷,師兄我可不喜。”彭明左手虛托著那一團陰煞屍氣,裏面有團團灰白色的煙雲翻騰,間或閃過道道金色雷光。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指甲伸出一尺,好似兩柄鋒銳的短刃,手指交錯摩擦,發出刺耳的嘶鳴聲。

    “如你所說,螻蟻尚且偷生,我自要掙扎一下。”俞和皺眉咬牙,吐出一注舌尖熱血,噴在右手的劍鋒上,左手食指蘸著鮮血,在劍脊上點點劃劃。

    可惜俞和這招看起來並未練成的樣子,他一連吐了四口鮮血,手指反反復複的劃著一個奇怪的圖形,卻未有絲毫異相出現。

    那邊彭明本就出身正玄觀這等精修符法的門派,看俞和蘸血畫符的生疏樣子,禁不住怪笑連連,“俞和師弟的撒手鐧,看來並不靈光,你這左一口有一口的吐血畫符,是在逗師兄我笑麼?可莫要符籙未成,便血氣枯竭而死了……”

    嘲諷的話音剛落,俞和的劍鋒上忽然有奇光迸射。一個閃爍著絲絲雷光的符篆浮現在劍脊上,即便此時身處地下竅穴,可耳邊分明聽見頭頂不知多高處,猛然響起了一道震盪寰宇的雷鳴。

    一道紫色的炫目雷光,竟隔著幾百丈泥土大地,直接降臨到這地下空洞中,正劈在俞和的長劍上,劍鋒好似把這雷光完全吸了進去般,登時那一柄長劍化作三尺雷芒。

    這雷霆之力何等暴躁,只見俞和的衣袖刹那間化作飛灰,手掌上血肉綻開,長劍脫手。

    彭明浸陰符法數十載,可也沒見過一道血符籙畫成,就憑空召來天上紫雷直落入地底的情形,屍妖法身那對慘白的眼球,幾乎從眼眶中瞪得脫出來,他左手一揮,那團陰煞屍氣便朝俞和飛來,右手在腦後一拍,張口吐出一道金光和一道血光,兩道光芒迎風一展,朝俞和當胸直撞。

    “接招!”俞和伸出血淋淋的右手,劍訣一指,那三尺雷芒電閃而出!

    那陰煞屍氣與一金一黑兩道光芒,與雷芒交穿而過,就像敗草遇見真火似的,一瞬間化作烏有。雷芒破空,朝他胸口疾刺而來,彭明根本來不及躲閃,雙臂在胸前交錯,想要抵住這道雷芒。

    “噗嗤”的一聲,長劍穿透了妖屍法身的雙臂,直貫入前胸,劍鋒從身體後背透出半尺。這彭明仰天張口,卻沒能再發出任何的聲音,只見一道奪目的雷光從他口中沖出,緊接著頭顱七竅裏,全都迸射出道道雷芒。

    隨後從這妖屍法身的周身每一個毛孔中,都綻出絲絲雷火。整個身體從那飛劍刺入的地方開始,只三次呼吸的時間內,就完全變成了紛紛揚揚飛落的灰色碎屑。

    俞和自己也被這一劍驚呆了,直到那把飛劍墜入潭水,滾燙的劍身和冰冷的潭水相激,發出類似劍胚淬火的哧哧聲響,這才醒轉過來,招手攝回長劍。

    “你這是神霄天雷?不對,就算是神霄天雷也不可能有如此威能,你這是什麼雷法?”

    謝年生已經睜開了眼睛,剛好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劍,駭得面皮直跳,口中喃喃的念叨著。

    俞和轉頭看了一眼謝年生,他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雷法來自雲峰真人與他同探的那座古修洞府,記在那張故弄玄虛的銀箔上,俞和將銀箔上的文字反復讀了有上百次,可依然雲山霧罩,完全不知道講的是什麼道理。但幻境中的少年似乎已經參透了銀箔上的雷籙法訣,不知道多少次施展這一招禦雷劍法,每次使出無往而不利,再強橫的對手也是一擊之下灰飛煙滅。

    俞和雖然記得那召來雷光的符籙,但自己從未敢真正試過此招,他生怕符籙一成,當真晴空霹靂,落下的雷光會驚擾到其他同門,萬一引起什麼軒然大波,那就不好收場。

    所以他其實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雷法,故而沒法去答謝年生所問。

    謝年生見俞和沉思不語,忽然心中一凜,這才想起修道中人的禁忌。這別人暗藏的保命秘術,豈是隨便能問的?

    在謝年生的眼裏,此時的俞和,可絕不再是個初出茅廬的稚兒。只憑一人雙劍,能與金丹大成境界,被人收做法身,還身懷護體奇寶的屍妖大戰數合。最後一式喚來九天紫雷附劍,硬碰硬的一擊,將屍妖打成飛灰,這是何等道行?只怕他通辰道宗的宿老們,也沒有這般威風。

    你看到了人家的暗招也就算了,還要追根究底的去問,碰上性子陰鷙偏激之士,恐怕翻手就是一劍飛來。當下謝年生冷汗涔涔,掙扎著撐起身子,雙手抱拳一揖到地,忙不迭的道:“俞師兄,在下方才受了驚駭,一時口拙,贖罪贖罪!”

    這連稱呼都改成了“俞師兄”,謝年生心裏已經認定了,這俞和必是羅霄劍門潛修出世的絕代高手。

    見謝年生忽然這番做法,俞和心中詫異,趕忙上前扶起謝年生:“謝師兄此話哪里說來,你真元虧虛,切莫要耽擱,此地元氣充盈,正是修煉真氣的妙處,你我速速調元回氣,待救醒吳師兄後,再做出去的打算。”

    謝年生連忙點頭稱是,他也不敢擾了俞和,踉蹌著自尋了一個偏僻角落坐下,放出一團寶光籠罩周身,閉目運氣。

    這屍妖一除,洞中的陰煞自行散去,地脈竅穴本就是元氣浩蕩的仙真福地,之前乃是有這具道行高深的屍妖盤踞,無數年吞吐,才把此處攪得一團陰邪。如今根源不在,純淨的元氣蕩滌竅穴,一截地脈如明河閃耀,霞雲四合,仙光渺渺。

    俞和祭起飛劍盤旋護法,閉目吐納,這一次再不需分神戒備,自然放開周身脈絡,一時間如長鯨吸水,將周遭的元氣吞入腹中,玉液真元在丹田爐鼎中翻滾飛騰,河車旋動,自俞和頂門透出一柱清光,直沖向無窮盡的高穹。

    這邊俞和自覺修為節節高漲,那邊謝年生偷偷睜眼窺視,心中又增驚異。他幾十年吞吐元氣,修得玉液還丹,自然對諸般天地元氣瞭若指掌,這地脈元氣恢弘浩然,但性子卻是凝實頑固,煉氣士能佔據一截地脈吐納,修為確可一日千里,但這地脈元氣似先天非先天,雖不及先天五行五方元炁中的中央戊己土炁那般固執如綱,難以煉化,但地脈元氣畢竟是從中央戊己土炁中生化而來,煉氣士納入身體,還是需要一番真煉調理,才可轉成自身真元。可俞和盤膝一坐,就有滾滾地脈元氣朝他彙聚過去,也不見他煉化,只顧吞吐,甚至連那地脈元水,也是紛紛化作漫漫水汽,被俞和一股腦兒吸了。

    再等得俞和頭頂清光一起,隱隱有萬妙天音浮現。這般異相紛呈,謝年生只在道家軼聞中看過,數萬年前有純陽散人,偶得大羅真傳妙諦,一身道行通天徹地,最後肉身得證天仙道果,平地霞舉飛升,傳說這純陽散人靜坐吐納時,好似海納百川,有萬種天地元氣紛紛來投,頂門有皓月之光上達三十三天,可神游仙闕。

    眼前俞和這般異相,與那傳說何其相似!謝年生心知其中定有非同尋常的大玄妙,絕不可唐突,當下心中暗省,閉目,閉嘴,收心運功。

    這一打坐便足有半天光景,兩人神完氣足。扶起吳華,謝年生拔出吳華肋下的木劍,取出諸般療傷靈丹,撬開吳華的牙關灌下,再將吳華擺成五心向天的坐姿,他自坐在吳華身後,雙掌一上一下,抵住吳華背後靈台與命門兩處大穴,渡入真元。俞和坐在吳華身前,伸掌抵住吳華胸前膻中穴,也緩緩的將一道真元渡入。

    這吳華體內經脈乾涸,一身真元幾乎被完全吸盡,只剩一縷遊絲般的真氣,在丹田中艱澀的流轉著。靈丹吞下,謝年生與俞和兩人各出真元助藥力化開,那一縷真氣才旱逢甘霖,漸漸壯大活潑,自行轉了一圈小周天。

    蓄息潤經、導氣理脈,謝年生引著真氣行過吳華體內十二正經中的六大陽經,俞和引著真氣行過六大陰經。

    咕咚一聲,吳華喉頭一縮,一口津唾落入腹中,這才幽幽醒轉。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0:59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二章 終脫困,地竅開
  
       


    “莫要開口走散了元氣,速速調息!”謝年生在他身後低喝了一聲,吳華聞言微微點頭,手掐子午訣,閉目吐納。

    任吳華自行入定回氣不提。謝年生抬頭看了看這地脈竅穴,向俞和問道:“俞師兄,你可認得出去的道路?”

    俞和看著從竅穴頂部垂下的七道瀑布,搖了搖頭:“我是被那妖屍用黑髮裹住了,拖入此處的,當時雙目不能視物,所以不識得路徑。”

    “我來時心裏暗暗估算過,此處離地面至少有三百丈,若是我們冒然向上挖掘,這周圍水脈繁多,萬一不慎引起地水倒灌,地穴坍塌,那便難逃身死道消的下場。”謝年生沉吟了一下,取出了一片玉符,“俞師兄,我有個主意。這方玉符可聯繫那揚州府供奉閣的執事,我將此處情形說與他聽,讓他回報你我師門,求師門來人,從外面劈開山嶺,我們便可脫出。你看這處地氣凝滯,若劈開之後,被外面濁氣一沖,元水消散,雖還是一處地脈竅穴,卻絕不複此時元氣滿盈,我這玉符傳訊,最快也得三日後才會有人來救,我們恰好趁這三日時光,借此地脈閉關煉氣,你看可好?”

    俞和點點頭:“還是謝師兄考慮的周全。”

    謝年生一笑:“修行不易,不過是貪戀此等修真福地罷了。”

    謝年生髮出玉符傳信,揚州府供奉閣自然火急傳訊羅霄劍門、通辰道宗和正玄觀。三日未到,三派各遣門人,飛抵牡山坳。

    這三日俞和一動未動的盤膝打坐,細細吐納地脈元氣。連冥冥中那幻境裏的少年,也不曾再與人鬥劍,只是枯坐在山巔之上,他頭頂的夜空中,有星河浩瀚橫亙,垂下如絲的銀光,少年吐納星芒,胸前自天突穴起,至關元大穴,有絲絲奇光透出衣衫。一道熠熠生輝的劍芒在他面前半尺緩緩回轉,聚成一柄無鞘古劍的形狀,那古劍似乎是自星河中采萬點繁星凝聚而成,間有數不清的星光生滅閃爍。

    六角經台依舊如皓月似得懸著,隱隱約約有諸界梵唱聲回蕩,經臺上懸著數十道小小的符籙,飛旋環繞,有的符籙上騰起熊熊烈焰、有的符籙上寒氣四溢、俞和認得其中一個纏著絲絲雷光的符籙,正是他蘸血所繪,召來九天紫雷附劍的那道。

    俞和此時的丹田,當真好似無邊汪洋,無窮無盡的地脈元氣注入,煉成真元玉液,可就是不覺得鼓脹滿盈。元氣滾滾入體,俞和只覺得如暢飲瓊漿玉液一般,令他如癡如醉,周身飄飄欲仙,這一番修煉欲罷不能,渾然不知三日光陰已逝。

    正存思內視那氣海中玉液潮生、紫氣東來之時,俞和忽感靈台中微微一寒,頭頂飛劍輕鳴不已。睜眼一看,有道光芒不知從何處來,在潭水中遊弋了一圈,卷起一股地脈元水,化作一個微胖的道人形象。

    “這倒是個好地方。”那水道人轉動頭顱,四處張望。

    “南院執事弟子謝年生,拜見雲川師叔祖。”謝年生一見這水道人,面露喜色,搶步過來施禮,口中大呼道:“師叔祖快顯神通,解救弟子等人出去!”

