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76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2 18:05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章 地藏殿,語還休
  
       


    俞和身上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白蓮赤鳶雙劍就要脫體而出,可純一大師只是抬眼看了看俞和,龐然佛力破虛而來,好似一口銅鐘落下,罩住了俞和的身子。雙劍化作兩道發絲般的劍芒,繞在俞和指尖疾旋,可無論如何催運真元,就是顯化不出飛劍真形。

    “俞和小施主,佛門清淨之地,不可妄動刀兵。”純一大師對著俞和合什一禮,“老衲有話與你說,當不欲為六皇子這等凡俗之人聽聞,故而施展小小神通將他震暈,並無惡意。六皇子一時三刻之後自會醒轉,到時恍如南柯一夢。”

    俞和緊盯著對面的二個老和尚,指尖劍芒緩緩黯去,但他一身真元依舊流轉不休,胸前紫宮中的白玉劍匣明光四射,無窮劍氣隱而不發。

    “純一大師有何指教?”

    “俞和小施主,你從揚州遠道而來,卻陷入了帝王家的深宮瑣事中。老衲以為,此事不妥。”

    “晚輩與師妹不過是受六皇子之托,進宮治病救人,大師以為何處不妥?莫非要眼睜睜看著容昭皇后被姦人所害,身化屍傀才對?”

    純一大師搖了搖頭:“道佛雖義理不同,但我輩修道之人,行善積德原是對的。可偏偏這等帝王家事,因果之深遠,卻遠非俞和小施主所見到的那麼簡單。小施主此番橫插一手,卻是將自己拖入了泥潭中。”

    俞和轉了轉眼睛,乾脆盤膝坐下,對純一大師道:“晚輩願聞其詳。”

    “容昭皇后之事,老衲自然知曉,此乃皇后娘娘命中之一道劫數,但尚不至於斷送陽壽,以她命理來推,是個否極泰來之局。皇后娘娘有真龍紫氣護體,本當撐過六日夜,自有人會臨危現身,為她消劫。未曾想六皇子卻在陰差陽錯之下,找到了俞和小施主和甯青淩小施主。這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一破,有些人的如意算盤便落了空,於是當須再做謀劃,卻是徒增了變數。”

    “大師既然知道內情,何不相告,也好讓晚輩知道今後如何進退。”

    “出家人不打誑語,合該小施主知悉的,老衲自會實言相告。只是此間牽扯太多,不該小施主知道的,老衲自不會說。”

    俞和轉頭看了看身後昏睡的周淳風,“純一大師可能告知,暗害容昭皇后的是何人?”

    純一大師也不說話,輕輕吹了口氣,一縷白氣氤氳沖出,在虛空中一轉,變作了一個“魔”字,這白煙大字在俞和面前一飄,便飛散了。

    “哦?”俞和微點了點頭,“從何而來?”

    純一大師合什閉目:“老衲不知。”

    “只怕是大師不肯相告吧。”俞和淡淡一笑。

    純一大師緘口不答。

    “大師方才講說,若晚輩與甯師妹不曾插手,容昭皇后被施法六日之後,亦會有人去救,此人可是大鎮國寺的弟子?”

    純一大師搖了搖頭:“鎮國寺不會再派僧人前去解救。出家人修的是清淨禪,帝王家因果太深,牽動一發則干係天下億萬庶民之生,故而能避則避之。”

    “那本應替容昭皇后消劫之人,會是誰?”

    “如今天數已改,因緣已亂,說也無用。”純一大師搖了搖頭。

    “六皇子說起,容昭皇后中咒那日,有個黑瘦僧人離奇出現了數次,還送了一尊白銀觀音塑像給容昭皇后,此僧人可是鎮國寺的弟子?這僧人與離神散魄煉屍法有和關聯?他是魔還是佛,是正還是邪?請大師解惑。”

    純一大師聽俞和問完,垂目不語,過了好半晌才道:“老衲不知此事,恕難相告。”

    “大師不知?這僧人就在大鎮國寺門前攔住了容昭皇后,以大師之能,怎會察覺不到?”

    “天下奇人異士不知凡幾,老衲雖參修佛法三千餘年,但也不是全知全能。俞和小施主可願將那黑瘦僧人的形貌舉止,言告老衲知曉?”

    俞和一笑,學著純一大師的樣子,垂目合什道:“此事不可說,大師見諒。”

    純一大師似乎早猜到俞和會故意這麼說,於是也不追問。只是接著道:“俞和小施主此來定陽,為的是龍門道中人在江南作亂之事吧。小施主可想知道其中原委?”

    “大師當真神通廣大,連俞和此來京都的目的也查知了,不過龍門道之事,大師當不便明說,可對?”

    “俞和小施主聰慧過人,深具佛緣慧根。不過你所為那事非同小可,老衲實不知內情,並非有意不說。”純一大師目光炯炯的看著俞和,“老衲與小施主既有此一面之緣,便是一場因果天數。倒也當點化小施主一二。你可知道,京都定陽的道門供奉閣,並非你所見那般簡單,同軒真人不過是撒在外面的棋子,無足輕重,供奉閣內中大有玄虛。”

    俞和正色,拱手作揖道:“求大師教我。”

    純一大師沉默了數息,緩緩道:“供奉閣並非如同我大鎮國寺這般,一切昭昭然。其分為外閣與暗府兩重,彼此一明一暗,卻不同心。同軒真人不過外閣執事之一,他所作之事,無非是外閣幕後之人的喉舌罷了。”

    “那外閣與暗府,孰輕孰重?”

    “不分輕重。外閣主法事、禮儀、傳道教化等;暗府主輔佐君王、殺伐鎮守之事。道門於帝王家事中,陷得太深。外閣暗府各司其事,但又相互暗鬥,已有幾百年了。”

    “那龍門道歸外閣掌管,還是聽暗府調配?”

    “龍門道原屬暗府,但二百餘年前劃歸外閣麾下。”

    俞和眼睛一轉,忽問道:“大師之前說起,同軒真人並未料到晚輩能勝過那西夷四人,意思是同軒真人本想讓晚輩在校場出醜?”

    “同軒當是有此心思。”

    “晚輩自忖並未得罪同軒真人,他這番作為,大師莫不是暗指同軒真人不欲晚輩知查龍門道之事的真相,故意為難俞和,想叫晚輩負傷而遁?那如此說來,莫非……”

    俞和正要說下去,和純一大師面前的朱漆木魚忽然“邦邦”大響,純一大師低頌了聲佛號,硬生生打斷了俞和的話。

    “俞和小施主,莫要曲解老衲之意。老衲身在大鎮國寺,份屬佛宗,百年間寸步未踏出鎮國寺山門,哪里會知曉道門供奉閣中的諸般隱情?”

    俞和笑著道:“大師神通可天視地聽,俞和還盼著大師指引晚輩查明真相。”

    “真相如一,便在彼岸。小施主還需自去尋覓。老衲年邁昏聵,胡言亂語,已有些倦了,這便告辭。六皇子一刻之間便會醒轉,還望二位自去,莫要叨擾了寺中僧眾。六皇子祖父釋天禪師,早已不問俗世,立大宏願坐三十二春秋枯禪,參悟無上佛理,以求正果。故還請俞和小施主規勸六皇子,莫要讓釋天禪師壞了苦修之功。如今振文帝君癡心長生,即便釋天出寺訓斥於他,只怕也是無濟於事,終有一日振文帝君自省己身,也會如釋天禪師一般,拋卻凡俗重重,皈依我佛。”

    俞和點點頭道:“晚輩自當從命。”

    純一大師一拂僧袍,地藏殿中萬朵金蓮湧現,煌煌佛光一閃而沒,兩個老和尚便失了蹤影。連俞和都不知道他們是以何等神通遁走的,只感覺周身一松,鎮體佛力消散。

    地藏大殿中,唯剩下那支鬥大的朱漆木魚,雖無人敲打,卻兀自“邦邦邦”的響個不停。

    俞和環視著空空如也的佛殿,十丈高的地藏菩薩雕像垂下悲憫的目光,望著俞和,就好像望著在地獄中彷徨掙扎的陰鬼。

    俞和心中暗道:這純一老和尚話中還藏著話,不停的打著機鋒,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是說盡了的。但也不知老和尚是有意還是無意,已然揭出了許多隱情。老和尚意指暗害容昭皇后的是魔道中人,但容昭皇后很可能並不會最終身化屍傀,有人會在最後關頭出來替她化劫。那這煉屍術恐怕根本就是一個局,或者一出戲。

    定陽供奉閣原來有外閣和暗府之分,而且內外兩派人不合,龍門道如今實歸外閣差遣。同軒真人故意指使俞和與西夷四人比鬥,究竟是何用意,委實難猜。

    一切線索指引,純一老和尚似乎在有意將容昭皇后之事,同大鎮國寺撇清干係,而指引俞和去供奉閣追尋究竟。

    “合該到供奉閣走一遭去。”俞和打定了主意,盤膝坐等六皇子醒來,一邊默念《清淨坐忘素心文》,凝神細想諸般端倪。

    過了一刻,朱漆木魚的敲打聲戛然而止,六皇子周淳風翻了個身,竟宛如大夢初醒般的,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哎呀,仙師恕罪!淳風不知怎的,竟睡了去,實在是駑鈍。純一大師已經走了麼,他可答允我去見一見光武祖帝?”

    俞和搖了搖頭,“純一大師說,光武祖帝如今只是釋天禪師,他發下大宏願,坐三十二春秋枯禪參悟無上佛理,以求正果。讓我勸你切莫去壞了釋天禪師的修行。純一大師認為,即便釋天禪師去找振文帝,也打不消振文帝期盼長生的念頭,只有等你父王自省。”

    周淳風長歎了一聲,“或許純一大師是對的,我猶記得父王在我小時候說過,光武祖帝也曾苦求長生,甚至因為服錯了丹藥,連眼睛都瞎了一隻。直到後來忽然有一天大徹大悟,脫龍袍卸帝位,仰天長笑出宮而去,在大鎮國寺剃度修佛。這種長生念想歷代帝王皆有之,既起于本心,也唯有自省可泯。”

    俞和點頭道:“我們轉去供奉閣走一遭吧,純一大師指點了迷津,我們路上再講。”

    推開地藏殿的大門,也沒見到引他們過來的中年僧人,兩人只好遂原路出了大鎮國寺。

    容昭皇后的馬車停在原地未動,俞和與周淳風撩開車簾,就看甯青淩好端端的坐在車中。

    “師妹,可發覺有什麼異相?”

    甯青淩見是俞和,長出了一口氣:“師兄,你們離開之後不久,我便覺得背脊發寒,似乎有人一直在盯著我,但又不知這人藏身何處。”

    “哦?”俞和站在車轅上,朝四周掃了一眼。

    周圍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陽光耀眼,暖暖的照著寺門前的空地。

    俞和的眼睛團團掃了數匝,可又察覺不到任何的異相,他鑽回車廂中,放下厚毛氈的車簾,將車廂遮擋嚴實,盤膝坐在甯青淩的面前。

    周淳風望瞭望俞和,“仙師?”

    “走,去定陽供奉閣!”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0:18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一章 涼厚子,面如春
  
       


    京都定陽城的路面上,平日裏總是一幅人潮湧動的景象,馬車穿過繁華的南大街向北行,繼而折向東面,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了定陽供奉閣的院落前。

    俞和與六皇子周淳風下了馬車,去拍打供奉閣的院門,依舊是個青衣道童出來開門,見了周淳風當面,倒沒什麼好臉色,可再一看後面站的是俞和,趕忙堆起了滿臉笑容,躬身施禮道:“原來是俞和真人來了,快快請進,涼厚大供奉正在桑菊園飲茶。”

    俞和一愣:“同軒真人不在供奉閣中嗎?”

    “同軒大供奉出遊了,還不知幾時回來呢。趕巧涼厚大供奉出關,如今閣內由他掌事。涼厚大供奉一早吩咐過了,若是俞和真人來了,即刻恭引去見他。”

    俞和點點頭,“馬車上有女眷,可否進院?”

    道童把頭點得如搗蒜,手忙腳亂的敞開了正門,容昭皇后的馬車駛進了供奉閣的院落中。

    甯青淩依舊在馬車上沒下來,不過這次俞和不敢再留她在門外了。從大鎮國寺過來的一路上,俞和也察覺到了那不知何處來的視線,緊緊追著他們不放,再把甯青淩留在門外,只怕會有什麼意外,但若進了供奉閣的院子,無論誰人,總須忌憚幾分。

    沿著精心修剪過的園林花廊,道童帶著俞和與周淳風進了一處栽滿桑樹的小院子,院子地上種滿了靈菊,四季綻放,院子東南角有個小小的八角亭,裏面坐著兩位修士,正聚精會神的飲茶手談。

    “涼厚大供奉,俞和真人來了。”那道童在院門口宏聲報訊,和卻沒說六皇子周淳風的名號。

    那亭子中的兩人推案而起,其中一人滿臉笑容,三步作兩步的迎了過來。

    “俞道友可算是來了,宮中今日連發三道金符,催俞道友去領帝君賞賜。”

    俞和抬頭細看,這修士身穿一襲精致的青雲道服,頭上紮著混元水火絲巾,插著根碧綠的翡翠如意發簪,花白鬚髮搭理得根根平整,劍眉朗目,峻峭鼻樑,生得仙風道骨,卓爾不群。乍一看,俞和登時想起淨闕島的華翔真人來。

    “可是涼厚大供奉當面?”

    那道人一拱手,“正是涼厚,貧道也是揚州府人士,卻在王屋山得了仙緣,說來與俞和道友,原是同鄉。”

    “俞和末學後進,當是晚輩。”

    那涼厚大供奉一擺手,笑著道:“我等修道之人,當論道相交,俞和道友一身真修通天徹地,涼厚哪敢以前輩自居?你我當平輩論交,涼厚癡長幾歲,便喚你一聲師弟可好?”

    俞和拱手道:“那便依得涼厚師兄。”

    “快快入亭飲茶,我且來與你介紹韓智真人相識!”涼厚大供奉引手將俞和帶到亭中,卻似乎渾沒看見六皇子周淳風一般。

    周淳風心中有氣,一跺腳,跟了上去。

    涼厚大供奉這才回頭一看,“這不是六皇子殿下麼?怎麼卻穿著下人的衣衫,倒叫涼厚一時未能認出,快快請來用茶。”

    他嘴上雖說得客氣,但腳下卻絲毫未停,只顧帶著俞和進了亭子。

    那亭中另一位修士雖未迎出來,卻笑盈盈的站著。俞和一看,這修士身材健碩,個子卻不高,挺著大大的肚腩,一張臉生得滾圓,慈眉善目,讓人看了就覺得親近,頜下一片精心修剪的三分烏黑短須,身上披著青灰色的大氅,腰懸一方美玉,手中還拄著一支盤根錯節的紅木短杖,看上去不像是煉氣修真之人,倒似個和善的員外郎。

    “俞和師弟的威名,如今已然震動京都定陽,韓智今日有幸得見本尊,果然是豐神俊朗,好一位少年劍俠!”

