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7
tzleng 發表於 2014-1-9 17:28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章 兵臨城,箭如雨
  
       


    飛揚的黃沙遮天蔽日,綿延數裏。那煙塵之中裹著一片鐵流好似洶湧的黑潮,只聽得見馬蹄聲如雷鳴滾滾而來,卻看不真切這次赤胡人究竟派出了多少兵馬前來攻打落雁口。

    赤胡大軍甫一沖到雄關之外七百步,周老三甩出令旗,城下兵卒們立時揮刀砍斷了束住繃簧的棕繩。那些隱藏在城牆後面的投石機械發出刺耳的金木摩擦聲,一輪沉重的鐵蒺藜彈丸帶著嗚嗚的風聲被拋入了高空,在它們鋒利的尖刺上,閃爍著碧油油的不祥之光。

    落雁口城牆後面的投石機一發動,赤胡大軍頓時放緩了衝鋒的速度。陣勢左右快速散開,久經戰陣的騎兵們舉起大小不一的盾牌,擋在頭頂。

    近百顆鐵蒺藜劃過一道弧線,朝著赤胡大軍的沖陣前沿砸落。就看在沖陣第二排的數千赤胡騎兵忽然一齊低頭半伏在了馬背上,從他們的肩後,竄起數支弩箭,連成一片密集的沖天箭雨,向落下的鐵蒺藜迎去。

    這些弩箭,明顯比尋常手弩所發的箭矢要粗大數倍,但與落雁口城頭機弩所用的箭矢一比,又要細小幾圈。箭雨飛起,在半空中與鐵蒺藜大力撞擊,“叮叮噹當”一陣鳴響,火星四濺。那近百顆鐵蒺藜中有一大半被這弩箭挑飛,歪歪斜斜的沉入沙土之中。而剩下的幾十顆鐵蒺藜,依舊砸進了騎兵沖陣的前緣。

    落雁口守關大將周老三與赤胡人你來我往的鬥了十幾年,但他也從沒見過沖在赤胡大軍最前面的這種重甲騎兵。首先說其胯下的戰馬,那已經不能再算是“馬”,而是一種即像蠻牛又像馬的古怪異獸,它們的身子比牛馬都要龐大一圈,四肢長而且粗壯,膨脹的筋肉中蘊含著爆發性的力量,它們沒有馬匹的長脖子,但額前生有一支尺長的青色獨角,看起來十分猙獰兇悍。駕馭這種怪獸作戰的赤胡騎士,周身披掛的鋼鐵鎧甲讓他們與這怪獸連為一體,一整幅鎧甲從騎士的頭頂一直覆蓋到坐騎的四足足踝處,將人與怪獸裹成了一尊尊移動的鋼鐵堡壘。厚重的鐵甲,加上這些騎士們手中長達一丈八尺的刺槍和六尺見方的寬大盾牌,若讓尋常戰馬背負如此重量,莫說奔跑衝鋒,只怕連站都站不住,唯有這些身軀龐大的怪獸才能四蹄如飛,疾馳如風。而乾燥柔軟的沙地,則被這些怪獸犁出了一條條深深的溝渠。

    人頭大小的鐵蒺藜當頭落下,這些重甲騎士們喝止坐騎,同時將六尺巨盾向頭頂推出。雖然騎士和胯下怪獸,再加上鎧甲槍盾能有千斤之重,但也架不住這從天而降的實心鐵蒺藜。第一個被鐵蒺藜砸中的重甲騎士盾牌四分五裂,連人帶坐騎翻滾向後翻滾出去,栽入了沙土中。那鐵蒺藜一撞之下彈飛起來,猶有三分力道尚存,周圍的重甲騎士轉動盾牌,幾人合力才將鐵蒺藜壓住。再看那位被沙土半埋的同伴,雖然掙扎著駕馭坐騎爬起,但持盾的胳膊已然是再舉不起來了。

    有的鐵蒺藜被重甲騎士一擋,卻彈入了後面的佇列中。但凡沒有重甲堅盾護身的赤胡騎兵,遭鐵蒺藜飛來一絞,立時就血肉模糊,哪怕僅僅是被喂毒鐵刺擦破了肌膚,也只能撐得三五息活命,劇毒沾血攻心,不幸者慘嚎落馬,身子漸漸化為膿血。

    一輪鐵蒺藜拋出,在赤胡大軍中收割了幾十條輕甲騎兵的人命,伐倒了不少的馬匹,但守關大將周老三卻是眉頭緊皺,面色嚴峻。

    往常這鐵蒺藜投石機一發威,那沖過來的敵人就好像割麥子一般片片倒下,沙地盡成血沼。而今一輪拋射,只斬獲了如此微乎其微的戰果,委實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要知以赤胡騎兵沖勢之疾,這投石機只有兩次拋射的戰機,若不能大量收割敵人的性命,震懾敵膽,那這件耗費甚巨的戰爭利器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眼見赤胡大軍又開始加速衝鋒,周老三手按牆頭,厲聲吼叫發令:“六百步弩機齊射,投石機趕緊重絞機簧,所有弓箭手開眼瞄準了!不要管前面的那排鐵疙瘩,給老子全都朝他們的後隊招呼!”

    還未等周老三話音落下,從那赤胡大軍後隊的沙塵中,忽然飛出了十幾顆黑沉沉的鐵球,也是當空劃過道道弧線,直朝落雁口城牆砸來。

    “這些蠻子,他們竟然也拖了投石機來,這是要拆牆跟老子肉搏玩命麼?”周老三兩手一揮,哇哇叫道,“牆頭上的人全部散開,自行掩蔽!弩機朝天齊射,攔得住多少算多少!那種帶輪子的投石機不可能連續發射,用過一次就成了廢物,孩兒們不必慌亂!”

    “蓬”的一聲,兵卒們手忙腳亂的撥轉弩機,抬高箭頭,幾十支弩箭帶著尖銳的破風聲離弦而出。

    周老三今兒個實在是吉星高照,再加上胡夷軍中這種裝有轉軸沙撬的簡易投石機繃簧力道稍嫌不足,那十幾顆鐵球被弩箭歪打正著的一撞,竟有五六顆被截落了下來,還有幾顆不及砸到城牆,便已力盡墜入沙地。

    統共只有七顆鐵球最終命中了落雁口雄關,其中有兩顆砸在了城牆外壁上,撞得碎石橫飛,可厚實的鐵筋青石磚城牆不過是略微晃了晃,並沒多大折損;另有四顆落在牆頭上,撞垮了兩座箭塔,有數名不及躲閃的兵卒被鐵球碾死;還有一顆鐵球力道甚足,呼嘯著飛過城牆,砸爛了一具支在地上的投石機,餘勢未盡,又把邊上數人搗得血肉模糊。

    本來這七顆鐵球給落雁口守軍造成的殺傷也是微乎其微,但沒想到其中有一顆鐵球滾下城頭時,居然湊巧撞翻了一堆火油桶。四濺的火油被傾覆的火盆一引,登時竄起大片烈焰,又燒倒了幾十個兵卒。其餘兵卒既要忙著搶上搬運傷者,又要火速用沙土撲滅大火,一時間這段城牆上亂成一團。

    周老三吼叫著發下連串命令,他身邊的近衛將官紛紛領命縱身而去。有的召來部屬趕去幫忙控制火勢蔓延;有的指揮投石機和弩機加緊重填彈丸弩箭;還有的振臂高呼,希望借此激起兵卒們的殺敵血性。

    趁著城頭上的小小騷亂和弩機箭矢被射出的空當,赤胡大軍快馬加鞭,甩下累贅的投石機械,一口氣沖到了城牆外四百步。

    在攻城戰中,四百步到五百步的之間距離是一道生死線,沖過這道生死線,兩邊的長弓就能互相對射,攻城的一方便不再是無法還擊的移動肉靶。

    在赤胡大軍之中,那一排駕馭怪獸的重甲騎兵在頭前開路,他們以身軀組成了一道快速向前推進的盾牌防線,仗著厚重的鐵甲和巨盾,硬生生頂著城頭箭雨碾過關前平原,向城牆瘋狂衝鋒。大雍守軍拋射的長杆箭矢,幾乎給不能給這些重甲騎兵造成有效的殺傷,從七百步之外一路沖到四百步之外,在約莫三千騎重甲兵中,只有寥寥幾十騎被射翻在地。

    只有練過內家功夫的弓兵將官,以內氣灌入三棱鐵齒箭矢,才能在四百步開外射穿鐵甲,傷到裏面的騎手。但遠達四百步之外,誰還拿捏得住準頭?就連周老三親自張弓,射空了一壺鐵箭,才令一名重甲騎兵受了些輕傷。

    倒是司馬文馳老先生帶著他幾位精於弓道的家中食客,以極為精純的內家真力,輔以鄭鐵匠打造的鐵胎強弓,才連續放翻了十餘名重甲騎兵。

    這一點幾可忽略不計的人手折損,卻令赤胡人的氣勢更加凶蠻。意義不明胡語呼號聲連成一片,馬鞭不停手的揮舞,那衝鋒之速更快了三分。

    重甲騎兵轟隆隆的呼嘯而過,緊隨其後的,是排成前後四道長蛇陣型,總共接近兩萬人的皮甲輕騎兵。這些騎兵不僅帶著長弓、投槍、馬刀和藤盾,他們背後還捆著鐵鑄的機弩支架,馬鞍兩側也掛著樣式怪異的機弩匣子。

    第一波五千騎沖到四百步開外,也不放緩衝勢,聽到佇列首領一聲令下,所有輕騎兵都俯身抱住了馬頸,同時雙手扯動拉索。他們背後和馬鞍兩側的機關弩哢吱作響,數支箭矢破空而出,朝天空拋射出去,這一輪數萬支沉重的鐵木弩箭升到最高處一轉折,就如滂沱暴雨一般罩向落雁口城牆。

    組成第一道長蛇陣的五千騎兵放完弩箭,他們雙肩雙腿一抖,那些射空的機弩匣子就被拋棄在了沙地上。訓練有素的赤胡騎兵們驟覺渾身輕鬆,借著戰馬賓士的起伏之力一挺腰,舉起藤盾繼續朝前衝鋒。下一道長蛇陣的五千騎兵接踵而來,一模一樣的拋射出弩箭,卸下負重,輕裝突擊。

    一連四道長蛇陣,兩萬騎兵射出了差不多十萬支特製的鐵木弩箭,就好似有四重稠密的烏雲疊在一起,向城頭悍然壓下。

    十萬支箭矢穿空而來是何等恐怖的情形?從落雁口這邊抬頭一望,幾乎看不見天雲,只有密密麻麻的致命冷光刺疼雙眸,讓人覺得通身僵冷,根本無從閃避。就連站在高臺上的供奉院修士們都面露駭色,有膽氣稍弱者禁不住兩股戰戰,幾欲抱頭遁走。

    平日裏逍遙自在的修士們從未經歷過這般萬箭臨頭的可怖情形,他們哪里想得到,一場凡俗間的戰事,居然會演出淩厲如斯的殺伐手段,就算是還丹境界的有道真修站在牆頭,若不及祭出護身神通,遭這萬箭攢射也定是個屍骨無存的結局。

    一時間高臺上奇光暴現,修士們各顯神通,層層疊疊的寶氣霞光將這三丈方圓的臺子守了個密不透風,連程倫都忍不住喚出了兩具伏魔法屍擋在身前,目光灼灼的看那守關大將周老三要如何化解危局。

    修士們個個大驚失色,但那大將軍周老三卻是久經戰陣,赤胡人的這些攻城手段,他早就了然於胸。落雁口的守軍們也常常操練各種戰法,為的就是應對赤胡人的諸般奇招。雖然這次攻城,那開路三千重甲騎兵從未在西北大漠上出現過,而兩萬人連射機弩的大陣仗,也是難得一遇,不過守軍們倒還不見如何惶亂,不需周老三發令,他們自有應對箭雨之策。

    就看城牆上人頭攢動,所有兵卒紛紛沖向面前的箭垛,他們身子緊貼著一人高的箭垛蹲下,抄起身邊浸飽了冷水的沙袋,覆蓋在盾牌上面,舉過頭頂。

    更有看守火油桶的兵卒砍斷了繩索,上千火油桶頓時從城牆的缺口處傾瀉而出,砸到城外的沙地上。薄薄的木桶四分五裂,烏黑粘稠的火油在城牆外面厚厚的淤積起來,結成了一道黑色的護城河。

    “轟隆”的一聲巨響,箭雨落在城牆之上。遠遠望去,正面城牆上驟然炸起一片煙塵,像是被生生刮下了一層石灰浮皮。

    那無數支沉重的鐵木箭矢射得牆頭箭垛碎石紛飛,但這箭垛不僅是用鐵箍嵌套青磚石壘成,還澆過鐵汁,堅固無比,故而箭雨雖兇猛,但卻還摧不垮箭垛。箭矢拋射而來,那是一道斜斜的弧線,並非直上直下,所以只要箭垛不倒,縮在牆根兒下面的守關兵卒們,便挨不著幾支箭矢。

    就算是有箭矢落到兵卒們的頭頂,那一條浸飽了水的麻布沙包,也足以將箭頭擋在外面,何況沙包下麵還隔著一面盾牌?但凡有兵卒死傷,也是因為其選擇的藏身之地不佳,將大半身子暴露在前,或者被彈跳亂飛的箭矢劃傷了肌膚而已。

    四輪箭雨連番摧過,那整片正面城牆被削去了厚厚的一層石皮,將磚石裏交錯的鐵筋都暴露了出來。兩扇緊閉的城門,上半截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矢。有的火盆翻落出去,引燃了城牆下的火油,熊熊大火升起數丈高,正是毀去一層石牆,卻添上了一道火牆。

    守關大將周老三振臂甩開沙包,挺身而起,他一邊喝令近衛將官報上死傷人數,一邊指揮牆頭兵卒重整旗鼓,向沖來的赤胡騎兵放箭還擊。

    不多久有將官上前來報,頂過這一番箭雨之後,城頭上的五千弓兵與刀斧手,有三百人身死,五百餘人無力再戰,如今已經撤下死者傷兵,換上新丁。城頭上的機弩盡數被毀,城牆下的投石機也大半不堪使用,箭雨將躲在城牆後面的兵卒射死了二百多人。

    周老三破口大駡,一拳將面前的令台砸成了碎片,他指著將官們嘶聲喝令道:“這他奶奶是老子守城還是蠻子在守城?就他們會射箭了?傳令下去,給老子把庫房裏所有的機弩全都拖到城牆上來,還有火油和雷滾子,統統給我甩到城牆外邊去,老子要把這些跑到落雁口來撒野的蠻子整到死!我不管還有多少投石機能用,就算用手扔,也要給老子把所有的鐵蒺藜扔到蠻子頭上去,爺爺我今兒個就不信這邪了,他們敢殺我落雁口近千弟兄,老子要把他們統統血祭了!”

    “師爺,你去找那些牛鼻子道士問問,落雁口的弟兄們拼死守關,血塗城頭,他們看得可還有味道?”周老三翻眼望著他近衛部將中一位作書生打扮的中年人。

    可那人撇了一眼城牆後面的高臺,歎氣道:“道門自古有嚴令,不得插手凡間戰事。除非蠻子中的奇人異士出手,否則他們就只能袖手旁觀。”

    “這什麼狗屁嚴令!就是不拿我們的性命當回事,修道都修到豬狗身上去了!”周老三沖著高臺那邊就是一通亂罵。

    可那位師爺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自家大將軍這張沒遮攔的嘴巴,急急低聲道:“將軍,慎言,慎言!此時不宜動怒,殺退胡夷方為要務!”

    周老三悶哼一聲,掄胳膊揮手開了師爺的手:“那勞什子道經我也讀過,通篇仁義道德,哪一條讓他們瞪眼看著別人送命了?”

    師爺不敢多說,只一個勁兒的搖頭,連使眼色。周老三罵了幾句出氣,轉而又去調度軍兵守城。

    這一會兒功夫,那最前列的重甲騎兵已經沖到了兩百步開外,還在繼續疾速逼近城牆,後隊的輕騎兵緊隨其後,數萬匹戰馬馬蹄飛揚,將大地擂得顫動不休。

    戰鼓激揚,弓弦震鳴聲不絕於耳。落雁口雄關城頭上的守軍弓兵們,從箭垛的空隙中探出身子,射出一片又一片的箭雨。如今兩邊距離已近,箭矢傷不到前面的重甲騎兵,但後面的輕騎卻成了大雍弓兵們為戰友復仇的絕佳目標。

    連綿的箭矢在赤胡大軍中來回掃蕩,不斷有騎兵翻身栽倒,在沙地裏摔得骨斷筋折,又被後面不及撥轉馬頭的同伴踐踏致死。

    司馬文馳老先生帶著一眾食客高手獨據一座磚石箭塔。老先生周身氣機勃發,衣袍鼓脹如球,出手如風,箭似流星。遠隔二三百步之遙放箭殺人,尋常弓兵依舊是靠密集的拋射,而這些內家高手卻能憑著渾厚的真力與掌中強弓,直接瞄準赤胡騎兵的要害發箭射擊。看司馬文馳老先生與那幾位精於弓術的高手,當真是箭無虛發。弓弦一響,瞬息之間赤胡陣中便爆起一朵血花,一條性命斷送關前。

    奪人性命更加狠厲爽快的,是剛剛被拖上城牆的十架重型機弩,和城牆後面殘存的四具投石機。

    那十架機弩射出的箭矢,便是重甲騎兵正面迎上,也得立時栽倒掙命。而守軍兵卒們更是將機弩儘量對準了後面的輕騎兵發射,一支弩箭飛出,那輕騎兵佇列中就會被生生鑿出一道數丈長的血肉溝渠,粗大的箭矢能將七八個輕騎兵連續貫穿,一連串瀕死的人被箭矢紮透了身體,釘在沙地上浴血哀嚎,此情形甚是恐怖。

    而四具投石機雖然只拋射了一次,但它們一口氣便奪走了三百多赤胡騎兵的性命。飛旋的鐵蒺藜成片落下,罩住數十丈方圓的一大片地面,此地無論是人還是戰馬,見了血就是十死無生。浩浩蕩蕩的赤胡大軍中,被劇毒的鐵蒺藜洞開了一片人仰馬翻的死地。

    赤胡大軍悍不畏死的向落雁口雄關逼近。兩萬輕騎兵嫺熟的駕馭戰馬,回避那箭雨密集之處,他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還能張弓拉弦,向城頭上守軍放箭回擊;最前面的重甲騎兵只差數十步之遙,就要撞入城牆下的火焰之中,也不知這全身披甲的騎兵與怪獸,會不會遭烈火吞噬。守城軍兵扣住拉索,只待這重甲騎兵再近數步,就要把第一輪生鐵雷滾子從牆頭傾下。

    從那攻城大軍尚隱於滾滾沙塵之中的後陣裏,忽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鼓聲,即便是城牆上挽弓放箭的喧囂聲,和城牆下雷鳴一般的馬蹄聲,都不能掩蓋住這古怪的鼓聲。

    不知是誰人在擊鼓,鼓聲中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節律。應和著越來越急,來越來激昂的鼓聲,赤胡騎兵們同時舉起兵刃,朝天厲聲呼嚎。他們每個人身上,都隱隱騰起一片血煞氣,渾然忘記了傷痛,也不再因為落下的箭矢而遲疑,眼見赤胡大軍衝鋒的勢頭更加兇猛了幾分。

    誰說一眾供奉閣的修士漠視人命?這些血氣方剛的少年修士們,早就按耐不住了,程倫一聽鼓聲響起,居然用帶著七分喜意的聲音喝道:“那胡夷異士出手助戰,我等豈能任他逞兇?諸位道友速速隨我入陣殺敵!”