    那水道人看了看謝年生道:“年生莫急,外面已有通辰、羅霄、正玄觀三派十數位真人親至,我只是以念身下來先行查探一二,你切安心稍待片刻,我這就回去通報,定會救你們脫困。”

    說罷這水道人身形一散,又化成一道流光,沿著瀑布逆行而上,倏地消失了。

    “竟然可將神念深及此地,尚能化形言語,這神通實在玄妙。”俞和心中暗道,既然有人來救,他也就收功而起。

    “俞和師兄,方才那是本門師長雲川真人,看來我們即將脫困而出了。”謝年生面帶喜色的對俞和說道,他此刻面色好似一盤溫玉,雙目中有神光吞吞吐吐,顯然是這幾日道行突飛猛進,一身真元勃發,還不能收攝隨心。

    “倒是可惜了這竅穴,真是個仙家福地。”吳華卻是一臉的不舍,他被那屍妖傷得重,花了二日時間調理,結果雖有進益,卻並不十分明顯。吳華心裏反而盼著門派晚幾日來救,好多一些時間吐納這精純的地脈元氣。

    謝年生知他心事,便說道:“凡事不可取盡,否則機緣勢必早盡,此處元水甚多,還不速速取了帶走,今後煉氣、合藥都有大用。”

    吳華點點頭,拿出幾個玉瓶來,沉入潭底。這玉瓶上都雕著介子納須彌的靈符,每一瓶都能裝下足百斤地脈元水。

    俞和一看,忙到自己要腰間的玉牌裏尋了尋,卻沒有這等好器皿,偷偷歎了口氣,只好用隨身的酒葫蘆去裝水,那也就是個尋常青皮葫蘆而已,咕嘟咕嘟幾聲便滿了,俞和拿在手裏一晃,大約就是二斤水而已,於是又歎了一聲。

    謝年生看了,哈哈大笑不止,取過二隻裝滿了元水的玉瓶,塞進俞和手裏,“這瓶子可有點沉,俞和師兄拿穩了。”

    俞和大窘,連忙搖手:“謝師兄厚意,小弟可不敢收。”

    “若不是你,我們命都早沒了,這不過一點雜物而已,你可千萬莫要推辭,倒教人笑話說我與吳師弟兩條性命還不及二個小小的玉瓶。”謝年生笑指著俞和的葫蘆,“俞和師兄那一葫蘆元水,還是用來自釀半壇美酒吧,下次我可定要登門討一瓢吃吃,真不知元水靈酒是什麼滋味。”

    俞和臉皮泛紅,只好把瓶子塞進玉牌裏面。

    不過一頓飯時間,頭頂處傳來輕響聲,一顆土黃色的珠子穿破了石壁。

    “凝神、閉目、閉息!莫要亂動,我以山澤珠攝你們出去!”一個蒼老冷肅的聲音響起,那珠子一顫,放出一道黃澄澄灰濛濛的光,罩定了三個人的身形,將他們化作微塵般大小,納入那山澤珠中。珠子憑空一旋,又飛進那穿破石壁的小孔。

    俞和不敢胡亂睜眼看,他只覺得有濃郁的五行土氣和水氣包裹著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都陷進了軟泥中。約莫半柱香功夫,這種感覺忽然消失,腳底一硬,觸著了地面。

    睜開眼睛,外面的光線驟然刺得淚水噴湧,一隻寬大的袖袍伸過來,覆在俞和麵上。

    “切莫著急睜眼,地下昏黑,困了幾日出來,一時猛看不得日光。”耳邊響起雲峰真人的聲音來。

    “是,師尊。”俞和心裏一暖,點頭應道。

    直過了約莫一刻鐘,俞和才漸漸適應了外面的光線,睜眼到處去看,這牡山坳已經和他們來時大不相同。

    天空中的陰雲早散,露出大晴的一片藍天。

    原本泥沼遍佈的牡山坳,如今好似個巨大的倒錐形岩礦坑,足有五裏方圓,深達百丈。空中有十余羅霄劍門弟子踏劍光而立,各出飛劍,聚成一盤寒光四射的劍輪,不斷的向地下深處掘進,攪得泥土碎石橫飛。

    又有十余個道人禦起寶光,在天上來回飛旋,不時的朝地下按出一掌,每一掌落下,那大坑壁上就陷下去尺許深、數丈長寬的一個掌印,虛浮的泥土岩石,被緊緊壓成一片,不至於鬆散滑落。

    向下又挖掘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有人發出歡呼聲。

    只見一注地脈元水從大坑底部湧出,白茫茫的水柱噴起來足有二十丈高,有許多人拿出玉瓶玉碗之類的器皿,沖到坑底去接灑落的元水。隨著元水溢出,一團團七彩煙霞升起,這煙霞隨風而散,漫過整個牡山坳,刹那間到處都是嫩草萌發,一轉眼整個山谷滿眼新綠。

    緊接著,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低沉深厚的長吟,好似有一頭沉眠在地下的巨獸蘇醒,一道淡黃色的光芒猛然間破土而出,好似萬丈虯龍一般,蜿蜿蜒蜒的直入高天而去。

    “地脈開竅,諸位道友速速出手!”

    又是一群錦袍道人騰空而起,這次都是些鬚髮花白的宿老,個個高冠廣袖,周身仙霞繚繞。他們各誦真經,揮手打出無數閃閃發光的雲篆,這些雲篆好似暴雨般的落入大坑中,結成一道龐大的法陣。這法陣奇光流溢,瑞彩橫空,罩定了方圓五裏的地界,朝下一壓,便封住了噴湧的元水,那澄澈的元水蓄在大坑中,漸漸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從水底不時翻滾出如白蓮般的氣泡,湖面上有ru白色的靈氣升騰成龍虎異獸的形狀。

    那邊謝年生被一群身穿各色道褂的老者圍住,正分說著什麼,吳華垂首站在他身側。

    “俞和師兄,還請來這邊。”

    俞和移步朝謝年生走去,雲峰真人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羅霄劍門的俞和是吧,我那徒兒彭明身在何處?”一個身穿暗黃色道褂的白髮道人,面色淩厲的喝問道。

    “函秀真人,我說了彭明師弟與屍妖力戰而死,你尚不信,且問問俞和師兄好了,羅霄劍門與你正玄觀歷來交好,他自不會欺你。”謝年生在一邊高聲叫道。

    俞和一愣,忽見吳華十分隱晦的挑了挑眉毛,又眨了眨眼,頓時心裏明白。當下朝那老者一作揖,恭聲答道:“回稟前輩,彭明師弟的確與屍妖鬥法,後力盡而殤。”

    “哦,真是這樣?”那老道人朝俞和逼近一步,雙目中綻出一線厲光,直射入俞和的雙眸中,俞和被他目光一懾,只覺得周身禁不住微微顫抖,神念激蕩,靈台中如遭雷殛,臉色當時就發白了。

    “你且與我詳細說說,我那徒兒彭明,是如何被屍妖殺死的,若與這謝小子說的有分毫差別……休怪老道我辣手!”這道人伸出手掌,屈指如鷹爪,便朝俞和左肩抓來。手指還未及體,罡勁已摧破了俞和的道褂,肩頭領口碎布紛飛。

    “錚”的一聲長鳴,俞和身後驀然升起一道森寒到了極點的劍意,仿佛一時間猶如萬劍出鞘。雲峰真人也不言語,就是冷臉瞪著那老道。

    這一下,那老道的手爪硬生生僵在俞和左肩上半尺,周遭的氣氛登時凝固了起來。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1:02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三章 此事了,夢斬妖
  
       


    正玄觀函秀真人與雲峰真人的無形氣勢一撞,當下周圍的各派人物都一臉詫異的看了過來。

    謝年生與吳華的臉色有些發白,站在一邊心裏七上八下的翻騰著。謝年生暗惱自己並未事先同俞和說好應對之策,這一下俞和若答得稍有不妥,只怕定難輕易收場。正玄觀的函秀真人脾氣偏執,一旦讓他察覺到什麼端倪,定不會善罷甘休,當下三家門派只怕就要爭執起來。

    俞和瞟了一眼函秀真人的手掌,額角一滴冷汗滑下。他伸手在懷裏掏摸了一會,扯出一團物事,捧到函秀真人面前,恭聲道:“前輩息怒,晚輩當時被妖屍法器所困,雙目不能視物,神智昏聵,實不知詳情。這是那屍妖法器殘片,還請前輩過目。”

    函秀真人冷哼了一聲,右腕一翻,劈手將俞和手中的物事奪過。聚目看去,是一團黑漆漆的亂髮,函秀真人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忽掌中真火綻開,足燒了一炷香功夫,才將這團頭髮煉成細灰,他伸指沾了些灰,抹在舌尖,閉目扁嘴,似乎在細品滋味。

    周圍所有人都盯著函秀真人,尤其是謝年生背後的通辰道宗宿老們,還有俞和身後的雲峰真人。若函秀真人睜眼之後,神色稍有不對,又欲暴起發難,那說什麼也要出手護住自家弟子周全。

    過了差不多半柱香時間,函秀真人的兩道劍眉緊攪在一起,臉上筋肉抽動,右手忽地握成了拳頭,那灰屑紛紛落下。

    俞和急退了半步,足尖聚力,腳跟已然離地,右手虛按在了腰間玉牌上,渾身真元如潮汐似的翻騰起來,身後雲峰真人一雙手攏在大袖中,已經並指成劍訣。那邊通辰道宗的諸人也全神戒備,好幾位宿老的袖中,隱隱有法器寶光湛湛。

    可函秀真人並未出手,只是仰起頭來,有兩行淚水止不住的滑落,濺濕了前襟。

    “罷了,罷了,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他搖搖頭,睜開泛紅的雙眼,目光渾濁不清,那模樣好似一轉眼蒼老了十幾歲。也不再理會其他人,抬腳在地面上重重一踏,便有團彩雲憑空而生,托著他的身子冉冉浮起,一轉眼消失在天際。

    謝年生、吳華和俞和三人渾身一松,這才長出了口氣。

    “弟子下山歷練,誰家都難免有些傷亡,那不過是福運太淺,仙緣已盡罷了。這函秀老道也是前輩高人,居然在幾個小輩面前搞出這般動靜,當真是著相了。”那邊通辰道宗的人群中,有人嘀嘀咕咕的指摘起來。斥得剩下幾位正玄觀的老道士滿臉尷尬,卻又不好爭辯,只能裝作渾沒聽見似得,轉頭就走。

    “俞和師兄,此間事了,你我就此別過,救命之恩不敢忘,來日必定有報!”謝年生和吳華走了過來,朝俞和一抱拳。

    俞和點點頭道:“謝師兄後會有期。你我此番出生入死,將來定要多多走動聯絡。”

    謝年生一笑:“正該如此,告辭了。”

    說罷兩人又朝俞和抱拳一禮,這才轉身行歸宗門眾人中,不多時,有同門相隨著,禦空而去。

    羅霄劍門這邊,自然有弟子出面與揚州府供奉閣交涉此次牡山坳任務後事。更重要的,是羅霄、通辰、正玄觀和揚州府供奉閣四方共商這地脈竅穴的事宜。這等元氣充盈的修真福地,誰家不眼饞,自然要細細商榷。