    這韓智真人哈哈大笑,伸出寬厚的手掌,親自為俞和拉開了茶几一側的太師椅。

    俞和拱手一揖,“韓智師兄有禮了,小子年少莽撞,惹出一些浮名,不足掛齒。”

    “好!”那韓智真人一豎大指,“居顯名而不驕躁,如此沉淵心性,大道可成。”

    涼厚真人親自為俞和沏上了杯熱茶,推到俞和手邊。

    俞和吹了吹浮沫,淺淺喝了一口道:“良厚師兄,聽那知客道童說,同軒真人雲遊去了,師弟想問他何時回轉。”

    涼厚真人笑了笑道:“今日一早,愚兄破關而出,正撞上同軒師弟急匆匆的來,他說收到了門中金劍傳訊,只怕是他家山門內有什麼變故,喚他急回山去料理。於是同軒師弟將供奉閣中一干事務與為兄交割了,便趕早乘雲而去,這倒也沒說何時才能回轉。俞和師弟你且放心,你送來的那書信證物等,愚兄都細細看過了,已遣人去龍門道盤查,料想不出幾日,便能水落石出。”

    涼厚真人忽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張滾金邊羊皮卷和一方玉符,放在俞和面前,“俞和師弟,這倒有你兩道信訊。那玉符是自揚州府供奉閣來的,俞和師弟在的京城一番大作為,震動了帝君,故而愚兄求過揚州的張大供奉,討了你在京都定陽多盤桓幾日,玉符中是張老的回書,還有師弟山門的印鑒。下麵的金卷便是振文帝君的昭告了,除了冊封師弟與令師妹鎮國真人的封號之外,傳你們即刻進宮了領賞。還請師弟過目。”

    “多盤桓幾日?”俞和有些疑惑的拿著玉符,真元貫入,玉符上升起一團淡淡的金光,化作一篇靈文書信。信中大意是講希望俞和毋要掛念揚州災疫之事,安心在京城供奉閣逗留半個月時間,其間當向振文帝君等多多進言,為揚州謀福。金文下面有兩道符籙印鑒熠熠生輝,分別是揚州府供奉閣和羅霄劍門的印符。

    俞和看完,眉毛一挑,心中翻過數個念頭,倒也沒說什麼。又取過金卷展開去看,米白色的羊皮上,以金汁寫著一篇帝詔,意思是冊封俞和與甯青淩為大雍鎮國真人,每年可到定陽領取俸祿。俞和與甯青淩懾退西夷來使,揚大雍國威有功,當儘快入宮,去接振文帝君的賞賜。

    “如此俞和師弟還需在定陽小住半月,供奉閣中漱鋒苑多有上古劍仙石刻,正合師弟居住。”

    “俞仙師在我宮中安歇,不勞涼厚大供奉。”六皇子周淳風冷不丁插了一句,不鹹不淡的把涼厚真人堵了回去。

    可涼厚真人淡淡一笑道:“六皇子殿下有所不知,深宮之中雖然奢華,但真龍紫氣太盛,不宜煉氣士修行。還是供奉閣中元炁充盈,亭閣雅致,且藏有蓬華小洞天,更是仙真福地。”

    周淳風也不知如何駁斥,鼻子中低哼了一聲,側頭看了看俞和。

    俞和對涼厚真人道:“師兄,今日師弟與六皇子來此,尚有一事相詢。”

    “可是容昭皇后被姦人暗害之事?”涼厚真人面上波瀾不驚,喝了口茶,含笑等俞和的下文。

    “正是此事。”俞和心中一動,看來不管是純一大師,還是這位涼厚真人,早都洞悉了自己的來意,不等俞和把話說開,就搶先把事情挑明瞭,顯然都是腹中已有了盤算。

    “有俞和師弟和甯師妹出手,容昭皇后自然是大好了。我聽同軒師弟說過,他得知容昭皇后之事,殫精竭慮的琢磨了一整日,也猜不透其中端倪。”

    “胡言亂語!”周淳風把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磕,“我第一次來求他,他冷言冷語相對,直到我跪下拜他,才給了我一張破破爛爛的黃紙符籙,我當做個珍寶似得捧回宮中。按他所說,在母后寢宮東面燒化了,合成符水給母后服下,可母后喝過符水,雙眼竟流出血淚,在榻上掙扎呼號了三個時辰,自此昏睡不醒。那情形望得我心都碎了,於是又來求他,那知同軒這廝竟說我母后什麼命有定數,當有凶劫,我三拜於他,他竟無動於衷,當真可惡!”

    “六皇子稍熄雷霆之怒。”涼厚真人提起茶壺,給周淳風的茶杯中,續了一注滾水,“同軒師弟便是一個面冷心熱的性子,殿下莫要怨他。既然他臨行前提起此事,那他必是心中記掛。至於那符籙效用,涼厚閉關未出,故也不明究竟,可想是容昭皇后之症太過奇詭,同軒師弟一時不查,故而施術不當,既然符水喝下之後,皇后娘娘昏睡不醒,那便也是好事,省得受病痛折磨之苦。”

    “若不是俞仙師和甯仙師出手,我母后只怕是再醒不過來了吧!”周淳風面色鐵青。

    “六皇子,俞仙師與甯仙師都是振文帝君親封的鎮國真人,方才那揚州府來的書信,殿下也看到了,兩位真人當屬我供奉閣的執事。他們兩位出手,自便是代我供奉閣行事,如今容昭皇后病症既除,那俞師弟與甯師妹也算是補了我同軒師弟施術不當之過失。殿下可莫要遷怒涼厚,貧道萬萬吃罪不起。”涼厚真人對著周淳風舉手一揖。

    周淳風聽了涼厚真人一番話,卻也找不出什麼由頭發作。同軒真人已遠行而去,涼厚真人只一句不知情,便把其中干係撇得乾乾淨淨。有了揚州府供奉閣的書信,俞和與甯青淩這供奉閣執事的臨時身份,卻也是落定了的。

    俞和心裏翻來翻去,思量著要不要問涼厚真人有關外閣與暗府之事。眼前這涼厚真人看起來一團和煦,是位有道真修,倒比之前的同軒真人好相處的多了,讓人感覺頗可親近。

    正待開口,將話題往龍門道之事引去,忽然有個錦袍侍衛,拉著供奉閣的道童飛奔而來,見了六皇子周淳風倒頭就拜,口中大呼道:“六皇子快請回宮,容昭娘娘醒了,說要見殿下!”

    周淳風大喜,站起身來就要走,俞和看了看涼厚真人,拱手道:“師兄,容昭皇后此事,既然師弟已冒然插手了,自當幫六皇子到底,這便回宮中去看看,如有何情形,自會稟報師兄知曉。”

    涼厚真人與韓智真人也站了起來,涼厚真人笑道:“師弟自當盡力,若有差遣,儘管來找師兄就是。”

    俞和一笑,告了個罪,隨周淳風而去。就聽涼厚真人急囑道:“師弟,既去宮中,可莫要忘記拜見振文帝君,取了封賞之物!”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0:27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二章 容昭後,承雲歸
  
       


    馬車在京都定陽城的街道上疾馳,六皇子周淳風坐到了車夫的位置上,不住的吆喝著行人閃避。

    一路從皇城北面進了內宮,守宮侍衛們還以為發出了什麼變故,可一看是容昭皇后的馬車,六皇子殿下還親自揚鞭,也不敢阻攔,紛紛退讓。就見大車揚起滾滾煙塵,直入容昭皇后的寢宮去。

    到了寢宮院子門口,也不等車停穩,周淳風已然一躍而下。寢宮前的荷塘魚池邊,放了張梨花木搖椅,容昭皇后被一群宮女簇擁著,半躺在搖椅上,蓋著赭黃鸞鳳錦被,手邊放著半碗稠稠的老參血燕羹,正眯眼曬著太陽。

    六皇子奔到搖椅前,單膝跪倒行禮:“淳風孩兒問母后金安,母后可覺得身子如何?”

    “已是大好了。”容昭皇后一看周淳風進來,面上含笑,“我聽他們說了,這幾日可真苦了淳風。”

    “只要能換得母后萬安,孩兒受再大的折罪,也是值得的。”

    宮女搬來個錦團凳,放到搖椅邊,容昭皇后道:“淳風孩兒懂事了,母后心中必吃了蜜糖還甜。這幾日裏倒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噩夢,夢中只怕再醒不過來,淳風孩兒快近來坐,陪為娘說說話。”

    六皇子卻沒先坐到容昭皇后身邊,他回頭望了眼寢宮院門,見俞和撩起車簾,同甯青淩一起走了進來。

    “母后,這是俞和仙師與甯青淩仙師,虧得他們兩位大展神通,否則母后只怕還要多受幾日病痛。”

    容昭皇后聞言神色一正,雙手一撐搖椅,在宮女的服侍下勉強站了起來。

    “救命之恩,容昭當須拜過仙師。”

    俞和與甯青淩走了過來,甯青淩望瞭望容昭皇后的氣色,笑著道:“皇后娘娘已然大好了,這幾日還需好生歇息調理,凝神固本。”

    “謝過兩位仙師救命之恩。”榮昭皇后躬身萬福,六皇子周淳風趕忙隨著母親一齊禮拜。

    甯青淩搶步上去,扶住了容昭皇后:“皇后娘娘大病初愈,切莫勞動身子,靜養才是。娘娘得真龍紫氣護體,鴻福齊天,我與師兄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當不得娘娘如此大禮。”

    容昭皇后拉著甯青淩的手,上下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這女娃娃惹人喜愛:“甯仙師過謙了,容昭自己也懂得,若不是兩位仙師出手,這番恐怕活不轉來了,救命之恩豈能輕慢?”

    宮女們搬來錦團,周淳風卻呵斥一聲,換成兩把雕花太師椅,與容昭皇后的搖椅並排而置。

    “兩位仙師快坐吧。”容昭皇后親自拉著甯青淩坐下,俞和笑了笑,也坐到另一張太師椅上,香茶果餅,自是撿最稀罕的呈了過來。

    “敢問俞和仙師與甯仙師仙門何處?”

    “回皇后娘娘,我師兄妹師承揚州府羅霄山真清太玄羅霄仙劍門。”

    “原來是揚州過來的,那邊靈山大川甚多,果然是仙修福地,不似這京都定陽,紛亂吵雜,惹人心亂。兩位仙師不遠千里而來,是到供奉閣執事,還是尋親訪友?”

    “乃是奉師門與揚州府供奉閣之命,前來送信。”

    容昭皇后掩口一笑道:“我一早甦來,邊聽宮女侍衛們說個沒完,講得都是俞仙師與甯仙師之事。聽說西夷來了四個高手,要與我九州豪傑比鬥,結果將火奐與阮倉兩位真人打得重傷。俞仙師一人一劍,卻把那四人打得生死不知。後來甯仙師大展妙手神通,將那些蠻子打閻羅殿前喚了回來,兩位仙師當真是道行通天。可惜容昭卻在病榻上輾轉,不能親睹仙跡。”

    俞和拱手一笑道:“皇后娘娘謬贊了,我師兄妹魯莽,誤打誤撞而已。”

    “俞和仙師年紀輕輕,儀錶堂堂,本是卻也是如此之大,只怕已惹得宮中未嫁的郡主們,好生掛記。”

    俞和訕訕一笑,容昭皇后轉向甯青淩道:“甯仙師也是花兒一般的年華,又生如此喜人,好似個瓷娃娃一般,不知可有道侶?”

    甯青淩大窘,一臉通紅的搖手道:“青淩自小一直跟隨師尊修行,哪來的道侶?”

    “我看俞仙師倒是良配,你倆郎才女貌,倒可湊作好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容昭皇后一句話,惹得俞和與甯青淩一齊滿臉漲紅。俞和不知如何介面才好,甯青淩扁嘴道:“娘娘莫要亂點鴛鴦,我家師兄心上早有人兒了,一到定陽,便著急的給那人採買珠玉呢。”

    “哦?那家姑娘修了此等福緣,能得俞仙師垂青?”

    俞和紅著臉道:“小子昔年流落塵世,乞討為生。有一義妹,與小子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如今她身在青州海外仙門修行,多年不曾見著,俞和盼著此行回山,倒可順路一晤。”

    容昭皇后點頭大贊道:“如此糟糠之情,最是難得。俞仙師果然是重情重義的奇男子。”

    俞和訕笑不語,容昭皇后看甯青淩道:“甯仙師,你家師兄心有所屬,你還得再作打算,女兒家大好年華,莫要蹉跎。”

    甯青淩撇了撇嘴:“俞師兄呆頭呆腦的,只會舞劍,好生無趣的得緊。大丈夫當操得干戈,弄得絲竹,剛柔並濟才好。”

    “這大雍宮中,能文能武的皇子倒是多得很,甯仙師可要容昭做媒?我這淳風孩兒雖跳脫了一些,但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論及武功,與俞仙師自然是有雲泥之別,但上得沙場,也是一員驍將,琴棋書畫也是無一不通,甯仙師可還入得了眼?”

    容昭皇后一番話,把六皇子周淳風又說了個滿臉通紅,甯青淩妙目一轉,在周淳風身上掃了一眼,周淳風更是面頰如火燒,趕忙拜道:“母后休提此事,甯仙師乃是神仙人物,飲朝露餐晚霞,孩兒一介凡俗泥骨身子,萬萬不感高攀。”

    “你這孩兒,忒也無志氣,那北宮賦春娘娘的孩兒載燁皇子,不就娶了大鎮國寺的俗家女弟子德晴仙師為妻?小倆口成日裏出雙入對,親昵得好似一人。載燁得了德晴仙師以佛宗秘術調養,如今可有萬夫不當之勇。”

    周淳風歎了口氣,搖頭道:“豈可與載燁皇弟比得?那北宮賦春娘娘與大鎮國寺純一大師、妙慧大師是何等交道,孩兒斷沒那仙侶福緣。”

    “真是妄自菲薄,為娘如何也是皇后之尊,豈輸於那賦春了?”容昭皇后蛾眉一蹙,周淳風自是低頭不語。

    俞和見這話題越說越尷尬,忙輕輕咳了一聲,拱手道:“皇后娘娘,小子倒有些隱情,想請娘娘指點迷津。”

    “俞和仙師但說無妨,我自然知無不言。”

    “聽六皇子說起,皇后娘娘與大鎮國寺、定陽供奉閣交際頗深?”