    說罷破軍七殺將身一晃,化作一道烈焰與一道黑煙,朝赤胡大軍後陣穿空而去。不用多說,其餘修士人人面露喜色,各展遁法,爭先恐後的朝伏魔法屍追去。

    杜半山轉頭一看俞和,卻見身邊已然是空空如也。一道黑白兩色交纏的凜冽劍光擦過破軍七殺的身邊,耳聽劍發龍吟,眼見寒芒如電,俞和以身合劍,將涼州府供奉閣群修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1:21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一章 劍出鞘,人頭落
  
       


    劍光如入雲蛟龍,劈開煙塵,從奔騰呼號的赤胡大軍頭頂上一掠而過,向那奇異鼓聲傳來的地方飛射。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胡夷兵馬好似萬千蟲蟻攢動,前陣是如潮水般縱馬撲向落雁口雄關的數萬騎兵,後陣則是諸般攻城器械,居中一具龐大的鐵頭沖城錘被幾十匹戰馬拖曳著,在沙地上快速滑行,左右還有不少架在戰車上的弩機,也有折疊起來的機關雲梯。緊隨在沖城錘後面,是一架被數頭披甲怪獸拉動的高臺督戰車,高達五丈有餘的督戰臺上隱約站著一排高矮不一的人影。那鼓動赤胡大軍潑命衝鋒的奇異鼓聲,便是自這高臺上傳來的。

    不過俞和對這督戰車上的胡夷奇人異士們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他的目光,牢牢鎖住了那鐵頭沖城錘前方十餘丈的一架八馬木板廂車。

    這架廂車在赤胡大軍中顯得十分突兀,它並非是常見的胡夷鐵甲戰車,而是一架最為簡陋普通的貨廂車,除了輪子上裹著一層薄鐵皮,那車廂就是用幾塊破敗的木板拼成,頂上蒙了一張生皮遮擋風沙。這架木板廂車孤零零的跑在鐵頭沖城錘前面,附近沒有一騎赤胡兵馬隨護,不過駕車的車夫,卻是前幾日曾帶兵沖到落雁口關前,與周老三打過個照面的赤胡騎兵首領阿力什。

    俞和幾乎不需放出神念,也不用取出望氣玉符,冥冥自有一點靈犀在他識海深處閃爍,告訴他眼前這架木板廂車之中,正藏著一群被赤胡異士煉作傀儡的九州修士。兩儀元磁離合劍丸煞氣暴漲,就像是一雙嗅著了血腥氣的饑餓野獸,拖著俞和的身形,猛朝這架木板廂車俯衝下去。

    正揮鞭打馬的赤胡騎兵首領阿力什突然瞥見頭頂有奇光閃現,一股惡風撲面而來。他渾身寒毛炸起,想也不想的甩手扔開馬鞭,兩腿一彈就從廂車上跳了出去。這赤胡漢子在沙地裏團身滾了幾圈,卸去衝力,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俐落的攀住了鐵頭沖城錘的車架。他手挽鐵索,看著那架兀自向前疾馳的木板廂車,嘿嘿冷笑。

    就在阿力什跳下木板廂車的刹那,自車廂中驟然有十餘道真元氣機沖天而起。其中最強的三道,已然是修入了還丹道果後期,將一顆內家金丹燒煉過七八轉的道行境界。

    一支巴掌大的碧玉鐲子撞破了車廂頂上覆蓋的皮革,冉冉升起。此寶定在車廂之上三尺,當空一旋,發出“叮噹”一聲清響,落下碧瑩瑩的霞光如圈,在車廂上連套了七重光輪。緊接著車廂中又響起兩聲劍鳴,顯然是修煉劍道的傀儡修士,已然祭出了隨身的法劍,準備與來人鬥法廝殺。

    對方既有高手坐鎮,又已然拉開了架勢,可俞和根本不懼,他眉心處有長生白蓮法相一閃,丹田真元如大河決堤一般的沖入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中,一黑一白兩道劍光發出隆隆雷音,徑直斬碎七重碧色光輪,一頭撞進了木板車廂中。

    “還真是個沒腦子的愣頭青!不去殺那赤胡異士,卻專找這些廢物傀儡修士玩命,莫非竟不懂得將主使之人斬殺之後,木偶自成行屍走肉的道理麼?”緊追著俞和而來的程倫在半空中顯出了身形。他望著俞和仗劍殺入了下面木板廂車,臉上浮起譏嘲之色,“那車廂之中明顯已被人設下了圈套,裏面的人早就擺好了天羅地網,伏下重重陣法殺招,為的就是引我正道修士入甕,令其合力斬之。你這是自個撞了進去,枉死在此倒也怨不得旁人!”

    程倫本原還在擔心俞和與他爭搶功勞,但如今看俞和選錯了下手目標,他一顆心便重又落入了腹中。望瞭望那跟在鐵頭沖城錘後面的高臺督戰車,程倫精神為之一振,覺得周身困頓虧虛之感也似乎消散了許多。他踏風而立,撇嘴嗤笑數聲,伸手一指那鐵頭沖城錘後面的高臺戰車,破軍七殺厲嘯一聲,搖身化作一道烈火一縷黑煙,朝那些赤胡異人猛撲過去。

    數道遁光疾掠過程倫的身邊,其餘涼州府供奉閣的修士們追趕著兩具伏魔法屍而去,他們搶著要斬得赤胡異士的頭顱,拎回去邀功請賞。只有杜半山在程倫身邊按住了遁光,他看了看下面的木板廂車,又望瞭望不遠處的高臺督戰車,眼珠一轉,翻手自袖中抽出了昆侖古寶八節紫竹鞭。

    半山師兄將寶鞭當胸一橫,周身紫霞繚繞,看似是要為程倫護法,其實是想給下邊的俞和壓一壓陣。

    且說俞和一劍刺穿了薄木板車門,闖入那堪堪丈許見方的車廂之中。

    一黑一白兩道劍光繞身疾旋,俞和放眼四望,卻見他並非是置身於狹小而擁擠的馬車車廂,而是落入了一處黑漆漆的莫名空間中,伸手不見五指,神念也照不到邊際。

    正遲疑之時,他驟覺背脊一冷,轉頭見有兩點寒星自昏黑混沌之中飛出,直刺他腰間腎門。未等俞和運劍拆招,他胸口處又是一窒,似乎從面前的黑暗中沖出了一人,掄拳朝俞和心口膻中大穴猛力搗來。再耳聽見頭頂上嗚嗚風聲大作,似有一座百丈飛來峰當頭壓下。

    “原來這車廂中已然布下了陣法,果然是好算計!白蓮妙真,諸邪化散,兩儀生滅,度衍萬象。區區一道無定困陣而已,貽笑大方。給我破!”俞和挑眉長嘯,鼓動十二成真元灌入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將身一騰躍,化作一道恢弘劍炁,作蛟龍升天之勢,朝頭頂方向筆直的衝刺上去。

    周遭傳來幾聲短促的驚呼,困陣之中兩儀劍光乍現。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好似被撕碎的布帛一般片片飛散。

    踏風而立的程倫與杜半山皆心中一跳,下意識的閃身挪開數丈。只聽見自那馬車中爆出一聲刺耳的劍鳴,薄薄的木板車廂轟然炸碎,無數的細小木片漫天橫飛。

    一道黑白兩色的浩然劍炁沖霄而起,筆直的貫入天穹極高遠處去,猶有那劍鳴聲餘音綿綿。即便是程倫與杜半山身在十數丈外,亦覺得通身筋骨顫動,臉頰生疼,如遭無數利劍貼面掃過。

    “這是方才那小子祭出的劍炁?”程倫難以置信的瞪圓了眼睛。

    杜半山嘴角含笑,心中暗想:“小俞子,這回可才顯出了真本事麼?我倒要看看你這滿身秘密的傢伙,究竟是修入了何等境界。”

    只見從那破碎的木板車廂中,倉惶竄出十一道遁光和兩道劍光,一口氣逃到離地五六十丈的天空中,這才顯化出了一十三道身形。

    俞和昂首立在那光禿禿的車架上,一雙袍袖烈烈飛舞。他雙手各掐劍訣,左手邊虛引著一口烏沉沉的三尺無鏜長劍,右手邊有一口同樣形式的三尺長劍緩緩迴旋,劍身如皓月般白。

    半空中的一十三位傀儡修士,與俞和的森然目光一對,其中有數名道行淺弱之人,登時臉色大變,周身劇震,幾欲脫力墜落。兩個手持長劍的傀儡劍修挺身而出,接下了俞和隔空投去的凜冽劍意,他們兩人雖是不甘示弱的催發出胸中劍意相抗,但明眼人望去,那兩口靈劍正在他們掌中微微顫動不休。

    俞和的雙眸隱隱泛出血色,瞳中億萬劍光生生滅滅,只聽他寒聲念道:“因果既起,自當以我掌中青鋒了盡報應,不可禍及他人。叛道之人當殺。為胡夷所用,妄圖潛入中土謀害丹道傳人更當斬之。黃泉路上走好,休怪俞某無情,只怪爾等心術不正,自投入此一番因果當中!”

    言畢,雙手劍訣提起,朝天一指,兩儀劍光勢如奔雷,徑直斬向天空中的一十三位傀儡修士。

    那兩個修習劍道的傀儡修士舌頂上齶聚集真炁,挺劍封住了門戶,想要合力硬擋俞和的劍勢。但耳聞得“嗆喨”一聲金鐵交鳴,黑白劍光當空一絞,二人掌中的本命靈劍寸寸斷裂。兩儀元磁劍炁沖入肉身,頃刻間將這二位傀儡劍修的周身經絡盡數斬碎。他們臍下三寸關元大竅、胸口膻中大竅、雙眉之間泥丸宮各射出一道血箭,上中下三丹田同時被無形劍炁貫破,一身真修付諸東流。

    未等這兩位傀儡劍修發聲慘呼,俞和的身形如鬼魅般在他們背後顯出,左右手並指一揮,兩顆大好頭顱離肩飛起,身死道消。

    “小輩作死!”從餘下的十一位傀儡修士中,沖出三道人影向俞和騰空撲去。望這三人的雄渾氣勢,引得周天元炁沸滾,正是還丹道果七八轉的道行修為,若放在一些小門派,那都是堂堂元老高手的身份。

    中間一人口吐神雷,一連九道金光霹靂直朝俞和麵門劈落;左邊一人揚手甩出一支黃銅藥杵,向俞和當胸撞來;右邊一人雙掌開合,幻出漫天掌影,罩住了俞和上中下三路。

    身受三位真人聯手一擊,俞和依舊不露慌亂之色。只見他嘬口一吹,一縷五色奇光飛出,這五色光見風就長,轉瞬間變化作一團五行雷雲,迎上了三位傀儡修士高手的殺招。

    憑空連響五聲悶雷,震得地上赤胡騎兵人仰馬翻。程倫與杜半山被罡風吹得飛出幾十丈外,好不容易定住了身形,程倫駭然叫道:“這他娘的是先天五行神雷!杜半山,這個煞星到底什麼來頭?”

    程倫轉頭去看杜半山,可杜半山也是一臉煞白。半山師兄深吸了口氣平復心神,撫胸緩緩的說道:“他是朔城老街順平酒樓的跑堂小廝。”

    “跑堂小廝?”程倫的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杜半山的道袍前襟上,“好嘛,廚子是昆侖仙宗的真傳弟子,跑堂小廝隨便一出手就是兩儀劍炁和先天五行神雷?你給我說說,那順平酒樓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掌櫃的不會是地仙真人吧?”

    杜半山被程倫的怪樣子給逗樂了,他噗嗤一笑,對程倫道:“等蠻夷盡退,由杜某做東,請程執事到我朔城順平樓小酌一番可好?”

    “我才不去你那鬼酒樓!”程倫連連搖頭,“萬一隔壁桌坐的又是什麼衛老魔之流,這酒可真是吃不得,吃不得的!”

    杜半山聞言哈哈大笑,渾然忘記了他此時還置身於血殺戰場之上。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1:31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偶拾寶,眾垂涎
  
       


    這邊的俞和獨鬥一十三位傀儡修士,甫一伸手對招,就祭出“兩儀劍炁”與“先天五行神雷”這兩門當世罕見的上品神通,不但乾脆俐落的將二位傀儡劍修的頭顱斬落,還一擊震退了三位還丹後期的真人高手,委實是威風凜凜煞氣逼人。

    程倫瞠目結舌的望著俞和,渾然忘記了操持伏魔法屍,七殺與破軍僵立在半空中一動不動。緊隨其後的一眾涼州府供奉閣修士也都按住了遁光,全在扭頭觀望,想要看看方才那淩厲的劍意與霸道的雷法,究竟是由誰人所發。

    先天五行神雷的煌煌雷火當空一爆,立時就將三位傀儡修士高手的神通盡數打滅,那三人被五行雷罡震得眼冒金星,兩耳轟鳴,真元絮亂,急急抽身退開數尺,默運玄功調理內息。可他們卻沒注意到俞和口含冷笑的抱臂而立,一雙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已是悄然隱匿,神出鬼沒的繞了個大圈子,抄到傀儡修士們的身後。

    這種韜光藏影的禦劍之法,乃是俞和授業恩師雲峰真人的獨門秘術。那八位修為稍弱的傀儡修士驟覺殺機罩體,忙轉頭去望,卻見一黑一白兩道狹長的劍光破空襲來,頓時發出一片驚呼聲,各展神通遁法四散逃命。可兩儀劍炁快逾閃電的一繞,又是四道血泉飛起,四顆頭顱在空中翻翻滾滾,臉上尤帶著絕望與不信的神情。

    “小賊好狠的手段!”三位傀儡修士高手一見自己這邊的人連遭折損,只數息之間就歿亡近半,那恨得是睚眥盡裂。可他們轉頭再看對面的血手殺星,卻見俞和展臂攏回兩儀元磁離合劍丸,雙手掐訣祭起十丈黑白霞光,口發長嘯,又朝他們縱劍而來。

    三位傀儡修士高手不敢輕慢,各自祭出了壓箱底的神通殺術。

    右邊那道人搶先發招,就見他引頸朝天,如虎嘯山林般大吼三聲,將身子一抖,通體骨骼發出錚錚金鐵交鳴之音。此人把兩臂左右甩開,一雙手掌變作生鐵般的烏青色,漲到了蒲扇般大小,他提起巨掌上下一合,左掌為乾陽在上,右掌作坤陰在下,兩掌心相對,發出嗡嗡沉鳴,掌中氣勁震得周天風雲漫捲,寰宇山河動盪。此人身形朝前一竄,掌勢猶如一具天地磨盤般,朝俞和轟然碾壓而來。

    左邊那道人張口吐出了一方雕刻著世間百般兵器圖形的青銅匣子,匣蓋自行彈開,先是沖出十餘道明晃晃的流光,化作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钂棍槊棒鞭鐧錘抓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刃,朝俞和亂披風剁去。緊接著這人咬破舌尖,將一口精血噴在青銅匣子上,匣子一顫,接連噴出七柄銀光小劍,結成一座天罡落仙劍陣,罩定了俞和的身形。

    居中那修士披散髮髻,口中念念有詞,把雙手朝天一舉,天頂上聚起十餘畝大小的一團陰雲,萬千金光霹靂火如暴雨一般自雲中劈落下來。

    俞和也是藝高人膽大,他眼見對面三人聯手打出殺伐大術,竟是不躲不閃,悍然挺劍直上。三位傀儡修士高手氣勢越盛,俞和越覺得戰意激昂,炙熱雄渾的真元玉液如萬馬奔騰一般在周身經絡中疾速滾動。他胸中一股劍意凝實如剛,渀佛此時此刻世間無有一物可阻其鋒芒,通體血肉直欲與兩儀離合元磁劍丸融為一體。

    劍炁呼嘯,貫破虛空,俞和徑直撞入了那右邊傀儡修士高手的掌勢之中。只見他顯出身形,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兩儀劍炁上下一分,如擎天大柱似的撐住了乾坤雙掌。那使掌的傀儡道人發出震天怒吼,周身青筋墳起,運足十二成真力欲將掌心拍攏,要把困在其掌勢之中的俞和碾成齏粉,可無論他如何催運真元,也壓不垮雙掌乾坤中頂天立地的兩儀劍炁。

    “道生一,一為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為陰陽,為乾坤,為天地,為玄黃,為生死,為春秋,為剛柔。兩儀分則天地開,兩儀轉始萬象生!”俞和急頌偈語,剛猛的真元劍炁灌入劍丸之中,那黑白劍炁鋒芒更盛。耳聽得“噗嗤,噗嗤”兩聲,一雙劍丸洞穿罡炁,焀開骨肉,深深嵌入了那傀儡道人的一雙巨掌掌心之中,只差最後半寸皮肉筋膜,便要透掌而出。

    傀儡道人只覺得自己雙掌掌心處劇痛揪心,宛如滿脹的皮囊被乍然開了個口子,鮮血與真元一泄如注。他嘶聲慘嚎,猛抽雙臂想撤掌而逃,但等他運勁一掙,卻駭然查覺自己的手掌已然反被俞和的劍炁牢牢縛住,想收也收不回來了。而且這傀儡道人越是使力掙扎,那掌心中的劍丸就越發猛烈的刮骨絞肉。

    俞和將雙手提到胸前,團團抱圓一揉,陰陽兩儀真炁運轉,生出沛然大力,將這傀儡道人的身子硬扯了過來,如肉盾一般橫擋在了那十八般兵刃寶光和天罡落仙劍陣前面。

    “吾命休矣!”使掌的傀儡道人眼見同伴的殺招臨身,駭得魂飛魄散。他把兩眼一閉,只等粉身碎骨。

    可那操持銅匣法寶的傀儡修士也是手法高妙,只見他放出的十八般兵刃寶光和七口銀光小劍堪堪就要打中那使掌傀儡修士的背心之時,這人掐動獨門禦寶法決,張口斷喝一聲,居然令自家法寶硬生生頓在了半空中。

    “萬化歸一,乾坤借法!”俞和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只見他伸手一引,掌心中有萬化歸一大真符閃現,那落到頭頂的萬千金光霹靂火沒來由的憑空一轉折,居然不可思議的繞過了俞和的身子,轉而砸向了那僵在空中的十八般兵刃寶光和七口銀光小劍組成的天罡落仙劍陣。

    耳聽得“呯呯蓬蓬”的一陣爆響,兵刃寶光和銀光小劍遭金光霹靂火一沖,盡數灰飛煙滅。施展雷法的傀儡修士高手與操持法寶的傀儡修士高手互受了自家人的全力一擊,同時張口噴血,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左右也沒條活路,道爺我跟你拼了!”那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目中浮起血絲,頂上髮髻炸開,滿頭青絲根根倒豎。他把血淋淋雙掌一握,死死扣住兩儀離合元磁劍丸,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桀桀怪笑,竟然將一顆性命交修的內家金丹張嘴噴出,龍虎丹火四射,明光亮如日曦,似要與俞和拼個玉石俱焚。

    “金丹離體?難怪以兩儀劍丸的鋒芒之利,都穿不透他的肉掌,原來此人修的是上古妖族的肉身成聖之法!”