    雲峰真人也不多話,帶著俞和禦起劍光,回羅霄劍門去了。

    回到門中,便見著宗華真人站在清微院門口,看到俞和回來,面露微笑。

    “俞和師侄,看來你此行雖有些劫難,不過機緣深厚,卻是道行大進啊。”

    “回稟掌院,弟子僥倖。”

    “且不多說,回來就好,我准你五日不上功課,速去休息吧。”宗華真人拍了拍俞和的肩膀,“此番斬妖屍、開地竅,供奉閣必有厚贈,到時我會遣人將你那一份送到東峰。”

    “謝掌院恩澤。”俞和低頭作揖。

    一路走回東峰小院,俞和方漸覺心中泰定。這幾日隻身出門在外,又遭逢了屍妖劫難,時時心神戒備,此刻回到羅霄,終於一顆心安然,腳下踩著熟悉的碎石山徑,格外輕鬆。

    推門進屋,房間內灑掃得十分乾淨。俞和第一件事,便是取出胸前的玉符,與陸曉溪聯絡。

    真元貫入,玉符一熱,便有連串的語聲湧出。

    “俞大哥,你可安好?出門在外,萬萬謹慎。”

    “俞大哥,你已去了三日,為何不曾聯繫我?若遇上妖怪什麼的,你千萬要轉身就逃,莫要逞強,莫要傷著了。”

    “俞大哥,今天是第四日,我昨晚夢見你被一隻長著七條手臂、六對眼睛的妖怪吞吃,血淋淋的,可嚇死我了,你若安好,便留個音訊給我。”

    “今天是第五日了,你還是沒有消息,莫非真讓妖怪給吃了?俞大哥你絕不是命薄之人,你肯定還好端端的活著,我心裏是知道的,可就是會忍不住擔心,我是不是好沒用?”

    俞和聽著這些話語,心中一團暖融融的。

    “小溪,我回來了。”

    “俞大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俞和話音才落,那邊已經傳來了歡呼聲。

    “別擔心,你都說了,我是福大命大的人,這不好好的回來了麼。”

    “可有哪里受傷?“

    “安然無恙,此行有奇遇,道行漲了老大一截。”俞和語氣中透著好幾份得意。

    “那很好,極好!”陸曉溪那邊,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不停的說著“很好、極好、太好了”之類的話語。

    俞和覺得自己眼眶有點濕潤,趕緊岔開話題,把自己這一路的見聞跟陸曉溪說了。當然沒有提及那兇險的地方,直說得好似遊山踏chun一般,連那屍妖也是孱弱不堪,胡亂幾劍下去,就被砍成了亂雜雜的一灘。

    饒是如此,陸曉溪也是驚呼連連,後來還嗔道:“俞大哥你是在吹牛了吧,我聽門中師兄說,屍妖一身皮肉如鐵、筋骨剛健,尋常飛劍難傷。被你這番說得,倒比以前村裏老大爺們屠豬還要簡單,我看你定是躲在遠處胡亂刺了幾劍過去,只顧看其他宗門的高手大展神威吧!”

    “其實那屍妖麼,也是挺厲害的,這還不是怕你擔心嘛!”俞和乾笑幾聲,抓了抓頭皮,便又搜腸刮肚的,胡亂編了一通俞少俠神劍斬屍妖、劇鬥三百合的戲碼,說給陸曉溪聽了。

    俞和這邊比手畫腳,說得繪聲繪色,這才滿足了陸曉溪的好奇心。可那屍妖被說得神通太玄妙,陸曉溪又擔心了起來,翻來覆去了問了無數遍,才勉強相信俞和毫髮未傷。

    這一番話直說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天色漸昏黑,陸曉溪門中要行晚課,這才作罷。

    俞和去院中打了靈泉水,除下一身衣衫,沖了個涼,覺得渾身爽利,這才回屋打坐。羅霄劍門中的天地元氣自然比不得那地脈竅穴,但卻可遙望星宿,存想四極,采那五方五行先天元炁補臟腑的大虧,到了深夜閉息坐忘,果然見到幻境中少年禦劍大戰白袍屍妖的場景。

    只見那少年移形換影,揮出五色劍光,竟以一人一劍施展出五行劍陣來對敵。任那屍妖道行深湛,陰煞屍氣沖天,道門符法萬變,可五行劍氣相生相滅,源源不絕,竟能以弱制強,堪堪困住屍妖。這五行劍陣運演到極處,殺機森然,幻現出五柄十丈高下的巨劍虛影從天而降,在屍妖頭頂一丈,合為五行滅魔一劍。

    屍妖厲吼一聲,白袍上騰起層層雲霞罩體,張口噴出灰白色的內丹去撞劍光。五行滅魔劍斬落,破開了護身雲霞,可被那內丹真煞一沖,劍影崩散。

    恰此時,少年腳下一搶步,騰身挺劍,直刺向半空中緩緩落下的屍妖內丹,劍上有西方庚辛金氣更增鋒銳。劍尖與內丹一觸,那無暇的內丹上登時裂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那屍妖痛徹心扉,被這突襲一劍傷及了根本,它仰天怒吼,張口猛吸,欲攝回內丹,同時舉臂並指如戟,朝那少年揮來。

    少年怡然不懼,空中翻了個筋斗,一劍東方甲乙木,一劍南方丙丁火,雙劍互擰,人劍合一,催起一道十丈劍光,追著內丹直貫入屍妖的口中,穿吼入腹,任它屍身堅如銅鐵,也抵不住雙劍攪刺,木氣火氣相生,登時在屍妖體內燃起一股熊熊烈焰,直將它由內而外,燒成了一截焦炭。

    少年收劍迎風而立,好不瀟灑。

    這一場劇鬥看得俞和盪氣迴腸,他心中知道,這幻境固是六角經台的神妙之一,借此向自己演劍傳法。那少年便是俞和本身的投影,無論劍術還是真元修為,都同自己的真身一般無二,這少年可輕輕鬆松以弱勝強,一頓飯功夫便屍妖斬殺,俞和自己卻總被諸般雜念纏身,或惶恐或驚懼,根本無法忘情揮劍,故而不能施展出如此神妙的劍術來,非要祭出那紫雷符籙才能克敵。

    幻境又變,那妖屍一身焦黑盡退,眉心有道金字元籙閃爍,滿頭十丈黑髮隨風而動,一道白光和一道金光繞體飛旋。張牙舞爪的,朝少年疾撲過來。

    少年嘴角含笑,這番也不用五行劍陣,只憑身法劍術,雙手一揮,劍影萬千,劍氣縱橫,暴雨似的朝妖屍罩下。

    連綿不絕的快劍,好似雨打梨花,劍氣一會兒綿如雨霧,一會兒凝聚成球,將屍妖裹在當中,數不清的劍光生生滅滅,應接不暇。妖屍只顧招架格擋,每每想騰身去撲那少年,可無論轉向那邊,都是一片煌煌劍影籠罩,令它寸步難行。

    少年的身形好似彈丸般四處飛縱,雖然妖屍祭起的一道白光和一道金光緊緊追在少年身後,卻總也擦不到一片衣角。

    全憑一口悠長的真氣不斷,少年也不知道斬出了多少劍,足過了二個時辰,那屍妖終於力竭,一頭黑髮根根落盡,十根手指齊掌而斷,一雙手臂被劍氣刮削得露出青灰色的骨骼來,最後少年尋到個破綻,一劍刺入了屍妖後頸,劍鋒一翻一挑,鬥大的頭顱沖天而起!

    少年屈指彈劍,劍作龍吟。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1:1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四章 冰火劍,白玉匣
  
       


    一晃又是二日過去,俞和閉門不出,潛心修煉。

    第三日早課後,有個灑掃的童子送來二隻玉匣和一封書信。俞和料定是上次牡山坳之行的獎賞,倒未急著看玉匣中的物事,先打開了書信。

    道家一般都以玉符等物傳訊,若是當真執筆手書,那就表達的是寫信人鄭重之意。信紙展開,墨香猶在,紙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筆道中自有一股子凜然傲意,但字裏行間,卻滿是敬語謙辭,落款處寫的是通辰年生。

    洋洋灑灑數百字,大意是說謝年生回到宗派之後,依舊銘記俞和的救命之恩,當他師門提及牡山坳一行的功勞,他與吳華皆說全仗俞和大展神威,這才斬除了屍妖,因此於揚州府供奉閣處,不敢自居有功。另他為了回報大恩,費勁心機的從宗門前輩處求來了幾件稀罕的物事,湊成了一份薄禮,希望俞和收下。

    俞和看罷書信,很好奇謝年生送來的究竟是何物,那信中言之鑿鑿,說這禮物俞和當可合用。

    拿起玉匣仔細一看,果然其中一隻匣蓋上雕著通辰道宗的字樣,另一隻蓋著火漆官印,當是揚州府供奉閣送來的。

    俞和先開打了謝年生送來的那只玉匣。

    這方一掀開匣蓋,整個屋子裏登時寒光乍現,好似打了一道電閃,兩聲清越的劍鳴聲響起,一道赤紅色劍光和一道湛藍色的劍光交纏在一起,從匣子中射出,憑空一旋,就要刺破屋頂,沖高空雲際而去。

    俞和忙探手一招,真元勃發,憑空攝住這兩道劍光。

    雙劍齊鳴,其音韻纏綿交疊,可見劍性融通,這兩道劍光一寒一熾,彼此相生相剋,竟是兩柄成對的飛劍。

    探手握住劍柄,雙劍都是二尺八寸長,劍莖、劍鐔、劍刃形式一模一樣,不過左手這劍劍鋒中隱隱有一縷朱紅色的火雲內蘊,好似黃昏時分的火燒霞一般,一股滾燙的氣息傳到掌中,劍刃下部有兩個雲篆,寫的是“丹霞”;右手這柄劍劍鋒中有一道淡藍色的寒氣流轉吞吐,好似一截玄冰鑄成,一股森冷的氣息傳到掌中,劍刃下部也有兩個雲篆,寫的是“寒池”。

    雙劍中的冰火二氣沿著俞和手臂經絡直入丹田,一時間俞和半邊身子肌膚青白,半邊身子肌膚泛紅,兩道氣流在俞和丹田爐鼎中一煉,水火相濟,調合成一股溫潤之意。

    俞和兩臂一振,滾滾玉液真元如潮起,自丹田中湧出,直貫入雙劍。這對靈劍登時不再發出鳴響,張開手掌,雙劍便又化成一赤紅一湛藍的兩道五尺劍光,首尾相接,乖巧的繞身飛旋起來。

    “好劍!好劍!”俞和心中大喜,這對飛劍品質極佳,尚在春分祭日試劍時,離冰真人借他所使的那口飛劍之上,比現在他所使的那兩柄法劍,好了不知多少,實有雲泥之別。而且這丹霞、寒池雙劍彼此意性融通,自成一套,若施展出雙劍合璧之術,定然威勢倍增。

    哪個劍修不喜這等好劍?俞和細細把玩了一會,心中越發喜愛這對飛劍。忽窺見謝年生送來的玉匣中,還有件物事並沒取出。

    伸手往玉匣中遙空一撈,一具純白色的物件飛出,見風就長,眨眼間變成了一個長四尺半,寬八寸的白玉劍匣,劍匣上密密麻麻的雕滿了如意雲紋,還用銀絲勾嵌。這白玉劍匣與俞和所見過的劍匣相比,形式上有些略微差別,那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的劍匣,上緣會比下緣稍闊一寸,可這白玉劍匣做成了一個十分規整的長方形,上下緣都是一般尺寸。而且整個劍匣要小上不止一圈。

    這白玉劍匣看起來靈氣迫人,但俞和運真元一祭,卻是毫無反應。

    俞和心中詫異,他雖未曾用過劍匣,但也知道修劍之人的隨身劍匣,那可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收納劍器之物,而是一件藏有大玄妙的法器。有的劍匣可收攝萬劍,祭起劍匣一擊,便有萬道劍光一齊迸發,也有的劍匣可溫養劍器,哪怕是一柄凡鐵劍,收在裏面數十年,也就養煉成了一柄上好飛劍。

    因此,俞和很是期望自己將來也能擁有一具神妙莫測的劍匣法器隨身,如今謝年生不僅送來了一對上好的飛劍,而且還有一具白玉劍匣,本來是正打中俞和的心意,但這白玉劍匣看起來雖賣相極佳,但為何貫入真元後,沒有絲毫的反應?