    “談不上什麼交際。”容昭皇后歎了聲道:“人年紀大了,自感氣衰,唯恐天命不久,便祈著能求得仙佛妙諦,延一延陽壽,多貪些紅塵浮華。於是容昭也常去大鎮國寺與供奉閣參拜佛祖道尊,一求大雍國運平安,二求陛下萬壽無疆。故而能聆聽諸位大師**,算是有些熟絡。”

    “皇后娘娘可知道供奉閣外閣暗府之事?”

    容昭皇后蛾眉一挑,揮手遣開了身邊的宮女侍衛,這才接著道:“外閣暗府之分,自我大雍建國,廣交道門仙師開立供奉閣之時便有,于外人算是一段秘辛,唯有帝君才知曉其中玄妙。容昭陪伴振文帝君數十載,倒也聽過一些其中的故事。”

    “還請娘娘細說。”俞和攏手一揖。

    “容昭知道的也淺薄,只聽帝君陛下說起,供奉閣外閣主京城諸般法事、禮儀、傳道教化等;暗府不為外人所見,僅見帝君私印而動,主殺伐鎮守之事,常在番夷來襲,兵將不可抵擋之時擒殺敵奇人異士。容昭嘗聞,外閣與暗府因所享供奉不同,而歷來不合,如今振文帝君更重暗府,外閣之人暗地裏頗有微詞,但彼此幾番爭鬥,外閣之人鬥不過暗府的仙師,因而也只能忍氣吞聲。”

    “娘娘可知道暗府中人的究竟?”

    “我從未見過暗府仙師露面,真容唯有陛下才知。”

    “那外閣中人如何?”

    “外閣中人,以涼厚仙師為首,但涼厚仙師閉關已有數年,不問外事。如今同軒仙師代掌外閣,他倒是個不冷不熱的性子,有人說他心機深沉,工於心計,但我看來,同軒仙師也是位有道真人,聽他講法,玄玄妙妙,很是不凡。”

    “龍門道之事,娘娘可知曉?”

    容昭皇后一笑,“豈會不知?龍門道原是暗府的一支,由仙師遴選身藏靈根的兵將,授以仙道秘術,攻伐蠻夷無往而不利。但後來不知怎的,卻劃歸了外閣管轄,分駐京城與邊疆。皇城禁軍之中,也多有龍門道中人。好幾次番外異士潛入京城作亂,全仗龍門道護衛陛下。”

    俞和沉吟了半晌,才續問道:“娘娘說起如今外閣鬥不過暗府,為何卻不將龍門道重劃入暗府麾下?”

    “此中緣由,我倒從未想過,或許是帝王心術,不願那外閣太過薄弱,暗府一家獨大,惹得外閣仙師們腹誹吧。”

    俞和點了點頭:“多謝娘娘解惑。”

    容昭皇后淺笑道:“這等帝君秘事,頗有忌諱,故而容昭也不曾問過。知之甚淺,教仙師失望了。”

    俞和擺手道:“娘娘寬厚平和,母儀天下。這等暗地爭鬥之事,自然不擾娘娘甯心。”

    周淳風忽插口道:“俞仙師,那黑瘦僧人,會不會是暗府中人?”

    “他是誰人並不重要。”俞和搖了搖頭,“此人將白銀觀音交給皇后娘娘,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才是其中關竅。”

    容昭皇后歎道:“不必勞神猜疑,既然我身子已然好轉,那便當是一場過眼雲煙了吧。”

    幾人正說著,忽有個侍衛來報:“容昭皇后娘娘金安,承雲四皇子回京,如今正在沐浴更衣,稍後便來請安。”

    “承雲回來了?”容昭皇后略詫異的看了看周淳風。

    “是淳風見母后病得實在厲害,但孩兒又奔走求治無門,於是惶然無措,只好飛鴿傳書給承雲兄長,喚他回來助我尋醫求藥,救治母后。”周淳風低頭細聲稟道,“只是孩兒傳書才兩日不到,承雲兄長就到了京都定陽?承雲兄長不是鎮守西疆麼,這兩地遠隔萬里,回來的可也太快了些。”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0:33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三章 破甲劍,參同契
  
       


    既然四皇子周承雲從西疆回來了,他們母子三人自然有家話要說,俞和帶著甯青淩起身告辭,去內宮司禮院接振文帝的封賞。臨走前周淳風反復叮囑俞和,今晚酉時,他在京都定陽最好的東門外福膳樓設宴,要答謝救母之恩。

    俞和點頭應諾。自有內宮侍衛帶路,在皇城內苑數不清的樓閣殿院中川行,一路到了內宮司禮院前。

    院中有不少頭戴烏紗的官家差人走來走去,看情形頗為忙碌。有知客的侍衛見了俞和與甯青淩,躬身一拜,便朝裏面報信去了。

    不多時,一位錦袍高冠的老臣,帶著數人迎出了院門,見了俞和與甯青淩,拱手一禮道:“下官陳世興拜見護國真人。”

    俞和在城東大校場見過這位老臣,知道他便是掌管大雍一干封賞的司禮樞密使,於是拱手作揖道:“俞和見過陳大人,因諸般瑣事纏身,今日到定陽供奉閣才領了金卷詔告,卻來得遲了,大人恕罪。”

    “護國真人莫要折殺老朽,本當親自將陛下封賞送去仙師府上,哪知仙師昨晚卻並未住在供奉閣,只好留下金卷誥書等仙師自來,老朽已是輕慢。”那陳大人畢恭畢敬的拱手回道:“不過仙師此刻來得正好。陛下剛遣人傳口諭問過老朽,言道仙師若是前來司禮院領賞,事畢還請去宣溫殿禦書房面見帝君。”

    “陛下要見我?”

    “正是!仙師快隨老朽取了封賞之物,便速去宣溫殿吧。”陳大人一擺手,引著俞和與甯青淩進了司禮院,有十幾個侍衛抬著兩口碩大金漆木箱出來,吃力的放在俞和面前。

    “陛下封賞,賜護國真人俞和仙師上古神劍一口,奇石十方,寶玉五匣。賜護國真人甯青淩仙師異草仙藥十匣,寶玉五匣,明珠五鬥。一干封賞之物俱在此處,請兩位護國真人清點。”

    俞和上前,伸手掀開了箱蓋,一大堆奇石寶玉之上,橫著一口三尺銅鞘長劍。劍鞘上有碧綠的銅銹斑駁,似乎本來雕刻有許多紋飾,卻已不知何年何月就磨平了,劍柄上裹著一道金符,鎮壓著劍中的靈性,一眼掃去,也就跟尋常古劍一般無二。

    俞和撫摸了一下劍鞘,揭開金符,彈指推動機簧,“嗆”的一聲輕鳴,長劍彈出半尺如秋水般澄碧的劍刃。

    這劍刃上寒光一閃,俞和登時覺得面頰上汗毛欲摧。

    “好劍!”俞和心中低呼了一聲。這劍在他手中微微一顫,聲若龍吟,三尺寒鋒自化做一道清光從銅鞘中飛出,直欲破宵而去。

    司禮院中的一眾官差,眼見長劍自行飛出,齊齊驚呼了一聲,抱頭飛逃。俞和運轉真元,右手探出,朝冉冉升起的劍光一攝。那青蟒似的劍光憑空一抖,轉了幾匝,又落回俞和的掌中,化作一口寒芒照人的劍器。

    這劍一握到掌中,就有道銳金之氣割得手心生疼。俞和催動肺腑中所蘊的先天五方五行金炁,只見他猛吸口長氣,劍鋒上便騰起一道明晃晃的白光,自俞和鼻孔納入胸中,與先天五行金炁一合,俞和張口呼氣,那白光又自口中噴出,落回到劍鋒之上。

    這劍才不再發出輕鳴,三尺青鋒上寒光內斂,俞和翻腕舞了團劍花,好不輕靈如意。細看劍鋒上兩個小字,刻得是“破甲”。

    好一口銳金之劍!俞和心中暗贊,大雍京都的秘藏,果然不同凡俗。這柄破甲劍,雖還及不上他的白蓮赤鳶雙劍,但亦是一柄上品的通靈法劍。

    箱子中剩下的奇石寶玉,俞和也看不懂,大袖一卷,盡收收進了腰間玉牌。破甲劍在手上一轉而沒,已收入白玉劍匣之中溫養。甯青淩仔細看了那十匣異草仙藥,也是面露喜色,仔細的收了起來。

    “若封賞無誤,還請護國真人接封號玉牌。”陳大人一招手,有侍衛捧了個託盤出來,託盤上鋪著鵝黃金絲錦緞,中央並排放著兩塊二寸長的赤紅玉牌。

    俞和一拱手:“有勞陳大人。”

    司禮樞密使陳世興整理衣冠,自那託盤中,小心的捧起了一方紅玉牌,雙手呈給俞和:“奉大雍振文帝君口諭,封揚州府修士俞和,為我大雍龍虎祥瑞護國真人。”

    俞和稽首行禮,接過玉牌,掛到腰間。

    陳世興捧起了另一方紅玉牌,雙手呈給甯青淩:“奉大雍振文帝君口諭,封揚州府修士甯青淩,為我大雍如意長生護國真人。”

    甯青淩也稽首行過禮,將玉牌掛在腰間。

    陳世興拱手笑道:“如此兩位真人速去宣溫殿禦書房面見帝君吧,今後老朽與兩位也算是一朝同僚,還望仙師多多提點照拂。”

    俞和回禮道:“陳大人過謙了,當是大人教誨小子才是。”

    兩人執手一笑,陳大人喚來侍衛,引俞和與甯青淩去宣溫殿。

    一進這宣溫殿的禦書房,俞和就感覺到一股深沉莊嚴的無形氣勢。這種氣勢並非是武林高手或者有道真修所發,而是從那數不清的藏書中滲透出來的。

    書房牆壁上,是以三寸厚紅木板製成書架,從地面直達四丈高的屋頂,每一層書架都密密匝匝的碼放著各式書籍,儒釋道法諸家無一不包。而這宣溫殿禦書房,作為帝君眾多禦書房之一,其中最多的藏書,還是道門和佛門的典籍。

    殿門左邊的書架上,掛著一個半尺長的玉牌,上面用金漆寫著“道藏”兩個字。俞和一眼掃去,但見三洞四輔十二類道經分門別類的理在書架上,幾千卷經書占滿了一整面牆壁,目光所及,仿佛有無窮的道理自經書中流淌出來,貫徹古今虛空,玄之又玄。

    俞和察覺自己本如鏡湖一般寧定的心緒,此時忽然層層波瀾起來,眉心祖竅之中的六角經台,散出一圈圈的光暈。

    甯青淩不知俞和為什麼一進禦書房,就愣住了,她看俞和不動,趕忙暗地裏扯了一下俞和的衣角。

    俞和這才如大夢乍醒似的,轉回視線。

    只見禦書房北面的書架下,擺著一張鋪了文錦團花軟墊的雕龍雲榻,大雍振文帝君面帶笑容的半倚在雲榻上,手邊猶自放著一本半攤開的《周易參同契》。

    雲榻邊有絲麻蒲團,盤坐著一個身披月白對襟廣袖法服的婦人。她一頭烏雲似的黑髮高高挽起,髮髻上插著根素銀簪子,臉上不施粉黛,卻有自有一副端莊之相。這婦人一手捋著串朱紅菩提子的念珠,另一手拈著金勺,正細細撥動香爐中未燃盡的香檀木片。

    俞和上前一揖到地,“拜見振文帝君。”

    “護國真人何須多禮?快來與朕飲茶論道,析一析這周易參同契的真義。”振文帝一指雲榻邊的婦人,“這是朕的愛妃賦春,她入宮之前,是佑民庵主持妙慧大師的外門弟子,雖通佛理,卻不懂道義,我倆枯參這本萬古丹經之祖,卻不解其中真義,還請仙師教我。”

    “周易參同契?”俞和撇了一眼身邊的甯青淩。

    “賦春聽陛下總在念叨俞和真人和甯青淩真人,今日可算是見著本尊了。”那賦春娘娘在蒲團上欠身半禮,“陛下醉心道門丹法,可我卻學得是佛理,這周易參同契當真是本絕代奇書,依我粗淺來看,此書將大易、黃老、爐火三家之理會歸於一,詞韻皆古,奧雅難通。陛下正惱我曲解道義,可巧兩位仙師來了,賦春當要一聆道家無上金丹術的玄妙。”

    甯青淩淺笑道:“要讀周易參同契,需得先通明易經。此書乃以天地造化的易理,來闡述煉丹、內養之道。借用乾、坤、坎、離、水、火、鉛、汞、龍、虎等等法相,來指代道家丹法中的內外之藥,更除了內丹法、外丹法,還包含了房中術、行氣法諸說。全書六千餘字,卻是道門丹法總綱,其玄奧艱深之處,便是九州丹道大宗,卻也是眾說紛紜。”

    莫要看甯青淩只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女,深得了廣芸大家一脈真傳,這一說起丹道來,不疾不徐的侃侃而談,很有些丹石大宗的氣相。振文帝自是癡癡的聽著,那賦春娘娘低頭不語,手中卻忘記了撥弄香火。

    只聽甯青淩頓了一頓,接著道:“此書中認為,修丹與天地造化同途,因而以易像來演化天人相應吐納結丹的過程。十二辟卦代表一年中十二月,或一日中十二時,以闡煉丹火候之yin陽變化。乾坤二卦既說體內yin陽二氣,又說周行化轉。坎離二卦說精氣神三元。六十卦、十二消息卦、納甲六卦分說真氣運行之精微變化,輔以黃老自然、歸根返元、安靜虛無、牝牡、橐龠、守中、抱一等,盡述道家丹法玄微。”

    俞和起初還擔心甯青淩一時賣弄,把內丹法的真傳說于振文帝聽了,這萬一若是引得振文帝學會了吐納結丹之術,那就是傳引帝王修真,必遭天譴。

    可聽甯青淩講來將去,雖然說得玄之又玄,似乎每句話中都深含無窮道義,聽得振文帝與賦春娘娘一愣一愣。可其實甯青淩這妮子,只是把易術與丹術之中最艱深難懂的諸般隱喻,以各家各派的種種臆猜反復解析,繞來繞去,對內丹術隻字未提,全說的是黃芽外丹之法。

    這一講便說了足有一個來時辰,只聽甯青淩道:“故而丹法至微,若藥物非種,名類不同,分劑參差,失其紀綱,雖黃帝臨爐,太乙降坐,八公搗煉,淮南執火,亦不可得還丹。就好像青淩昨日見了容昭皇后,明明是心悸失神的小症,可施藥卻不對,反而更令容昭娘娘明神不振,或狀若癲狂,或昏睡難醒,此為丹藥配伍失其紀綱所害。青淩以金針定神術導之,取了安靜虛無之意,破昏昧,返清明,則容昭娘娘大病立愈。”

    賦春娘娘聞言,眉角微微一顫。

    “哦?”振文帝驚歎了一聲,“容昭的病被甯真人妙手治癒了?朕聽宮中傳聞,還道她被什麼邪物奪了心魄,原來卻是錯施了丹藥。甯真人救回容昭一命,這可是真是一件天大功德,教朕如何賞賜真人才好?”