    俞和心知厲害,忙皺眉撤身。他併攏右手食中二指,將本命先天五行劍炁、南帝長生大真炁和萬化歸一真符齊聚於指尖之上,以指作劍,劈開真陽丹火,點在那顆鵝蛋大小的金丹之上。

    頭頂上“轟隆”的一聲大響,一道水桶般粗細的九霄紫雷落下,劈在了俞和的手指與金丹相碰之處。

    遭俞和畢集一身玄妙神通,結結實實的打中了金丹,那位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連慘呼都發不出來,胸中逆血湧起,堵住了他的咽喉。那顆金丹被萬化歸一大真符鎮壓,遭本命先天五行劍炁與南帝長生大真炁一摧,又被九霄天雷打中,頓時綻開了無數細密的裂痕,異香飄散,光華黯淡。

    俞和趁其內丹受損,神智昏聵,真元不得接濟之時,催動兩儀離合元磁劍丸將他一雙手掌絞成了碎肉,再張口噴出一道無形劍炁,掃過這傀儡修士高手的咽喉,令其身首分離。

    頸血灑落長空,屍身栽落沙塵,三魂七魄離散。只剩下那一顆金丹滴溜溜急旋,精純的元炁迅速散入天地之間。

    “砰”的一聲大響,從俞和腳下的沙地中竄起一道人影,探手就向那顆金丹撈去。

    俞和冷哼一聲,雙手向下一壓,兩儀劍炁好似九天垂瀑,劈向這妄圖拾得漁翁之利的莫名修士。不過那人似乎也是有備而來,望見俞和運劍來斬,他翻手甩出了一道陰氣逼人的金紙血符,這血符籙當空一閃,立時有萬鬼哀嚎之聲響起,可見是絕非凡品。

    暴起奪丹那人本是打得一副好算盤,他以為憑這道威力絕大的金紙血符,怎麼也能纏得住俞和一時三刻,足可令他從從容容的卷走金丹。而至於程倫與杜半山,加上那兩個氣息散亂的傀儡修士高手,倒還不足為慮。

    可未曾想俞和此時戰意正盛,劍意昂揚,出手便是全力一擊,先天五行劍炁與南帝長生大真炁鎮壓諸魔邪祟,那金紙血符雖然凶厲,但遭劍光一絞,竟立時被斬得四分五裂。

    自地下竄起的這人顯然始料未及,他連忙捏碎了數道保命大金符,就見一片金光亂閃,這人被兩儀劍炁當頭一壓,重又墜入了沙土深處,借土遁逃得不知所蹤。

    不過此人倒還是於心不甘,順手收去了那傀儡修士高手的半截屍身,看樣子是就算搶不到金丹,也須得劫下一筆死人財才走。

    “這卑鄙的魔宗賊人!”程倫指著腳下莽莽黃沙破口大駡,可此時伏魔法屍不在身邊,而且人家俞和既然無意去追,他也犯不著在赤胡大軍攻城之時跟魔宗修士玩命,畢竟若那人身邊還有一道方才這種金紙血符,程倫自問是討不到好處的。

    俞和招手攝來金丹,以符籙鎮壓了,收入袖中。程倫抽了抽嘴角,眼中不禁露出濃濃的羡慕之色。這一枚還丹道果七八轉高手的離體金丹實在是太過珍稀貴重了,只消輔以靈藥稍加祭煉,再服食得法,立時就能令人道行突飛猛進,省去二百年以上的苦修之功。日後再運轉真元細細熬煉,數年中更會有種種奇效漸次顯出,諸般美妙難以言述。

    這金丹入藥之妙人人皆知,但想覓得一枚合用的離體金丹,卻是殊為不易。

    尋常煉氣士的一顆內家還丹,只有在道行進境,金丹離體退火,歷經天魔心劫時,才會撞開印堂天門,沖出體外。這種采肉身內藥糅合,引真陽真陰火燒煉而成的內丹,與煉氣士的性命息息相關,人死則丹滅,根本化不成可以入藥的離體金丹。故所謂“剖腹挖丹”之事,純是一樁無稽之談,就算生挖出煉氣士的內鼎金丹,這人一死,丹丸立時變成灰粉一撮,毫無用處。

    有妖魔精怪之流中的大神通者,可以隨心所欲的噴出內丹,以之當作本命法器傷人。這種內丹經歷天地精華淬煉琢磨,煞是強韌,即便主人身隕,金丹也能撐得小半個時辰才會散盡靈機,若及時以禁法鎮住,則可收得一枚能夠入藥的離體金丹。上古時常有煉氣士遊歷九州,甘冒奇險獵殺通靈精獸,為的就是逼其噴出內丹而收之合藥。但而今妖魔精怪之流後裔稀少,其中有大神通者皆隱于深山大澤中避世不出,它們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都有一身通天徹地的大本領,再想求一枚妖魔精怪之流的離體金丹合藥,委實是難上加難。

    不過偶有一些身負上古妖魔血脈,或者修煉的妖魔精怪神通的煉氣士,也能將腹中金丹噴出,或吸納日月精華,或當作法器傷人,甚至遭逢劫數之時,可以在身外爆碎內丹,引得天地元炁劇震,與仇敵玉石俱焚。而今離體金丹的來由,大都自此類人身上剝奪。觀那位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其吐氣開聲之時猶如猛獸嘶吼,一身功法神通煞是奇異,大抵便是此類人物之一。

    據傳曾有魔門惡徒拾得半卷妖魔精怪的煉氣之術,於是暗暗搜羅身負異稟的孩童,假借傳道之名,騙其依法煉出內丹,再取之合藥。但這惡人耗費百年光陰,禍害了數十條性命,僅得了一顆下下品的離體金丹,服食下去就只漲了區區幾十年的道行修為。後來此等惡行被人揭穿,這魔頭被道門諸派的修士追殺了數百年之久,最終發現其慘死於一處隱秘山洞之中,而且並非是被道門煉氣士打殺,竟是遭九九蕩魔大天劫劈得身魂俱滅,永不入六道輪回。此事一經傳開,就算是滿手血腥的蓋世魔頭,也不敢妄想圈養“丹牲”,生怕觸犯天道禁忌,招來殺身劫數。

    結成內丹的妖魔精怪當世難覓蹤影,而身負異稟的人亦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人在機緣巧合之下得了妖魔精怪的傳承,可將內丹噴出吸納日月精華,那他自知成了“人參果”一般的存在,也必定諱莫如深,不敢聲張。再加上鎮壓金丹絕非尋常禁法可以奏效,故而“離體金丹”此等絕巔寶藥,就變得珍稀無比。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傀儡修士中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奇人,而且那些赤胡奇人異士居然沒逼得此人吐丹拼命,其中因由著實難以捉摸。最後被俞和占了天大的便宜,惹得旁人垂涎羡慕不足為怪。

    如今俞和收走這傀儡修士的金丹,既不犯天道忌諱,也讓人嚼不起舌根子。畢竟這些傀儡修士已經不能再算是修真煉氣的同道中人,他們只是赤胡蠻子手裏的扯線木偶罷了。斬殺其人,是除夷衛道的功德善行;奪丹劫寶,只不過是順手取走戰利品而已,無可厚非。

    至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顧慮,以俞和此時的威風煞氣,又有幾人敢上前觸黴頭?那竄出來的打劫的魔門修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貪心的人比比皆是,但誰都得掂量掂量,俞和那信手拈來的一連串驚世神通道法,自己能接得下幾道不死。

    話說這邊俞和收起金丹,目光一轉,又望向剩下的六位傀儡修士。

    為首的兩位還丹後境高手,趁俞和打退魔宗修士,收起金丹的這會兒工夫,已然壓住了翻騰的氣血。他倆對視一眼,同時摸出一大把符紙,揚手就朝俞和甩了過去,也不管這符紙奏不奏效,兩人祭出遁法,卷起那四個修為稍弱的傀儡修士,朝那高臺督戰車的方向逃去。

    上百張符紙爆出漫天雷火光焰,其威力自然傷不到俞和,但卻能掩人耳目。

    俞和果然遲疑了一瞬,等他禦劍衝破雷火,卻見程倫的一雙伏魔法屍帶著涼州府供奉閣的修士們折了回來,這廂一字排開,擋在了傀儡修士的遁光前面。

    眼見此路不通,那兩個高手撥轉遁光,急朝地面墜下。可就看見地上的沙土忽如開鍋沸水一般翻騰起來,三個道人破土而出,抱臂冷笑,阻斷了傀儡修士入土逃遁之路。

    自西南邊飄來一朵紅雲,雲頭上站著兩個身披錦袍的道人。這倆人居高臨下,望著逃生無門的六位傀儡修士,伸手指指點點。左邊的道人頭頂有兩道劍光盤繞,右邊的道人手托五色琉璃方鼎,可不正是昨晚夜襲赤胡前營的兩位魔宗高手,號稱“合歡雙仙”的抱星子與召南子?

    “呸!”程倫啐出一口濃痰,破口大駡,“一看到有好處,立馬全都冒了出來!魔宗惡賊,無恥之尤!”

    杜半山撇了撇嘴,搖頭歎氣。他心中暗道:“我說程大執事,你倒好意思開口去罵魔宗的人?方才怎不見你出手去助小俞子一臂之力?如今眼饞小俞子收了顆離體金丹,你就上趕著召回伏魔法屍,眼巴巴的盼著那幾個傀儡修士裏面,還能藏著幾個口吐金丹之人?不過區區一顆金丹而已,這道魔兩宗的修士就全把對面的赤胡異士視如無物,將什麼衛道大計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當真是臨陣獻醜,教人看了笑話去!”

    這還真被杜半山給料中了,一眾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弟子與魔宗五人才將六位傀儡修士圍在中間,虎視眈眈的就要出手斬人,恰在此時,自那赤胡大軍的高臺督戰車上,突然響起一聲宏亮的號角。

地面上的赤胡騎兵們一聽這號角聲,頓時是齊聲歡呼,高舉兵器朝天舞動,仿佛已然踏平了落雁口雄關一般。頭頂上烏云驟起,狂風大作,一道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恐怖而暴戾的氣息橫掃當場,沉悶如雷的獸吼聲,震得一眾修士耳鼓生疼。

合歡雙仙急忙降下云頭,抱星子抬頭瞠目觀望,口中喃喃道:“原始魔尊在上,這是什么荒古異種?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1:45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夷獸兇,吾敢當
  
       


    俞和隻身獨鬥一十三位赤胡傀儡修士,他與三位還丹後境高手施展出來的神通道法,全都是驚天動地的殺伐大術,激蕩的天地元炁激起陣陣罡風狂嵐。飛沙顆顆如刀,落雁口城頭上的大雍守軍們抱頭縮在箭垛之下,望也不敢多望一眼。

    而沖到城牆下麵的赤胡大軍亦是亂作了一團。即使是最前排的重甲戰獸騎兵,也根本控制不住胯下的坐騎,那健碩勇悍的巨獸四蹄癱軟,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完全不理會主人的號令。幸好後排跟上的騎兵們竭力扼住了戰馬,這才沒有將前排的重甲騎兵推擠到牆根兒下的火海中去。

    直到那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死于俞和的劍下,一顆離體金丹引得各路神仙盡皆粉末登場,戰圈中的形勢轉而僵持,這落雁口守軍和赤胡大軍才得以重振旗鼓。

    胡夷之國來的奇人異士,自有中土道門仙師去對付,那是一片不可思議的神話戰場。而對於落雁口雄關內外的十余萬胡漢男兒來說,眼前這道綿延數裏的高大城牆,才是屬於他們的廝殺之地。

    牆頭上的大雍守軍,在將官的號令聲中張弓搭箭,搬起一條條生鐵雷滾子,向城牆下麵密密麻麻的赤胡騎兵頭上招呼過去。而逼近城牆的赤胡騎兵們也顯示出了森嚴的軍容,只在短短數息之間,惶亂的騎兵們就穩住了陣腳,重新排出了散而不亂的陣勢。最前列兩千多重甲騎兵同時將六尺巨盾舉過頭頂,連成一片鋼鐵壁壘,堅定而緩慢的向前推進,飛射的箭雨和砸落的雷滾子在盾牌上刮起一片片火星,發出刺耳的金鐵摩擦聲。

    後排的兩萬輕騎兵也都抄起了戰弓,向城牆上放箭回擊。他們雖然沒有地勢之利可以倚靠,但勝在人數眾多且弓技嫺熟,兩邊射出的箭矢在空中交錯而過,不時有赤胡騎兵栽落馬背,也有牆頭上的守軍中箭身死。

    等到那巨大的陰影從天頂落下,高臺督戰車上的奇異鼓聲重新響起,這些赤胡騎兵似乎全都被神秘的法術所加持,周身充滿了力量與勇氣。他們的手臂更加穩定,射出的箭矢愈發精准,即便是身負重傷,也仿佛感覺不到痛楚,依舊無所畏懼的向前進擊。

    守關大將周老三發覺,城牆下的赤胡人變得異常頑強。原本借著落雁口雄關的城牆做掩護,守軍的傷亡與胡夷蠻子的傷亡人數約莫能在一比五之數以上,可如今卻只能堪堪算到一比二之數,如此消耗下去,撐過不兩個時辰,落雁口的守軍就會被打得只剩下在關內待命的騎兵,再無弓箭手可守禦城牆。

    揮手喝令輕騎斥候火速傳信求援,又命軍兵將庫中所有的雷滾子、火油桶、礌石等物統統搬上城牆,周老三手按瞭望台,遠遠看著數百步天空中那些隱隱約約的人影,口中喃喃的道:“諸位仙師大人,我這落雁口與幾萬守軍兒郎的小命,可就全系在你們的手裏了!”

    隨著那體積龐大的鐵頭沖城錘漸漸在塵沙中顯出輪廓,從天而降的巨大怪獸,也露出了其猙獰的外貌。

    《山河搜奇卷-域外篇》曾提及:“遠西蠻夷之地有巨獸,不知是何異種,或為卵生,形如蜥蜴,體大如山,吼叫若雷鳴,脊側有肉翼能飛。傳其陽壽可享八千年,每千年一蛻皮。初生則力大無窮,活千年可口吐五行神光或毒霧之屬。活二千年則反骨自消,能發人言,心智與常人無異。歲愈壽則凶威更甚。五次蛻皮後竟無可匹敵。蠻夷人奉之若神靈。”

    以前常有自詡博聞之人,未曾親眼見過這種遠西域外巨獸,卻嘲笑那位編著《山河搜奇卷》的旭霞客上人短視無知。“無可匹敵”這四字考語,豈能用在域外異獸的身上?九州中土尚有前古洪荒神獸血脈遺存,更有神仙高道輩出,出手可使天崩地裂。區區蠻夷獸類,不修命性,豈能當我煌煌大道神通一擊?妄說什麼無可匹敵,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實在是旭霞客老邁膽潰,一派荒謬之言。

    但如今落雁口之外的西北道魔群修,昂首一望這飛臨頭頂的巨獸,頓時人人倒抽涼氣,心中暗想:“無可匹敵或許是有些言過其實,但此等異獸,委實是匪夷所思!這般凜然威風,如此凶煞氣機,已然與還丹九轉高手全力發作時不相上下,不知真個爭鬥廝殺起來,此獸到底有何種神異?”

    就看這頭飛來的域外巨獸,那一雙肉翅形如蝠翼,上有寬闊的皮膜鼓動狂風,兩翅一展足有近二百丈長。其頸似象鼻,覆有黑色鱗片,頭顱生得如九州神話中的虯龍一般,眼似銅鈴,口如鱷,牙如尖錐,額前生有一對尖角,只是無有長須。其身如巨象,四肢如獅虎,只是大了不知多少倍數,長頸與長尾都有數十丈長,背脊中央生有一排骨刺,口中含著烈烈焰光。

    在這域外巨獸頭頂,站著一個昂藏九尺的雄壯男子。其肌膚黝黑如鐵鑄,佈滿了銀色的古怪紋身,腰間圍了半幅獸皮,頭頂無發,額前也無眉。此怪人不知是修了什麼蠻夷神通,一對眸子中有兩道赤紅色的光焰吞吞吐吐,背後浮現著車輪大小的一圈火光,模樣很是詭異。

    這一人一獸的形體雖然天差地別,但氣機卻融為一體,仿佛人即使獸,獸即是人。

    “這是什麼怪獸?”杜半山低聲朝程倫問道。

    程倫搖了搖頭,一臉凝重的道:“你速速向大執事發出信符求救。蠻子今日攻城,擺下如此陣仗,恐怕非是我等幾人能夠應付得下,再不來高手助陣,落雁口危矣!”

    杜半山正色點頭,他在袖中暗掐法決,朝涼州府供奉閣連發七道火急信訊。程倫舉手一招,他的兩具伏魔法屍護著那幾位供奉閣執事弟子緩緩的挪了過來,幾人聚成一團。

    而西北魔宗的合歡雙仙也壓下了雲頭,與那三個從沙土中鑽出來的魔門修士並肩而立。召南子瞄了一眼程倫,程倫也朝召南子扯了扯嘴角,道魔兩宗的修士第一次不起干戈的湊近了距離,隱隱占住東南邊方向,將落雁口雄關擋在身後。不過看兩宗修士之間,依舊是隔著幾十丈遠,可見彼此之間還是互存著幾分戒備提防。

    那高臺督戰車上的鼓聲越擊越響,有一小隊白盔白甲白馬,手持純白色長槍盾牌的騎士從後面列隊而出,將督戰車團團護住。

    這一隊騎士與任何赤胡大軍中的騎士都不相同,他們看起來氣勢非凡,但周身不帶一絲殺伐之意,反倒是透著一股子類似佛宗高僧的莊嚴肅穆氣相。在他們的胸甲和盾牌的中央位置,用黃金鑲嵌了一個十字形的花紋,這道花紋似乎蘊含著奇異的力量,有絲絲縷縷瑩白色的流光,在這十二位騎士身邊環繞。

    程倫望瞭望那高臺督戰車,沉聲罵道:“這些不惜命蠻子,究竟招來了多少奇人異士?聽說他們倒是不在乎殺戮凡俗中人,莫非蠻子的神靈果真茹毛飲血,百無禁忌麼?”

