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72
tzleng 發表於 2014-4-14 14:0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章 白骨塔,青光劍


       
       


    抬頭望向不遠處的華山五峰之一北雲台峰,仙光萬丈,瑞氣千條。峰頂上有座倚靠石崖而建的宏偉道觀,其間高閣層疊,懸樑飛架,被一幢幢琉璃金霞所籠罩,形如雲上石壘。道觀頂上升起一柱浩然青光,直入雲霄穹窿。

    一眾華山修士展開陸地神行法提氣縱躍,一邁步便跨過數道石階,可這“老君犁溝”的最後一段“猢猻愁”才只走過小半,卻突然見頭前開路的雲台峰三劍臉上變色,他們三人齊齊止步站定,橫劍當胸,展臂攔住了背後跟來的範引麒等人。

    俞和也查覺到了異狀,忙閃身護住了甯青淩。就聽見一片隆隆雷音由遠而近,山壁間罡風呼嘯,猶如一道濤濤洪流掃蕩峽谷,身邊的古松與鐵索盡都劇烈搖擺,發出亂雜雜的聲響。

    能有如此聲勢,來的必定是位蓋世凶魔!山道上的群修正要運足目力一窺究竟,忽聞頭頂上有數人哈哈大笑,但被高聳的山壁遮擋了視線,卻是只聞聲不見人。

    還未等華山群修運劍佈陣,就聽見上面傳來嗚嗚的風聲怪響,緊接著轟隆一聲地動山搖,似有什麼千鈞重物從天而降,狠狠的砸在了眾人頭頂的懸崖石峰上。

    但見漫天亂石泥土滾滾而落,華山群修趕忙紛紛揮劍擊石,守護這段狹窄曲折的山徑。可那落石不僅多,而且塊塊碩大沉重,十幾盤劍輪當空撐開,守住了腳下這一小段石階,但看前後十餘丈外的山徑,頃刻之間就全被碎石堵得嚴嚴實實。

    罡風卷走煙塵,就在群修頭頂上三十丈,有尊碩大的邪門法器顯出了真形。

    “九天十地白骨京觀?怎的會是此物,當真晦氣!”雲台峰三劍一眼便認出了這件近有十丈高下方圓的巨大法器。他們三人深深知道此尊邪門重寶的厲害,於是都不敢輕慢,紛紛祭出了壓箱底的本命寶物。

    那姓戴的修士掐訣一引,從他腰間萬寶囊中飛出了一柄晶瑩溫潤的黃玉尺,這寶尺長二尺二寸,有巴掌來寬,尺上排著一行七個銅錢大小的圓孔,孔中依次有金木水火土風雷七般元炁吞吐。那姓申的修士依舊張口噴出了他的一十二柄青銅魚鱗小劍,十二柄尺長靈劍化作一道清濛濛的匹練霞光,繞著他的身子上下飛旋。而另一位姓廖的雲台峰高手祭起了一具八尺松木劍匣,劍匣上用夜明珠、避水珠、辟火珠、避塵珠等鑲嵌成北斗七星之狀,匣口遙遙對準了頭頂上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道道寒光潛伏在松木劍匣中,呼之欲出。

    范引麒也不敢藏拙,他伸手在腦門一拍,口中念念有詞,抬腳用力跺了三下。但見一套金釘銀絲木甲自虛空中出,從他小腿開始,一直裹到胸前與手腕,看起來像是出自機關術大宗師之手的通靈寶甲,光華閃閃,賣相頗為不凡。其餘十幾位華山修士各取出兩道玉符,一道含入口中,一道拍在了隨身的法劍之上。

    俞和博覽九州志異群書,自然也聽過“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的赫赫凶名。但看華山群修這般前所未有的慎重,他心中也多加了幾分小心,抬頭朝那尊巨大的邪門法器細細看去。

    既名“京觀”,其外形便是白骨塔,這九天十地白骨京觀共有一十九層,四四方方上小下大,以九色經幡和鐵索縛住,骨塔的最外層全是白森森人頭顱骨,每個頭顱骨的前額處印著一道血符,七竅中有碧磷火光流轉,更有一蓬蓬的黃綠流螢圍著白骨台來回飛舞,煞是詭異。