    甯青淩抿嘴一笑:“青淩剛得了靈藥美玉,哪敢再承帝君封賞?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等丹石學生的本行之事,容昭皇后福德齊天,陽壽綿延,青淩只是舉手之勞罷了,談何功勞?那六皇子倒是感恩,酉時在東門外福膳樓設宴答謝我倆,便是足矣。”

    “淳風孩兒自是知事!”振文帝揮手道:“不過兩位仙師妙手救了朕的皇后,朕豈能忘恩之人?時辰不早,酉時將至,備朕的九龍禦車,送二位仙師去福膳樓。俞仙師最喜杯中之物,快快開朕秘藏,取尊皇遺下的九珍陳釀二十壇,一併送去福膳樓。”

    “謝陛下恩典。”俞和與甯青淩拱手一禮。

    “區區酒水,那算得什麼?明日朕下旨,再行重重追賞二位仙師。”

    大雍帝君的九龍禦車,栽著俞和與甯青淩,在近千內宮侍衛的護送下,朝東門外福膳樓而去。站在門口等候的六皇子周淳風一見,登時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他父皇親自出宮來了。他率著隨行侍衛人等,連忙跪拜叩頭。

    轟的一聲,福膳樓門口跪倒了一大片人。

    九龍禦車停穩,侍衛小心撩起車簾,卻見俞和大笑而出,對著周淳風道:“六皇子這迎客禮,可真有些大了。”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1:02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四章 福膳宴,劫又啟
  
       


    福膳樓乃是京都定陽最大的一家酒樓,凡吃過福膳樓菜式的人,都說其口味絕不亞于禦膳房的出品,甚至猶有過之。便是振文帝君,每逢福膳樓推出當季的南北新菜式,也會微服出宮,來打打牙祭。

    有人傳說,福膳樓之所以敢同帝王家廚唱對臺戲,自有深厚的背景。福膳樓大掌櫃的馬公全,乃是鎮國寺的俗家弟子,傳承的是南普陀一脈的佛法。二掌櫃汪東祥卻是供奉閣的外事執事,來自冀州閭山道隱穀的微閭宗。兩位掌櫃從九州南北而來,又志同道合,皆沉溺於調理苦辣酸甜鹹五味,再加上福膳樓的菜式,總會偷偷調入少量靈品,因而不僅入口滋味妙絕,更讓人吃完之後有心曠神怡,兩腋生風之感。

    於是這福膳樓開張十年間,名震京城,成為各方達官顯貴、富商巨賈們的私宴之所。

    有了容昭皇后的手書懿旨,六皇子周淳風以大手筆包下了整座福膳樓,偌大的三層酒樓中,就擺了他們一桌。振文帝的九龍禦車和容昭皇后的九鳳雲車,一前一後的排在福膳樓門口,近千內宮侍衛按刀肅立,令那些腹誹的食客們望而生畏。

    兩位掌櫃的抖擻精神,親自率著大廚們烹了七七四十九道珍肴,天南地北的菜式無一不全,山珍海味在天地靈品的調合下,綻放出無窮的滋味。每道菜在暖玉圓桌上只放二刻,菜肴稍冷,便立時撤下,更換新菜。

    這一道筵席,有個名兒叫“海陸同樽”,周淳風為此,將容昭皇后給他的五方奇石和三箱靈玉,當做菜金給了福膳樓大掌櫃的馬公全,這些物事換做符錢,也能有二三千之多。

    菜是珍饈,酒是陳釀,三巡過後,六皇子臉上酡紅,意興也高了起來。

    仰頭喝幹了玉杯中琥珀色的九珍陳釀,周淳風大笑一聲:“父皇這美酒,連我也只在他五十大壽時嘗過一盞。相傳是大雍開國皇帝從西夷那邊奪來的秘傳酒方子,十七種穀物花草調作酒基,九蒸九釀,一百三十年窖藏才成。這二十壇美酒,看罎子上的封蠟,足足有二百年陳,俞兄也不知施展了什麼大手段,竟令父皇如此慷慨。”

    “全是青淩師妹的功勞。”俞和一笑,對著甯青淩晃了晃手中的玉杯,“師妹將那周易參同契解說得天花亂墜,帝君大悅,於是賜下美酒。”

    “如此甯仙子當多飲幾杯!”周淳風提起酒壺,給甯青淩滿滿的斟上了一杯。

    甯青淩舉袖掩口,喝了半杯,俞和與周淳風自也陪了半杯。

    “四皇子從西疆回宮探母,怎的卻不見與淳風殿下一起前來?”

    周淳風歎了一口:“莫提此事!承雲兄長回來之後,狠狠的將我訓斥了一通,責怪我侍奉母后不周。他說母后大病初愈,正是需要悉心護理之時,豈能留母后一人在宮中,故而不肯與我一同前來。我那承雲兄長便是這樣一個性子,但他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俞兄莫要怪罪才好。”

    “淳風殿下此話差矣,你們兄弟二人,都有大孝心,俞和欽佩得緊。”俞和舉杯,邀周淳風又飲了一輪。

    也不知是酒力上頭,還是心生感懷,周淳風將空杯往桌上重重一砸,歎聲道:“以前承雲兄長是個性子極溫和之人,自小從未如此厲聲呵斥於我。記得有次我頑劣性子犯了,把父皇的禦書房燒了一間,父皇大怒問罪,承雲兄長想也不想,就說是他不慎引著了大火,結果被父皇抓去,杖責了五十軍棍。抬回來之後,他半個月都下不來床,可對我也沒有半句責怪,只是笑了笑而已。今日卻不知怎的,從西疆沙場回來之後,便沾上了一身煞氣,我覺得幾乎有些不敢正視他的眼睛。他去這許久,可回來見著了我,笑容也沒有半分。若非母后替我求情,他當場還要抽我耳光。母后這次病重,我哪里袖手不顧?淳風也是堂堂六皇子,為了母后,到處祈求,還下跪磕頭!可承雲兄長也不問,就只劈頭蓋臉的斥責於我,淳風心中有苦難言。”

    周淳風說著說著,低頭以胳膊撐在桌上,兩行淚水悄然落下。

    “淳風兄也莫要如此傷感,容昭皇后定會將淳風兄的辛苦,說給承雲殿下知曉,到時他自會懂得你的苦心。”俞和伸手拍了拍周淳風的肩膀,“西疆鐵血沙場,與這歌舞昇平的京都定陽自是不同的,到那邊歷練一遭,心性自然會有變化。淳風兄久居京都,若有機遇,也當去邊疆磨煉男兒心性。”

    “我倒也不是怪承雲兄長責駡于我,我若是在宮中日夜陪伴母后,不去與那些紈絝子弟到處廝混,母后也不會被歹人所乘,曆此一劫。”

    “一切都過去了,淳風兄今後多陪陪你母后就是。你母后身子虧虛,若悉心調理,當尚有幾十年陽壽可享,只是那些不明的丹藥,還須得勸你母后莫要服食才是,凡汞凡鉛皆有劇毒,那些方士,看了幾本道家丹經,不懂鉛汞坎離只是隱喻,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胡亂煉丹,毒不死人已是大幸。”甯青淩一臉鄙夷的道,“皇族修真是大忌,真有修士拿靈丹給你,九九八十一天內就要遭天劫,俱成飛灰,天道禁條哪是兒戲?”

    “都是長生不死惹的禍事!甯仙子,莫非皇族之人,便真的不能長生麼?”

    俞和想起南帝塚中非人非魔的長鈞子,歎了口氣。

    甯青淩道:“皇族命數太盛,註定不能修真。除非拋卻皇族之身,再歷經逆天改命之劫數而不死,四九命格打落,才可修真煉氣。古往今來,也有人這樣做過,只是逆天改命的劫數太厲,從未聽聞有人能曆劫不死。”

    周淳風深深的歎了口氣,搖頭不語。

    “天道昭昭,既然讓你生在帝王家,享盡奢華尊榮,便不會再賜你仙緣,強求也是無用。”俞和勸了一句。

    可周淳風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飲酒,也不言語。

    一時間,席間氣氛凝滯。

    俞和正想著換個什麼話題,解一解尷尬,忽然聽到樓板被人踩得通通巨響。轉頭去看,一個錦衣侍衛上氣不接下氣的沖了上來,見到六皇子周淳風,倒頭就拜。

    這侍衛強壓住劇烈的喘息,嘶聲大呼道:“殿下快快回宮,容昭娘娘大病復發,已然人事不省!”

    “噹啷”的一聲,周淳風手中的酒壺酒杯一齊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俞和眉頭緊鎖,與甯青淩對望了一眼,發覺彼此眼中都滿是驚詫。

    “淳風兄,我帶你禦空而行,你且指點方位。”俞和大袖一甩,無形罡勁撞碎了福膳樓的窗戶,他伸手在周淳風腋下一攙,兩人化作一道呼嘯的狂風,穿窗而去,直撲容昭皇后的寢宮。

    甯青淩腳下也不慢,身子只一轉,追著俞和乘風而去。

    只幾息時間,三人就落到容昭皇后的寢宮門口,俞和大步沖進了寢宮,一看容昭皇后,登時吃了一驚。

    白日裏見到容昭皇后,還看她面相已然轉好,臉上頗有了些溫潤的血色。可這時躺在榻上的皇后娘娘,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單看面頰和脖頸,已然枯瘦了一大圈,雙頰內陷,顴骨都凸了出來。滿頭烏髮黯淡無光,枕邊全是脫落下來的發絲。一張臉白中泛黑,雙目緊閉,眼圈發紫,嘴唇竟全是一片青黑色。雖然容昭皇后神智盡失,但兩道稀疏的眉毛緊緊皺著,滿臉痛苦之相。

    有個宮女滿臉淚水,正用絲巾不斷的拭去容昭皇后鼻孔中淌出的黑色涕水。

    “殿下,你可來了!”見到周淳風,一干宮女哭成了一團。

    甯青淩飄身而來,到榻邊只一看,登時便是滿臉寒霜,眉毛緊鎖。她指尖金光一閃,九九八十一根牛毛金針飛出。

    “天機金針,鎮魂續命!”

    細小的金針透衣而入,刺進容昭皇后沖脈、手少yin心經、手厥yin心包經諸穴。一輪金針施完,甯青淩一咬牙,翻手取出了一片小小的青色玉符,這玉符仙光繚繞、瑞彩四溢,刻的是一道玉虛護心大真符。

    她伸手輕輕一揉容昭皇后的下頜,將玉符小心的放入了容昭皇后的口中。

    眼見這一番施為,雖然不見容昭皇后醒轉,可她臉上的痛苦神情已然舒展了開來。

    “皇后娘娘如何?”俞和急問道,一邊周淳風呆呆的站在,臉上淚水撲簌簌的滾落。

    “師兄,你速去找找寢宮附近有什麼古怪,皇后娘娘被人下了奇咒,神魂盡數封閉。生機未散,但肉身枯槁,這不合病理,很是蹊蹺!”甯青淩也不抬頭,一手虛按容昭皇后的前額頂門,一手掐住容昭皇后的寸關尺三脈。

    俞和點點頭,身化一道青光,繞著寢宮轉了十幾轉。尤其是東南西北四方正位,全都細細的查探了一遍,以真元神念探入地底深處,可卻沒有發現絲毫端倪。

    寢宮中,甯青淩又在容昭皇后任脈上施了數針。

    “師妹,外面沒有任何端倪。”俞和走進寢宮,搖了搖頭。

    “不可能,玉虛護心大真符都快要鎮壓不住這道咒法,肯定附近藏有咒器!”甯青淩站起身來,在寢宮中走來走去,雙眼掃視著寢宮中的一干器物。

    足足轉了一炷香功夫,甯青淩才搖頭坐下不語。

    看六皇子周淳風一臉面如死灰、雙目失神的樣子,俞和心裏一陣窒悶。他也顧不得藏拙,盤膝閉目坐下,口中默念清淨坐忘素心文,聚起神念朝靈台祖竅之中的六角經台一撞,刹那間那六角經台和長生白蓮一齊明光大作。

    俞和再睜眼之時,寢宮中好似猛然間打了一道電閃,他雙目中射出丈許長的一道青玉色光芒,前額處有朵白蓮虛相一閃而沒。

    甯青淩驚駭的看了俞和一眼。

    當俞和的視線掃過她時,甯青淩驟然覺得自己似乎被漫天神佛齊齊凝視了一眼。一刹那,千百世的輪回盡被這一眼看破。周身真元恍如海風中的輕煙一樣飄搖,神念好像怒濤漩渦中的蝦米一般瑟瑟發抖。一股沒來由的恐畏,潮水般的席捲全身。

    “噗通”一聲,寢宮中的宮女侍衛,還有六皇子周淳風一齊癱軟在地,雙眼瞪圓了,一絲聲音也不發出來。

    俞和這道眼光,在寢宮中一繞,就見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藏的好深!可惜既然存了惡念,就如白絹之上的一點墨蹟,終會彰顯出來。”

    只看他探手一指,一道清亮奪目的寒芒劍氣從指尖刺出,“叮”的一聲,斬在寢宮西面立柱掛著的銀色鏤花圓鏡上。這鏡子打著旋兒墜到地上,雖沒裂開,但已是佈滿了裂痕。

    從那圓鏡背面,有一團漸灰色的煙霧升起。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1:06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五章 詭銀鏡,引入甕
  
       


    俞和深吸了一口氣,抬手虛抓那圓鏡。哪知那鏡子竟然發出了一陣尖利的怪嘯聲,聽起來有點像是野貓鬥敗負傷後的嘶叫,鏡子在地上跳動不休,淺灰的煙霧凝聚不散,居然生生震散了俞和的破空真力。

    “好生古怪的法術!”俞和眉毛一皺,真元澎湃而出,化作一隻清濛濛的手掌,對著地上的圓鏡一壓一提。

    “砰”的一聲爆響,那淺灰色的煙霧終抵受不住俞和的雄渾真元,被俞和一掌壓碎,真元裹著圓鏡飛來,眼見原本明晃晃的鏡子,竟迅速的黯淡了下去,轉眼間佈滿了黑色的鏽跡。

    俞和還怕有什麼玄虛,手指運力捏住圓鏡,仔細了端詳了一會兒。只見這鏡子看起來是用尋常白銀打造的,略橢圓的鏡面能有半尺圓徑,周圍雕著一圈兒鏤空的花藤裝飾。從正面看,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銀質圓鏡,最多造型有些異域風情,但翻過來一看鏡子背面,便令人不由得背脊發冷。

    鏡子背面是一副銀浮雕的仕女梳妝圖,可那仕女的面貌,卻一點兒也不端莊秀麗。兩隻眼睛細細長長,眼角直飛入鬢邊,一張嘴巴左右咧開,顯出詭異的慘笑狀。這仕女的一雙手,只剩下骨骸,緊緊捂著心口處。從這仕女的面目七竅中,各垂下一行鏽跡,好似烏黑的血痕。

    “怎麼會是這面鏡子,這鏡子原本不是這樣的!”六皇子周淳風直愣愣的看著俞和手中的鏡子。

    “殿下認得這面銀鏡?”