    杜半山惴惴的望了一眼俞和。此時的俞和,倒成了戰場中唯一特立獨行的人,他似乎根本看不見天空中那只可怕的域外巨獸,也沒把高臺督戰車上下的赤胡異士放在眼裏,他只是盯著剩下的六位傀儡修士,一黑一白兩道劍芒在身邊疾旋。

    程倫也注意到了俞和的異樣,他急急朝杜半山喝道:“別讓那煞星惹出禍事,你快喊他回來。此時絕不可再輕易出手,拖延時間等高手來援才是上策!”

    杜半山自然也有心召喚俞和回歸本陣。不論這“小俞子”方才是多麼威風八面,但此刻天上的那頭域外巨獸,絕對是不可力敵的硬點子。半山師兄多承俞和的人情,他可萬萬不想眼瞅著俞和在這兒身遭劫數。

    可杜半山這廂又是做手勢,又是隔空傳音的,俞和就只把背脊沖著一眾供奉閣修士,任由程倫與杜半山急得直搓手,俞和渾然沒有半點兒反應。

    杜半山只差沒有開口大喊了。眼見那只域外巨獸越飛越低,口中的烈焰噴薄欲出,忽然俞和身形一晃,縱起劍光,又朝那六位傀儡修士殺去。

    程倫氣得噴出了污言穢語,他咬牙罵道:“不妙,這是要壞事!”

    只見俞和一劍飛出,那個擅使法器攻敵的傀儡修士高手急忙祭起了他的青銅匣子,綻出一片耀眼的寒光去迎。可就看兩儀劍炁微微一閃,挾著無數道殘影,筆直的與那件法寶撞在一起。

    “鏘”的一聲大響,俞和的劍光乾脆俐落的將那青銅匣子劈成了碎片,不等那傀儡修士高手再行變招應對,兩儀劍炁穿空而過,把這位還丹後境的傀儡修士高手當空絞成了肉糜。

    “你們快逃!”剩下的那位擅使霹靂雷火的傀儡修士高手猛一甩袖,鼓起一道狂風,就把躲在他身後的四個傀儡修士推向高臺督戰車的方向。

    可四人才飛出去十丈不到,俞和的劍光就已經刺到了那位擅使霹靂雷火的傀儡修士高手面前。這位僅剩的還丹後境高手發了狠,伸手在自己頂門一拍,竟從他顏面七竅與周身毛孔中一齊噴出了霹靂雷火來,他整個人仿佛化作了一尊上界掌雷仙官降世,騰身一撲,挾著萬道雷芒,就朝兩儀劍炁迎了過去。

    也不知俞和是用了什麼手段,杜半山等人只看見有道玄奧的符籙一閃而沒,那位以身祭雷的傀儡修士高手就呆若木雞的僵在了半空中,他仿佛是被無形的牢籠困住,身形再也挪不動半寸。

    兩儀劍炁輕輕巧巧的繞過了這位傀儡修士高手,須臾間追上了倉惶逃命的四人。寒光平平一旋,四個修為稍弱的傀儡修士被俞和一劍攔腰斬成了八段,殘屍飛旋,抛灑出漫天血雨,墜落黃沙。

    再看俞和斂劍光顯化身形,翻手亮掌拍出。耳聽見“蓬”的一聲悶響,那身化霹靂雷火傀儡修士高手被他一掌打得通身雷炁渙散,身子飛跌數丈,嘔血不止。

    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十三位隨赤胡大軍而來的傀儡修士遭俞和連施辣手,被斬殺得只剩最後一人,兀自在重傷掙命。忽聞那站在巨獸頭頂的九尺黑漢捶胸嚎叫一聲,巨獸頓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聲相應,它將血盆大口豁然張開,對準俞和噴出了一道熊熊怒焰。

    這道火焰,就好似從天上垂下了一條洶湧的瀑布激流,將俞和與那位身受重傷的傀儡修士高手一齊罩住。杜半山臉色一變,急傳音提醒俞和遠遁避開,可俞和雙手掐劍訣一引,又使出以身合劍之術,只見寒光一閃,那最後一位傀儡修士高手身首分離。

    雖然殺盡了傀儡修士,但俞和也再躲不開那域外巨獸噴出的火焰。不過群修卻見兩儀劍炁憑空一轉折,反倒是朝天逆沖而上,看起來俞和根本就沒打算躲避火瀑,而是想要將落下的熊熊怒焰硬生生一頭撞碎。

    “轟隆”的一聲巨響,烈焰洪流霎時間吞沒了俞和的身形,大火勢不可擋的落在了地面上。方圓幾十丈的一片黃沙化作火海,砂土盡被熔成了沸滾的岩漿。

    杜半山舉手掩面,心中一陣抽痛。他一口氣還沒歎出來,忽覺面前有縷輕風拂過,只見俞和麵無表情的顯身出來,臨空渡虛的立在半山師兄身前。

    供奉閣群修中有人失聲驚呼,就算是程倫,也不由自主的飄身退到丈許之外,急召來一雙伏魔法屍,緊緊的護在身邊。其餘供奉閣修士只敢遠遠的偷瞄一眼俞和的背影,如此一尊冷血大煞星,辣手無情的連斬一十三人,殺得傀儡修士們血肉紛飛,最後又從那域外巨獸噴出的烈焰中毫髮無傷的脫身而出。此人究竟是何來頭?如此出手凶戾,就算是與魔宗巨梟相比也不遑多讓。

    包括杜半山在內,所有人望向俞和的眼神中,都多了幾分畏懼和戒備。

    那域外巨獸發覺自己的一口火焰竟然落了空,一雙淡金色的奇異獸目中透出勃然怒意。巨獸將肉翅一拍,攪得罡風呼嘯,脖頸高高昂起,張口又是一道更加洶湧的火焰激流掃出,這回是將一眾供奉閣群修與五位魔宗修士統統罩了進去。

    “快退!”程倫與召南子齊聲大呼,修士們各展逃命神通,轉身朝落雁口方向遁去。

    杜半山道行稍弱,加上他被撲面而來的滔天大火給震懾了一瞬,故而慢了半步。眼看大火臨身,他正打算祭出保命金符拼上一拼時,忽覺背心上一股大力湧來,將他的身子推得朝前疾飛出去。

    半山師兄只覺得身不由已的朝落雁口方向飛竄出去,耳邊儘是厲嘯的風聲,卻蓋不住俞和的傳音響起:“莫回頭!我且替你擋上一擋!”

    倉促之間他還是忍不住擰頭去看,就見俞和沖他用力揮了揮手,然後便獨自一人轉身沖向烈焰怒濤。在俞和轉過身去的一刹那,杜半山瞥見俞和的雙眼中佈滿血絲,前額處有一道白蓮花異相顯出,將一團暗紅色的血光死死鎮壓在下面。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2:17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三妙真,鍛吾劍
  
       


    當那頭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域外巨獸,對準落雁口城牆方向悍然噴出滔天烈焰時,牆頭上的大雍守軍們忘記了城下洶湧而來的赤胡大軍。所有人都臉色慘白的望向西北面的天空,心中將漫天神佛念了個遍,更有甚者拋開手中的弓箭,匍匐在城牆上以頭撞地,磕得腦門上一片血肉模糊。

    仿佛是天空中被撕開了一個通向第七層“大灼熱地獄”的口子,一道長達百丈的烈焰長河橫掃而來,即使遠隔數百步之遙,人們也覺得呼吸如火炙咽喉。

    凡俗中的兵將哪個親眼見過這等駭人的景象?就算是幾個初出茅廬的涼州府供奉閣修士,也都不自禁的緊閉雙眼抱成一團,蹲在城牆上瑟瑟發抖。

    杜半山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子,他就像是被一顆投石機甩出去的彈丸,挾著嗚嗚的風聲,一頭撞向落雁口城牆。程倫的飛天夜叉伏魔法屍踏風而來,伸手攬住了杜半山的背脊,替他卸盡了俞和的一推之力。半山師兄深吸了口氣,轉頭去看城牆之上,數位道魔兩宗的修士腳踏牆頭而立,人人神色絕然,各自祭出護身重寶,撐起片片寶光霞氣,護住了其立足之處左近十幾丈的一段城牆。

    程倫帶著阿修羅伏魔法屍站在城牆中央的瞭望臺上,將周老三等一眾落雁口守軍將官護在身後。阿修羅法屍破軍六臂托天,三張臉孔盡作莊嚴慈悲相,一幢紅彤彤的佛門紅蓮寶焰如倒扣的銅鐘,罩住了瞭望台周圍數十丈方圓。

    杜半山一咬牙,飛身躍上了司馬文馳老先生等人藏身的壘石箭樓,他張口噴出八節紫竹鞭,化出一重紫巍巍的仙光,護住了腳下的箭樓。半山師兄心中惴惴的念道:“掌櫃的、司馬大老爺和諸位街坊,半山道行低微,也不知擋不擋得住這股怪火,若今日同遭了劫數,黃泉路上倒不孤單。只是不知那我雁兒師妹昏睡不醒,能不能逃過此次大劫?”

    這邊落雁口城牆上的凡俗兵卒一齊向天禱告,道魔兩宗修士全力施法抵擋。不遠處,俞和飛身撲入了烈烈火光之中,淡淡的一縷人影已然看不真切。

    文中盡述諸方百態,看似冗長,可其實烈焰隨狂風而來,這一切盡在轉瞬之間。

    連斬了一十三位傀儡修士之後,俞和突然有一種如夢方醒的感覺,仿佛方才那尊辣手無情的人屠煞星,根本不是由他本心所化生。

    不知怎的,俞和識海中又一次顯出了血浪滔天、罡煞出水的異相。只是這一次,那往常靜默不動的六角經台卻綻出了萬丈明光,將直欲破頂而出的滾滾凶戾氣,盡數鎮壓了下去。

    借著六角經台的熠熠輝光,俞和終於窺見了深藏在其靈台血海之下的玄機。升騰沸揚的血色潮汐下麵,竟然臥著一口無鞘無穗的九色奇劍,其形式與他結成的性光慧劍一般無二,只是這口九色奇劍,卻散發著淩厲無匹的殺機,且隱約與那位玄珠境劍道大宗羅修上人的殺機氣勢,有三四分的神似。

    只是羅修上人放出的氣機,是一道飽經血海洗練,崢嶸殺伐歲月已然盡作故往,戾念歸真的老辣氣象。而這口九色奇劍散出的劍意殺機卻是銳不可當,那是一股寶劍鋒芒初開,直欲試劍天下的淩厲氣機。

    心中靈犀閃過,俞和浮起一絲明悟,可此時焚天大火撲面而來,根本無暇細細體味。他把心一橫,反正此劍正是躍躍欲出,這時正好借其絕世鋒芒,斬破眼前的劫數!

    昂首吐氣長嘯,但見俞和眼中射出九色寒光,他兩手將劍訣一掐,催動識海深處的劍意殺機,雄渾的內罡真元貫入兩儀離合元磁劍丸。十餘丈長的黑白劍光當空乍現,竟然將漫天烈焰一劍劈開,對著那域外巨獸飛斬而去。

    落雁口城牆上的人們,眼中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巨獸口中噴出的熊熊大火,把半邊天穹染得通紅,但當中有一道細細的黑白兩色奇光,竟然像是用利刃割開一匹紅綢般,將這大火硬生生的切成了兩片。

    “仙師威武!”

    不知是誰人起頭喊了這麼一嗓子,所有人一呆,緊接著整片城牆上的一萬多兵卒捏緊拳頭,舉起手臂,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吼聲:“仙師威武!仙師威武!仙師威武!”

    冥冥中,一道又一道的執念絲線橫跨虛空而來,牢牢系在了俞和的身上。即便此時俞和正全心全力的運轉真元劍炁,可背後人們那聲嘶力竭的呐喊助威聲,清晰的灌入了他的識海中。

    俞和恍惚間覺得,這有幾分像是他昔年在京都定陽大鎮國寺中身陷萬佛說法大陣,被周天佛陀齊聲誦經問心時的那般感受。只是當時俞和是“逆勢”,獨自一人苦苦承受周天佛陀法相的鎮壓;而今他卻是“順勢”,每一道執念,每一道呼喊,都為自己渡來一絲力量。

    “聚念通神,化微成著”,這與西天佛陀集納億萬凡間信徒的虔誠念力,化為自我大神通的法子一般無二。一萬多人執念雖依舊是淺弱不堪,但卻這在機緣巧合之下,觸動了隱藏在俞和肉身秘府之中,連他自己都從未查覺到的另一重玄門。

    兩耳邊“嗡”的一聲輕響,俞和只覺得自他腦後湧起一股熱流沖上天門。

    識海中那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刹那間化作了大鎮國寺中的萬佛禪唱。有一柱恢弘的金光上通碧落下達黃泉,在金光中央,是舞劍少年如老僧入定一般閉目結跏跌坐于長生白蓮之上。他周身被佛光染得如披金帛袈裟,雙手結定無畏印至於腹下,臉上寶相莊嚴,腦後一圈佛宗大智慧輪發出灼灼明光。

    只見這舞劍少年徐徐睜開了眼,將右手一抬,作出佛祖拈花微笑之狀。六角經台青光一漲,竟然發出了古刹銅鐘一般的宏遠之音,霎時間識海中血浪平息,漫空金蓮湧出。自那九色奇劍上飛出一道如虹劍光,被少年二指一拈,翻手朝著天空中域外巨獸的方向一揮而出。

    “鏘”的一聲大響,俞和劍光大振。

    道門真元劍炁、佛宗三世念力,這兩股涇渭分明卻又殊途同歸的龐然法力,分注入兩儀劍丸之中。乾陽之劍發出琉璃寶光,坤陰之劍透出濛濛青霞。再看俞和雙手劍訣一分一錯,兩儀劍炁就好似一把巨大的剪刀,當空一絞,居然把那頭域外巨獸含恨噴出的烈火,生生絞成了滿天散亂的流焰。

    火雨灑落,地上不知有多少赤胡騎兵橫遭劫數,慘被燒成了焦屍。

    那域外巨獸與其頭頂的男子齊聲發出雷霆怒吼。巨獸周身的黑鱗片片張開,大力鼓動雙翅,暴風推動它肉山一般的獸軀,直朝俞和撲了過來。再看那九尺黑漢張口吸氣,從他佈滿全身的刺青紋路中,盡都溢出了絲絲青白色的火光,似乎正在蓄力醞釀,要施展出霸道的蠻夷奇術,將面前這只負隅頑抗的小小螻蟻一擊抹殺。

    “小俞子,快回來!”杜半山猛提起丹田真氣,大吼出聲,但俞和依舊是充耳不聞。

    劍意直指,至剛無畏,寧折不彎。此時的俞和,已然是再顧不得什麼進退趨避之道了,他心頭的戰意與胸中的劍意都攀上了頂巔之處,正是不可不戰。若他在這個時候撤劍遁走,致使劍心蒙塵,那從此於劍道一途再難有寸縷進境。

    只見俞和一縱身而起,腳踩亂雲而立,衣袍獵獵飛舞。他將兩掌在頭頂平平一拍,兩儀劍丸呼嘯而至,當空一旋,黑白劍炁首尾相銜,結成一盤五丈圓徑的碩大劍輪,演化出太極雙魚圖的劍勢法相。

    正所謂“心有靈慧作明燈,大道玄玄不須傳”。俞和既沒有打算借用萬化歸一大真符的玄妙,也沒有運轉內五行臟腑中的先天五方五行真炁。由方才兩次與那域外巨獸鬥法的經驗,他查覺到若是將自己的諸般神通盡數施展出來,這頭看似無可匹敵的飛天異獸,未必就不能被他打落塵沙。但此時識海中顯出種種異狀,一身劍炁提至巔峰,滿腔劍意不得不發,俞和冥冥中料到,這正是暗合了羅修上人所說的,古時劍修在爭鬥廝殺中勘破境界,明心問道的修行之法。

    此時一劍,並非只為了斬落強敵,更乃為了礪出本我性念劍心之鋒芒。

    太極兩儀劍輪急旋,攪得漫空亂雲演化出龍爭虎鬥之相。那邊站在域外巨獸頭頂的九尺黑漢將雙手當胸一分,從他兩掌掌心中扯出一道青白色的古怪火焰,化作一杆丈許長的投槍,擎在手中。

    耳聽得九尺黑漢怒吼一聲,他擰腰掄臂,將這杆青焰投槍朝俞和心頭猛擲過來。而他腳下的巨獸亦張開巨口,又是一道烈焰沖喉而出,緊追著青焰投槍燒向俞和。

    “道生一,一為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為陰陽,主生死枯榮,兩儀轉始萬象生,兩儀破則十方俱滅!”俞和眼見對方將殺招打出,他急誦法咒,把雙掌朝前一壓,頭頂的太極兩儀劍輪隨勢而出,對準了那杆青焰投槍破風飛斬過去。

    這一招“太極兩儀劍輪”之勢,乃是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將劍丸贈給俞和時,一併傳於他的“兩儀元磁劍九式殺招”中的第七招,拋開那招玄之又玄的神仙一劍之外,這是俞和能施展出來的最強一招。

    說時遲那時快,九尺黑漢與俞和一出手,青焰投槍與太極兩儀劍輪就撞在了一起。落雁口城牆上的人們看見天空中爆出一點極亮的光芒,但只閃了一瞬息,便又立時隱沒,隔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聽到氣勁相擊之聲傳來。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待他們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卻愕然察覺自己眼中,竟有淚水止不住的流出,再伸手一揉,頓時滿眼金星亂轉。舉目定睛再看,俞和的身形又一次被那域外巨獸噴出的烈焰所吞噬。這頭巨獸似被俞和方才揮劍絞散火焰之舉徹底激怒,這第三口烈焰連綿不絕,洶湧的火柱斜插入雲,直沖天外。

    杜半山緊緊的捏住了拳頭,渾然不覺自己的指甲已然嵌入了掌心皮肉中。城牆上的守軍兵卒們發出一片驚呼聲,許多人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重又黯淡了下去。道魔兩宗的修士們人人咬牙切齒,怒瞪著當空逞威的域外巨獸,可眼前這番情形,又有誰人再敢沖出城牆,擋其凶威?

    正當人們以為俞和就此身隕于烈火之中時,那火柱中突然有五色奇光乍現,一道細細的五行雷芒裹著俞和的身影,猛然間竄出了火柱,快如流星般的朝落雁口城牆射來。

    大雍守軍們再次爆出了震天介的歡呼聲,但那站在巨獸頭頂的九尺黑漢掄臂一甩,又是一支青焰投槍擲出,好像條追命毒蛇一般,直朝俞和背脊咬去。

    “域外蠻人!仗著一隻醜惡的爬蟲之力,也敢欺我九州劍道後生?”