    相傳這“九天十地白骨京觀”,乃是魔門最難煉至大成的三十六件後天法器之一,不過其一旦修入十重大圓滿之境,則至凶至邪,幾能與先天奇寶鬥上一鬥。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的煉器之法並不是什麼魔宗秘辛,反而廣為流傳,許多魔門修士都會試著煉上一煉,但古往今來,也沒聽過過有幾件十重大圓滿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出世。蓋因其修煉之法太過殘忍,而且煉越到後面,所需的入器材料越是難以得手。

    此尊邪門重寶,初成器並不艱難,只消尋到九十九具滿含怨氣的骸骨,無論人畜皆可,再找到一位藏傳佛宗高手、一位西南小乘密宗手印大師和一位精通九陰煞氣的魔修高手,三人以本命精血將九十九具骸骨祭煉七七四十九天,聚作一十九層塔形,就可煉成第一重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不過此時它只有其形無有其威,就是一個碩大的紙老虎罷了,用來唬人怕都唬不住。

    法器初成之後,就要再去尋找還丹五轉以上的冤死之人,趁他尚未魂飛魄散,於將死未死怨念最盛之時,將這人生生挖肉剔骨,合入白骨京觀中,去替換掉那些品質低劣的骨骸。每煉化一十一具還丹五轉的怨氣骨骸,就可以讓九天十地白骨京觀進階一重,但要直至六重功成,這尊邪門重寶才算能在鬥法廝殺中拿得出手。

    還丹五轉的煉氣士可不是泛泛之輩,許多煉寶之人根本就湊不到這許多的骨骸,不得不中途放棄。更有一些急功近利的魔修,反倒會遭那些冤死者的瀕死一擊所殺,落得一切盡成泡影。

    但就算湊足了九十九具還丹五轉的怨骨,這九天十地白骨京觀也只是煉到第九重而已。要想臻至十重大圓滿,還須得找到一個結出了三寶舍利子,必定會坐化成肉身菩薩的有道高僧,在他坐化七日之前,設法從老和尚那一顆古井無波的心中,把怨念戾念嗔念全都挑起來,讓他由此生出貪生怕死之心,自壞道行墮入魔障。這個時候老和尚被紅蓮業火焚燒全身,至他血肉成灰之際,就以第九重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將其鎮壓,作為白骨京觀中的“器基”。如此一來,這尊邪門重寶便可曆佛火劫而重生,晉入十重大圓滿之境,顯出令人望而卻步的霸道威能。

    俞和看眼前的這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觀上,只剩最下面一層骨塔尚有不少靈機駁雜的骨骸,就知道這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觀,已然是被煉到了第八重之境,塔上有碧磷陰火四溢,威能不可小覷。能煉出這麼一尊法器,可想而知那器主人滿手血腥,定是十惡不赦的狠辣角色。

    下麵的華山修群法寶盡出,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當空一旋,卷起道道陰火,竟直朝山道壓了下來。

    雲台峰三劍一瞪眼,同時吐氣開聲。那柄七孔黃玉尺一震,金木水火土風雷七股元炁沖天而起,迎向九天十地白骨京觀;而那八尺松木劍匣朝天噴出一百零八道寒芒,道道如穿空飛矢,直刺向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的最下面一層;一十二柄青銅魚鱗小劍交織成一張劍光大網,從下面反兜上去,也是想要將尚未全功的那層骨塔絞散。範引麒等十幾位華山修士擺開九宮鬥魔大陣,人人揚手出劍,揮出一片破空劍炁,掃向白骨京觀。

    兩邊的招式接實,當下是金鐵交擊之聲震耳欲聾。

    那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觀搖搖晃晃,可依舊在緩緩的鎮壓下來,而華山群修的寶光劍炁撞在最下面的一層白骨骷髏上,雖然斬斷了不少鐵索,絞碎了很多九色經幡,還打得碎骨亂飛,但隨之濺落下來的碧磷陰火卻是不能沾身,沾身即燃。

    不少九宮鬥魔大陣中的華山修士,沒能躲開漫天紛飛的陰火流螢,慘被燒得鬚髮成灰、皮肉焦黑。範引麒忙不迭的縱跳穿梭著,四處替自家師兄弟撲火,可他的那身通靈機關甲是一套木甲,充盈的木炁更助火勢,三番五次救人不成,反倒險些惹火上身,於是他只能作法撤下機關甲,空憑一雙肉掌滅火,被燒得衣不遮體,很是狼狽。

    俞和不顯山不露水的將萬化歸一大真符畫到掌心,區區碧磷陰火,只消他運掌一劃,便會消弭於無形。俞和雖有意藏拙,但他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華山修士被燒死,每每見有人渾身起火,撲也撲不滅,性命岌岌可危時,他就會暗暗一掌印出,救下那人。