    “當然,這是承雲兄長在西疆率軍第一次大破蠻夷之後,命人專程送回來的禮物。隨鏡子一齊送回的書信上說,他抓住了一個西夷的巧手鐵匠,就命鐵匠用番銀打造了這兩面圓鏡,母后與我各有一面。這鏡子拿回來的時候,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的,我猶記得鏡子背面的雕刻十分美麗,母后這面是侍女梳妝,我那面是書生苦讀,都是栩栩如生的模樣啊!”

    “師兄,這鏡子便是咒器無疑。”甯青淩忽然說道。

    俞和與周淳風一望容昭皇后,只見她面上的黑氣盡去,唯有眼眶處還留著一片淡淡的灰黑,有道白茫茫的光霞,從她口中溢出,鼻間流入。

    甯青淩道:“咒器一破,玉虛護心大真符便護住了皇后娘娘的命性。只是這咒術太詭,我根本無從下手解咒,咒術不除皇后娘娘便醒不過來,解鈴還須系鈴人,看來唯有抓住施咒的人才行。”

    俞和取了張鎮魔金符,將銀鏡封住,收入了玉牌中,“六皇子殿下,既然這鏡子你也有一面,可否帶我去看一看?”

    “俞兄請隨我來。”

    “師妹,你在此處守護容昭皇后,我去去就來。若有什麼異狀,或者四皇子周承雲前來,立刻傳訊於我!”

    周淳風聞言有些詫異,可轉念一想,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帶著俞和朝他寢宮而去。

    走出容昭皇后的寢宮,周淳風看左近無人,突然轉身問俞和:“俞兄,你莫不是懷疑我承雲兄長?”

    俞和深深的看了周淳風一眼:“其一,白日裏你母后已然康復,可你一出宮,她卻又病倒了,此時只有你兄長在側。其二,咒器這東西,斷不是一時之間就能祭煉而成,那銀鏡既然是你兄長送來,他只怕脫不開干係。其三,我們接到你母后怪病復發的消息,從宮外趕來,又折騰了這許久時間。你說四皇子在你出宮後陪侍容昭皇后,那現在他卻又身在何處?”

    俞和將這三個問題一說,周淳風立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滿臉煞白。可其實俞和還瞞住了一點未講出來,那煉屍術既然下在了容昭皇后身上,貴為太子的四皇子周承雲身在宮外,當是更易得手的目標,將四皇子煉成屍傀,然後借他的手,將咒器放入容昭皇后寢宮,這才合情合理。

    若當真如此,周淳風說他兄長回宮後性情大變,也就有了緣由。這周淳風此時是人還是屍傀,實在難料。為今之計,只有找到周承雲,俞和只消祭出他目中神光一照,便知究竟。

    兩人一路發足奔跑,沖進了容昭皇后寢宮側面不遠的六皇子寢宮。推開宮門,周淳風將聞聲而來的宮女侍衛全都遣散了,自從後屋拖了一個木箱子出來。

    “就在裏面。我可不敢打開,萬一有什麼古怪,還請俞兄施為。”

    俞和一看,木箱子上積滿了塵土,也沒上鎖,估計是周淳風平時放置瑣碎之物所用。他伸指一彈,有縷月白色的劍光飛出,化作四尺白蓮飛劍,懸在箱子上。劍尖正對準了木箱,若那箱中銀鏡一有什麼異狀,白蓮劍立時便會夾著千鈞之勢鎮壓下去。

    俞和輕輕一跺腳,暗勁沖出,箱蓋“咯吱”一聲掀開,眼見一堆酒壺酒碗鼻煙壺之類的雜物下面,赫然就是那面同容昭皇后宮中一模一樣的銀鏡。

    手指一勾,銀鏡從箱中飛出,落進了俞和的掌心。

    兩面鏡子正面一模一樣,只是六皇子周淳風的這面,鏡子反面浮雕的是一副書生苦讀圖。那圖中的讀書人高冠廣袖,坐在榻上手執書卷,神態悠然。

    周淳風看著鏡子,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幸甚,我的這面似乎並沒有什麼詭異之處。”

    “是嗎?”俞和一笑,眼中中奇光湛然,伸指在這書生頸間一劃,指尖上寒光閃爍,好似一柄利刃掃過,在鏡背的浮雕上,刻下深深的一道痕跡。

    只見那書生苦讀圖中異相驟生,那讀書人面容刹那間變得猙獰好似厲鬼,一顆頭顱竟自從肩上滾落,跌在榻上。一道黑煙帶著妖嘶鬼嘯,從那書生頸間噴出,可才衝破了鏡背銀雕,正撞上當空而立的白蓮劍,劍上明光一閃,黑煙就被腰斬二截,重重佛家淨火流轉,一切盡作飛灰。

    周淳風噔噔連退了數步,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任誰突然發覺身邊居然藏著這麼一個詭物,卻一直恍然不知,都會被嚇得頭皮發麻。

    “殿下,速去找四皇子!”俞和用鎮魔符籙把銀鏡鎮壓,收入玉牌中。

    “走,去他寢宮。”周淳風從地上跳起來,撲倒自己榻上,從枕邊摸出了一口二尺玉鞘古劍。俞和一看,便知道那居然是一柄頗為珍稀的上好法劍,也不知道周淳風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制住了法劍中的靈性,放在枕邊亦不會被劍氣所傷。

    四皇子周承雲的寢宮,就在緊挨著周淳風的寢宮。六皇子抓著法劍,一肩膀撞開了周承雲的寢宮大門,一眾內宮侍衛和宮女們全被驚起,手提著燈籠,從廂房中跑出來查看。

    “我承雲兄長人在何處?”

    侍衛宮女看周淳風滿臉兇惡相,手裏那緊緊抓著口劍,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拔劍斬人的模樣,嚇得目瞪口呆,都不敢說話,周淳風連問了三遍,也無人過來應答。

    俞和歎了口氣,拍拍周淳風的肩膀,上前對著一個侍衛拱手和聲問道:“這位兄台,請問四皇子現在何處,我與六皇子有要事找他。”

    那侍衛定了定神,抱拳拜道:“回稟護國真人,四皇子不久前從皇后娘娘的寢宮匆匆回來,也沒進屋,就去了典山帝陵穀。四皇子走的時候好生奇怪,喚起了宮中諸人,說若有人來找他,就說:‘解藥在穀中。’後來我們聽聞容昭娘娘又病了,才曉得四皇子怕是去尋藥了。”

    周淳風心底裏還是盼著施術之人與自家兄長無關,聽了這話,眼巴巴的盼著俞和決斷。

    俞和低頭想了想,對周淳風道:“眼下只能追著四皇子去一趟典山帝陵穀了,哪怕這是個圈套,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往裏鑽。我也盼著那番猜疑是錯的,四皇子查知了線索,先一步尋藥去了。總之我們到了帝陵穀,尋著承雲殿下,一看便知。”

    周淳風點點頭,“我同俞兄一起去。”

    “此行或有大兇險,殿下還是留下宮中照看容昭娘娘才好,俞和代你一行就是。”

    周淳風一皺眉,晃了晃手中的法劍:“俞兄,爭鬥之事,我必不如你。但我救母之心,卻疾如火,你教我枯守深宮,望眼欲穿的盼你歸來,倒不如一劍殺了我!萬一你遇到什麼險阻,功虧一簣,而我卻未出得半分力氣,那我必會愧疚終生。更何況典山帝陵穀絕非一般所在,那是大雍歷代先皇的埋骨之地,裏面機關重重。非是淳風看輕了俞兄,縱是以俞兄之大能,若身陷其中,只怕也要身死道消。淳風貴為皇子,每年都要去那穀中祭拜先祖英靈,自是知道其中的一些關竅所在,有淳風同行,俞兄可少去許多周折。”

    俞和遲疑了一下,終點了點頭,取出一方玉符遞給周淳風,“殿下,若萬一有什麼危難,俞和照應不及,你便立刻將血沾到這玉符之上。此乃我師門長輩賜下的一道保命符籙,可擋一刻之災厄。”

    周淳風慎重的接過了玉符,緊緊攥在掌心中,兩人並肩出了周承雲的寢宮。尋到了牆角無人處,俞和拿出傳訊玉符,細細叮囑了甯青淩,然後祭起飛劍,身化一道劍光,卷著周淳風朝定陽城北破空而去。

    一路上,俞和暗摧真元,劍光暴漲,帶著滾滾雷音,劈開夜空層雲,朝京都定陽城東面的典山飛射。

    典山是帝陵所在,離定陽不遠也不近,出城之後,飛了大約一盞茶時分,身後皇城的輪廓已有些模糊,前方隱約現出一道臥虎般的雄踞山勢。

    正飛著,俞和猛窺見前面不遠處,依稀閃出了一道淡淡的灰色人影。借著稀疏的月光,就見那人影雙手抬起,有一線嗚嗚的怪聲隔空傳來,聽著有點像洞簫或者骨塤所發的氣音,但卻又更加低沉。

    這怪聲在耳旁一繞,俞和登時覺得心神如遭重錘,兩眼發黑,天旋地轉,腸胃裏翻騰欲嘔。一口真力難繼,劍光驟散。他與周淳風兩人失了法術依憑,好似被彈弓射中的鳥兒一般,身子打著旋兒朝下墜落。

    地上有個灰袍的道人,手搭涼棚眯眼望天,看見兩個小小的黑點從天雲中落下,嘴角一咧:“笨鳥兒落下來也!可莫要摔得零碎了,道爺我好撿幾根骨頭,打打牙祭。”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1:11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六章 吃人道,佛說滅
  
       


    眼見還有幾十丈便要撞到地面,俞和靈台祖竅中的六角經台明光一閃,青玉色的光芒好似一道閃電貫穿識海,神智一振,俞和猛地從那怪聲中掙出,他兩眼一瞪,吐氣開聲,翻掌力托六皇子周淳風的背脊,把周淳風的身體硬生生撐得不墜反升。可如此一來,俞和的下墜之勢,卻更加的快了。

    真元貫注雙腿,只見得“轟隆”的一聲巨響,激起數丈煙塵泥石,俞和雙膝雙腳撞地。他下半身幾乎全陷進了泥土中,腿上筋骨穿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一口逆血湧起,俞和咬緊了牙關,抬手揮出一道暗勁,輕輕的裹著周淳風的身子,飄落在他的身邊。

    俞和試著移動雙腿,可下半身只剩下一片酸痛酥麻的感覺,使不出半分氣力。俞和吐盡口中的血沫,雙掌朝身邊的地面上用力一撐,整個身子便如彈丸似的從泥土中飛出。半空中團身一旋,探足尖落下,可腳尖才碰著地面,俞和膝蓋發軟,腳踝一歪,“噗通”一聲跪跌在地上。

    “就算你想乞求道爺我莫要啃吃了你,也用不著如此大禮參拜吧。不過道爺我今天肚子可餓的緊,大不了我先吃了那細皮嫩肉的皇帝兒子,再拿你做飯後點心,如此你也能多活個一時三刻,可好?”

    一個身穿灰色布袍,披頭散髮,滿臉污泥的邋遢道士,笑嘻嘻的踱步過來,一邊走,一邊搓動雙手,從他污穢不堪的十指甲縫中,不時落下黑泥。

    “你是何人,為何偷襲於我?”俞和抬頭看了看這道人,暗自催動真元,化散雙腿筋骨中的血瘀。

    “看來你還是想做個明白鬼,可是你要知道,吃人這件事,便是不能讓人到感到絕望。人一絕望,死的時候肉就發酸,吃到口中滋味不妙,也沒有嚼勁。當要讓人在恐懼中死去,那肉味便會鮮美之極,而且筋肉糾結,彈韌有勁!”

    這灰袍道人屈指一彈,一縷勁風發出尖嘯,直奔俞和的咽喉刺來。

    俞和用手猛拍地面,身子驟然彈起,一道劍光破虛而出,托著俞和飛退。

    “鳥兒高高飛在天上,道爺都有手段把你整治到地上來。現在翅膀也摔折了,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這道人雙手合攏,舉到嘴邊,嘬口朝手心中吹了吹,指縫開闔,發出嗚嗚的怪響聲。

    俞和身在半空,這怪聲一入耳,兩眼登時黑了,氣力一泄,倒頭栽到地上,連滾了七八個圈子。

    灰衣道人飛身而來,雙指連彈,破風厲嘯聲大作,十餘道好似鋼槍般的無形勁氣,罩定了俞和的周身。

    俞和強忍著昏眩,就地一翻身,堪堪躲過了破空勁氣。抬手一揮,白玉劍匣顯化出來,匣頂上的白蓮一轉,萬道雷火對準了灰衣道人傾瀉而出,眨眼間半邊天空都盡被染成了絳紅色。

    艱難的用手肘撐住身體,俞和猛力晃動著頭顱,竭力想驅散籠罩識海的昏蒙。低頭去找自己的飛劍,就看到白蓮赤鳶雙劍,好像一紅一白的兩條細蛇,正扭動著身體,朝自己遊來。

    頭頂上,一道灰色的人影撕開了火雲,好似怪鳥一樣的落下。這灰衣道人頭髮上和身上全都升起道道黑煙,看起來頗有些狼狽。

    “你小子也算個正道修士,居然暗算道爺我?”灰衣修士連連跺腳,指著俞和破口大駡,吐沫星子直噴出三尺遠,“幸好道爺我早知道你那劍匣有古怪,心裏提防著,不然這吃了你一下,道爺可就要了帳完蛋。你小子敢拿火燒道爺?道爺我等下就活活烤了你!”

    俞和艱難的掐了個劍訣,白蓮赤鳶雙劍仿佛醉漢似的,搖搖晃晃的繞著他緩緩飛旋起來。

    “你偷襲道爺,道爺也不跟你使光明正大的手段了!”那灰衣修士哇哇怪叫了一陣子,忽然伸出右手食指,隔著幾丈遠,對著俞和一指點出。

    “中!”