    有金鐵相擊一般的鏗鏘語聲,自南方天際滾滾傳來,震得周天元炁動盪。無端端的,忽有一陣寒風掃過落雁口雄關,城牆上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周身僵冷,仿佛被刀劍所指。

    一道蒼白劍光如若霹靂裂空,毫無花俏的劈碎了青焰投槍,斬在了那域外巨獸的胸前。利刃割裂骨肉的聲音令人心顫,黑鱗飛散,血出如瀑,巨獸的痛嚎聲震耳欲聾。

    眼見那域外巨獸遭這莫名劍光當胸一斬,脖頸之下被生生砍出了一條數丈長的血口子,而那九尺黑漢的胸口也好似吃了一劍,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城牆上的大雍守軍們轉頭朝南邊天空一望,只見霞光萬重,瑞彩盈空,有三條人影腳踏祥雲而來。居中而站的藍袍道人輕輕一拂袍袖,九道靈符升天,普天甘霖灑落。這雨水淋到兵卒們的身上,皮肉傷創只數息之間就癒合如初,一絲疤痕都留不下。兵卒喜極高呼,將雙臂一抖,身子裏氣力就好似使不盡一般。

    “拜見孟坤師伯、馬嘯師叔!”一眾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弟子看清了來人的身形相貌,全都長出了一口氣,面露喜色,朝天作揖。

    召南子轉頭對程倫冷冷一笑,也朝天作揖呼道:““召南子見過內宗衛法王,見過孟真人、馬真人。”

    程倫看召南子面色有異,他猛想起昨晚夜襲赤胡前營時,自己可是有把柄落在了召南子的手裏。那片錄下了他所言所行的溯光靈符,要是交到了孟坤與馬嘯兩位大執事手裏,自己這無視抗夷合議的罪名,可就落得有些深了。一頓責罰必是免不去,說不定還會被斥回涼州府供奉閣面壁思過,那可真就再撈不到一分一毫的功勞了。

    想到此處,程倫一縮脖子,立馬將自己臉上那飛揚的神情又收斂了起來,低頭垂手不語。

    牆頭上忽有清風一轉,有個坐在木輪椅上的白髮老頭子顯出身形,在他乾枯如柴的手裏,正拎著俞和的腰帶。只見俞和此時的臉色如大病初愈,氣息虛浮不堪,腳粘了地,勉強沖這白髮老者抱拳一笑,便立時盤膝坐下,閉目調息。

    這白髮老者掀開一線眼皮,望瞭望俞和眉心處隱現的血煞戾氣。他把嘴角一扯,露出了個僵硬的笑容,點頭贊道:“能與那爬蟲鬥到這個份上,你小子比我原先料想的還要好上許多,大善,大善!老夫既已到此,你只管安心調息理氣,不必再理會那些蠻子。我現傳你劍訣一篇,你可以依此法鎮壓殺念,煉化血氣,自然於你劍意道行都大有好處!”

    說罷這老者屈指一彈,一縷流光投入了俞和的天門。

    杜半山真不知這白髮老者究竟是何來頭,先前只在順平酒樓裏照過一面,但看那衛老魔對這老者畢恭畢敬的樣子,想必此老也定是一位蓋世魔梟。可怎的這白髮老者方才居然臨陣傳法給小俞子?莫非小俞子也是魔宗出身,還是這人的親傳弟子不成?

    杜半山雖沒有程倫那麼偏執的門派之見,但對魔門中人還是頗為忌憚的。他正疑惑不定時,卻聽那邊魔宗合歡雙仙之一的抱星子大聲囔囔道:“去他娘的胡夷蠻子!他們根本不在乎屠戮凡俗中人,既然這些蠻子先下了手,我們也就惹不到因果上身!衛老祖你且發下法諭來,今兒個咱家也要痛快一回,把這幾萬人給盡數毀在城下,好好出一口憋屈氣!”

    那身穿靛藍道袍的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聞言挑眉一笑,站在孟坤身邊的衛行戈擺手沉聲道:“抱星,休得胡言亂語,修道人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們幾個還不速速上雲頭來,隨我出城一戰?”

    “等得就是老祖你這句話!”合歡雙仙齊聲大笑,並肩縱起遁光。其餘那三位魔門修士亦不甘落後,一齊落到了衛行戈身後。

    “孟兄、馬兄,衛某不才,請纓出戰了。”衛行戈沖著孟坤與馬嘯兩位供奉閣大執事一拱手,也不等人回話,徑直架起魔火黑雲,掠過落雁口城牆,朝那赤胡大軍後陣沖了過去。

    “我等自要替衛兄壓陣助威!”兩位供奉閣大執事對視一眼,趕忙也騰雲而起。城頭上躍躍欲試的供奉閣執事弟子人人抖擻精神,縱起遁光飛出城牆。

    “擂鼓!格老子的玩命擂鼓!”守關大將周老三一看自己這邊終於來了強援,登時是揚眉吐氣,提起了十二分的勁頭。就見他手按牆頭,兩眼發紅的沖著兵卒們嘶吼道:“孩兒們抄傢伙,都給老子狠狠的招呼過去!看到那只會飛的大玩意兒了麼,聽說吃它一塊肉就能多活十幾年!今晚想吃美酒烤肉的,給老子把整它下地來,放放血!”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2:41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五章 援兵至,血滔天
  
       


    涼州府供奉閣的孟坤、馬嘯兩位大執事,加上西北魔宗巨掣衛行戈與劍修大宗師羅修上人,這四位頂尖高手一齊現身,登時讓守護落雁口雄關的道魔兩宗修士與兵將們氣勢大振。

    大將軍周老三親自操錘,將城頭戰鼓擂得震天響。兵卒們承了孟坤大執事的一道“普天甘霖咒”,渾身皮肉傷創盡愈,氣力使也使不盡。受那雄渾的鼓聲一催,弓兵們揚臂拉弦,成片的箭矢呼嘯而出;刀斧兵們甩動膀子,抱起大號兒的礌石、生鐵雷滾子、還有成桶的火油,雨點般的向城牆下麵砸去。

    看那從城牆根向外五十步地界,赤胡騎兵們腳下踩著熊熊火海,頭頂上更有各式各樣斷人性命的玩意兒肆意橫飛。沖在最前列的那一排重甲巨獸騎兵,其中終於有人撐不住了,只要他們的盾牌被打得脫了手,光憑滿身鐵甲很難護得住性命周全,遭那些沉重的礌石和生鐵雷滾子劈頭蓋臉的一砸,這重甲騎兵整個就好似一隻被敲爛的破鐵桶,連人帶坐騎栽倒在地,再到火油裏面一滾,被烈焰粘上了身,不多久便血肉盡焚,一命嗚呼。

    不過那些隨赤胡大軍而來的蠻夷奇人異士們,亦深諳爭戰攻守之術,懂得這兩軍之間微妙的氣勢抑揚變化,將給一場戰役的勝負傷亡帶來的巨大影響。高塔督戰車停在距離落雁口城牆六百多步之外,上面傳來的鼓聲也是越發急促,像是在與大雍守軍的戰鼓聲隔空鬥法。

    隱約約望見那戰車高臺之上,有幾名身披鑲金邊白袍,頭戴荊棘環的男子雙膝跪倒,他們一會兒高舉雙手朝天禱告,一會兒屈體匍匐下去,用手掌使力拍打著木板,似乎是在作什麼祭神的法事。隨著這幾個男子的古怪舉動,許多重傷垂死的赤胡騎兵重新爬了起來,拾起武器,再次加入了攻打城牆的人潮。而其餘赤胡騎兵們則變得不再畏懼傷痛,他們的戰馬也不再畏懼火焰,後人踏著前人屍體鋪成的路,朝著落雁口雄關搏命衝鋒。

    那鐵頭攻城錘和其餘攻城器械正一點一點的逼近城牆,眼看還有數十步之遙,機關雲梯頂端的勾爪,就要搭到城牆上來。一旦讓赤胡兵卒順著雲梯沖上城牆,那落雁口的機弩和弓兵們就再沒了效用,只有靠城頭上的刀斧手與敵人近身肉搏,慘烈廝殺。

    凡是有守城經驗的老兵都知道,若是真被赤胡蠻子攻上了城牆,那這場仗就算是輸了一半。即使讓城牆後面的騎兵沖出去拼死砍殺,最後能不能力挽狂瀾,委實只有五五之數。

    城頭上兵卒們忙忙碌碌,個個奮勇殺敵。一眾修士隨著三大高手去鬥赤胡奇人,唯一與這場血戰格格不入的,便只有安然閉目坐在木輪椅上的羅修上人,和盤膝坐在他身後的俞和。

    自打遙空飛出一劍,把那頭域外飛天巨獸斬傷之後,羅修上人似乎便對那些赤胡異士失去了興趣。他坐在木輪椅上一動不動,偶爾掀起眼皮,也只去看看程倫那一雙銅皮鐵骨的伏魔法屍,到底是有何等身手。

    俞和手掐子午訣,正在凝神運氣。雖然他方才看似身負重傷而歸,但此時那一身氣勢竟是在節節攀升,衣袍鼓脹如球,有層層疊疊的霞光雲氣自虛無中來,繞著他的身子盤旋不散。

    城頭上的大雍兵卒們,對這一老一少兩人充滿深深的敬畏。無論是俞和在赤胡陣中大展神威,殺人猶如伐木砍柴;還是羅修上人自天外飛來一劍,將那頭龐然凶獸劈得血灑長空;在凡俗兵卒們眼中,這都是不折不扣的神跡。尤其是俞和方才隻身獨擋域外巨獸,讓落雁口免遭火焚,那更是義薄雲天的俠義壯舉。

    故而,儘管此時兩軍激戰如火如荼,可城頭上也絕沒有人敢衝撞他們兩位。甚至守城將官還有意在這段城牆上佈置了雙倍的兵力,兵卒們舉盾為牆,生怕胡夷蠻子亂射的流矢,會驚擾到這兩位仙師高人。

    這時的俞和,根本顧不得外面戰火紛飛,他識海中已是風雲激蕩,雷霆彌漫,整個念視內境直欲破碎。

    一片萬頃血海滾滾如沸,掀起千丈怒濤。層層血浪下面,九色奇劍震顫不休,發出龍吟虎嘯一般的鳴響。猩紅的血水不斷的沖刷著這口劍,劍刃上的寒光越來越冷冽,劍身透出的戾煞氣機也越來越盛。這九色奇劍好像隨時都會沖出血海,將念視內境劈得粉碎,使一切重歸混沌。

    可偏偏有一道赤金色的佛光鎮壓在血海之上,定住了九色奇劍,令其不得出世發威。從血浪狂瀾中,生出無數暗紅色的藤蔓,朝那道佛光捆縛過去,但這些藤蔓一觸到佛光之上,頓時就被琉璃色的佛火寶焰燒化。

    那些血藤生生不息,燒也燒不盡。但赤金佛光卻好像是無根之水無本之木,與血藤糾纏了一會兒,眼見黯淡了許多。九色奇劍劍鋒指天,它只待佛光一泯,就要沖天而起。

    俞和不知道若是被這口九色奇劍沖出了血海,他自己身上會發生何等變故,但光看那劍上的戾煞氣機,也能猜得出多半不會是什麼吉運福緣。鎮壓血海的赤金佛光越來越暗,但偏偏那六角經台托著俞和的性光慧劍高高在上,並沒有什麼異動。而南帝長生白蓮落回了關元內鼎,億萬蓮瓣攏著他的五轉內丹,也是毫無動靜。

    兩大奇寶袖手旁觀,俞和也沒了法子。

    他根本不明白這念視內境的詭異血海究竟從何而來。俞和雖然不守持殺生戒,但自問絕不是個殺人如麻滿手血腥的屠夫,而識海中的念視內境卻是由本我心境演化出來,心懷惡念,則識海才會顯生魔相。修道十餘年,俞和飽讀經倫,勤拭心塵,以往念視內境中除了六角經台之外,就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蒼茫雲海,唯有舞劍少年顯身時,方衍生山河萬物之相,可今日怎的突然變成了第一十三層血池地獄一般的情形?

    俞和回想過往,這種異狀顯現倒也並是非頭一遭。

    昔年在東海海外,自己看完陸小溪留下的信之後,情劫驟起,心神大亂,幾欲走火入魔,當時念視內境就演化出了血海滔天之相。而後來在順平樓上,衛行戈指胡夷絕頂高手的殘魂為證,言及此次胡夷大軍東侵,是為了要從小甯師妹身上尋得“七指藥聖”的丹道延壽秘法。當時自己的念視內境中,茫茫雲海也曾隱有轉成萬頃血海之兆。不過顧忌著身在朔城俗世中,而對面又坐著來意不明的衛行戈和羅修上人,俞和強行定住了心神,並未讓血海之相真個演化出來。

    先前這兩次念視內境演化血海之相,俞和都是實打實的動了殺人之心,而頭一次有心魔作祟,第二次衛行戈似乎也施展了惑神亂心的魔宗奇術,莫非這血海之相,乃是以本我殺生戾念為引,稟外魔而生?

    那麼這一次的血海之相,傀儡修士惹動了殺生戾念,但那外魔何在?

    想到此處,俞和把眉頭一皺,左手變清淨訣,右手變玄天訣,口中喃喃念誦《清淨坐忘素心文》,想要先平內亂,再驅邪魔。

    羅修上人一直在以神念觀望身後的動靜,這時忽見俞和變換法決,再側耳一聽其口誦的經文,登時微微一笑。他不知俞和識海中還有一道莫名其妙的佛光,只以為俞和想要逞強,靠自身修性功夫化解血煞,於是老頭子嘴唇一動,一道炸雷似的傳音撞入俞和的識海:“咄!癡兒,不速速以我傳你的劍訣心法煉化血氣,更待何時?藥不對症,汞蒸砒霜!”

    這一道傳音以真元催發,自然而然的帶上一絲羅修上人本身氣機固有的內煞。老頭子出言提點俞和倒非是歹意,但羅修上人哪里知道俞和那滿身驚天動地的大隱秘大古怪?一絲外來的煞氣沖入俞和的識海,立時是火上澆油一般,激得血海巨浪凶勢再漲,數不清的暗紅色藤蔓飛起,將那搖搖欲滅的佛光絞得四分五裂。

    殘餘的佛光紛紛一旋,化作一道熱流,沿著手少陰心經竄向俞和的左手尾指,躲進了那枚出自撫仙湖底神仙遺府小洞天的佛印指環當中。

    這一下沒了赤金佛光的鎮壓,那滾滾血海登時徹底開了鍋。九色奇劍發出一聲長鳴,從血海深處浮出,化作一道劍芒如銀龍出水,沖天而起。

    天門大竅如遭刀絞般痛,俞和心裏發慌。但恰在這時,懸在識海穹窿之上的六角經台忽有青光一閃,那白衣舞劍少年禦風而來,迎上九色奇劍所化的通天劍芒,只伸手輕輕一招,那凶戾無匹的九色奇劍就乖乖的飛入了白衣舞劍少年的掌中。

    抖手耍了個劍花,只見白衣舞劍少年並起左右食中二指,在九色奇劍上一捋而過,那劍身上的血光霎時間盡數退去,就連凶戾之氣也收斂得分毫不露。整口劍好似歷經了入鞘、溫養、韜光、藏鋒、培靈的諸般洗練,再沒了初出爐膛淬火開刃之後的鋒芒畢現,而變得返璞歸真,菁華內蘊。

    白衣舞劍少年一縱身,便到了六角經台邊上。他先朝六角經台恭恭敬敬的抱劍一揖,然後手掐法決,將這口九色奇劍祭到了經臺上方。

    俞和的性光慧劍往這九色奇劍上輕輕一附,登時兩口劍合二為一,化作一道三尺虹光,懸在六角經台的青光氤氳中,緩緩旋轉起來。先天五方五行符各分出一線神光,纏在劍鋒上遊移不定。

    守株待兔的六角經台,輕而易舉的收服了桀驁不馴的九色奇劍,可俞和卻並未查覺到自己的真元劍炁有何變化。倒是下麵翻騰沸滾的血海,好似遭人橫刀奪愛,一下子勃然大怒,從那滔天大浪中化出更多更粗大的血藤,如同成千上萬的怪蟒出水奔月,直朝六角經台撲去。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2:51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尋真由,煉內煞
  
       


    高高懸在穹窿上的六角經台,似乎完全不屑于理會那血海的挑釁。無論萬千道血藤如何騰飛撲刺,卻怎麼也夠不到天頂。莫看方才白衣舞劍少年一躍而上,看似血海與經台之間並不十分遙遠,但此時六角經台青光熠熠,如若一輪皓月亙古當空,天地之隔有億萬裏,任憑血藤狂舞,始終遙不可及。

    六角經台漠然不動,但那白衣舞劍少年卻是腳踩霞光飄然而至。只見他探臂亮掌,屈五指成爪,對準了血海中央一壓一扣,緊接著使力一扯,好像是他掌中隔空握住了一件沉重至極的物事,要將其從那血海深處強行抓起。

    這場念視內境之中的鬥法,俞和是徹底成了一個旁觀者。

    只見隨著白衣舞劍少年的手腕緩緩提起,從血海渦流中浮出一道詭異的法陣。此陣煞是玄奇奧妙,外有層層血煙蒸騰,內藏統共三十六天罡之數的陣眼,中央樞機陣眼乃一道通紅的血符,這符上有萬道罡煞流溢,一散出陣外,便會化作扭動如蛇的粗大藤蔓。

    其餘三十五處小陣眼,盡都團團圍繞著中央血符,周而復始的旋轉不休。其中一十六處小陣眼上有濃郁的赤霞血氣纏繞,但餘下的一十九處小陣眼卻是晦暗無光。俞和以神念去望,發覺那一十六團血氣中並無生魂被縛,可卻隱約有哀嚎慟哭之聲不知因何而來。

    看清了這座被白衣舞劍少年扯出血海的怪陣,俞和的心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猶記得衛行戈曾說起,被那赤胡異士煉成傀儡的九州修士,統共是有三十五人,而今屈指一算,其中剛好是有一十六人死于俞和的劍下,正與這座怪陣上的小陣眼與赤霞血氣的數目分毫不差。

    斬殺了赤胡傀儡修士之後,俞和的確是有血氣自行入體的異樣感覺,先前並未深究,此時轉念一想,莫非他每殺得傀儡修士一人,便會有一道血氣流入這座怪陣,凝在三十五處小陣眼上?若真是如此,那中央樞機陣眼上的血符又是從何而來?若斬盡三十五名傀儡修士,將所有的小陣眼盡都注滿血氣,此陣又會有何變化?