    眼看那禦使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的魔宗修士加催真力,壓得雲台峰三劍的法寶節節敗退,最下面一層骨塔離著眾人頭頂已然不足二丈。九陰煞氣與碧磷火氣嗆得人五內如焚,好幾位道行修為稍弱的華山弟子支援不住,只能頹然坐倒了地上,盤膝閉目運氣療傷。

    此消彼長之下,估摸著最多再支撐十息,那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觀就會將降到頭頂,將眾人盡數鎮殺。在場的十幾位華山修士空望著自家道庭不遠,卻勢難安然返回,心中都有怨氣,若真個身死於此,那這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觀恐怕就能晉入第九重的境界。

    雲台峰三劍心中火燒火燎,他們雖想發符求救,但這會兒根本抽不住手來。范引麒倒是連發了數道火急金符,但藏身在暗處的魔修們早有準備,眼看金符一出,立時便是一道陰煞魔火截出,將求救符籙當空打落。

    十幾位華山弟子傷了一多半,九宮鬥魔大陣已散,只靠雲台峰三劍在苦苦支持,範引麒心中方寸大亂。

    眼看著頭頂上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緩緩落下,在熊熊的碧磷火雲中,九十九顆白骨骷髏顫動不休,張口欲噬血肉,情形極為駭人。範引麒猛一咬牙,將剩下的十道火急金符盡數打出,然後催動丹田真元,作鎮魔獅子吼朝雲台峰方向厲聲喊道:“師祖,快來解救我等!”

    話音未落,自那九天十地白骨京觀中飛出一片流火,頓時將十道火急金符燒成飛灰。不知藏身何處的魔修,朝開口呼救的範引麒暗下重手。但見範引麒的身子猝然憑空翻起,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層層碧火罩下,就要將他燒成焦屍。

    雲台峰三劍救也救不急,俞和一皺眉,左手朝前撈出,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將範引麒給抓了回來,躲過了陰火焚身之厄。

    正在俞和猶豫著要不要乾脆出手,劍斬九天十地白骨京觀救人之時,那雲台峰頂上似有人聽到了範引麒的拼死呼喊,忽顯青光大作。

    “誰人敢在我雲台峰下害我門人?”一聲雷霆怒喝,挾著深厚之極的道門真元破空而來。只見從那雲台峰上的道觀中射出一條青白刺眼的宏大劍光,宛如出雲蛟龍一般,直朝九天十地白骨京觀飛斬而至。

    耳聽見“哢嚓”的一聲,緊接著虛空中隱隱響起萬鬼慟哭之聲。那道青白劍光狠狠的劈在九天十地白骨京觀上,但看碧火四散,一十九層白骨塔搖搖欲墜,這尊已然煉到第八重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竟險些被來人淩空一劍劈得分崩離析。

    “太白青光劍!點子扎手,扯呼!”俞和聽見半空中有人急匆匆的招呼了聲,一道陰風憑空而生,卷起靈光黯淡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就要朝西邊遁走。

    一個白髮無須,身形削瘦,高冠廣袖的褐袍老頭兒,單手提著一口青光四射的蛇形九曲長劍,踏空站在華山群修的頭頂上方,他冷笑一聲道:“傷了老道的門人,不留下點什麼就想走?”

    就見他抬手一拋,那口蛇形九曲長劍化作萬千青芒,在虛空中好一陣子交錯劈斬。從那道陰風中傳出一聲痛呼,有條血淋淋的手臂飛了出來,落進了山崖邊的深淵中。

    “蓬”的一下,那被鐵索和九色經幡縛住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觀整個炸散開來,化作九十九具碧磷陰火纏繞的骷髏骸骨,將陰風團團裹住,當空一閃,向朝陽峰方向疾馳而去。

    “跑得倒是真快,待會自有人收拾你們!煉這等傷天害理的邪物,天數循常,今日你們敢來華山,必遭報應!”那褐袍老道士一甩袖,收了法劍,自落了下來。

    雲台峰三劍與範引麒等人一看這老道士,立馬撕下被燒得千瘡百孔的舊袍,換好新衫,恭恭敬敬的作揖拜道:“弟子見過掌峰祖師,多謝祖師救命之恩。”

    褐袍老道士看了看坐滿一地的華山弟子,深深的歎了口氣道:“孽障,孽障,都是些沒來由的劫數!你們速速上峰去吧,莫要耽擱了調理傷勢。”