    既沒有破風聲,也沒有一絲光亮,可俞和就是覺得心底發冷,他翻身想躲,卻已然遲了。只見俞和右肩側沒來由的綻出一朵血花,好像被看不見的鐵錐鑿了一記,留下寸許深的一個血肉模糊的小坑。

    “恐懼吧?你還要再恐懼一點,等下道爺我吃起來,才會更爽口!”那灰衣道人獰笑著,雙手十指一齊抖動,對準了俞和的周身連連點出。

    俞和吃了痛,自覺神智漸漸清明,白蓮赤鳶雙劍在俞和面前盤成一圈劍輪,他暗自摸出了振文帝賜給他的破甲劍,準備著蓄力一擊,扭轉頹勢。

    那灰衣道人好似瘋魔一樣揮舞著手腳,口中呵呵而呼,發出奇怪的音節。一雙滿是污泥的手,對著俞和指指點點。每一指彈出,俞和的雙劍上便會發出“錚”的一聲尖響,閃出一團火花,

    “小子,還想琢磨這對付道爺?給我中!”那道人窺見俞和掣出了破甲劍,眉毛一挑,十根手指詭異的伸長了三寸,指尖溢出絲絲血色的輕煙。他腳下踩著禹步,口中怪叫連連,雙手十指對準了俞和點點劃劃。

    劍輪上錚錚劇響,俞和驟然覺得壓力大增。

    每一次雙劍與那古怪指力撞擊,他都覺得有些拿捏不准飛劍的感覺,白蓮赤鳶雙劍顫抖著,密不透風的劍輪終於露出了絲絲縫隙。

    那灰衣道人桀桀怪笑,十根手指點得更疾。俞和無耐,只好把破甲劍也祭起,去彌補劍輪中露出的破綻。

    忽然,那怪人詭笑了三聲,俞和猛覺得他右手尺澤、列缺、太淵三處穴道,好似被滾燙的鐵針刺了進去,右臂太陰經一麻,真元登時有些流轉不暢。

    “小子一身道行不錯,吃了道爺我三記截脈指,右手還能舉得起來。”那灰衣道人嘿嘿獰笑道:“我倒想看你還撐得住多久!十記?不夠,再來三十記!道爺我定教你連腳趾頭都動彈不得。”

    俞和左肩一跳,雲門、中府兩穴刺痛,左臂太陰經也大感阻滯。緊接著左右兩臂極泉、青靈、少海、肩貞、小海、支正六穴也好似被鐵針紮入,少陰太陽經絡也不怎麼靈光起來。

    兩條手臂渾似灌滿了鉛水一樣的重,真元一運行到那些被無形火針刺過的穴道,便凝滯難行,俞和一身渾厚的真元,此時已然運使不出三成。

    胸口處的道服輕輕一顫,璿璣、華蓋、紫宮、玉堂四處任脈重穴,一一被點中,俞和登時覺得胸口一堵,氣息難繼。忽地上脘、中脘兩穴又中了指力,俞和喉嚨抽搐,發出“呃”的一聲,不自覺的張口噴出了胸中的殘氣,手臂頹然垂下,三柄劍飛失了依憑,噹啷啷一齊墜在腳邊。

    “可算是著了道兒,你小子一身護身罡氣,怎生能煉得好似個烏龜殼?”那灰衣道人長長的喘了口氣,拍拍雙手,走到俞和面前,單足踏住了地上的三柄飛劍。

    俞和把背脊挺得直直的,也不說話,就瞪眼看著那灰衣道人。

    “你可千萬莫要感到絕望,壞了一身好肉。就要這樣倔強,再多一點求生之欲,再多一點憎恨,覺得恐懼嗎,一定要恐懼,害怕,顫抖!”那灰衣道人湊到俞和面前,滿口腥臭氣味直灌進俞和的鼻子裏面。

    俞和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此刻雙腿酸疼無力,又封了數處大穴,白玉劍匣中的雷火也盡數用完,他實在想不到什麼逃生的辦法。

    如今唯有聚集神念,瘋了一般的去撞擊那祖竅中的六角經台。

    “看你的眼神,似乎還有什麼手段?道爺我是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機會的。”那灰衣道士一看俞和眼神有異,毫不猶豫的伸指點出。俞和胸口的膻中大穴被指力一刺,渾身真元盡被鎮壓在丹田爐鼎中動彈不得。

    或許是俞和催動經台威能太頻之故,那六角經台只是靜靜的懸在祖竅中,任俞和如何呼喚,也沒有一絲異相。深深的無力感湧起,俞和的眼神中,終於掠過一抹絕望。

    那灰衣道人怪叫起來:“莫壞了道爺的好肉!”

    只看他袍袖一甩,有道暗勁撞到俞和額頂神庭穴上,俞和耳邊轟鳴一聲,眼前一花,登時昏了過去。

    灰袍道人大喜:“幸好道爺我見機得快,被這小子生了絕望之念,那肉便不堪入口。”

    望瞭望遠處昏迷不醒的六皇子周淳風,這道人眼珠一轉,伸手撓了撓下巴,“正餐自然要吃好肉。那邊的皇帝兒子不過是個泥骨凡胎,腥臭的很,還是先吃了這個使劍的小子。”

    想到此處,灰衣道人撩起袍袖,仔細端詳了俞和一會兒,忽然伸出手爪,鋒利的指甲泛著烏光,對準了俞和下腹丹田,就要活生生的破鼎取丹。

    可這灰衣道人一爪才探出,就在堪堪刺破俞和道袍的刹那,自俞和額前眉心處,忽然浮現出一朵白色蓮花的虛影。

    “蓬”的一聲巨響,無形的滂沱罡力,從俞和的身子中湧出,登時將那灰衣道人掀飛了幾十丈遠。

    灰衣道人哇哇怪叫,嘴角已然滲出了血跡,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朝俞和一看,頓時他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一朵三丈方圓高下的白色蓮花法相,團團裹住了俞和的身子,萬千蓮瓣徐徐展開,一柱清光從花心升起,直入天穹。那亦真亦幻的白蓮花,有千層仙霞四射,百般奇光流轉。流露著一股令人忍不住要伏地膜拜的仙家威嚴。

    “長生白蓮,南帝道統!”灰衣道人瞪圓了眼睛,“原來尊上說的竟然是這小子。線下如何是好?道爺我是一口吞吃了他,奪了這道統傳承,還是回去稟告尊上?”

    灰衣道人跳了起來,在原地一邊打著轉兒,一邊連連跺腳,面上的表情忽喜忽怒,一會偷偷竊笑,一會咬牙切齒。過了足有一炷香時間,灰衣道人歎了口氣,望著俞和哇哇怪叫了幾聲,舉足狠狠一跺地面,飛身而去。

    “道爺我就算得了南帝道統,也打不過尊上,逃也逃不掉。到時被尊上擒拿了回來,定要受抽魂煉魄之刑,兩腿一蹬,南帝道統最後還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這等有命遇見無福消受的機緣,還是算了吧。速速回去稟告尊上,換得奇功一件,那好處自也少不了去!”

    灰衣道人一邊盤算著,一邊猛催真元疾飛,整個人好似流星般的朝穿雲破風,朝北面天際射去。

    可才飛了一盞茶時分,灰衣道人愕然望見前面有團金雲滾滾而來,雲層中射出佛光萬丈。

    “哪個老和尚?這個時候堵著道爺我的路,忒不識相!”灰衣道人眼皮一翻,雙手合攏,就要湊到嘴邊去吹。可那金雲中忽然傳出了一個猶如金鐵交鳴似的語聲。

    “滅!”

    僅僅一個字。

    可當這個字的聲音,傳入灰衣道人的耳中時,他眼前的天地乾坤宛如鏡花水月一般的崩碎了,周遭全是赤金色的佛光,虛空中盤坐著億萬佛陀金身,灰衣道人恍如身臨西天極樂佛國。

    隨著金雲中人把這一個滅字誦出,那虛空中的億萬佛陀一齊睜開了怒目,手指著灰衣道人,同聲呵斥道:“滅!”

    虛空中唯有這一道聲音充斥寰宇,灰衣道人臉上凝固著無比的驚駭,身子好似木雕泥塑般的僵在空中,從他的眉心處,忽然剝落了一小片皮膚,飄到鼻尖前,寂然化作了微塵。緊接著,從灰衣道人的眉心開始,眨眼間裂痕遍佈了周身,他整個身體好似被巨槌猛擊過的瓷瓶一樣碎裂,然後化成團團微塵飄揚。

    金雲中佛光轉而黯淡,就好似一朵尋常的白雲般,悠悠然的朝定陽城中飄去。

    地面上一株梧桐樹後,轉出來一位黑瘦的僧人,這僧人雙掌合什,對著金雲飄走的方向遙遙一拜,轉身朝典山帝陵穀而去。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1:17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七章 帝陵谷,周承雲
  
       


    也不知過了多久,俞和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一邊大聲呼喚他的名字,一邊猛烈搖晃他的肩膀,他睜眼一看,面前是六皇子周淳風轉悲為喜的一張臉。

    “俞兄,你終於醒轉來了!”周淳風歡呼了一聲,把一個灌滿人參藥酒的牛皮囊遞了過來。

    俞和一笑,接過酒囊灌了一大口,清涼微苦的人參藥酒穿喉而過,落到腹中,不多久便蕩漾起一片暖流。

    “淳風昏迷之時,俞兄與人鬥過一場?可有哪里受了傷?”周淳風一雙眼睛在俞和身上掃來掃去。

    俞和低頭一看,啞然失笑,那一套靛藍的羅霄道符,如今是千瘡百孔,前胸和雙臂上的衣袍全是大大小小的裂口,風一吹,渾身涼颼颼的。他腰間一挺,站了起來,愕然發覺周身上下竟全沒有一絲不妥,被那灰衣道人封住的穴道沒也有半分異樣,深吸口氣,真元滾滾流過周身經絡,全無阻滯之感。兩腳輕輕一踮,身子便欲騰空而起,倒恍如剛才那一場兇險之極的鬥法,全是南柯一夢。

    俞和皺了皺眉頭,有些恍惚。方才那灰衣道人一袖甩來,他便以為自己就此身死道消,肉身還成了別人的口食,可眼睛一睜,竟依舊好端端的活著,連傷勢都痊癒了,莫非方才那真是一重幻境?

    可再看面前的泥土地面上,橫七豎八的交錯著密密麻麻的劍痕,白蓮赤鳶和破甲三柄飛劍,靜悄悄的躺在雜草之間,加上自己這一身破破爛爛的道袍,分明在證實著那一場幾乎令俞和丟了性命的惡鬥。

    自己和周淳風都人事不省,可那灰衣道人卻為何沒下殺手,反而不見了蹤影?莫非有人暗中保護六皇子,現身出來驚走了那廝?可若真是有人暗中庇護,那又怎會坐視容昭娘娘遭劫?

    俞和搖了搖頭,他想不通其中關竅,但既然逃得不死,已是萬幸。

    探手一攝,三柄飛劍輕鳴著從地面躍起,繞著俞和飛旋不休。俞和嘬口一吸,便作三道發絲般的流光,吞入了腹中,自回白玉劍匣中溫養去了。

    “俞兄,方才發生過何事?何是有人截殺我倆?看情形你與那人已作過一場,可知道對方是什麼底細?”

    俞和從玉牌中去了一套換洗的道袍,抖手一甩,便換到了身上,“只看到是個穿灰衣的邋遢道人,會使一種極厲害的迷神術,我鬥他不過,被制住了。”

    “俞兄沒鬥過那人?那……”周淳風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自己。

    “我也不知為何,那邋遢道人將我打昏後,卻沒下殺手,反倒不知去了何處。殿下醒來時,可發覺周圍有什麼異樣?”

    周淳風細想了想,搖頭道:“就好像睡了一覺似的。”

    “殿下,供奉閣或者大鎮國寺等,是否有高手暗中隨扈殿下?”

    周淳風不屑的咧了咧嘴道:“怎麼可能?乃些世外高人,豈會在乎我這個小小的皇子?恐怕唯有父皇身邊,才藏著供奉高手護駕。北宮賦春娘娘,料想也該有佛宗高手暗地裏護著。宮中其他人,包括我家母後,在那些和尚道士們眼中,也不過就是些裹滿綢緞的螻蟻。”

    說著說著,周淳風恨恨的啐了一口。俞和扁扁嘴,臉上有些尷尬。

    六皇子趕忙擺手道:“俞兄莫怪淳風言語不周,你自是不同的。你與甯仙子兩人古道熱腸,仗義援手,大有俠義之風。淳風打心底裏,從未將你兩人與鎮國寺和供奉閣那些人混作一團。”

    俞和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懂,究竟是何原因讓那邋遢道人棄下我們而去。還以為殿下身邊藏著高人,出手驚退了他,於是便有此隨口一問罷了。”

    周淳風聳了聳肩,兩手一攤。

    “如此我們還是去典山帝陵谷尋四皇子吧。”俞和望瞭望北面的山影,不知道前面還有沒有什麼艱險,所以這次也不敢再大張旗鼓的禦劍飛行,他身子一轉,化作一道朦朦朧朧的青煙,裹起六皇子周淳風,緊貼著地面,朝典山方向悄無聲息的飛掠而去。

    走了大約一頓飯功夫,便到了典山腳下。前面有條足供八輛馬車並行的青石大道,大道兩邊每隔一丈,便立著一根五丈高的漢白玉立柱,柱子上半段雕著龍虎盤雲,下半段刻滿了文字,寫的是大雍朝歷代帝王的豐功偉績。

    青石大道上空無一人,卻掃灑得一塵不染。道路兩側,栽滿了高大的青松,風一吹過,有松韻綿綿,那肅穆莊嚴的氣氛,好似凝在了虛空中不散。

    穿過大道再向山中去,有一大排的宮殿,全是以青石原木搭成,修葺得絲毫不見浮華,宮殿前有人影攢動,是一隊隊白盔白甲的兵將高舉著火把,在往來巡守。那是看護帝陵的禁軍。

    俞和施法潛行,身化清風一縷,悄無聲息的掠過營盤,沒有驚動皇陵守軍。

    去到青石大道盡頭處,是一行數百級的漢白玉石臺階,每一道臺階邊,都立著一丈來高的石像,左邊一列是文臣,高冠廣袖,手捧石笏。右邊一列是武將,頂盔披甲,手按長劍。臺階頂端是個漢白玉平臺,平臺上雕著九條大螭,拱衛這中央的雲座。雲座上端坐著大雍開國帝君的三丈黃玉雕像,這雕像雙目中鑲嵌了明珠,顯得炯炯有神,透出兩道輝光,千萬年遙望京都定陽城。

    當俞和挾著六皇子周淳風經過這尊開國帝君玉像時,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這尊宏偉的雕像。刹那間,俞和身子一震,按住遁法顯出了身形。