    俞和再順藤摸瓜的再一細想,心頭疑竇更深。這赤胡傀儡修士的事情,是由衛老魔說于俞和聽的,也是衛老魔與羅修上人極力鼓動俞和要依劍道古法,殺生礪劍求道。後來俞和在赤胡前營中親眼見到了傀儡修士,當時就莫名其妙的有殺心戾念大起,而今日關前再戰,那一番冷血無情的屠戮,更是讓俞和自己的不敢相信是他親手所為。

    “難道自己已然招了衛老魔的道兒?”俞和悚然一驚。

    借著飲酒試劍之機,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血符種入他人識海,這對於手段通天的衛老魔與羅修上人來說,絕非是什麼難事。只是這外魔入體隱伏,怎的六角經台與長生白蓮兩大神器卻從曾發出分毫警示?

    再如果這座血海之中的怪異法陣,是衛老魔暗施的算計,那血海下面的九色奇劍又是何等魔物?此劍凶戾無比,但為何六角經台化出的白衣舞劍少年卻要收服此劍,還將它與性光慧劍合二為一?

    俞和越想,疑惑就越多,但他此時依舊插不上手,只能眼睜睜看著白衣舞劍少年施為。不過對於神秘的六角經台,俞和心中早想得通明,自己這一身福緣鴻運,和如今的道行成就,盡都是拜此奇寶所賜,此經台的玄妙遠非他所能揣測。與其靠自己不明就裏的胡沖亂撞,真還不如讓六角經台替他料理一切。至於這種種異象的起因來由,日後再慢慢探尋,早晚會水落石出。如今最緊要的,還是將這怪陣與血海統統鎮壓,儘快回復識念清明。

    俞和心頭釋礴釋然,他深吸了口氣,將通身真元納回關元內鼎,存想己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雙眼高高在上,笑看識海中的風雲變幻。

    再看那白衣舞劍少年攝起了藏在血海中的怪陣,右手五指虛握,將怪陣定在身前,抬左手食指一點,竟把南帝長生白蓮法相給幻化了出來。

    億萬蓮瓣當空展開,朝那怪陣一裹,萬千血藤根根斷落。上書“執掌南天”四個大字的長生大帝玉清真王符朝下轟然一鎮,那濤濤血海之相霎時間化為烏有。

    血海異狀一泯,念視內境中重新顯出雲海蒼茫之相。俞和不自禁的一抬頭,自九霄天外冥冥中落下一滴奇寒的冷泉,穿過識海,淌過咽喉十二重樓,流過關元內鼎,直墜入會陰生死竅。陰寒之氣流轉周身,俞和臉色轉而青白,待陰極生陽,陽火暖氣自生死竅逆沖而上,俞和頓覺通體舒泰,暖融融的如浸溫湯。

    再尋那手段通神的白衣舞劍少年,已是成功身退,悄然隱沒。

    清清朗朗的念識雲海之上,虛浮著一朵碩大的白蓮法相,有絲絲血炁從蓮瓣縫隙之間溢出,可見那座古怪的血煞法陣猶在運行不休。六角經台高懸穹頂,青玉色的光霞氤氳之中,一縷三尺虹光如湖中錦鯉般的悠然遊弋,與先天五行神符追逐嬉戲。

    諸般異相消弭,血符怪陣被兩大奇寶鎮壓,作亂不得,俞和這才回神去看那羅修上人的灌頂傳來的那一篇劍訣。

    這篇劍訣可分“正文”與“闡義”兩節,前一節只有寥寥百字,文中古意盈然,晦澀難懂;後一節似乎是羅修上人的自身體悟,逐字逐句的將正文闡釋其義。俞和一讀之下,更對這位羅修上人的劍道造詣誠心嘆服,只這一段析文闡義之談,那也是字字珠璣,精闢入裏,一遍讀完只覺奧妙無窮,二遍再讀更感余意深長,三遍細品之後,方知此法玄玄,眾妙紛呈。

    比照著羅修上人的闡義,俞和將這篇古劍訣反復參悟了三遍,自覺已然初窺了門徑。這段口訣,並非是記錄了運使劍器進擊的招勢,而是在講述將精血外煞煉成本身真元內煞的法子。若能將此法練至大成之境,那不僅可以像羅修上人那般,劍勢未動,劍意未發,凜然殺機已然懾人心魄,令其未戰先怯;更能殺人奪元,久戰不疲,越鬥越勇。

    古時劍修高手以一敵眾,力戰不竭,正是倚仗此法之妙。但殺人奪元太過血腥,劍煞懾敵也須得先行掠奪巨量的血煞氣,正道修士斥此秘法入魔甚深,倒也並非枉言。

    摸清了這篇法決之妙,俞和心中一動。

    他沒有料到,羅修上人隨手傳來的無名劍決,乃是一篇實實在在的上古劍道妙法,光這篇百字劍訣與其闡義,那已是頗不得了的傳承,按理說除非是繼其衣缽的弟子,否則萬難得授此法。

    念頭急轉,俞和捉住了一點靈光。難道六角經台與長生白蓮之前的不聞不問,就是為了故意讓俞和陷入衛老魔的算計中,然後將計就計,從羅修上人這裏謀得上古劍道的秘法傳承?說不定那座古怪的法陣,便是羅修上人留下的傳道依憑,否則白衣舞劍少年為何不乾脆煉化此陣,卻只用長生白蓮將其鎮壓,而且還任由絲絲血氣逸散出來?

    既如今怪陣已然身陷囹圄,再作不得亂,俞和左右一盤算,決定試著修煉這篇法決,不然被羅修上人查覺了什麼異樣,心起疑慮,又要橫生波折。

    於是他依照那百字法決的煉煞之法,小心翼翼的從長生白蓮附近攝來了一絲稀薄的血氣,引入幾條特定的脈絡中一轉,再以本命丹火煉去戾念,這一絲血氣就變得服服帖帖,可由俞和的心念隨意指使。

    照那法決所述,將血氣煉精化元之後,會剩下一縷精純的內煞。這內煞可積存於竅穴之中,臨敵時凝神放出,雖不能傷人身骨,卻能使人心魄驚駭。人身上共有六條經絡,七十二處竅穴可以收納血氣內煞,俞和留了個心眼,特意選擇了幾處不甚緊要的竅穴。

    連攝十數縷血氣煉成真元,他果覺真元隱隱漲起一線,竅穴中漸有內煞聚集。

    俞和這廂依法修練,羅修上人立時心有所感。

    老頭子笑吟吟的轉頭一望,就看俞和眉心處的血光盡斂,身上隱隱有煞氣溢出,引得周遭虛空生寒。羅修上人頷首笑道:“此子確是一方璞玉,可堪琢磨!這‘西川劍仙殘訣’初學乍練,竟能有此氣象,早年那些劣徒與他相比,真是蠢如豬狗。蒼天開眼,賜吾佳徒,正統劍修一脈香火不絕!”

    羅修上人搓了搓乾枯的手掌,一臉眉花眼笑的模樣兒。老頭子怕是有幾百年沒笑得如此開懷,那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詭異。此時羅修上人看俞和,那是越看越喜愛,滿心盤算著等“四九道心魔種”全功,三十五個“祭品人牲”盡數化作俞和的真元內煞,該將哪一門威力至大的上古禦劍仙訣傳授給他才好?

    但若是讓俞和知道了羅修上人此時的心思打算,恐怕真會哭笑不得。

    其實俞和哪里是什麼資質無雙,悟性超凡?這煉化血氣的功夫行得如此順暢,蓋因他發覺這篇古劍修秘法竟與他的萬化歸一大真符頗有相通之處,都是煉化諸般元炁反哺己身,殊途同歸。甚至俞和隱隱覺得,這篇秘法一味以輔助殺伐為要旨,立意血腥狠辣,實在有些落了下乘,遠不如萬化歸一大真符符理那麼浩然深邃包羅萬象。

    俞和早將萬化歸一大真符練得精熟,兩廂互一印證,這篇古劍修秘法登時豁然貫通,故而修行起來一蹴而就,搞得羅修上人真把俞和當成了天縱奇才。

    而由白衣舞劍少年作法施為,那鎮壓怪陣的長生白蓮法相也是神異非常,俞和想要攝出幾分血氣練功,只消一動念,便會有幾分血氣從蓮瓣之間溢出,一絲不多一絲不少。轉眼間七十二輪次功法行畢,俞和只覺關元內鼎中真元沛然,右手食指商陽穴中內煞充盈,他吐氣收功,睜開了雙眼。

    這一睜眼,周遭十余步的城牆上頓時有陣陰風吹過,那嗚咽的風聲猶如鬼哭狼嚎,一眾大雍兵卒齊齊打了個寒戰。就連攀到城頭上的赤胡蠻子,都驟覺骨血僵冷,腳底發軟,十幾人翻身栽下了城牆。

    俞和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赤胡大軍竟然已經沖上了城牆,與落雁口的大雍守軍們短兵相接。雄關城牆上喊殺聲震天,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觸目驚心。

    饒是剛剛才煉化了血煞氣,俞和依舊被這可怖的沙場慘狀給嚇了一跳。待他定了定神,舉目再朝四下一望,卻猛然從地上跳了起來,把眼一瞪,雙手掐起劍訣,就要縱身而出。

    可步子才剛邁出一半,俞和又一皺眉,臉色再變。他提起的左腳,就這麼僵在了半空中。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3:00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七章 誰無死,丹心存
  
       


    令俞和那好不容易才平定下來的心思,猛然間重又騰起熊熊殺機的,正是司馬文馳老先生帶著一眾家中食客們拼死據守箭塔碉樓,浴血苦戰不退的慘烈情形。

    赤胡戰士順著十幾座機關雲梯沖上了落雁口雄關城頭,他們自然是先要將投擲滾木礌石、操持弩機和手持弓箭的大雍兵卒斬盡殺絕,這才能讓後面的人安然無恙的爬上城牆,尤其是有精銳弓兵駐守的箭塔碉樓,更是全被眼冒血光的胡夷兵士團團圍住。

    也不知那些高臺上的胡夷異士是施放了什麼古怪的法術,只見沖到城牆上來的胡夷兵士們,好像根本不會畏懼死亡,也感覺不到肉體的傷痛,完全是以命搏命的廝殺著。就算是被落雁口守軍刀斧手劈斷了胳膊,他們猶能用牙齒咬住兵器與對手拼個同歸於盡,只有被斬落了頭顱,骨肉盡碎,鮮血流幹,才能讓一名胡夷兵士完全失去再戰之力。

    但凡一名赤胡兵士爬上了城牆,他總能拼掉數名大雍守軍。兩邊軍兵幾番搏命拼殺之後,城牆上統共一十二座箭塔碉樓,如今只剩四座還未遭攻破。而其中被赤胡兵士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正是司馬家高手們所處的這一座。

    那位司馬世家的當代家主,名鎮西北大漠的鐵骨豪俠司馬文馳老先生,此時威風凜凜的站在箭塔碉樓之上。直面沙場,朔風呼嘯,老先生滿頭銀白鬚髮亂舞,一身錦袍烈烈鼓風。在他腳下是成捆的鐵簇長箭,還有數柄嶄新的鐵臂強弓。文馳老先生將苦苦熬煉數十年的一口內家真氣灌注於雙臂之上,一抬手便是連珠三箭激射而出,弦發雷音,箭如流星,皮甲藤盾形如無物,赤胡士兵中箭即死。

    老當益壯的司馬文馳臂力雄強,饒是八十石的鐵臂強弓也經不得他開滿弓三十次,每回弦斷臂折,他就立馬拾起另一柄強弓,不停手的放箭殺敵。在他身邊,圍繞著十幾位精於射術的武林高手,有的隨文馳老先生張弓射箭,有的手擲鐵箭截擋飛矢,有的操持箭塔碉樓上的機弩。只這十幾人的一輪箭雨灑出,便能殺得城牆下人仰馬翻。

    赤胡大軍中的各隊首領早就傳下死令,要兵卒們不惜一切代價,先將司馬家眾人所在的箭樓攻陷,故而沖上城牆的赤胡兵士們一波又一波的朝這座箭塔碉樓撲來,箭樓下殺聲震天。

    守衛城牆的大雍軍兵,根本擋不住這些捨生忘死的胡夷蠻子。還是賀二娘和老康掌櫃帶著一眾司馬家食客結成了守禦的人圈,一次又一次的將赤胡兵士殺退。這些平日裏高來高去的武林俠客們,論及殺伐之能,自然比尋常大雍兵士要強悍得多。可在這一片混亂的城牆上,他們施展不開輕功身法,只能站定原地與赤胡蠻子硬碰硬的力拼,而且不斷有流矢來襲,再加上赤胡兵士們身受胡夷秘法加持,悍不畏死。此消彼長之下,一眾能力敵十數人的武林高手,廝殺起來是處處制肘,滿身藝業大打折扣。

    常有司馬家食客高手輕輕鬆松的將一名赤胡蠻子腰斬兩截,可不知從何方飛來一支箭矢,讓這位高手負傷受痛。翻手剛想拔箭再戰,面前又是幾位赤胡蠻子揮刀撲了過來,他手忙腳亂的一陣抵擋,可忽覺足踝處劇痛難當,低頭去看,那只剩半截身子的蠻兵居然拖著一片肚腸爬了過來,一口將他的腳踝骨咬得皮開肉綻。等到食客高手將這蠻兵頭顱踢碎,卻聽見耳邊惡風不善,再想抬頭舉刀抵擋,已是來不及了。

    斬死了沖過來的百多赤胡蠻子,這座箭塔碉樓附近的大雍守軍只剩下寥寥數人還能站立,而司馬家的食客高手也折損了幾十人。箭塔上的文馳老先生親眼目睹此等慘狀,老人家怒火攻心,雙目發紅。這些陣亡的食客之中,有許多人都是在司馬家大宅裏住了十多年的老夥計,往日裏與文馳老先生朝夕相處,親如家人,此時一個個肝腦塗地橫死當場,那真是教人看得肝腸寸斷。

    當俞和睜眼望去時,只見吟春院的秦念娘面色慘白,滿頭香汗淋漓,墊步抽身急退,看她肩頭上血肉模糊,似乎遭什麼沉重的兵器捶了一記,一條左胳膊已然抬不起來了。不遠處的鄭鐵匠有心想救,可他面前有三個赤胡蠻子撲來,三把血淋淋的馬刀舞得虎虎生風,竟無一招自保,全是玉石俱焚的狠手,逼得鄭鐵匠一時間根本抽不出身來。

    那個打傷了秦念娘的粗壯蠻兵煞是兇悍,他胸口插著數根刺血簽,右臂齊肘而斷,血如泉湧,可這人居然單憑左手之力就揮起了一根粗大的生鐵雷滾子,那冷森森的鐵刺上猶自掛著細碎的血肉,此人一邊縱聲嘶吼,一邊大步直朝秦念娘追去。

    賣面老吳抽空抹了一刀過來,將這赤胡死士的腰腹劈開。可這蠻漢居然眉頭也不皺,根本不理會流出的肝腸,蹬蹬兩步上前,手裏的生鐵雷滾子一掄,朝秦念娘當頭砸落。

    六順兒本來被幾位街坊擋在身後,這時看到念娘有難,他抓起一根猶在燃燒的滾木,斜沖一步,攔在了這個赤胡蠻子面前。兩條漢子都是身軀健碩如熊,滾木和雷滾子硬生生撞在一起,漫天火星亂飛。那赤胡兵士終究敵不過六順兒橫練的一身神力,掌中生鐵雷滾子脫手飛出,而六順兒手裏的半截兒滾木也是四分五裂。

    趁著對方手臂脫力,六順兒引拳一招黑虎掏心,把那赤胡兵士打得七竅流血,胸骨粉碎。可這赤胡兵士腳下拼死力一蹬,整個身體朝六順子壓了過來,翻嘴皮亮出滿口黃牙,把六順兒的小臂啃得咯吱作響。

    六順兒痛徹心扉,甩手大呼。幾個瘦小的赤胡兵卒冷不丁竄了過來,一杆投槍紮穿了那赤胡蠻漢的身子,深深的刺入了六順兒的小腹,兩柄馬刀更是狠辣無情,先一柄將六順兒的右大腿砍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後一柄擦過六順兒的頸邊,劃破了皮肉,頓時一股血泉從六順兒的左耳朵下面噴出,濺起來一尺多高。

    六順兒滿臉愕然,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在地。

    老康掌櫃睚眥盡裂,厲吼一聲,反掌將面前的赤胡蠻子打得頭顱爆碎。老頭子抽身撲到六順兒旁邊,一手撐住了六順兒的背脊,一手用力壓住了他的肩頸血脈,可那滾燙的熱血根本止不住,咕嘟咕嘟的從手指縫裏往外湧。老康掌櫃滿心只想著要救六順兒的命,但那砍傷了六順兒的赤胡兵士不依不饒,上前掄刀亂劈,在老康掌櫃的背後剁出了三四道血口子。

    甚幸司馬文馳老先生連射三箭,將這幾個赤胡兵士釘死在城牆上。老康掌櫃渾身浴血,抱著已經神智不清的六順兒,潑命沖進了箭塔碉樓下層。可身後的老吳頭又發出一聲慘嚎,他的斷水刀被赤胡兵士拼死夾在了骨頭縫裏,老刀客捨不得這柄相伴一生的兵器,撒手稍慢,被人一馬刀劈在右腕上,登時骨斷筋折。汪昌平挺刀來救,卻被好幾個赤胡兵士團團圍在中間,乒乒乓乓的一陣亂鬥,裁縫鋪掌櫃力斬八人,但他手中長刀也只剩下了光禿禿的一截刀柄,右肋下插著一杆投槍,槍尖透體而過。

    武林高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周圍時不時就響起同伴瀕死的呼救聲,那真會令人心膽生寒。鄭鐵匠與賀二娘偷眼一見這些個老街坊如此慘烈,心中大悲。

    沙場血戰與江湖爭鬥全不相同,就算是一個人武功再高,也是無濟於事。天上流矢如雨,可這箭塔碉樓左近卻並不開闊,四面八方都有赤胡兵士們蜂擁而來,見人就砍,但求以命搏命,故而處處都是致命的殺機,委實教人防不勝防,稍一疏忽就會死得淒慘無比。

    俞和瞪著箭塔碉樓這邊,周身青筋浮凸,殺氣沖霄而起,但他腳底下卻是挪不動步子。

    “榆木腦袋!”羅修上人的喝斥聲振聾發聵,“戰場之上,想殺就殺,畏畏縮縮的比那小娘皮子還不如,你修的什麼狗屁劍道!道門教法冥頑不靈,當真是荼毒天良,禍害人心。仙凡天譴之說,那是用來嚇退置身事外又居心叵測之人的。此時蠻子殺你親朋,因果早起,自當斬之了結報應!何況那些蠻夷異士施以奇術,讓凡俗兵卒不畏傷痛,不懼死亡,人家且不惜同胞性命,你還在哪里束手束腳的,作什麼假道德?你給老夫看真切,今日就教你如何痛快殺人!”