    莫非自己與這白玉劍匣無緣?俞和心中略略失望。

    俞和不甘心,將劍匣捧在手裏細細撫摩,那白玉石如凝乳一般,其中隱約有數不清的雲絮玉紋,竟自緩緩流轉變幻著,在玉石中間浮浮沉沉。手掌撫過,溫潤細滑,並不覺得絲毫冰冷堅硬,反而帶著一絲暖意。劍匣一端有個白玉蓋子,以銀絲雲紋鎖鈕相扣,手指輕輕一轉雲鈕,這蓋子就滑到一側,劍匣開啟,幾縷白茫茫的雲氣逸散,露出一方白絹。

    俞和撚起白絹,攤開一看,上面的字跡與信紙相同,也是謝年生手書。

    將白絹上寥寥幾十字一讀,俞和恍然大悟。原來這白玉劍匣並未完全煉成,還只是個器胚。除了一道極簡單的介子納須彌道術之外,其他符籙都未完成,當下只能用來收納劍器。這白玉劍匣是通辰道宗一位宿老從西南某個秘境中偶得來,當時覺得這劍匣品貌絕佳,便帶回了宗門,可通辰道宗上下精研道門術法,當時也無一人用得上它,所以被束之高閣,漸漸忘卻了。

    謝年生籌措禮物,這位宿老就把白玉劍匣給了他,曾言明這劍匣雖是器胚,但所用材料卻不算凡物,乃是用一整塊雲髓瓊玉打磨雕琢成,放在凡間那就是無價之寶。這器胚已然駐形,只需稍加祭煉,打入符籙陣法,便可成一具好法器,不過這劍匣的祭煉之法他也不知,得了劍匣之人須得自行琢磨。

    看完白絹,俞和心中的失望之意盡去,反而覺得這劍匣器胚更惹他喜愛。要知凡是已然煉成的法器,那制器之人全憑自己喜好,哪里會揣測別人的心思。只有自己親手鑄煉的法器,才能完全遂心如意。這劍匣器胚用的是上好的靈材,恰恰乃是俞和所缺,他手邊哪里有什麼可做成劍匣的大塊靈物?倒是加持器胚所需的諸般禁法、神通、符籙、法陣之類,論劍殿中足足堆滿了一架,盡可任他遴選。

    俞和連連招手,自己現在已有四柄飛劍,雖然品質良莠不齊,但也可結一座四象劍陣。四柄飛劍一一化作流光,納進白玉劍匣中,匣蓋自行闔上。俞和扯了件道褂披上,挺身肅立,白玉劍匣在肩側緩緩回轉,廣袖飄飄,舉手踏足有仙光瑞氣隨行,顧盼之間有森然劍意生滅,很有了幾分劍仙高人的模樣。

    俞和忍不住大笑了幾聲,裝模做樣在屋子裏面踱起步來。

    “若是讓小溪看見我這般模樣,只怕那臉要紅得好似熟透的大棗。”

    少年人的心性便是如此,俞和扎手紮腳的繞了好幾圈,這才戀戀不捨的將白玉劍匣收進腰間的玉牌裏。推開房門,腳下加急,朝藏經院而去。倒把供奉閣送來的那支玉匣給忘在了腦後。

    到了論劍殿,匆匆的對五位弟子點點頭,便紮進了如海的經卷中,專挑講述如何煉製劍匣的經卷研讀。

    心中有無限的期待,讀起經文來也是忘我。到了黃昏酉時,俞和盤坐的周圍,已經散亂的拋著上百本冊子。

    可越是看得多,俞和越是心裏猶豫,舉棋不定。

    他已經翻閱了千種劍匣法器的煉製之法,拋開那些粗淺古怪的法子,還剩下近百種威能驚人的劍匣制法。又去掉一些同白玉劍匣材質不符的,再去掉一些動則要祭煉百年以上才可製成的,還有二十幾種,再精心比對挑選了一番,俞和來來回回的看著手裏的四本冊子,眉頭大皺。

    第一本冊子裏面記載的,是一具叫做“乾元歸一真鞘”的劍匣,這劍匣采一股天地浩然之氣,共有十八道符籙,十八重法陣,煉成後蘊養一道浩然乾天劍氣,分可為萬劍,合可劈山斷流,威力宏大,極擅攻伐爭鬥之事。

    第二本冊子裏面記載的,是“兩儀炁罡滅魔劍匣”的煉製之法,這劍匣可分陰陽、乾坤、日月、生滅、坎離等等兩儀之相,需納入意性分屬兩儀的劍器,正適合丹霞與寒池那對飛劍,也有十八道符籙和十八重法陣。這劍匣一祭出,便自成陣基,分屬兩儀的飛劍結成兩儀滅魔劍陣,飛劍斬出之時,帶有兩儀炁罡,一斬分陰陽,再斬主枯榮,三斬判生死,也是攻伐利器。

    第三本冊子裏面記載的,是“天寰神雷劍匣”的煉製之法,這劍匣煉製較為複雜,共有七十二道符籙和十二重法陣,劍匣初成之後,還需攜入九霄高天中,吸納雷力七七四十九天才可全功。這劍匣不僅能發太陽、少陽、太陰、少陰神雷,還能以雷炁淬煉劍器,尋常劍器在劍匣中溫養三年,再取出一揮,便會有太乙雷火相隨,煞是厲害。

    第四本冊子裏面的劍匣煉製之法,俞和到覺得是最為合適自己,煉成後乃是一具“五行鎮靈劍室”,有十八道符籙和九重陣法,不過需采五方五行元炁祭煉,煉成後可發大五行真罡劍氣,雖然攻伐威力稍弱,但既可傷敵,又可困禁,還能自守。這劍匣若是隨身時時祭煉,百年之後五行元炁積攢得厚重了,便能演化先天,出大五行先天滅絕真罡的道門無上禁法。不過冊子中反復言明,這劍匣承受大五行元炁,須得用極佳的靈材製作器胚,俞和倒不知道那白玉劍匣的“雲髓瓊玉”是否能用,而且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攢到五把分屬五行的飛劍。

    眼看論劍殿就要閉門,俞和咬咬牙,乾脆將這四本冊子一齊塞進懷裏,晚上回去再反復研讀。於是他手忙腳亂的把散了一地的經卷整理好,放歸木架上,一路小跑的,出了論劍殿,朝東峰去了。

    這一晚上,幾十具各式各樣的劍匣在俞和腦中飛旋,且各有令人心馳目眩的莫大威能,當真讓是俞和苦惱不堪。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1:46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五章 斥癡兒,徒妄念
  
       


    這一晚,幻境中的少年好似也在盤算劍匣的事情。他隻身枯坐在山巔,面前一具白玉劍匣虛浮著,頭頂如皓月高懸的六角經台灑下湛湛清光,如絲般纏繞在劍匣上,好似雙纏綿的手,在不斷撫摸摩挲著白玉劍匣。

    那少年面對著劍匣吐納,玉石中的雲氣似乎被他的呼吸扯動,一道晶瑩的玉光從劍匣上溢出來,順著少年的鼻孔吸入,再由唇間吐出。

    一整夜都是如此,直到卯時天明,倒叫俞和好生失望。

    今日本來是宗華真人賜他不用早課,可俞和還是披衣出門,往藏經院去了,他打不定主意,倒要找師尊雲峰真人詢問。

    雲峰真人見俞和來早課,卻也沒什麼詫異,眾弟子誦了經,用過早飯,還未等俞和開口,雲峰真人便皺著眉對他說道:“俞和,你隨我來後苑。”

    俞和一愣,也不敢多問,低頭跟在雲峰真人身後,轉出主殿到了後苑,雲峰真人自找了個石凳坐下,兩眼直直的看著俞和。

    “你可有什麼事情找我?一早上誦經心神不寧,氣息散亂,這打熬心性的功夫都哪里去了!”

    俞和聽雲峰真人語氣不善,連忙作揖請罪:“師尊恕罪,弟子確有一事煩擾,求請師尊解惑。”

    “說罷!”雲峰真人鼻子裏一哼。

    俞和連忙從玉牌裏取出白玉劍匣,雙手捧到雲峰真人面前。

    雲峰真人一看這劍匣,緊繃的臉上才稍微鬆弛,伸手在白玉劍匣上一撫而過,開口道:“你從哪兒得來此物?”

    俞和一五一十的將謝年生送來禮物的事情說了,雲峰真人嘴角一撇,回道:“通辰道宗的謝年生?聽說倒是個心高氣傲的小輩。那通辰道宗也不知怎麼,掌門真人在外謙遜得很,可其他弟子個個倨傲。他這番做派,看來是存心要與你結交。什麼不敢居功,一派胡言!通辰道宗的人說他們的弟子在牡山坳與屍妖拼死爭鬥,那吳華險些身死道消,謝年生也留了暗傷,這才僥倖讓你斬了屍妖。他們宗門倒要占去那竅穴西北方圓十裏的地界,修建別院。”

    “呃?”俞和聞言,滿臉錯愕。

    “你倒是天真懵懂,哪識得人心叵測!”雲峰真人滿臉憤懣,“收了別人一點禮物,就覺得家人厚德高義了?”

    “弟子不敢。”俞和忙不迭低頭認錯。

    “不過這劍匣倒也勉強入眼,可惜還是個器胚,你需花不少功夫去祭煉。”

    “弟子求師尊指點。”

    “知道你昨天急匆匆的跑來,將那些煉製劍匣的經卷翻了個亂七八糟,你且說說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劍匣?”

    俞和臉上一紅,小聲回道:“弟子舉棋不定,昨日草草看過,覺得乾元歸一真鞘、兩儀炁罡滅魔劍匣、天寰神雷劍匣和五行鎮靈劍室都甚合心意,卻不知道煉哪一種更好,求師尊教我。”

    雲峰真人聽了俞和所說,臉上筋肉抽動,最後忍不住大笑起來,指著俞和道:“你這癡兒!那乾元歸一真鞘、兩儀炁罡滅魔劍匣、天寰神雷劍匣和五行鎮靈劍室都是絕頂的劍匣法器,我羅霄劍門上下,當代無一人能煉成這四種劍匣,門中只有前輩劍仙坐化後,留下了一具次品兩儀炁罡滅魔劍匣和一具殘破的乾元歸一真鞘,那都是前輩高人傾盡數百年光陰祭煉而成的,你這孩子好高騖遠,有了一具雲髓瓊玉的器胚,就以為萬事俱備了?”

    俞和一聽,登時仿佛被一桶冷水當頭罩下,他瞪大了雙眼,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

    “你莫要以為我是菲薄於你。先說這乾元歸一真鞘,其根基是一道天地浩然之氣,這浩然之氣最是無形無定,有相傳可於某個特定的時機,自極北冰原之地的九霄之上采得;有相傳當煉氣士九轉丹成,玄珠入腹,肉身霞舉,仙関大開之時可采得;更有相傳當蓋世大儒辭世,天光大放,眾妙之門現世,接引聖靈之時可采得。凡這些種種傳言,無一不是需要大機緣的,可遇而不可求,你以為這天地浩然之氣唾手可得?再者這乾元歸一真鞘若要顯出威能,至少要納入千柄陽剛之性的靈劍,倒去哪里找來?”