    “俞兄?”周淳風看俞和忽然止步,有些詫異。

    只見俞和一臉慎重的擋在六皇子周淳風身前,破甲劍在他手邊顯出一道淡淡的虛相。

    看俞和一副全神戒備的模樣,兩眼直瞪著大雍開國皇帝的黃玉雕像,他身後的周淳風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死死攥住了手中的那柄法劍,屏息四望。

    就在剛才的瞬息之間,俞和的眼神掠過了這雕像的面龐,他分明察覺自那雕像的雙目中,游離出了一縷視線,掃過了俞和的身形。可當俞和此時細細再看,卻又再找不出任何的異相。

    周淳風不敢出聲,只是慌亂的到處觀望。俞和側頭低聲問道:“殿下,這座雕像,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周淳風瞟了一眼那三丈高的先帝雕像道:“自打開國皇帝駕崩,葬在典山帝陵穀之後,這座雕像便有了,除了兩眼中嵌了一對東海明珠,可日夜生光之外,從未聽過有其他特異之處。我每次來帝陵穀祭拜先祖聖皇,都會見到這座雕像,雕像身後,就是通向帝陵穀的階梯。”

    “啊,對了!”周淳風忽然一拍腦袋,“皇城大金殿前,也有跟這完全相同的一座黃玉雕像,具說兩座雕像遙遙相望,端坐在大雍龍脈上,以示開國大帝威嚴不散,鎮壓大雍王朝之氣脈。”

    俞和繞著雕像緩緩的走了一圈,搖頭不語。

    “俞兄,這雕像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是我的錯覺。”俞和擺了擺手,“繼續走吧。”

    周淳風點了點頭,帶著俞和想雕像背後的階梯走去。

    後面的階梯便是一路向下行,直轉入前面的山谷中,俞和能聽見山谷中傳來隱約的水聲,卻又看不見溪流瀑布。

    剛下了七八級臺階,俞和猛覺得身後有人冷眼看著自己,背脊一陣發麻,神識中仿佛被根冰冷的鐵針輕輕紮了一下。

    俞和猛然轉身,右手劍訣一引,“嗆”的一聲輕鳴,破甲劍迎風而現,三尺劍芒吞吞吐吐。

    可那高大的雕像只是背身坐著,並沒有半分變化。風吹過松林,只有一片沙沙聲傳來。

    周淳風有些詫異的看著俞和,可俞和望了半晌,默默收回了法劍,猛甩了甩頭。

    “可能是方才那場拼鬥太過兇險,我神智有些緊張,總會下意識的覺得附近有什麼異樣。”俞和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殿下莫怪。”

    “俞兄謹慎一些,自是好的。”周淳風點點頭,俞和這一番古怪的行為,令他也開始疑心生暗鬼,驟覺得周圍似乎有些微冷,左近的樹林中暗影綽綽,似乎藏著什麼鬼物。

    沿著漢白玉的階梯一步一步的朝帝陵穀中走去,前面徐徐一轉,便可望見穀中的全貌。

    這大雍帝王陵寢,端是擇了一處絕好的地勢而建。只見九座不高不低的山嶺,團團圍作一個數十裏的小山谷,山嶺上儘是青松,四季都是碧綠的,彌散著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氣。

    更絕妙的,是九座山嶺上,全都垂下一道細細的瀑布,九道瀑布在月光的映照下,好似銀鏈一般。山谷中央偏北處,水流自然聚成一個小小的湖泊。而湖泊的南面,以巨石築起了十裏方圓的高臺,高臺上有石人石馬數百,護衛著高臺中央森嚴壯麗的宮闕殿宇。

    這石台之上是宮殿,石台之下便是陵寢地宮。北方壬癸水位有小湖,南方丙丁火位有開國大帝雕像鎮壓,西方庚辛金位豎著六隻十丈高的四足青銅方鼎,東方甲乙木位則是千柱蒼松參天,中央戊己土為帝王陵墓,這帝陵谷中半天然半人工的,自成一道五行陣勢。而那圍繞著帝陵穀的九道瀑布,加上流水匯成的小小湖泊,又自構成風水堪輿學中的“九螭爭珠”之相。

    加上九州龍脈從山谷下穿過,如此絕妙之地,果真是帝王埋骨的不二之選。

    “閣下不必躲了,出來講話吧。”俞和忽然朝前面的樹影暗處沉聲喝道。

    只見一柱二人合抱的古松後面,轉出來一個身披銀色軟甲的男子,借月光一看,這人面貌也就三十多出頭,眉眼生得與六皇子周淳風倒有七八分相似,都有對細細的丹鳳眼,只是這人眉宇間更多了一分威武,身子也比周淳風要健碩得多。

    “承雲兄長!”周淳風大呼一聲,以手中的法劍,直指這男子,“你搞得是什麼玄虛,宮中那銀鏡是怎麼回事,母后又怎麼了?”

    “淳風,這種事情,你非要摻合進來做什麼,懵懵懂懂的做你的四皇子,在京都定陽風流倜儻一世,不是很快活麼?”

    “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母后被人害了!承雲兄長,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周承雲嘿嘿獰笑,“很想知道麼?那便隨我來吧。”

    只見他一擰身,竟施展出了道家的神通法術,身形化作一道黑煙,倏地直朝帝陵谷的中央石台越空飛去。

    周淳風看呆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家兄長怎的就學會了這等法術。俞和清嘯一聲,揮袖卷起周淳風,劍訣一指,身化劍光,直朝周承雲追去。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1:21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八章 太子恨,地宮玄
  
       


    等到了中央石台近前,俞和才看出了這大雍帝陵暗藏的玄機。

    若說站在階梯上眺望帝陵穀,除了那彙集凡俗氣運的“九螭爭珠”地貌之外,便只看得清一道半人工半天然的大五行陣勢。可到了中央石台上空,俯瞰下去,方能窺見這座鬼斧神工的帝王陵寢全貌。

    整個中央石台作八卦形狀,石臺上的宮闕殿宇,也是按易術修建。宮殿分居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先天八卦方位,而圍繞著這些宮殿的石人石馬、方碑尖塔、花草樹木、池塘小橋等等,亦是按照易術六十四卦排列。從天上看,中央石台就好似一個沒有刻字的巨大玄易羅盤,羅盤中央,豎起一座十丈高的白玉盤龍四方碑,碑的四面都雕著九州地形圖,下面嵌著赤金文字,寫的是大雍王朝每一代帝王的帝號和生卒年份。

    在中央石台的八個方位,都有一座巨大的石拱門,拱門上雕著面目猙獰的異獸。拱門下麵,便是通向陵寢地宮的階梯墓道。

    四皇子周承雲身化黑煙,撲到坤位的石拱門下,一轉便化作周承雲的本形,抱著雙臂,冷眼看著俞和按落了劍光,落到他五丈開外。

    “那柴禾道人妄稱什麼高手,看起來似乎被護國真君俞大人輕鬆料理了麼。”周承雲鼻子裏面冷冷的哼了一聲。

    俞和也不答話,反手執劍而立,周身道袍在夜風中烈烈飛舞。

    “承雲兄長,你怎麼的學會了這等仙家遁法?你莫不知道皇子不能修真,否則必遭天譴嗎?”周淳風上前一步,“你這到底是怎麼了?莫不是中了什麼邪法?”

    “淳風,閉嘴!”周承雲厲喝了一聲,“你不過是京城一個紈絝小子,懂得什麼大事?我周承雲堂堂太子之尊,被你所累,發配到西疆參軍。父皇還當我心裏懵懂,其實我周承雲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西疆戰事一日緊似一日,他不好親手免了我的太子之位,就希望我乾脆戰死在西疆。然後他便順水推舟,讓那北宮賦春女的兒子,名正言順的接過太子之位。”

    周淳風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孔扭曲的周承雲,只覺得背脊上一陣陣的寒流從頭頂湧向腳底。

    蒼白的月色下,周承雲的臉顯得越發詭異,眼瞳中,仿佛燃燒著黑色的火焰:“我狠!我狠你周淳風,是你讓父皇終於找到了發配我的藉口,我整日在宮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最後卻毀在了你的手上。”

    “我狠!我狠母后不爭氣。北宮賦春那賤婦,一心便知道抱著佛宗大腿不放,她想要她的兒子做太子。她還想要誘使父皇皈依佛門,乾脆把帝君之位禪讓給她,她要做大雍的女帝,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們倆的容昭母后,她卻只會眼睜睜的瞅著父皇與那賤婦日夜廝混在一起,她無動於衷,所以我恨她。”

    “不過,我最恨的還是父皇!他給了我一切,卻又想把這一切從我身邊活生生的奪走。他想長生不死,可是他若不死,我便一輩子都只能是個太子,他不死我便做不成皇帝,如果做不成皇帝,我辛辛苦苦爭到這太子之位,又有何用?”

    說到這裏,周承雲幾乎是在嘶吼:“皇族不能修真,這賊老天定下的規矩。但是我周承雲偏偏要逆天而行!什麼天劫,什麼天譴,來呀,不敢來麼?父皇永遠都修不到的神通,永遠都得不到的長生,我周承雲已然得到了。等著吧,父皇,我不會要你死,你就和賦春那賤婦,到大鎮國寺去廝守到老死吧,大雍王朝千秋萬代的不死帝王,註定是我周承雲!”

    “而你,周淳風。你便是我踏上王座之前,將要踏過的第一具骨骸!”周承雲一指六皇子周淳風,雙目一瞪,也不見他掐訣念咒,從周淳風的腳下便湧起了一團漆黑的火焰。

    六皇子嚇得面無人色,可俞和眼見危急,伸手抓住了周淳風的衣領,將他整個人硬生生拎了起來,甩臂扔出三丈之外。

    “俞和,你道行再高,劍術再精,也萬萬不可能阻止得了我。我周承雲成為大雍的不死帝君乃是天命,你已扭轉不了。本來你在揚州好好的修你的道,練你的劍,這些與你何干?你卻偏偏要來此摻上一腳,趟這渾水。你可莫來怪我周承雲,要怪就要我這不懂事的淳風皇弟,是他把你扯上了這條通向黃泉的不歸路!”

    周承雲對著俞和張口一噴,一絲玄火射出,見風就漲,眨眼間化作百丈玄火怒濤,朝俞和洶湧而來。

    俞和見過這神通,在南海外的天涯海眼之上,那黑甲將軍所施展的真火神通,與這四皇子周承雲所使的如出一轍。只是看起來周承雲施展的威力更大,那無邊玄火中,隱含著龍吟虎嘯之聲,夾雜著滾滾雷音。

    俞和伸手一拍胸口紫宮大穴,白玉劍匣破虛而出,匣頂的白蓮一轉,登時猶如長鯨吸水似的,不到三息光景,那滔天玄火盡數被攝入了白玉劍匣之中。

    再看那四皇子周承雲,已然身化黑煙,朝坤位石拱門下的墓道沖去。

    如今看來,這周承雲極可能與那在南海作亂的龍門道修士有什麼淵源,俞和斷不能任他逃走,劍光一起,便要追過去。

    “俞兄,帶上我!”周淳風狂奔而來,“地宮中機關太多,唯有皇族子弟才識得通路,帶我同行,可保你平安!”

    俞和點點頭,揮袖一卷周淳風,兩人身化劍光,朝周承雲直追而去。

    整個墓道全是用雕花方磚砌成的,左右兩壁上,每隔三尺便有一盞防風長明琉璃燈。雖是地下墓道,但因那燈火通明,照得四下裏纖毫畢現、如同白晝,憑空驅散了墓穴地宮中本該凝聚不散的陰冷氣氛。

    前面四皇子周承雲,好似一道淡淡的黑影,貼著地面疾速滑行。沿著墓道階梯一路下行,百丈之後,突然臺階轉而陡峭,前面忽一轉折,直朝地下深處去。

    俞和加催真元,轉過墓道牆角,卻愕然發現前面周承雲已然不見了蹤影。不過由此向陵寢深處去,就只有這一條通路,料想是墓道後面轉折太多,只消沿著階梯,一直追下去便是。

    抬頭看,臨近轉折處,有一連九道好似鍘刀般高高懸著的陰陽斷龍門,這每一道斷龍門,都是以玄鐵澆鑄,足有一丈多厚,而且雕滿了玄奧的道家符籙,可知這墓門一旦落下,陰陽兩世,從此隔絕。

    望著充滿了未知的墓道深處,俞和有些遲疑,但他狠狠一咬牙,真元再催,劍上華光大作,好似貫穿墓道的一行驚雷,直朝帝陵地宮而去。

    再朝前行了幾十丈,墓道就成了盤旋而下的階梯,兩邊的磚石壁,也成了鑲金龍紋的方形小磚,被長明燈光照耀,一大片流光亂眼,金碧輝煌。

    前路曲折,再不好禦劍飛行,於是俞和收住了劍光,伸手攬住了六皇子周淳風的肩膀,展開七步雲真篇的步法,朝下麵追去。又走了百多丈,前門有道三丈高的石門,攔住了去路。

    抬頭一看,這石門頂上雕著一個碩大的“坤”字,兩扇石門中央,各雕著半邊威嚴的龍頭,合攏來就是一副完整的龍首圖形。石門左右各有異獸雕像鎮守,雕像的胸前嵌著明晃晃的八卦銅鏡。這兩扇石門半掩著,露出一道數寸寬的窄縫,似乎是四皇子周承雲有意在告訴俞和,他剛剛進入了這道石門中。

    “俞兄,由此門進去,便是地宮第一重兵馬陣儀,其中有大神通者布下了禁法,遁術、騰雲駕霧之類的法術都不靈驗,料想俞兄禦劍術也施展不開,只能步行。這兵馬陣儀中,暗藏了許多兇險的機關。此時我們未在外面關閉地宮機關的總樞,所以這些機關一觸即發。你且小心跟著淳風走,半步也不可錯。”

    俞和點點頭,讓周淳風走在前面,自己則緊緊跟在他身後,倘若萬一有什麼變故,也好及時出手施救。

    周淳風倒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就見他伸手在左右石門雕的龍眼上輕輕一推,那石門便緩緩的朝內面自行滑開。

    門後面有點像內外城之間的那種狹長的圓圈狀空間,左右都看不到邊際,此處離前面的下一道石門,大約有五百步的距離。俞和低頭去看,地面上鋪的全是二尺長寬的漢白玉方磚,每塊方磚上,都浮雕著如意雲紋,紋飾中央,淺淺刻著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先天八卦之中的一道卦象,相鄰的兩塊磚之間,每每卦象也各不相同。

    每隔十步,便有一根長明燈柱立著,上面的燈火瑩瑩發光。從俞和與六皇子周淳風所站的門邊,到遠處的下一道石門之間,每三步便有一具兵俑。其中,有雙手持刀斧的戰士;有張弓搭箭的弓手;有揮錘擊鼓的猛士;有扶劍飲酒的將軍;有策馬橫槍的騎士;還有舉著盾牌的甲兵。這些兵俑零零散散的分佈著,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次序。