    話音一落,羅修上人抬手揮出,有道蒼白的劍光擦過俞和的耳邊,掃到城牆之上。頓時有幾十名赤胡兵士被劈成碎肉,熱血灑落如雨。

    這刺目的血光一現,俞和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碎裂了開來,念頭豁然通達。他喃喃自語道:“說得好!害我親朋,便結因由,何不可殺?”

    “錚”的一聲清鳴,俞和雙手劍訣引動,兩儀離合元磁劍丸破體而出,化作一黑一白兩道十丈劍光,直朝那箭塔碉樓飛去。

    俞和這一出手,赤胡兵士圍攻箭塔碉樓之勢頓時土崩瓦解。就算是加持了古怪的胡夷秘術,區區凡俗兵卒哪里可堪兩儀離合元磁劍丸這等上品靈劍一擊?一眾司馬家的食客高手只見黑白奇光當空翩翩一旋,那些生猛赤胡兵士人人身首分離,好像鐮刀割麥子一般的倒了下去。

    “仙師威武!”武林高手們鼓蕩內家真氣發出的喊聲更加洪亮,一時間牆頭上的守軍氣勢再振。

    俞和帶著滿身寒芒煞氣,威風凜凜的落在箭塔碉樓邊上。他抬手一指,數道煌煌雷光落下,那搭在箭塔碉樓附近的兩具機關雲梯轟然碎裂,攀在雲梯上的赤胡兵士盡都骨肉成灰。

    抄起半跪在地上喘氣的老吳頭兒和汪昌平,俞和閃身沖入了箭塔下層。一道普天甘霖咒祭出,受傷的食客高手們傷勢盡複,只是六順兒流血實在太多,還在昏睡之中,一時三刻不得醒轉。俞和看了看老康掌櫃和老吳頭兒,兩人方才都被砍斷了緊要的筋絡,若不得靈藥調理,只怕功力再難進境,於是他把心一橫,摸出兩包藥散,塞給二老,低聲急道:“速速吞下,行功七遍,當可再續經脈!”

    老吳頭兒右掌無力,便將藥散緊緊攥在左手心裏,嘴唇動了動,滿臉都是感激之色。老康掌櫃遲疑的一下,突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就要朝俞和大禮參拜。老吳頭兒一看,趕忙也跪了下去。

    俞和一愣,伸手將兩人硬拉了起來,皺眉道:“掌櫃的,吳爺,這要折殺小俞子是不?”

    老康掌櫃歎氣道:“我是想求你救一救順兒。”

    “順兒沒什麼大礙,就是氣血大虧,回去燉只老母雞給他補一補就成。”俞和眨了眨眼,“只是個把月不能讓他碰著冷水,不能太過操勞,也不能喝酒。”

    老康掌櫃點頭不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和小杜都飛了,順兒可萬萬不能有事。若留下我老頭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酒樓,心裏孤寂憋悶,那很快就會老死入土。”

    老康掌櫃的一句話,說得俞和心中一動。他身上的殺機漸漸散去,嘴邊掛起一抹笑意:“什麼叫我跟小杜都飛了,順兒喝不得酒,您老可都得給我留著。”

    “噗嗤”一聲,邊上的秦念娘樂了:“這爛酒鬼,倒是死性不改。”

    “仙師恕罪。以老朽之見,眼下還不到閒話家常之時!”司馬文馳老生弓不離手,從箭塔樓頂探下半個身子,沉聲道,“兵臨城下,落雁口甚危。仙師不宜受我等凡俗武夫拖累,還當去助涼州府供奉閣諸位高道大仙一臂之力。待蠻夷盡退,老朽窖藏美酒千壇,自是任由仙師品鑒!”

    “司馬老爺所言極是,我去也!”俞和正色點頭,朝眾街坊抱拳團團一揖,他手起法決,身化一道劍光越過城牆,朝那赤胡中軍的高臺督戰車疾飛而去。

    文後語:忙碌的年底,讓沫繁無暇碼字,數日未更,萬分抱歉。恭祝諸位道友新年順遂!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3:19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戰更亂,法更玄
  
       


    俞和這一離開落雁口城牆,赤胡兵士們立時在戰陣首領的號令下,重新向箭塔碉樓瘋狂衝殺過來。

    鐵頭沖城錘重重的頂在落雁口的城門上,巨大的撞擊力使得整片城牆連連晃動。司馬文馳老先生臉色一變,手扶箭垛站穩腳跟,高聲呼喚箭樓下面的一眾武林高手振作士氣,死守城牆。

    可老先生的喊聲還未落地,突然被周圍護衛的食客高手一擁而上,死命的按在了身下。耳聽得他方才所立之處發出一聲爆響,灰粉揚起,碎石亂飛,有兩支粗大的弩箭從側面飛來,將這座箭樓頂端的半幅垛牆給撞得粉碎。

    老先生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抬頭一看,已有好幾位據守箭樓的食客高手被飛散的磚石打得頭破血流。透過垛牆的缺口望出去,原來是有赤胡兵士攻佔了附近的箭樓,他們殺光守軍,搬動箭樓頂上的機弩,正朝司馬家眾人所在的箭塔碉樓發射弩箭。

    這落雁口城牆上的機弩可是非同小可的殺生重器,即便是司馬家食客中一些出類拔萃的高手,也很難在數丈之外射來的弩箭下全身而退。但如今,自己這邊的人死守一座箭樓尚且左支右絀,根本無力去反攻其他箭樓,可要是被赤胡兵士盡占了其餘城頭箭樓,搶下多具機弩攢射過來,估摸著最多被十隻弩箭打正了,自己這座箭塔碉樓就得變成一片瓦礫。

    老先生心往下沉,但依舊是倔強的撐起身子,借著殘壁的掩護,發箭去射殺那些操持機弩的赤胡兵士。但撐過了數息,箭樓的另一側又遭弩箭打中,大半幅垛牆塌了下去。

    箭樓下面的食客高手紛紛騰身閃避落下的碎石,一時間戰圈大亂。“嗚”的一聲怪嘯傳來,又一支弩箭緊擦著箭垛飛過。文馳老先生被惡風激得頭皮發麻,他趕緊蹲低了身子,心中暗歎:“這般消耗下去,此局危矣!”

    正猶豫著要不要喝令食客高手們放棄箭樓,撤下城牆逃命,老先生忽覺眼前一花,那位坐在木輪椅上的白髮老仙師不知是施展了什麼神通手段,竟連人帶椅子憑空挪到了箭樓頂上。

    只見羅修上人撇了撇嘴,一雙眼皮掀開了條細縫,他鼻子發出裏冷冷一哼,箭樓左近百步頓時如置冰窖,仿佛這一片地界刹那間轉入了嚴冬時節,寒風呼嘯如刀,割得人肌膚生疼。

    無論城下赤胡騎兵拋射過來的鐵箭,還是城牆上機弩發出的粗重弩箭,但凡是奪命飛矢,只要射到這箭塔碉樓百步之內,立時是當空一旋,反朝發箭之處倒射回去,其勢更比方才飛來之時要快疾了數倍。

    耳聽見“哢嚓哢嚓”的幾聲裂響,附近箭樓上的機弩盡被倒飛回去的弩箭撞得四分五裂,那些操持機弩的赤胡兵士,也被碎木機簧絞得血肉橫飛。趁著敵人目瞪口呆之機,司馬家的食客高手們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的將周圍百多赤胡蠻子剁成了肉醬。

    老康掌櫃帶著一班輕功卓越的食客高手,展開飛簷走壁的絕學,翻出城牆外壁縱躍撲擊,他們接連搗碎了六具機關雲梯,可也折損了好幾位高手。一時間攀上城頭的赤胡兵士人數驟減,落雁口守軍趁機重振旗鼓。

    守關大將周老三赤膊上陣,他雙手提刀跳下了瞭望令台,親自帶著一票近衛將官玩命殺敵。最後的三千刀斧手湧上城頭,搏命一沖之下,接連奪回了數座箭塔碉樓。無數赤胡兵士的殘屍墜下城牆,大雍守軍們拼死反擊,竟有重將赤胡大軍拒于雄關城牆之外的勢頭。

    “多謝仙師救命之恩,仙師護佑落雁口不破,功德無量!”司馬文馳老先生眼見形勢稍稍逆轉,長出了口氣,他帶著身邊的食客高手們,一齊朝羅修上人大禮參拜。

    羅修上人施施然受了眾人的跪拜,口中卻是不鹹不淡的寒聲道:“此城關破與不破,你等凡俗中人是死是活,皆與貧道毫無干係。若非那姓俞的傻小子對你們心有牽掛,貧道才不會多此一舉!所謂那善業功德,於貧道所修之殺劍大道無甚益處。而今因果不起,殺戮凡人不惹業障,這沙場血炁濃厚,萬千冤魂徘徊,正是凝煉內煞的上選福地!”。

    言畢,羅修上人抬頭張口吸氣,充斥於落雁口城牆上下的無形煞冤,化作一股灰紅駁雜的氤氳,吞入了他的腹中。羅修上人運轉心訣一煉,滾滾外煞轉作沛然內煞,頓時這箭塔碉樓周圍有詭譎的異相大作。

    陣陣陰風迴旋,嗚咽聲如鬼哭狼嚎,濃郁的血腥氣催人欲嘔,一眾司馬家的食客高手們不由得瑟瑟發抖。其中有將凡俗武功練到由外及內之境,堪堪能望見靈炁氣機變化的人,猛然間瞅見有一灘殷紅色的血池從這白髮老頭兒腳下蔓延來開,在那翻滾不休的恐怖血池之中,更有無數陰魂厲鬼躍出,其面貌猙獰可怖,在羅修上人的頭頂虛空中翻騰飛旋,張牙舞爪,似欲擇人而噬。

    司馬文馳老先生臉色煞白,通身戰戰發抖。面前這位白髮老道人,方才那刻還好似是一位濟世度人的慈悲老仙,此時的搖身一變,分明就成了一尊殺人不眨眼的蓋世凶魔!此人究竟是正是邪,是善是惡,委實難猜。

    跪伏在箭塔樓頂的武林高手們,全被羅修上人外溢的氣機所懾,人人直欲抽身遠避。但他們遭內煞罩住了身形,血脈僵冷,筋骨酥麻,根本提不起半分力道。自那滔天煞氣中幻化出來的無數陰魂厲鬼虛影,將他們牢牢的按在了地上,就連胸中的呼喊聲都發不出來。

    短短十息之間,羅修上人行功三十六周天,輕輕吐出一團濁氣。只見老劍仙運轉胸中劍意,悠然舉手一引,“鏘”的一聲金鐵長鳴響起,但看周圍二百多步地界,落雁口城牆上下內外,所有狹長如劍之物盡都沖上了天空,聚在羅修上人頭頂十丈,發出燦然寒光。

    再見羅修上人翻掌一壓,那萬千“劍器”登時猶如一場滂沱大雨,轟然瀉下。兩手空空的武林高手與大雍守軍們望見密密麻麻的冷光臨頭,盡都閉目待死,可等耳邊響起駭人的鐵器切肉碎骨之聲,周身卻沒有半分痛楚,他們再睜眼四望,卻見那些凡間鐵器都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繞開了守城之人,只把他們身旁的赤胡蠻子亂刃分屍。

    這座箭塔碉樓周圍二百余步,那當真是化成了一片血池肉沼,大股大股的碎肉血糜從城頭垛口處淌下,將整片城牆染得猩紅,就連牆根兒下麵的熊熊火海都被澆熄了。

    濃郁的腥臭味直灌鼻孔,許多人跪倒在地,幹嘔不止。但這種血肉氣味對於羅修上人來說,卻是如蘭似麝。老劍仙提鼻一吸,龐然血煞氣入體,化作綿綿精元落入關於內鼎,那枯槁的面龐上,竟然隱隱泛起一層瑩潤的寶氣。

    羅修上人牛刀小試,翻手之間殺人如麻,掀起腥風血雨,這一段血肉模糊的城牆,竟令悍不畏死的赤胡大軍不敢直視,紛紛策馬遠遠避開。

    陰寒的煞氣漸漸消弭,司馬文馳老先生終於緩過了一口氣,這老俠客好似跟人力戰過一天一夜般,氣喘如牛,通身衣衫盡濕,滿臉虛汗滴答。可文馳老先生的目光卻是無比的狂熱,他匍匐在血澤中,抬頭仰視著羅修上人,口中喃喃道:“萬劍歸宗!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見萬劍歸宗一式!此生不枉,不枉了!”

    “你也懂得劍?”羅修上人聽見司馬文馳的囈語,陰冷的目光居然變得溫和了許多,他嘴角勾起一弧,斜眼看了看伏在腳邊的文馳老先生,搖頭歎息道:“你不懂劍。此招與真正的‘萬劍歸宗’至境相比,尚有雲泥之別。可歎貧道踏遍千山,尋訪上古劍仙真法,苦心孤詣修行二十四甲子有餘,卻也不知殘生寥寥,還可否一窺萬劍歸宗的無上之妙!”

    一仙一凡,這兩位白髮老者突然唏噓感歎起來。雖然他倆的修為眼界,實有天上鴻雁與地下螻蟻之差,但那滿腔英雄遲暮之情,卻是一般無二,同病相憐。

    這邊是羅修上人一招震懾數萬赤胡大軍,使得落雁口這邊危局暫緩。掉回頭來,再說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與馬嘯兩位道門高手,追著衛老魔的魔火黑雲,迎上那頭怒不可遏的域外巨獸。

    衛行戈身為西北魔宗降煞內宗的宗主,本就是縱橫九州的魔道巨梟,得了北極中天紫微大帝道統之後,那更是凶威滔天,不可一世。這絕世老魔一見那怒吼連連的域外巨獸,他撇嘴冷笑三聲,也開口不搭話,把身形當空一挺,徑直祭出了北極中天紫微大帝的浩然法相。

    高達二十餘丈的仙帝法相,身披青天黃土九章法服,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捧星宿經緯玉笏,十爪金龍繞身盤旋,萬千仙霞星輝擁簇。看其容顏面相,還真與衛行戈有七八分神似,前額高廣能納乾天,鼻唇雄奇可吞坤離,頜下垂三縷長髯飄在胸前,端是萬般威儀凜凜,千種神通玄玄。

    只見衛行戈提掌推出,他身後的北極大帝法相亦是亮掌朝前一按,虛無之中自有神通妙法隨勢而生,那肉身大如山峰的域外巨獸,竟被這隔空一掌壓著生生倒退了數十丈。

    望見自家行戈法王如此神威,只一抬手就打落了對方的氣焰,那些追隨在衛行戈身後的魔宗修士登時是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合歡雙仙之一的召南子最快,他抬手一道劍光甩出,直朝那巨獸頭頂的蠻夷黑漢脖頸斬去;另一位抱星子也不落後,他張口噴出一點五彩寶光,化作七尺琉璃方鼎,鼎中飛出大群輕紗罩體的妖嬈女子,盡都嘬起丹唇輕輕一吹,粉紅色的桃花瘴氣如層層疊疊的迷離煙雲,朝那巨獸和黑漢籠罩過去。

    可對面的飛天巨獸與九尺黑漢硬吃了衛行戈破空掌罡,非但沒有心生怯意,反倒是凶性大起。那九尺黑漢揮動雙拳,將胸膛擂得蓬蓬大響,他猛地縱身躍起,雙肩一晃,背脊上展開兩支與那頭巨獸一模一樣的鱗片肉翅,雙翅鼓動狂風,人如穿雲烏隼一般的掄拳沖向衛行戈。

    巨大的飛天異獸也是用力一合翅膀,霎時間將身軀拔高了近百丈,背脊撞碎了漫天亂雲。這巨獸兩隻大眼凶光爆射,它伸直了脖頸,肚腹一鼓一癟,“咕呱”的又噴出了一口烈焰。此生於遠西胡夷之地的一人一獸心靈相通,亦懂得分而合擊之道,那九尺黑漢的拳頭未至,烈焰洪流已然搶先撲到了衛行戈身前。

    召南子的劍光一兜,匆匆避開大火,無功而返。抱星子的桃花瘴氣遭烈焰一摧,盡數化作烏有,那成群的美女法甬嬌聲驚呼,忙不迭的躲回了七尺琉璃方鼎中。

    “來得好!”衛行戈仰天長嘯,腳踩魔火黑煙騰身而起。只見他左手掐訣一招,有乙木神雷、庚金神雷、丙火神雷、癸水神雷、戊土神雷五雷齊發,浩浩蕩蕩的五色雷火擰成一條怒龍,與那巨獸吐出的烈焰洪流鬥在一起。衛老魔右手握指成拳,運起本身所修的“大黑天升仙術”,一道魔火玄炎裹在拳頭上,對準了來勢洶洶的九尺黑漢迎面搗出。

    兩拳對撞,發出“咚”的一聲渾響,全不似肉拳相擊,倒好像是一對銅鐵大杵猛力磕碰在一起。

    再看衛老魔昂首屹立,袍袖飄飄,縱聲大笑,而他對面那九尺黑漢倒翻了個筋斗,周身銀光亂閃,好一會兒才歸複平靜。

    “你這頭人熊,果然是蠻力驚人,有點子味道!”衛行戈戰意昂揚,他將雙手一齊提到胸口,左手是五形雷炁,右手的魔火玄焰,道魔兩宗的真法神通雙管齊下,擰身運拳再上。而那九尺黑漢怒吼一聲,周身銀紋中冒出絲絲青火,他背後肉翅鼓動烈烈狂風,把兩膀一晃,毫不畏懼的拔拳相對。

    這兩人,看起來就像是街頭潑皮廝鬥一般,一拳接一拳的針鋒相對,使得全是硬碰硬的角力招式。那半空中恍似有人在揮錘鍛鐵,咚咚砰砰的砸擊聲不絕於耳。

    五行雷火長龍沖散了烈焰洪流,餘勢一撲,把那頭域外異獸炸得慘嚎連連,周身冒煙。合歡雙仙趁機再起,聯手殺奔巨獸,另幾位魔宗修士自然緊緊跟上,各顯神通。

    涼州府供奉閣的兩位大執事,帶著程倫、杜半山等道門執事弟子駕雲趕到,眼看衛老魔在這大展凶威,自然不甘讓他一人專美。孟坤按住雲頭,那馬嘯馬真人甩袖灑出一片黃豆大小的金丸,這上百顆金丸在空中滴溜溜一轉,竟然化作百名金盔金甲,手持金光長戈的天兵天將。領頭的天將呐喊一聲,揮戈斜指,這些天兵天將們擺開陣勢,腳踏七彩祥雲,雄糾糾氣昂昂的朝那飛在空中的域外異獸衝殺過去。

    程倫也趕忙掐訣作法,飛天夜叉七殺抱起阿修羅法屍破軍,身化一道黑煙,越過了馬嘯真人施法請來的天兵天將,搶先撲到了域外異獸跟前。七殺使力一拋,阿修羅法屍徑直落到了那巨獸的背脊之上。破軍揮動六隻手臂,重拳如雨點一般的砸在巨獸身上,可那巨獸的周身黑鱗堅逾金鋼,幾十拳下去,居然只綻開了一片細細的裂縫。阿修羅法屍破軍勃然大怒,它把六隻圓眼一瞪,紅蓮寶焰破體四射,六條手臂舞得好似風火輪一般,出拳更急更猛。

    赤胡中軍那高臺督戰車上的蠻夷奇人異士們,一看天空中的巨獸遭人圍毆,落了下風,頓時有數道人影沖天而起,趕來助陣。

    其中有的胡夷異士背生光翼,雙手一搓,便有一道冰風龍卷呼嘯而出;還有的胡夷異士胯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頭生獨角,肋有羽翼的神駿戰馬,這銀甲騎士把手中長槍朝天一指,那戰馬額頭中央的螺紋尖角便放出一道雷矢,一人一馬追著雷矢,挺槍向雲頭群修刺來。

    就連那緊緊護衛高臺督戰車的十二位白盔白甲胡夷騎士,也一齊將十字紋盾牌舉過頭頂,發出洪亮的戰吼聲。他們作完一套意義不明的古怪手勢,周身放出明亮的白光,挺槍拍馬,朝落雁口雄關城牆疾速沖來。

    涼州府供奉閣的首席大執事孟坤望瞭望殺來的胡夷異士,他呵呵一笑,慢條斯理的挽起了袖口,雙臂左右一分,無數寶光瑩瑩的青銅甲片從虛空中顯出,自行覆在了他的手臂之上。只短短兩息之後,再看這位孟大執事的兩條胳膊,已被青銅甲片裹成了水缸般粗細,雙掌鐵指長達三尺,指間有道道紫雷閃爍。另有一條五丈金鱗怪蟒,在他兩臂之上來回游走,那蟒身上的片片金鱗,盡都鋒銳如刀。

    孟坤把青銅巨臂當胸一交,飄身擋在了飛來的胡夷異士們面前,那條金鱗怪蟒從他肩後探出蟒首,大口張開,露出滿口尖牙利齒。

    “咦,這機關術是?”俞和剛剛禦劍飛出箭塔碉樓,見狀不禁有些驚訝。看這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的神通,分明是受了機關秘術的傳承,那一頭五丈金鱗怪蟒,與符津真人的機關巨龍很有幾分神似,似乎是源出一脈。但這對青銅機關巨臂,卻讓俞和不由得想起他在南海天涯海眼上鬥過的龍門道修士。兩者同屬供奉閣之下,雖然一在南海海外,一在西北大漠,但這銅甲機關術如此近似,倒不知其中有何淵源?