    “再說這兩儀炁罡滅魔劍匣,雖說是劍匣,可其實就是兩儀滅魔大陣的陣盤。兩儀之氣分三六九等,那陰陽、乾坤二種,才屬上品,可你要尋到內蘊陰陽、乾坤二炁,彼此性子相反,又能融通合璧的成套飛劍做陣眼,只怕並不比尋那天地浩然之氣簡單。日月、真坎離、生滅兩儀屬中品,如今你踏遍神州,鴻運齊天,或可湊到三五套,但其中日月兩儀劍困敵是有奇效,可攻伐卻也平平,真坎離和生滅兩儀劍大都是血煉之物,不一小心就要反噬己身,墜入魔道萬劫不復。雖說你那水火雙劍雖也是兩儀之屬,但只是小坎離兩儀,下下品而已。而且這兩儀炁罡滅魔劍匣,即使只求下品小成,也至少須納入兩儀飛劍十二對。”

    “天寰神雷劍匣和五行鎮靈劍室比前二種更要艱難,羅霄劍門中從未聽說有人煉成過,天寰神雷劍匣的太陽、少陽、太陰、少陰四象神雷,那威力是絕大的,可七十二道符籙一道比一道玄奧,即便費勁心力將符籙和陣法一一打入器胚,那七七四十九天吸收雷力,可是要將器胚攜入九霄,任那九霄天雷不停的轟擊,自身危險不說,器胚稍有不慎,就會被天雷擊碎,落得個前功盡棄。門內群仙列傳你沒看過麼?十一代太一院掌院耗費畢生心血,采九州奇珍靈材,先後製成了三具天寰神雷劍匣的器胚,卻沒有一具能在九霄天雷下撐過第十八天,最後鬱鬱而終。”

    “俞和,我知道你有大機緣,得了四靈護體厚土鎮壓,五方五行元炁可任你驅遣,所以煉製五行鎮靈劍室對你來說,似乎相對要簡單一些,但是這個劍匣最難之處,絕不是吸納五方五行元炁,而是逆轉先天,生出先天五行元炁。一日不成先天,那劍匣也只是個庸品。也許你身具四靈護體,直接收集先天五行元炁並不難,但是這劍匣本身也得受得住先天五行元炁相生相剋,那就須得是一件先天靈材,而且五行俱全,如今放眼神州,尋這種靈材真如大海撈針,何況還得是足夠雕成劍匣那麼大的一塊。”

    “拿你這雲髓瓊玉器胚來說,性子屬土中帶水,雖有銀紋鑲嵌,也算塊暖玉,可容不下木金火三炁,這連五行鎮靈劍室的第一步都做不到,尚若是塊松紋金鱗雲髓紅玉,那也只能勉強容下後天五行元炁。一旦逆轉成先天,先天五行元炁一運轉,登時便會給絞碎了。”

    “再一來,你這雲髓瓊玉器胚並非材質絕頂,尺寸也略小些,堪堪刻下八道符籙和八重法陣就是大限了。若同一般的劍匣器胚相比確是不錯,但還夠不上那些絕頂劍匣的材質要求啊。”

    雲峰真人自顧說了一大通,抬眼去看俞和,那臉上堆滿了沮喪,一副失望之極的表情。雲峰真人笑了,伸手到俞和腦門上一敲,斥道“癡兒!真是一派頑童心性,你當絕頂劍匣是何物,你隨便得了個器胚,說煉製就煉製了?我等修劍之人,誰不企望一具絕頂劍匣,你看我那劍匣,也不過九道符籙六重陣法而已,你宗華師伯的墨竹劍匣堪堪算是上品劍匣,九道符籙九重陣法,只有掌教鑒鋒真人的隨身劍匣,名喚八門景雲,從十四代掌教師祖處傳承而來,十二道符籙十二重陣法,勉勉強強夠算是具絕品劍匣。”

    “弟子慚愧,弟子錯了。”俞和被雲峰真人一頓笑斥,那頭都快垂到前襟上了。

    雲峰真人一揮手,將白玉劍匣拋進俞和的懷裏。

    “自去再找找,尋個六道符籙六重陣法的中品劍匣試煉,千萬小心莫要莽撞,這器胚已算是極難得,比尋常弟子的好出太多,若一不小心煉壞了,你可真要悔斷肚腸!”

    俞和連忙環臂抱住白玉劍匣,雖然同他心裏期望的差了太多,但雲峰真人既然這樣說,他也懂得那些絕頂劍匣全不是隨便可煉成之物,自己這次無知,是出了場大醜。不過聽雲峰真人言下之意,還是對這器胚評價甚高,他也就還是心中稍稍安慰,仔細的將劍匣收進玉牌裏。

    “若煉製時覺得難以入手,或把握不定,切記不要胡來!”雲峰真人又叮囑了一句。

    俞和猛點頭,攏手一揖到地,告了個罪,便急匆匆的轉身去論劍殿了。

    到了論劍殿中,又是翻閱經卷,可俞和卻沒了昨天的興致,看過幾本中品劍匣的煉製之法,覺得意興索然,滿腦子都是對那些絕頂劍匣的嚮往。事實擺在眼前,俞和也知道自己是存志太高,可卻總也靜不下心來。

    午時一過,俞和再也看不下去,乾脆自回東峰打坐理心。這心裏若總有一團雜念紛擾,對修行乃是大害。

    幾桶冰冷的靈泉水當頭澆下,再被初春的山風一吹,渾身澈寒,好似心火也稍熄了些。俞和也不管滿地的水漬,就這麼盤膝坐在小院裏。三十六遍清淨坐忘素心文一頌,渾然自忘,神遊太虛。丹田中真元鼓蕩,在周身經脈中循行不休,身上泉水蒸騰起來,化作白氣嫋嫋浮升,好似將滿腔的心火雜念,都散入了虛空。

    存思祖竅,那冥冥的幻境中,有閃電裂空。六角經台綻出霞光萬丈,一道震顫寰宇的誦經聲,仿佛自亙古傳來,字字如雷霆萬鈞,殛蕩心魄。

    少年長身而起,舉手一引,那經台灑下的青光聚在他的指尖。白玉劍匣浮起,少年伸指點在劍匣右下角的一處銀絲雲紋中間,以指尖為筆毫,以經台青光為墨,勾勾畫畫,繪成一個半尺見方,上圓下闊的符籙。

    符籙一成,少年翻手為掌,印在劍匣上,整個白玉劍匣忽地明光大作。那道符籙被少年一掌按得直透入玉石中,與雲絮玉紋融在一起。

    少年仰天長嘯,劍訣一引,白玉劍匣匣蓋驟開,皓皓劍光噴湧如泉,直刺入高天,勢欲盡斬漫空雷蛇。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2:13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六章 血畫符,劍匣成
  
       


    山中的春天,總是格外的長。一會兒晴,一會兒雨,晴上數日,便覺得暑意漸漸南來,可轉眼間幾日連綿陰雨,卻發覺冬末戀戀不捨的寒意猶在。

    東峰上的湖水總是在變幻著顏色,直到入六月,春雨落盡,才全成了青綠色,好似一璧玉盤。暖風拂過,吹皺了如鏡的湖面,讓俞和倒映在水面的影子,隱約了起來。

    自打牡山坳一行歸來,之後數月門中再無瑣事分派,俞和的日子過得很是悠哉。東峰有垂瀑,有靈泉,有鏡湖,有竹海,山巔處還能望見無邊無際的雲海,景致極美。於是處處都成了俞和飲酒打坐之地,朝吐納晨曦之光,晚參悟赤霞之勢,靜極思動了,就仗劍而舞,彈劍作歌,或用玉符同陸曉溪聊上幾句。

    不過這幾個月中,俞和倒也完成了自己的一樁心事,還得了意外之喜。

    牡山坳一行,在揚州府供奉閣看來,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艱險的差事,屍妖雖凶,但終究是沒有靈智的死物,歷練小輩而已。所以送來給俞和的玉匣裏面,只有二株一甲子年份的紫葉琵琶草,頗有養血生髓的奇效。至於許諾的其他靈草靈石,那都歸門派支配。

    俞和不懂得煉丹合藥,查了些靈藥譜錄之後,便將紫葉琵琶草泡在酒裏,直接吞吃了。服下後整條背脊骨麻癢了三天,心臟搏動的好似擂鼓,那臉頰上紅彤彤的。不過除血氣充盈之外,倒也沒察覺什麼特別的異狀。

    自打俞和服藥後,雲峰真人早課見著俞和,總會露出詫異的神色來。

    一開始,俞和剛服下紫葉琵琶草,渾身皮膚隱隱泛紅,一副周身血脈澎湃激蕩的樣子,這倒也正常。可五天之後,俞和來早課時竟然滿臉煞白,仿佛剛剛重傷初愈,氣血大虧的樣子,不過看他身手依舊輕捷,真元並不緒亂,倒也不像受了什麼傷。

    雲峰真人看俞和這個樣子,當時就想去盤問俞和究竟,可俞和一下早課,也不去外法殿值守,一轉眼便跑得沒了蹤影。

    之後一連半個多月,俞和那臉都是蒼白的,好似氣血總也補不回來,他身子本就不胖,這時更是眼見削瘦下去一大圈,走路時腳下都開始顯得虛浮起來。雲峰真人於是喚了俞和到後苑,反復問了半晌,可俞和只是笑著說沒事。雲峰真人無耐,硬塞給他一瓶補氣血的丹藥,又細細講解了一大通血煉法器飛劍的禁忌,這才放俞和離去。

    後面的幾天,俞和服了補血的丹藥,那臉色稍稍好了些,卻也算不上紅潤。可十天之後,臉色又開始變得慘白,雲峰真人心裏惦記著,一連給了俞和三次丹藥,可那臉色還是不見大好。

    直到第二個月末,俞和忽然間又恢復了。

    之後俞和的氣色倒是越來越好,若說一個月前氣血萎靡,好似塊敗木,這會兒就搖身一變,成了溫玉似的,連眼底都透出一層晶瑩的珠光,身子也一天天壯碩了起來,整個人豐神俊朗,好一派年少真修的氣相。雲峰真人大為詫異,他曾凝神聽息,只聞俞和身體裏竟然傳出陣陣龍吟虎嘯般的聲響。

    這兩個來月雲峰真人心中擔憂,其他弟子覺得奇怪,可俞和卻根本無暇理會。

    服下紫葉琵琶草後,俞和覺得自己氣血極盛,於是想了個笨法子,決定以精血為墨,畫符煉器。

    其實俞和這個方法不算是血煉,最多算是血符籙而已。血煉以是精血為柴,焚血而生真煞,采血煞靈炎來煉器。這血煉之法往往需要消耗非常多的修士精血,尋常人煉一件發簪、扳指之類的小型法器,全憑自身積攢的幾滴精血或還夠用,可若是稍大一些的法器,那就得要修建血池,即使最小一種的五尺聚煞血池,可也絕不是自己放一點血就能起效。

    自己的精血不夠用,自然要去尋那大量精血的來處,所以血煉之術常常被那些百無禁忌的魔道修士所用,正派修士們大都有殺伐戒律,采不到所需的那麼多精血成池。

    不過血煉之術卻是種種煉器術中,最簡單而奇妙的一種。人血本就有不可意思的妙用,凡間開爐鑄劍,有時為了鑄成一柄傳世名劍,鑄劍大師甚至會親身躍進熔爐中,焚身祭火。即便是尋常寶劍出爐,往往也會割脈取血,澆一碗在燒紅的劍胚上,於是佳品可期。

    而蘊含大量天地元氣,被真元玉液洗練過的修士精血更是神異,焚血起煞,那血煞靈炎可融萬物,往往用血煞靈炎一煉,其他輔材都可省了,器胚立成,而且常常可煉出具有意想不到妙處的珍品法器。