    六皇子周淳風指著地上的方磚道:“俞兄,你且上眼細看,這每一塊地磚,都各雕有一道卦象,這便是此重兵馬陣儀的關竅所在。其中乾坤兩道卦象都絕不能踩,乾坤為天地,乃是帝皇所擁,他人不可染指,踩上去便是十死無生。若要走到對面去,我們須得緊挨著這些兵俑行走。”

    “俞兄你看,若是雙手持刀斧的兵俑,兵戈者,利器也,是為金相,對應的是兌卦,我們踩上它身邊雕著兌卦象的地磚,就會安然無恙;若是弓手形象的兵俑,弓箭飛射如風,則為風相,對應的是巽卦,須踩它身邊雕著巽卦象的地磚,則不會觸動機關;揮錘擊鼓的兵偶,大鼓聲如雷鳴,則為雷相,對應的是震卦,只能踩那雕著震卦象的地磚;將軍飲酒,英雄視烈酒為敵血,則為水相,對應的是坎卦,只有踩雕著坎卦象的地磚才是安全的;騎兵劫掠如火,則為火相,對應的是離卦,可踩雕著離卦象的地磚;盾甲兵守禦如山,則為山相,對應了艮卦,只能踩著雕了艮卦象的地磚行走。俞兄你可要切記此中關竅,跟著淳風小心移步才是。”

    俞和點了點頭,周淳風望瞭望身邊的騎馬兵俑,背著手大步踏上了兵俑腳邊雕著離卦象的地磚,俞和自也小心翼翼的舉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格外謹慎的移動步伐,五百步走了差不多二刻,才有驚無險的穿過了這兵馬陣儀,面前便是下一道石門。

    周淳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臉慎重的對俞和說:“這門裏,便是皇陵地宮的中央墓室,裏面有我大雍王朝歷代帝皇的遺骨安葬,機關更是多得數也數不盡。俞兄你須謹記,踏入中央墓室之後,切莫胡亂走動或觸碰任何物事,否則必會引發機關。裏面情形千變萬化,淳風自會出聲指引俞兄。但若遇上我那承雲兄長,俞兄出手擒拿,如有打鬥,萬萬要收束破空勁氣,莫要碰到了左近的什麼物事,切記切記!”

    “俞和省得,殿下放心。”俞和慎重的點了點頭。

    周淳風這才轉過身,深吸了口氣,伸手扳動了石門上的機括。
tzleng 發表於 2013-12-13 11:31
玄真劍俠錄 京華魘夢風雨亂 第一百零九章 機關啟,生機斷
  
       


    這一道石門,比先前兵馬陣儀外的那道更加恢弘,左右石門上各用赤金雕了一道五爪盤龍,龍身上鑲嵌七彩琉璃作鱗片,從石門上蜿蜒飛騰而出,曲成二龍搶珠之形,龍首相對,剛好便是扣合石門的機括。

    六皇子周淳風伸手握住左邊石門上盤龍的一對龍角,各輕輕轉了一圈,又扣住了門中央的那顆珠子,左轉了半圈,繼而右轉了三圈半,輕輕一壓手掌,這珠子“嗒”的一聲,陷下去了半分。石門依舊毫無動靜,周淳風又伸指按了一下右邊石門盤龍口中,藏在最裏面的一個尖齒。

    只聽見牆壁中傳來隆隆的悶響,腳下地面輕輕顫了顫,兩扇石門左右一分,露出了門後的皇陵中央地宮。

    俞和朝裏面一看,登時驚呆了。

    這凡俗帝王的陵寢,竟能建得如此奇妙,當真是極盡了凡俗匠人巧奪天工的技藝。

    石門後面,是足有二裏方圓的平地,地面上鋪的是三尺長寬一塊的地磚,從這坤位石門口,延伸向地宮中央的,是一道由黃金雕龍地磚拼成的,六尺寬的赤金色步道。其餘地面上鋪的,大部分是絢麗的水晶琉璃地磚,黑白赤橙黃綠藍靛紫九色俱全,間或也有一些ru白色的如意雲紋玉磚,還有一些黑沉沉的楠木銘文地磚。

    頭頂是一片昏暗無光的穹窿,上面竟以顆顆夜明珠,嵌成了周天星宿的樣子,東南西北諸天二十八靈宿無一不全,星光熠熠生輝。當中一道明河貫穿穹頂,是以更小的夜明珠拼綴而成。西面的空中,懸著一個碩大的玉球,散出青白色的冷光,好似一輪皓月。東面的空中,是一盞數丈方圓大小的長明燈,鵝黃琉璃鏤花作球罩,裏面裹著萬道烈焰翻騰衝突,放射著熾烈的輝光,猶如一輪烈日當空。

    頭頂有日月星辰,腳下的方磚上浮雕著九州山河,有銀汞在地磚之間的溝渠裏汩汩流動,好似大地上的江河湖泊。

    這中央地宮的正中,豎著十幾尊五六丈高的黃金帝王雕像,個個身披九龍法服,頭戴冕旒,面相莊嚴,大有頂天立地的偉岸氣勢,讓人忍不住想倒頭膜拜。每座黃金帝王雕像的腳下,都有一座三尺寒玉石台,凝聚不散的稠密冷霧,罩著石臺上的一丈五尺之長的金絲楠木棺槨。每具棺槨上,都累累鑲嵌滿了金玉寶石,放出重重疊疊的寶光氤氳。

    “這便是我大雍王朝建國以來的一十九位元帝王,全部葬在此處,而他們的後妃死後,則埋入那些金身雕像腳下的暗穴之中。我們這些皇子,若是帝君嫡系,則也可埋骨在附近不遠的另一座地宮中。”周淳風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感歎,“我們這些皇子皇孫,生來便是一世繁華,但死後不過只占著這座地宮中的六塊地磚大小的一處土穴。便是帝王又能如何?也不過留下一座不言不動的金像,木然站在這裏,自以為身後亦能腳踏九州,但那木匣子裏面,只是一堆朽爛的骨骸而已。將來終會有改朝換代之日,戰火一起,盡成飛灰,這裏布下再多的機關,也護不住幾根枯骨。”

    俞和拍了拍周淳風的肩膀,“六皇子,倒也不必如此感懷,你看那世上億萬庶民,不過守著幾片黃土田地,一口老井,也是快樂安足的過活一生。你已享盡了榮華,與他們相比,不知好過多少去。即便是我們修真煉器之人,雖有個長生的念想,可九州煉氣之士如此之多,又有幾個真正能得長生?逆天而行之路,本就荊棘遍佈,一腳踏錯萬劫不復,而且煉氣之士各爭機緣,比起問道之途上的諸多劫數,人心更加兇險,不知多少修士魂斷刀兵之下。再加上世間靈根稀疏,仙緣寥寥,若你真個能夠長生不死,卻要看著身邊的親人、愛人、友人一一老朽,真個心若煎熬。”

    六皇子周淳風歎了口氣:“話是如此之說,但總是覺得越是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便越是好的。此生不成,但願淳風來世能得仙緣,與俞兄同游青冥。”

    俞和一笑,也不說話。

    “俞兄,你莫看這中央地宮中如此空曠寧和,但卻真是一步一殺機。平時進來祭拜先祖聖皇,即便闔上了這地宮的總機括,也只能在黃金地磚之上行走,其餘地磚踩上便死。這時機括全啟,中央地宮更更殺機深重,每一塊地磚下面,都藏著致人死命的惡毒機關。昔日淳風年少頑劣,曾和一些皇兄皇弟們比斗膽量,賭的就是誰能在這中央地宮中走上一圈不死。我那時好勝心切,於是偷偷潛入了父皇的禦書房密室,偷過這中央地宮的機關全圖。可惜等我費盡心思,把機關全圖拓印了出來,花了幾日夜才看懂,可卻沒闖過外面守陵的禁軍崗哨。被押回宮中,吃了二十廷杖,打得屁股開花。”周淳風訕訕的笑著。

    “我們面前這黃金地磚步道,本是生門,但現在機關全啟,卻是死門,沾也不能沾。要想在這中央地宮中行走,須依著天上星宿變化。俞兄你看,此時天上西天靈宿發彩光,西方庚辛為金,那就只能踩白色的琉璃地磚,但是這白琉璃地磚也不全是生門。依易術六十四卦來推,兌為金,又以那些雲紋玉磚為中央戊己,展開六十四卦位,其中兌宮八卦位:履、臨、歸妹、損、睽、節、兌、中孚位的白琉璃地磚,一樣會觸動機關。”

    “依此推衍,以頂上星宿方位來判知五行分屬,若南天靈宿發彩光,則赤色琉璃地磚轉成生門,但雲紋玉磚周圍離宮八卦位:同人、明夷、豐、賁、離、既濟、革、家人位的赤色琉璃地磚也是死門。”

    “若北天靈宿發彩光,則藍色琉璃地磚轉成生門,但雲紋玉磚周圍坎宮八卦位:訟、師、解、蒙、未濟、坎、困、渙位的藍色琉璃地磚卻是死門。”

    “再若東天靈宿發彩光,則碧色琉璃地磚轉成生門,但雲紋玉磚周圍震宮八卦位:無妄、複、震、頤、噬嗑、屯、隨、益位的碧色琉璃地磚還是會奪人性命。”

    俞和心中默默記下周淳風所說的口訣,這時穹窿上的西天靈宿漸漸黯淡下去,北天七靈宿開始發出彩光。

    “地磚生死門每三十息化轉一次,只要掐準時機踩踏相應的地磚,就會安然無恙。地上那些流淌的銀汞是萬萬不可碰的,一旦汞漿比重失衡,同樣會引發機關。最兇險的自然是帝王棺槨、寒玉陵榻和金身塑像,那些東西,哪怕是用手指輕輕一觸,也會有身死之厄。”

    俞和一邊凝神聽六皇子周淳風講這中央地宮的玄奧之處,一邊雙目在中央地宮中轉來轉去,這地宮中到處都有光影重重、煙霞片片,無論是拱頂上神妙的星宿日月,還是地面上玲琅璀璨的地磚,都散發著道道流光溢彩,即便以俞和的目力,也很難把整座地宮看得真切,來來回回掃視了足有一盞茶功夫,這才隱約窺見有一道極淡的身影,正緩緩朝斜對面的巽位石門挪去。

    “殿下,我們朝那邊走。”俞和手指巽位,周淳風抬頭望瞭望頭頂,北天靈宿彩光盡斂,東天七宿星芒大作,便對俞和低聲道:“俞兄,小心腳下,跟著我走,踩碧色琉璃地磚。”

    俞和點點頭,取出一道粗淺的輕身靈符紙,貼在六皇子周淳風的背脊上。周淳風只覺得腳下一飄,好似有一道清風虛托住了他的身子,渾如通身血肉沒了份量,閃轉騰挪全無鈍重之感,他微微一笑:“這可是好寶貝。”

    言畢足見一點,雙手背在身後,華服飄飄,已落在一塊碧色琉璃地磚上。

    腳尖踏實了地面,周淳風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地。他雖然通讀了中央地宮的機關總圖,但終究沒有親身試過,萬一有所偏差,這一步就已然引動了機關。

    俞和好像影子一樣的,緊跟著周淳風而動,他胸中所知的五行易術的道理,在仙門陣法術數大家眼中,自是不值一提。但相比六皇子周淳風,那已是精深了不知凡幾。既然知道了這地磚生死門轉化的關竅,幾步踏過,已是心中了然。倒是乾脆搶到了周淳風的前面落足,好幾次周淳風險險踩錯,都被俞和一把拉了回來。

    一盞茶功夫,兩人小心翼翼的走了百多丈遠,可這時俞和卻愕然發現,那朝巽位而去的依稀人影,已不見了。

    “淳風,記得小時候我教你用竹簸箕捉麻雀,等那雀兒一鑽進簸箕下面吃食,那我們該當如何?”

    正茫然四顧時,四皇子周承雲的聲音,忽從頭頂處傳來。

    俞和與周淳風抬頭一望,只見周承雲腳踏這一方碧玉鑲金的龍虎大印,抱臂立在十丈空中,嘴角含一抹冷笑,正看著他們。

    “承雲兄長,你!”周淳風愕然看著周承雲,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地宮之中被布下了大禁止,不能禦空而行,可這四皇子周承雲卻是如何踏空而立?他腳下的那方碧玉鑲金的龍虎大印,又是什麼異寶?

    俞和暗自試了試,腳下微一發力,身子才騰起一尺不到,便有一道重如山嶽的大力鎮壓下來,將他牢牢的按回了地面。

    “不必徒勞,山中獵人嘗拿己身作餌,引誘獵物陷入羅網埋伏中,獵物欲噬人,但卻不知那掣網的繩索,始終牢牢系在獵人的手裏。”周承雲冷冷一笑,“淳風,當雀兒進了簸箕,那自然要趁早拉動繩索,讓簸箕罩下,那雀兒便再也飛不脫,只能成為一道小菜。六皇子周淳風、護國真人俞和夜闖皇陵地宮,圖謀先皇遺寶,卻觸發機關身死,多麼天衣無縫的結局。淳風皇弟,反正你早晚也是要埋骨于此,兄長我今日就親手送一程吧。”

    只見周承雲仰頭大笑,身子一轉,便朝那些先祖帝王的金身雕像飛去,飄到一座雕像前,周承雲望瞭望了六皇子周淳風和俞和,揮手道:“哥哥我會時時想念你的,淳風皇弟。”

    只見他伸出右足,對準了那座金身雕像狠狠的一踢,“鐺”的一聲大響,那金身雕像的背心正中,陷下去數寸深的一個腳印。

    “皇兄,不要!”周淳風厲吼著,揮動手臂就要衝過去,但俞和牢牢的抱住了周淳風的肩膀,讓他半步也跨不出腳下的方磚。

    只見周承雲身化一道金光,朝穹頂一躍,便不見了蹤跡。

    中央地宮的深處,忽傳來嗡嗡的震鳴,地面上的銀汞漿一眨眼間泄得乾乾淨淨。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道石門發出轟鳴,從裏面自行閉合,頭頂遠處傳來接連不斷的沉響,那八方九道七十二陰陽斷龍門落下,將整座皇陵地宮徹底的封閉了起來。

    中央地宮穹窿頂上的日月星宿奇光大作,十九具帝君金身雕像,連著它們腳下的寒玉陵榻和楠木棺槨,一齊緩緩沉入了地底。每一塊雲紋玉磚上,透出重重明光。八道石門外,猛然傳來陣陣擂擊戰鼓的聲音。

    “完了,俞兄,我們出不去了,要死在這裏了。”六皇子周淳風頹然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一對眸子中,儘是絕望之色。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tzleng

LV:6 爵士

追蹤
  • 4

    主題

  • 2157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