    可惜此時容不得俞和分心去想其中的聯繫,十二胡夷白甲騎士的戰馬奇快無比,已然沖到了城牆之外二百多步。這十二位騎士縱馬進擊,那氣勢竟好似有千軍萬馬奔來一般,可見絕非是等閒人物,若不出手攔下,剛剛才扭轉頹勢的落雁口大雍守軍,只怕又要陷入危局。

    劍光一圈,掃飛了左近的赤胡騎兵,俞和落到地上,雙手叉腰攔在十二騎面前。他鼓動內鼎真元,舌綻春雷大吼道:“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性命來!”

    耳聽得俞和這一嗓子喊出來,那雲頭上抱鞭而立的半山師兄登時笑了個趔趄。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3:36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八十九章 身臨陣,血何妨
  
       


    落雁口雄關之前,莽莽血砂之上,赤胡大雍兩國的兵卒殺紅了眼,而兩邊的奇人異士也是各顯神通奇術,打得難解難分。

    衛老魔與那九尺黑漢像是都有一身使也使不盡的力氣,兩人出拳如風,全是一拳對一拳的硬拼,蓬蓬蓬的爆鳴聲不絕於耳,四射的罡勁狂嵐遠及數十丈,令旁人根本插不上手去。

    供奉閣大執事馬嘯真人撒金豆召來的天兵天將、紅花谷合歡雙仙等魔宗修士、再加上操持一對伏魔法屍的程倫,正與那頭域外飛天異獸纏鬥不休。百員金甲天兵、六位還丹修士加上兩具不死法屍,在那巨大的獸軀面前,就好似一群漫空亂飛的蜂蟲,時不時欺近身去蜇上一口。尤其是阿修羅法屍破軍,腳下生根,穩穩的釘在巨獸的背脊上,拿六支拳頭瘋魔亂捶。任憑這巨獸揮舞肉翅,扭轉脖頸,甩動身軀,卻總也趕不走背上的小爬蟲,直氣它得怒吼連連。

    兩邊亂鬥了有一刻光景,修士們也漸漸瞧出了些端倪。這頭飛天巨獸雖然依舊是凶威凜凜,寸步不讓,但或因其先前連續噴吐火焰洪流,耗空了積攢的精力,此時再也噴不出那種令人難以抵擋的焚天大火,多數只能靠粗重的肉身搏殺。就算它偶爾還會張口吐息,也僅有一團稀疏的火雲噴出,對於駕遁光飛行的天兵天將與道魔修士們來說,只消心念一動,就能輕而易舉的遠遠避開。

    可饒是如此,道魔兩宗修士們使出了渾身解數,卻還是不能給這頭飛天異獸造成多大的傷創。那百員天兵天將揮戈攢刺,但這巨獸通身黑鱗,皮膜如鋼,幾乎是刀槍不入。有十幾員金甲天兵沖得太前,結果被巨獸揮爪打回了原形,重化作金豆一丸,被馬真人攝回袖中溫養。如此損兵折將之下,卻僅是換來了巨獸肉翅上的寥寥幾個透明窟窿,而且只在數息之後,便又自行重愈。

    召南子一直在運劍猛戳巨獸的雙目,可這巨獸把眼皮一落,飛劍劈斬上去,火星四濺,竟連皮膜都破不開,只能留下數道淺淺的印痕。抱星子的桃花迷神瘴氣本是魔道一等一的毒瘴,可對於這域外異獸來說,實在是有些藥不對症。大片大片的粉紅瘴氣罩住巨獸,卻絲毫不見起效,反倒是逼得旁人紛紛閉氣躲閃。那其餘三位魔宗修士也是各出手段,但盡都無功而返。

    只有程倫的一雙伏魔法屍還算勇悍。其中當屬飛天夜叉七殺最是招惹,它繞著巨獸的脖頸撕抓不休,結果被獸爪像拍蒼蠅似的撲飛了好幾次,可銅皮鐵骨的伏魔法屍始終安然無恙,翻身折回來,挑釁一般的在巨獸眼前來回竄動。而破軍上百拳打下去,終於在巨獸背脊上鑿出了個臉盆大小的血窟窿。本來這點小小的創口,對於體如山峰的飛天異獸來說,委實是不值一提,可破軍祭出大股紅蓮寶蓮,把那翻滾的血肉燒得焦黑發臭,這巨獸吃痛,搖頭擺尾,更是凶性大發。

    只這一人一獸就擋下了半多數的道魔修士,雖然不占上風,但一時之間看似誰也壓不住誰。

    再說那涼州府供奉閣的首席大執事孟坤,祭出了機關秘術之後,帶著一眾執事弟子按下雲頭,迎上了趕來助陣的數位赤胡異士。

    這孟道人,端的是有一番驚天動地的神通手段,怪不得連堂堂北帝傳人衛行戈都得對他禮敬三分。只見那一對青銅巨臂嗚嗚掛風,雷煞逼人,一條金鱗怪蟒神出鬼沒,隻身殺到赤胡異士們之中,竟猶如虎入狼群一般。

    莫看那赤胡異人召來的龍捲風連天接地,孟道人沖上前去,滿不在乎的掄拳一搗,拳頭上雷芒暴射,百道紫雷當空一沖,登時將那偌大聲勢的龍捲風柱打成漫天亂流。

    杜半山也沒見過供奉閣大當家動真格的,眼前百道紫雷乍現,半山師兄立時吃了一驚,這雷術分明就是他昆侖仙宗的秘傳絕學“玉虛九霄真雷法”!看這一拳揮出百雷裂空的情形,當可知孟大執事不但與昆侖仙宗頗有淵源,而且其在玉虛九霄真雷法上的修為,並不弱于昆侖仙宗的耆宿高道。

    莫非孟大執事出身昆侖?卻怎的從未聽人提及?

    不等杜半山再想,只見孟坤騰身一縱,沖到那背生光翼的赤胡異人面前,他雙臂掄起,兩拳相對,使出一招雙峰貫耳,朝那赤胡異人的頭顱左右碾去。

    這赤胡異人掐了古怪的手訣,周身奇光一閃,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真身已然在眨眼間飛退到三丈之外。孟坤的招式落了空,青銅巨拳彼此一撞,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這響聲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刺耳,竟擾得那赤胡異士神情一滯,下意識的舉手去捂耳朵,可沒想到金鱗怪蟒正是借著銅拳撞擊發出的巨響,掩住了其遊空破風之聲。粗大的蟒身甩來,將這赤胡異士從頭到腳一纏,怪蟒張開大口,“喀嚓”一聲就把這赤胡異士的頭顱從其脖頸上咬斷,緊接著五丈身軀發力一絞,血肉橫飛。

    這方迅雷不及掩耳的格斃了一人,孟坤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怒斥,那駕馭飛馬的銀甲騎士挺槍直朝他背心刺來。大執事也不轉頭,將身子一側,青銅巨臂一擺,好似盾牌般抵住了槍尖。

    但那銀甲騎士的含怒一刺也是勢大力沉,鋼槍鋒芒如錐,一口氣將數片銅甲鑿穿,孟坤整個人翻滾著倒飛出去。從那匹純白飛馬額前獨角上發出的雷矢,不依不饒的追向孟坤的身子,勢要在半空中取他性命。可孟坤臨危不亂,手掐法決一指,金鱗怪蟒居然把含在口中的那顆人頭噴了出來,正與雷矢撞在一起,頓時是電蛇亂竄,腦漿四濺。

    金鱗怪蟒抖落了滿身碎肉血漿,正是打蛇隨棍上,它將長身竄出一繞,就纏住了銀甲騎士的矛槍,蟒首昂起,森森利齒直奔騎士的咽喉咬去。

    這銀甲騎士也是變招俐落,他想也不想,將胳膊猛力一揮,連帶長槍與金蟒,一齊朝孟坤投擲了過去。但被金鱗怪蟒纏住了矛槍,這一擲哪里還有什麼力道可言?孟坤只輕輕一探手,就把銀甲騎士的矛槍接到了掌中,那長槍拈在青銅巨手指間,好似細細的鐵筷一根,供奉閣大當家耍了個槍花,掉頭殺向其他赤胡異士。

    銀甲騎士抽出隨身的寶石戰刀,剛要催馬去追,可他忽聽耳邊有利刃破風之聲傳來。急以眼角餘光一瞥,但見有道寒光斜穿出來,狠狠的抹向他的頸側。

    盔甲束身不便,再想揮刀格擋已是來不及。這銀甲騎士“嘿”的一聲,在飛馬上使了個“鐵板橋”的功夫,整個人後仰出去,背脊貼住馬臀,堪堪躲過了這割喉的一劍。

    只看那位先前與赤胡異士一戰負傷的使劍女修林師姐,腳踩霞光飄然而至。她面罩寒霜,一言不發,眼見自己一劍落空,抬芊芊玉指一勾,那劍光輕靈如雀,翩然劃了個圈子兜回,憑空一分為二,轉朝銀甲騎士胯下飛馬的兩支白羽翼斬去。

    銀甲騎士毫不畏懼,他翻手從背後掣出一面小巧的刃邊銀圓盾,雙腿緊緊一夾馬腹,就要朝冷面女修沖去。可這位林師姐身邊又顯出數道人影,正是那些供奉閣執事弟子齊來助拳,他們人人作訣施法,一大片寶光雷火驟起,盡朝這位銀甲騎士轟然砸落。

    這會兒工夫,孟坤又將一個胡夷異士打得吐血墜地,他把一雙青銅巨拳高高掄起,以泰山壓頂之勢,挾著百道玉虛紫雷,朝那高臺督戰車淩空捶了下去。耳聽得“嗷”的一聲獸吼,自那戰車上忽然站立起來一道高達三四十丈的白熊虛影,一隻剛毛濃重的碩大熊掌抬起,朝孟坤落下的身形托去。

    這邊鬥得是如火如荼,那邊孤身攔在落雁口城牆前的俞和,與那十二騎甫一交手,這才知道自己真是小瞧這一隊白甲的騎兵。

    俞和喊完了那一段他信口胡諏的開場白,可對面衝鋒過來的一十二騎兵根本就是充耳不聞,仿佛在人家眼裏,就只有落雁口那一道高大的城牆,全然沒看見攔在面前的俞和。

    這十二位騎兵全都頂著厚實的白鐵頭盔,他們的面甲上有一道十字形的縫隙,恰好可以透氣視物。俞和看不見這些騎士們臉上的表情,只有二十四道銳利的目光,從面甲縫隙中透射來,而那生硬的鋼鐵面甲,也讓人覺得這些騎士堅不可摧。

    十二位白甲騎兵沖到俞和面前四丈,同時傾伏上身,平平舉起手中的長槍,用槍尖對準了俞和的胸口。十二個人提槍瞄準的動作,整齊得好像是由同一人做出來的,鋼鐵槍尖上閃爍著白濛濛的光華,也不知加持了何種胡夷奇術。

    俞和把身子一旋,用腳尖挑起了一大片黃沙,朝這十二位騎兵迎面撒去,想要蒙其雙目,亂其陣法,抑其氣勢。可這十二騎連人帶馬,都被一幢白濛濛的奇光守護著,砂礫根本不能及身,槍尖穿透沙塵,逼到了俞和胸前一丈。

    “這蠻子,還練有罡勁護身麼?!”俞和撇了撇嘴,雙手朝前一甩,十二道無形劍炁破虛而出,例不虛發的斬在一十二條長槍上。

    十二聲金鐵交鳴猶如一響。可俞和卻不僅僅是聽到了十二聲金鐵相擊之聲,他耳邊更是響起了十二道洪鐘大呂之音,宛如有十二口銅鐵大鐘懸在他的頭頂上方,正被同時大力敲響。

    兩耳生疼,眼前金星亂冒,胸中真炁絮亂。在迷迷糊糊的一刹那之間,俞和恍然覺得有什麼沉重之極的物事直朝他的面門撞來。情急之下,他氣沉湧泉,舉起雙臂交疊在頭頂,猛力向外頂了出去。

    又是“砰”的一聲,俞和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似乎撞碎了什麼堅硬的東西。一股兇猛的剛勁襲來,可腳下的細軟沙土卻不著力,結果他的身子被生生推得倒退了近十丈,雙腳在沙地上犁出兩行深深的溝渠。

    吸氣定神,壓下翻騰的氣血,俞和抬眼再看。他方才站立之處,有一面殘破的十字紋盾牌半掩在沙土當中,而那十二騎撥轉馬頭,兜了個小圈子,又一次挺槍朝自己衝鋒過來。

    “爺爺信了你的邪!”俞和抖了抖胳膊,兩儀離合元磁劍丸落入掌心。他把雙掌當胸抱圓一圈,一黑一白兩道劍光首尾相連,結成太極陰陽雙魚圖形,對著再次衝刺過來十二位白甲騎兵推掌打出。

    一十二條長槍不偏不倚的刺中了兩儀劍輪,有十二點耀人兩目的白光,自槍尖上綻放出來,死死抵住了飛旋的劍輪。那十二位騎兵胯下戰馬長嘶,立起了前蹄,他們身後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不知多少赤胡騎兵被吹得人仰馬翻。

    俞和長嘯一聲,真元再催,雙掌使力一壓,劍鳴聲大作,眼看那兩儀劍輪猛地漲大了一圈,又朝前推進了數尺。

    一十二匹戰馬連連後退,忽聽居中的白甲騎士仰天大吼,天光驟然一亮,從穹窿雲頂上垂下一柱白光,直落到了這位騎士身上,映的他周身白甲與黃金十字紋鮮明無比,閃閃發光。這位騎士吼完,其餘十一位騎士像是得到了號令一般,全都朝天怒吼。又是十一道奇異的光柱落下,俞和眼見這些白甲騎士的周身氣機節節攀升,在他們頭頂上方,居然浮現出一輪巴掌大小的金光異相,腦後展開一對小小的純白色光翼,看起來委實不凡。

    十二位白甲騎兵顯出異狀,立時是氣勢大盛。他們同時將戰馬朝前一催,十二條長槍上白光閃耀,槍尖挺刺而出,竟把俞和兩儀劍輪悍然擊碎。十二騎蹄聲隆隆,又一次向俞和與他背後的落雁口雄關發動了衝鋒。

    “玩命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十二條性命夠不夠玩!”

    溫吞的性光慧劍融入了藏於念海深處的九色奇劍,俞和那“水中金”的命格,算是終於露出的其崢嶸激揚的一面。再加上六角經台與長生白蓮的有意縱容,故而那顆“四九道心魔種”依舊在隱隱作祟。此時俞和身上騰地冒出一股烈烈殺機,雙眸中有血光寒芒暴射。

    只見兩儀離合元磁劍丸攏回身邊,俞和雙手一引,頭頂上結出一片五色雷雲,有先天五行雷煞,在稠密如漿的雲氣中翻翻滾滾。

    遠處的衛行戈心有所感,抽空扭頭一望,脫口大贊道:“好師弟,果然厲害!可歎愚兄身負紫微道統,天命司掌五雷,但論及一口內五行真炁,竟還及不上我家師弟來得精純浩正!”

    贊罷衛行戈也是鼓動五內雷炁,一拳把那九尺黑漢轟得倒飛出去數丈,仿佛是這衛老魔是心中頗有不平,要拿著對手來撒氣一般。

    俞和五色雷雲一動,那些白甲騎兵也隱隱看得出厲害,他們十二人勒住了韁繩,一齊舉槍指天,口中喃喃念誦著意義不明的咒文。只見他們身上的白光也是越來越盛,許多周圍的赤胡騎兵不顧身在戰場,紛紛翻身下馬,朝這十二騎匍匐膜拜。

    眼看著俞和與那十二位白甲騎士都要施展出驚天動地的一擊;供奉閣大執事孟坤的青銅巨拳與那白熊虛影的托天巨手行將拳掌相交;衛行戈等人與飛天巨獸和九尺黑漢也鬥到了緊要關頭;忽然城頭箭塔上的修羅上人拔身一縱,連人帶椅沖天而起。

    “落雁口戰事緊迫,我西北道魔兩宗高人盡來馳援,當真是一場盛事!”這頭一句話,羅修上人是鼓蕩真元吐字發聲,讓在場的每一位修士都聽得真真切切。可他的後半句話,卻只在衛行戈耳邊悄然響起,“法王若是繼續戲耍下去,等那搶功勞之人盡都到了,可是不會魔門留下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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