    所以雲峰真人見俞和氣血大虧的樣子,立刻猜測他是在血煉法器。

    但俞和其實根本不懂血煉之法,他只是用精血來畫符,所畫的符,正是幻境中少年一掌拍入白玉劍匣裏的那道符籙。

    得了劍匣器胚,俞和自己一直選不定到底煉製哪種劍匣法器,可冥冥中那六角經台已經幫他做好了選擇。雖然那道符籙看起來只有一尺見方,但卻是由六道子符嵌套,一共須畫一百八十多筆方成。

    幻境中的少年以清光為墨,以指尖代筆,一揮而就,看起來瀟灑隨意,但真正換作俞和來畫,卻覺得無比艱難。

    第一次試著畫符的時候,是蘸著東峰靈泉水調合的朱砂,在白玉劍匣上試畫,足足花一個時辰,才將第一個子符繪成一小半,那時已經覺得心神渙散,天玄地昏。連忙打坐養神,等過了三個時辰覺得神念清朗了,睜眼發現靈泉水根本承不住符籙元靈,白玉劍匣上的筆劃全都渙散了。

    之後就換了牡山坳得來的地脈元水調朱砂,果然發現用地脈元水畫符,比靈泉水要輕鬆得多,一次可將第一個子符繪成,尚有餘力,可第二個子符才繪出一半,發現地脈元水也承不住符籙,繪好的筆劃全糊成一片。

    後來又將朱砂換成了百年松墨,卻並沒有多大的改觀。加上地脈元氣一旦沾了外氣,就會逐漸消散,於是俞和對著自己手邊寥寥的幾樣靈材,歎了半天氣,最後決定以自身精血畫符。

    果然用上精血畫符之後,那道符籙一氣呵成,赤紅色的血符籙印在白玉劍匣上,俞和聚起真元,一掌按下。

    精血被真元一催逼,登時化成一篷淡紅色的血煞,翻騰了幾下,便盡數吸入玉石中,留下隱約難辨的一道淡淡的痕跡。

    俞和以為自己就這麼成功了,再注真元,可白玉劍匣依舊毫無反應,擺弄了半天,發現那本來就淺淡的符籙痕跡,似乎就快要消失了。於是急忙又劃破手指,用精血將符籙重新畫了一回,畫完血符,俞和氣血神念都是大虧,整個人差點就暈了過去,勉強盤膝打坐,可兩眼才一閉,身子就朝後仰倒,隨即鼾聲大作。

    這一覺直睡了六個時辰才醒,俞和一睜眼,就去找白玉劍匣,可上面的血符籙,只是稍微顏色深重了那點一絲而已。

    俞和知道,這符籙若真要以精血刻印劍匣器胚裏面,只怕要反復畫上不知多少遍,等精血符籙的顏色深刻了,才能奏效。

    不過精血卻不是人身中的尋常血液,乃是周身氣血之菁華,儲在心頭與髓穀之中的一團真血,有傳說得道真仙的一滴精血就可染紅萬頃汪洋,血腥氣罩空,數月不散。煉氣士氣血旺盛,但一日之中,也只是可取六滴,六滴之上則傷真陽,九滴之上便有身隕之危。

    俞和畫出一道血符籙,共一百八十多筆,大約需要五滴精血,這次幸好是紫葉琵琶草藥力正盛,氣血旺盛,否則他一時心急,連畫兩次,性命堪憂。

    一開始俞和自己是不知其中兇險,不過他試過幾次之後,便知道每兩天畫一次血符籙自己勉強支持的住,不會覺得氣虛目眩。直到半月後雲峰真人跟他講過血煉的禁忌,順帶說起精血的珍貴之處,俞和才知道厲害,於是每天都靜坐吐納,固本培元,加上以舞劍來使周身血脈運轉生息,到了夜裏子時,才刺出幾滴精血畫符。

    即便如此,這兩個月中,俞和全都是一副氣血虧虛的模樣。期間還靠著雲峰真人的丹藥彌補,這才將符籙在白玉劍匣上畫了三十六遍,最後那符籙殷紅如血,俞和一掌按下,血煞襲人,可白玉劍匣忽然碧光大作,有層層雲氣湧出,將血煞包裹了,吸進玉石中,紅光一閃即隱,血色盡退,只剩下一道尺許見方的符籙刻在玉石之中,與雲絮玉紋融在一起。

    白玉劍匣連發九聲玉磬之音,俞和張口一吸,劍匣變作一團玉光,落進胸前紫宮竅穴中。祖竅裏的性光慧劍一振,發出清鳴,一道七彩如虹的劍光直貫而下,落進白玉劍匣中。

    俞和躍身而起,想縱聲長笑,可身子才離蒲團,忽聽見一聲恍如九天雷動般的巨吼,震盪神念,他雙眼驟然一黑,天地自轉,身子一軟,頹然撲倒在地上。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2:28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七章 贔屭血,傳巨力
  
       


    俞和一身氣血漸漸僵冷,頹倒在地上,只餘下一道神念守在靈台中,惶惶不知所措。

    渾渾濛濛中,他的神念看見一道高大雄奇的巨石拱門,那拱門全用暗紅色的長條岩石壘成,也不知究竟有多高多闊,只是俞和的神念似乎一直朝那拱門飛進,越是靠近,越是覺得那石拱門連天接地,無窮的高大。

    石拱門古樸蒼涼,既無花紋也沒有任何雕飾,甚至連扇門扉都沒有,可俞和分明感受到一股亙古沉重的龐然氣勢凝固在石門上。這股氣勢他曾感受過,就在古獸贔屭歿亡的那個時刻,他昏迷過去之前,就是這樣一股氣勢籠罩著他的全身。

    神念疾速撲向石拱門,可與石拱門之間,似乎隔著無窮遠的距離,總也觸不到那石拱門,在那越來越鮮明的氣勢震懾下,俞和覺得自己恍如一顆微塵,而石門卻是蓋頂壓迫過來的一方巨岩,他想去抗拒,可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讓他連挪動肢體的能力都喪失殆盡。

    又一聲恍如雷霆的獸吼,從石拱門中傳來,隱然包含著對俞和怯懦的不滿。石拱門中似乎有看不見的巨爪探出,隔著無窮遠的距離,一把擒住了浮塵似的俞和。俞和只覺得兩眼前一陣光影繚亂,只是刹那間就被扯到了石拱門前,那裏雖沒有門扉阻隔,卻好似有荒古巨獸的噬天大口在門裏張開,只一吸,俞和就倏地穿過了石拱門。

    雙耳邊宛如有萬千洪鐘齊聲震鳴,眼前明光大作,那矗立在渾濛中的宏偉石拱門,刹那間崩散破碎,化作泡影。

    俞和看見自己東峰的小屋,看見自己攤倒在屋裏的身體,有道如瀑的清光從九霄垂落,正罩在他的身體上,將那周身骨肉,映照得剔透通徹,根根經絡血脈俱現,條條筋肉骨骼明晰,五臟六腑昏暗晦澀,一片灰敗的死氣漸漸聚集。

    背脊正中,一條脊骨節節相扣,瑩白如玉石,最末一節中央,藏著一個豆大的朱丸,好似那裏凝結著一滴血液。

    這朱丸被清光一照,便騰起無窮盡的血霧,轉眼間結成一片遮天血雲,玄光血煞翻翻滾滾,可依舊擋不住那垂落的清光。脊骨中的朱丸吐盡了煞氣,化作一團赤金色的漿液,沿著脊骨逐節攀升,每行過一節,便分化出一絲金液,隨著俞和的血脈緩緩運行周身,直至風府穴左近,才完全化消。

    俞和一身原本稀薄晦暗的血脈,得了這團金液匯入,變得濃稠瑩潤,竟隱隱有種血玉般的光澤透出,和丹田爐鼎中那好似汪洋大海的真元玉液交相輝映。

    有陣陣雷鳴聲響起,那血煞陰雲被漫空電芒絞散,俞和抬頭去看,只見六角經台依舊如皓月當空,經臺上鑲嵌的紫金、白銀、琉璃、水晶、硨磲、珊瑚、琥珀七寶綻出萬道清光灑下。

    清光入眼微冷,俞和閉目再睜,可眼前所見卻已然滄海桑田。

    自己周圍一片漆黑,只是有些月光透過面前的窗櫺映在地上,這微弱的一點光,將屋子裏的陳設模模糊糊的勾勒出大略輪廓來。

    俞和呆了一下,知道自己剛才是又入了幻境。活動了一下手腳,只覺周身暖融融的,好似浸在溫水中,再不復這兩個月來的虧虛陰冷。雙手使力一撐地面,想支起身體,可手臂上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道,只是輕輕一按地面,整個身體就“呼”地一聲平地飛了起來,背脊幾乎要撞到屋頂大樑。

    身在空中,俞和也來不及細想,擰腰沉氣,輕輕探足翻身落下地來,屋子裏面昏黑,隱約窺見角腳處有把椅子,便用手去搭,想借力挪移開,免得撞到。

    “哢嚓”的一聲輕響,俞和覺得這松木椅子好像是用麵粉糊成的,一截斷木應聲而落,俞和心裏詫異,撮指微微一揉,那塊松木就嘩嘩的變成了一團木屑。

    “咦?”

    這把椅子俞和平時讀經是常坐的,用得是老松木料,木質十分堅韌,怎會突然變得這般鬆軟?俞和抖手甩落碎屑,心意一轉,登時猜到自己恐怕又得了什麼機緣,手上力量驟增,一時拿捏不准力道,才會如此。

    他心裏大喜,卻不敢在屋裏試,嘬口吹氣,撐開房門,輕輕一躍就是五丈,穿門而出,落進院子裏。

    足尖再點,衣袂風聲烈烈,只憑腳上筋骨之力,這一躍起來差不多能有二丈高,空中探手一撈,一塊拳頭大的湖石飛進掌心,輕輕一捏就咯吱作響,石塊上顯出裂痕,雙手使力互揉,那石塊登時被一對肉掌碾成了白花花的飛灰。

    身子落到地上,俞和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抬頭看天,辨識星斗,算算離卯時還有差不多半個時辰的光景,俞和也不想回屋打坐了。今晚劍匣初成,又莫名其妙的得了一身異力,哪里還能耐得住?

    七步雲真篇展開,人如流星彈丸,就找地方試劍去了。

    晨曦初明,東峰湖畔的劍光收斂,俞和俯身望著如鏡湖水中倒映出來的身形,哈哈大笑,摸出腰間的青皮葫蘆,一口氣喝了個涓滴不剩。

    方才一輪疾風驟雨似的揮劍,俞和毫沒感覺氣血虛浮,反而通身血脈真元,都是殷實凝煉,滾滾如珠玉。這番感受與二個月前服下紫葉琵琶草,那種氣血被藥力催逼,充盈鼓脹的感覺是迥然不同的。

    看湖水中倒映出來的面貌,也不是滿臉潮紅,更不是煞白如紙,倒是面如冠玉,神采熠熠。手臂上的筋肉漲起一圈,胸膛飽滿。俞和用長劍將下頜那一片淩亂的鬍鬚茬子剃了個乾乾淨淨,仔細挽起道髻,對著湖水好生顧盼了一番。

    “也不知道是師尊的丹藥,還是那紫葉琵琶草終於起了效果,補回了氣血,這下可不再整日好似病鬼一般,倒是這身怪力是從何而來?”

    俞和心裏猜來猜去,可他哪里知道真相。這般天大機緣,靠區區紫葉琵琶草和尋常補血丹藥怎能得來?

    也托了俞和莽莽撞撞的,二個月來不停的取精血畫符煉劍匣,他急於求成,最後終究是大傷了自己氣血根本,劍匣一成,法器入體,震盪臟腑血脈,幾乎差一點就立時要了他的性命。

    可冥冥中的機緣就是如此玄妙難測。

    俞和此番胡亂行事,倒剛好合了道家“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先破而後立。”的極端道理。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更虧得他身負的天大機緣,換做旁人褔薄,只怕根本邁不過生死坎,劍匣一成就身死道消。

    要知那贔屭隕落之時,俞和昏倒在古獸面前,古獸的元靈寂滅,血肉崩碎,一滴精血靈炁不散,融進了他的身子,將俞和當成了寄身的皮囊,潛在脊骨末節中。

    這贔屭貴為龍子之一,它的精血乃屬真龍血脈,尋常人就算得了,也是消化不開,只能任它凝在脊骨中一生一世無用。可俞和誤打誤撞,居然把自己一身精血消耗殆盡,生死攸關之時,觸及了那一絲贔屭精血。

    古獸歿亡,遺世怨念深重,這精血中所含的一道亙古怨念竟然結成了連天血煞陰雲。不過俞和卻有六角經台這種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異物護神,灑下一片清光就把贔屭怨念蕩滌得乾乾淨淨,只餘下一絲純純澈澈的精血,教俞和當成救命良藥化進了自身血脈中。

    真龍血脈絕非等閒,哪怕只餘下這麼一絲毫,也登時把俞和補得氣血凝實,還將贔屭唯一的天賦異稟,那種筋骨怪力傳給了俞和一絲,雖然不及贔屭真身的億萬之一,可對於筋骨孱弱的人身來說,也是相當了不得的巨力。

    那古獸贔屭遺賜給俞和的兩大機緣,此時風雲際會,才有了此一遭逢凶化吉變故。

    只是俞和懵懵懂懂,兀自背著手,哼著小曲,沿山道去藏經院早課。渾不知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卻撿了天大的寶藏回來。

    這日早課,卻與平時不同。雲峰真人穿了一襲深藍色的廣袖道裝,雲髻高挽,頭戴水火混元巾,他右手作劍訣,置於下腹丹田,左臂微圈,抱著一口古樸的連鞘松紋古劍。膝前擺著紅銅蟠龍銜環四足鼎香爐,裏面有三柱兒臂粗細的芸香點燃,騰起嫋嫋輕煙。在他座下,除了論劍殿的五位弟子之外,鳴劍真人垂目盤坐在雲峰真人的左手邊。

    俞和見眾人默坐不語,也不敢問,走到自己的蒲團上坐下。鐘磬一響,眾人照常誦經。可每過一會兒,就有些劍門內的弟子輕輕移步走進藏經院主殿,先對雲峰真人深深一揖,然後自去取了蒲團,在左近坐下,閉目不語。

    三節十二道經文頌畢,藏經院主殿中已經快坐滿了人,俞和轉頭略看了一圈,只怕足有百位弟子。人雖多,可卻未發出絲毫聲息。

    主殿外的鐘磬連響六聲,餘音繞梁,殿內諸人神色一肅,眾弟子一齊朝雲峰真人望去。

    雲峰真人抬目看了看眾弟子,右手抬起,在胸前作了個子午訣,沉聲開口道:“今日藏經院開講,我主說法,講的是念性與劍性。”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4:24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八章 說念性,落雨劍
  
       


    “我真清太玄羅霄仙劍門,藏有全本劍法三千一百七十七套,殘本劍法一千四百一十二套。其中由我門內歷代先輩高人所自創的劍法六百五十五套。”

    “劍道乃屬三千大道之一,道法自然,諸般劍法也是于周天萬象中推衍而來。然周天萬象皆可歸於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八卦等等之屬,劍法自何處推衍而來,便主承其源流之性,輔承以演劍之人的念性。劍法雖有萬萬種,但終究無出此道理,故劍法的根本性,可稱為劍性。”

    “吾輩學劍,初時乃承前人之教導,繼先賢劍術。後漸自覺,反省本心,可采諸般劍術煉成一爐。得悟劍中真三昧後,方盡棄前功,自出機杼,以周天萬象契合己身之屬為本,以真我念性琢磨而成法。前者念性不顯,劍性主;中者劍性與念性難分;後者以念性生劍性,劍隨心。”

    “此番道理深遠,言之雖易,體悟卻有萬難。”

    雲峰真人的這一番的說法,講的是劍法與使劍者之間的關係。一門劍法從自然之相中衍生出來,首先是便帶著一種固有的屬性,然後還摻雜了推衍劍法之人的秉性。比如最基礎的回風劍法,這劍法是從一道在狹小山谷中不斷衝突徘徊的風相中參悟出來的。風無形,卻在山谷裏四處碰壁,於是四面衝突,無所不用其極,這推衍出來的劍招,就是將原地運劍的肢體動作延展到極限,手中的劍好似一道山風,欲從每個方位衝破困局,一去不回。而這困局,就是自身的筋骨限制。

    因而這回風劍法的根本劍性是風,而創這劍法的高手性子剛猛,所以招數演化出來不留餘地,往往初學者一個不慎,把招式勉強使出,身體筋骨也被拉傷。若是換一位性子溫婉的女劍修來推衍這回風劍法,只怕回風劍法就不會只有十二式,而會循序漸進的演出三十六式,甚至更多,劍招動作之間留有緩和的餘地,不會讓初學者自傷身體。

    所以這就是劍法的屬性,主性是自然之相,輔性是編創劍法之人的秉性。

    雲峰真人所要說的,就是希望弟子們不要一味的追求狠辣淋漓的劍招,將來自己劍心圓熟了,發現所學的一身劍術與自己的心性不合,那就徒費了心力。

    學劍之初,肯定是繼承前人的劍法,但最先要自問心性,瞭解劍道之前,先瞭解自己。通曉省悟了自己的心性,去找那些同自己心性相近的劍法研習,可事半功倍,而且這樣等到劍術登堂入室後,諳熟前人相近的範例,更容易于諸界萬象中自悟劍術。

    要知諸界萬象之屬,皆有相生相剋的聯繫。查知自身的念性,進而衍化出與念性相合的劍術劍意。這不但是修己身,以劍入道的法門,更是應對爭鬥的技巧,一旦探得對手的劍性,那自然可依生克變化的道理,找到破敵之法。

    這次說法直講了有一個半時辰,座下的眾弟子表情各不相同,有的淡然微笑,有的額頭冷汗涔涔,有的滿臉懊惱,還有的喟然長歎。俞和眉頭緊鎖,也自有感悟。

    俞和知道自己一身真元雄厚浩瀚,身負先天五方五行元炁,還有雷符劍這等大殺招。之前的幾次爭鬥中,憑藉這些遠超常人的特異之處,逢凶化吉。可自己每次都勝得都頗為艱險狼狽,而那幻境中的舞劍少年反復回溯鬥劍情形,卻總能贏得瀟灑隨意,輕輕鬆松的便將對手斬落。

    自己原想不通此中關竅,認為那幻境中演化出來的種種情形,終究是虛妄。而且自己心智不堅,總被諸種雜念紛擾,所以一劍刺出,難以全意全力。

    可聽了雲峰真人講法,這才省悟,自己原先過於依賴剛猛的劍氣,而疏忽掉了對掌中一口劍器的運用。雖然劍九法已使得精熟,但那只是運劍使力的基礎方法,並不是克敵制勝的玄奧劍術。

    俞和初練劍時,通讀過許多劍經,但每一種劍法都沒有深究,只是淺淺略懂,施展出來似是而非,有形無神。他這樣練劍,對於熟悉劍器運轉,是有很大助益,但按照雲峰真人的說法,這只是在學習“我劍”,而不能看透“他劍”。

    “我劍”說的是修劍者自己練劍,練到極處可將手中一口劍化入身骨,變作手臂的延伸,神念所至劍器所摧,這一點上,俞和已然勉強算是做到了。

    “他劍”的修煉,卻是指看懂別人的劍術,洞悉別人的劍意。這中修煉只在爭鬥比劍時才顯露玄妙。看破了對手的使劍路數,進而推知其劍性劍意,就可以及之長攻敵之短,尋找破綻,一擊致勝。這裏所說的“他劍”,並是狹隘的指對手的劍器,大凡氣勁、法寶、符法等等攻伐手段,都包含在內。

    俞和心中自悟,自己除了拉伸筋骨的十二式回風劍法,和一套運力出劍的劍九法之外,竟未真正精修任何一種劍法,也根本不知自己的念性和劍性。碰上對手就是靠一股蠻橫的真元胡亂揮劍進擊,全無章法。

    於是暗自打定主意,是該要尋一路合適的劍法仔細研修了。

    藏經院外鐘磬響過九聲,將眾弟子從冥思中喚回。抬頭看去,雲峰真人面前的紅銅蟠龍銜環四足鼎香爐中,三道芸香已經燃盡,雲峰真人擺手說道:“今日說法已畢,諸人自去參悟吧。”

    “謝雲峰掌院教誨!”近百弟子一齊站起作揖,許多人倒沒有逕自離去,而是轉個彎就進了論劍殿,在經海中苦苦尋求一路契合自我念性的劍法。

    “師尊,我卻不明自己的念性。”俞和見雲峰真人未走,便開口問道。

    雲峰真人看了一眼俞和,笑道:“俞和,你可曾默坐自省過?”

    “回稟師尊,弟子修過自省的功課,本以為心性水屬,但後來有覺得不全像。”

    “你那性子,年少浮躁,水屬只是表相而已,金屬才是潛性。問卦曰水中金,又叫海中金。好比一鏡平湖,表面溫吞善順,可水下藏著一柄出鞘利劍,剛直鋒銳,水滿溢則鋒芒不顯,若水面為風波鼓蕩,則劍出傷人。”

    “原來我竟是金屬心性。”俞和喃喃道,“可我倒沒發覺金炁與我分外親近?”

    “癡兒!心性五行與肉身五行並無實際的關聯,念性、命數隻說只說五行義理,與元炁吞吐之事有何牽掛?”

    俞和臉上一紅,知道自己混淆了基礎的道理,連忙作揖告辭:“謝師尊教誨,弟子這就去論劍殿修補功課。”

    雲峰真人哪兒不知道俞和的心思,笑駡道:“什麼修補功課,休找些託辭,自去尋金屬劍經研習吧,水屬劍法你也可練!”

    俞和點點頭,撒腿就沖去了論劍殿。

    “鳴劍師弟,你觀此子如何?”

    “有大機緣,一身真元修為之深厚,我也看不通徹,只怕是得了什麼外物之助。好一個水中金,若無風波倒是良才,只是倘若遭逢了變故,一切難料。”

    雲峰真人聽了鳴劍真人的話,點點頭,也沒言語。

    劍器本就是銳金之屬,若無一絲金銳之氣,劍道也難大成,所以這論劍殿所藏的劍法之中,倒是劍性屬金的為最多。

    要說表水裏金,倒也好找,由雨勢推衍而來的諸般快劍法,都是此類上選。

    俞和知道自己不可再冒進貪功,若挑一本絕頂劍譜去修,只怕以眼下劍術造詣,根本難以修成,只能找那淺顯的劍法研習。

    說到雨勢演化而成的劍法,他便立時回想起春分試劍時,南啟真人所使的一招劍術,那一劍揮出,幻出百重劍影,如山間急雨似的籠罩下來,根本不知從何招架,只一瞬間,就在俞和衣襟袍袖上,割出七八道劍痕,那還是南啟真人刻意留手之故,否則以南啟真人的劍術修為,長劍一幻就是萬千劍影當頭灑下,立時骨肉成泥。

    這招劍法俞和倒曾翻閱過,乃是一門名喚“落雨劍”基礎仙劍法其中的一招。俞和手裏,此刻便握著這本“落雨劍”的劍譜,凝神細讀。

    這“落雨劍”是羅霄劍門十一代宿老元辛真人中年所著,他觀一年中諸般雨勢,糅合快劍之意,演化出六式劍招。分為“時雨式”、“霧雨式”、“yin雨式”“暴雨式”、“雷雨式”和“雪雨勢”。六式漸次艱深,講究分化劍光為雨,快劍破敵。

    而南啟真人那一劍,就是“暴雨式”,只不過南啟真人那次試劍,對俞和才使出了這劍招十分之一的威勢而已。

    僅僅是基礎劍術,在前輩高手中,已經是勢不可當,俞和心中又徒增了好一番喟歎。

    找執掃弟子要了筆墨宣紙,俞和將一本劍譜仔細抄寫了一冊,比對無誤,這才收進懷裏,打算回東峰再細細研讀習練。

    剛走出藏經院,回廊一轉,迎面正遇上宗華真人,俞和慌忙躬身施禮:“宗華掌院師伯安好!”

    宗華真人見了俞和,臉上帶笑,伸手拍拍俞和的肩膀:“俞和,此番正好遇見你,我本就是來尋你有事。”

    俞和聞言一愣,連忙應道:“師伯有法旨,何須親來,傳弟子過去清微院聽命就好。”

    “此事重大,我聽說雲峰師弟正在講法,不便打擾,於是就自來尋你。”
tzleng 發表於 2013-12-3 14:33
玄真劍俠錄 吾有一劍始出鞘 第三十九章 降大任,憶往事
  
       


    “俞和,我觀你一身真元劍術修為,俱是我門年輕弟子之中的翹楚,加上你通讀諸般道家經典,欲薦你為掌門鑒鋒真人的隨侍弟子,你可願意?”

    宗華真人把話一說,俞和聞言心中大驚,雖他以前未入過大派,可也曾聽聞,這掌門真人的隨侍弟子實在非同小可,在一門派中,地位超然。明面上,掌門隨侍弟子不過是掌門真人的隨扈之一,協助掌門真人處置諸般日常雜務,陪同或者替代掌門真人出席各種外事法會,可畢竟是掌門真人身邊最親近之人,一般情況下,在門中便是掌門真人的喉舌親信,行走在外,便可代表一派掌門的言行風儀。而且在許多門派中,往往是由掌門欽點的下一代門主繼承人出任掌門隨侍弟子,意在日夜跟隨掌門,耳濡目染,學會將來如何出任一門之主。

    甚至往往這掌門隨侍弟子,被看作門派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殊存在。

    自己這才入門二年不到,竟然天降如此大任,俞和心裏好似雷過大山,也不知是喜是憂。

    宗華真人也不言語,只是微笑的看著俞和臉上神色變幻。

    思量了半晌,俞和肅容作揖,“謝師伯抬愛,弟子自會盡心盡力!”

    宗華真人又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如此甚好,我自會同鑒鋒師兄稟告,這幾日便將傳你去見他。”

    俞和恭聲回應,宗華真人也不多言,轉身飄然而去。

    這一路上,俞和心裏翻翻騰騰,雖有惶恐,可更多的是欣喜。

    回到東峰小屋,迫不及待的取出玉符,將這事與陸曉溪說了。陸曉溪一聽,也是嚇了一跳。

    “俞大哥,我這門中也有掌門隨侍弟子,卻是掌門真人的同輩師妹,門中還任執法長老,聽聞等掌門真人閉關退隱之後,便是由她繼任掌門之位,她在門中聲望極隆,一言既出,等若與掌門法旨,門中上下莫敢不從。你這回倒是怎麼了,才入門不久,便成了掌門隨侍,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蹊蹺?”

    “我也想不通,或許是宗華師伯錯愛吧。”

    “不管如何,你且千萬謹慎行事,若真得了掌門信任,自然有說不盡的好處。”

    “這個我自然曉得。”

    陸曉溪入大派修行已久,門中人情處置的諸般關竅比俞和更熟知,不過她雖是有些擔心,但畢竟有此委任,確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又說了草草幾句,俞和收起玉符,畢竟將來會如何,他們二人胡亂猜想只是徒增煩擾,或因而就此踏上一片坦途也未可知,當下要務,還是潛心練劍。

    翻開那本摹抄來的落雨劍譜,俞和一口氣通讀了十遍,自覺心中再無生澀模糊之處,便取出玄鐵長劍,去院中試演。

    俞和劍九法精熟,劍術根基是極好的,加上一身真元雄渾悠長,初演練這落雨劍時,竟有種信手拈來的感覺。劍光揮灑好不自然,只一揮,萬千劍影綿綿密密,就猶如春雨淅瀝。

    落雨劍的招數,卻不是定式,每一招使開,自然可衍生出無窮盡的後手,正契合那山雨飄忽無定,不時何時方休的意境。

    第一式“時雨式”,取意自春雨連綿,時時欲晴,雨絲卻又總收不住的意象。俞和越演越是沉醉,那一口劍化成陰郁的小雨,種種玄奧之處,漸漸浮現,舞到深處,竟仿佛收不住手,只覺得劍招中有眾妙紛呈,那一季清明時雨,纏綿如泣,直能催人斷魂。

    心中不自禁的回想起自己當年流落塵世的時光,他和陸曉溪兩個人衣衫襤褸,緊緊的依偎在一起取暖。那時候最怕的就是這春雨,天空不晴,雨勢綿綿不絕,到處都是陰沉濕冷,兩個人只能縮在破廟中躲避,一小堆柴火總也驅不走纏身的濕氣。

    心思沉在回憶中,正與劍意相合,那“時雨式”更演得綿密。忽山風一吹,如簾的雨絲中扯出一團霧氣,悠然飄散。

    俞和長劍一轉,自然化做第二式“霧雨式”。這一式是小雨將散未散,天空陰霾壓下,被山嵐一卷,便成了一大蓬雨霧,飄飄蕩蕩,籠罩在何處,何處就是一片雨濕。

    這劍式全憑一口真氣悠長深沉,手腕震顫,劍尖連點,化作霧中數不清的水滴。

    那時俞和同陸曉溪容身的山神廟破敗不堪,若只是下雨無風,倒還能遮擋,可一道山風吹來,卷起雨霧直灌入廟中,衣衫和木柴登時就潮了,伸手往臉上一抹,儘是一層雨水,陰寒氣好似把刀,不斷的刮削身骨。有時陸曉溪受了風寒,渾身顫抖不停,俞和就把半碗濁酒沖上搗碎的土薑,在火上燙滾了,讓她喝下,於是陸曉溪便沉沉睡去。

    這一式“霧雨式”就是將劍器的銳金之氣化作這雨霧之寒,被劍勢一罩,讓人無遮無擋,劍氣化霧,無物不染,無孔不入。

    空中陰雲壓下,天地暗沉,雨勢轉急。

    俞和自然而然的演進“陰雨式”,這劍式自那烏雲蓋頂,山雨紛紛的情形中衍生而來,要以一股陰沉壓迫的氣勢,迫得對手心神淒然,戰意消怯。

    那是春夏之交的最後一場雨,天空寒暑相交,積雲難散,有時竟難分昏曉。兩耳中只剩下雨滴垂落之聲。雲層越壓越低,直欲吞沒山巔,大地被雨水澆了個透徹,處處化作泥沼,萬物卻也在此時萌生。

    直到烏雲全數化雨落盡,陰雨才停。

    陰雨之時,俞和與陸曉溪總是耐著饑餓,雙眼直直的望著天,只盼那雲一散,就可去林間尋野菌,那時一鍋熱騰騰的菌湯野菜羹,對他們來說,就是一頓夢寐以求的盛宴,若還能抓到被雨水澆昏的飛鳥,再掏得幾枚鳥蛋,就是天賜的大幸。俞和記得有次他們誤食了毒菌,兩個人嘔吐不止,雙目發花,渾身痙攣,到了晚上彼此緊緊的抱著,說了許多胡話,幾乎以為第二天便同死了,結果昏睡到天亮醒來,卻終究還是活了過來。

    陰雨隨南來暖風而散,轉入盛暑,烈陽熾熾。可天色卻變幻莫測,有時本是朗朗晴空,忽一團急雲撲來,登時暴雨傾盆。

    這“暴雨式”全是直上直下的淩厲劍路,一陣狂烈的雨水直欲貫滿乾坤,雨如怒箭齊發,好似金戈鐵馬征伐天地。人站在雨中,雙目不能睜開視物,雙耳只聞轟然水聲,張口欲呼,雨水噎住喉嚨,吐也吐不盡。若撐傘去遮,傘面被急雨撕破,躲到亭閣下,雨勢縱橫衝突,將整個亭閣裹在當中,暴雨打得瓦片散碎,樹木斷枝落葉紛飛,這洶洶雨勢教人無處可躲,只能被淋得濕透。

    “暴雨式”乃是天地有怒氣勃然而發,俞和舞得濃眉倒豎,怒氣盛到極處,自成“雷雨式”。劍似雷霆萬鈞,蕩起滾滾雷鳴,寒芒如閃電裂空,自高天上橫亙而過,若直落到地面,哪怕是萬年參天古樹,也是瞬間化成焦炭,當真勢不可當。

    這“雷雨式”將“暴雨式”的連綿怒劍盡數轉成虛招,趁人疲于遮擋時,突出雷霆一擊,好似九霄雷殛降臨,發雷音震人神魄,發電芒催人身骨。俞和使到興處,長嘯一聲,身化劍光騰空而起,半空中劍訣一指,劍雨盡斂,萬千劍影驟然聚成一道寒光如電,直刺而下,飛劍“噗”的一聲沒入地面也不知多深,餘下寸許見方的一個小孔。

    劍招已盡,劍意未絕,猶在俞和胸中翻翻滾滾。抬眼間恍然發覺天色已然全黑,俞和長吐了一口濁氣,落下地面。餘下那第六式“雪雨勢”取意於深冬時節雨雪交加,可此時已是暑季,一時間心境難合,俞和搖搖頭,暫且作罷。

    自地下攝回玄鐵長劍,收入白玉劍匣中溫養,俞和整衣回屋。院子裏面散滿了是被劍氣催落的樹葉和斷枝,院牆上和地面上,不知多少劍痕淩亂交錯。

    “下回練劍還是要去找個開闊之處,免得把自己住的院子給糟蹋了。”

    盤坐在屋中蒲團上,俞和心裏緩緩流過剛才的每一式劍法,還有自己使劍時的諸般心境感受。正如雲峰真人所述,這套劍法的表相是雨,屬水行,但從第一式到第五式,都是取了一個柔中帶剛的劍勢,雨落時,雨絲直下,用的是劍九法中的劈法,雨水雖柔,落下卻是剛直的。雨水化霧,則是劍九法中的點法,柔中帶剛,否則不合無孔不入的劍意,到了雷雨,則刺、劈、穿皆有,化劍為電最是剛猛。所以銳金之相才是劍法的真性,以雨惑敵,銳意攻伐,正是落雨劍法的深意。

    正如俞和的心境,雖然曾經那般顛沛流離,他一顆執念求生的心卻是堅韌,那怕風雨加身,他依舊倔強的活了下來,直到仙緣終來,與陸曉溪一樣踏上了問道之途。

    此後三日,俞和每天勤練落雨劍法,尤其是山雨來時,必有他一人一劍,在雨中舞劍不休。

    而期待中的,羅霄掌門鑒鋒真人的傳喚,也終於在第三日傍晚到來,俞和仔仔細細地穿好一身道褂,頭上帶著青雲五嶽冠,腳踏雲履,收拾的一身周正,隨著道童一路行到門庭正中的三清殿門外。

    鑒鋒真人在三清殿居中而垂目坐,俞和連忙搶步上前行叩拜大禮。

    “弟子俞和,拜見鑒鋒掌門師伯。”

    鑒鋒真人抬眼看了俞和半晌,緩緩道:“起來吧,你且近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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