    眾人點頭應諾,還有氣力的華山弟子背起傷者,繼續朝雲台峰行去。

    當俞和與甯青淩走過這褐袍老道士身邊時,老道撇了俞和一眼,忽然輕輕的“咦”了一聲,又轉過頭,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俞和一番,才開口道:“這位小友面善得緊,頗似老道的一位故人。恕老道問得冒昧,小友可是姓‘俞’?”
tzleng 發表於 2014-4-17 11:1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一章 舊相識,醉劍仙


       
       


    聽褐袍老道士開口一問,俞和登時止住了腳步。他拿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位西嶽華山仙宗雲台峰的祖師真人,心中搜腸刮肚的苦苦回憶,卻總也不記得自己曾結識過來自華山仙宗的耆宿高手。但偏偏看這位褐袍老道士的眉眼相貌,還真隱約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前輩何出此問?”俞和倒沒先答老道士的問話,而是不置可否的反問了回去。不過他一邊問,一邊恭恭敬敬雙手的當胸抱拳,朝老道士作了一揖,算是默認了此事。

    那褐袍老道士哈哈一笑,伸手扶住俞和的臂彎,用頗為親昵的語氣說道:“只怪昔年老道我惹上一身事端,少以真面目示人。小友上眼,可還認得此物?”

    說罷他把左掌一翻,從袖中取出了一個七寸來高的赭紅漆皮酒葫蘆,俞和看那葫蘆渾圓溫潤,葫蘆皮上油光可鑒,當是被這老道人時常摩挲把玩所致。在下半截的葫蘆肚上,雕著兩行蠅頭小楷曰:“對酒問人生幾何,被無情日月消磨。煉成腹內丹,潑煞心頭火,葫蘆提醉中閑過,萬里雲山入浩歌,一任傍人笑我。”

    老道士笑吟吟的把葫蘆一晃,裏面傳出隆隆的水聲。說也奇怪,這支紅皮葫蘆僅就七寸來高,可裏面的水聲卻如江河流轉一般,浩浩蕩蕩,仿佛葫蘆裏面裝著整整一頃湖泊。

    俞和乍一見這個葫蘆,腦海中頓時打過一道電閃,有道削瘦佝僂的老邁身影浮上心頭。他趕忙再看那褐袍老道,只見此人面容相貌雖然似是而非,但其眉宇之間那一絲閱盡滄桑、醉笑風雲的神色,卻與俞和心中憶起的那位浪蕩老仙一般無二。

    這般灑脫不羈的超然氣質,昔年曾令俞和十分神往,那是旁人裝也裝不出來的。再加上有赭紅漆皮酒葫蘆為證,俞和十分篤定眼前的這位褐袍道人,定是那位游方老叟的化身無疑。於是他趕忙再作一揖,正色拜道:“小子見過韓老,數十年久別重逢,前輩風采更勝往昔。”

    那褐袍老道士把嘴巴一歪,擠了擠眼睛道:“你個小鬼!當年見我,一口一個韓老鬼,沒大沒小的,幾十年過去,倒也知道把個鬼字給省了?今日算你識相,懂得在這幫徒子徒孫面前給我老傢伙留點兒顏面,你也莫要呼我俗家的姓名,老道法號‘金犀子’,你便喚聲師叔好了,也不算枉了你的輩份!”

    “自當謹遵金犀師叔的法諭。”俞和笑了笑,他一雙眼睛露出賊兮兮的光,緊盯著那支紅皮葫蘆不放。金犀老道抽抽嘴角,忙不迭把葫蘆攏回袖中,似乎生怕被俞和奪了去。

    聽過這兩人的一番言語對答,甯青淩松了口氣。她明白這褐袍老道人應該是俞和的一位舊識,而且這老道似乎在西嶽華山仙宗內輩份威望甚高,說不定在此行還能得他照拂一二。

    而旁邊的十幾位華山修士,可就全有些驚愕了。師祖就在當場,他們倒不好露出大驚小怪的神情,只是人人偷眼瞄著俞和。範引麒實在沒想到,這個藍袍道士看起來就是與他相差仿佛的年紀,道行修為也不見得能高到何處去。可一轉眼之間,人家與老祖真人相認,還似乎彼此交情匪淺。自家老祖金口一開,範引麒等人立馬就生生矮了俞和一輩下去,這以後再要跟俞和講話,還得先行作揖,口呼“師叔”。

    話說這位褐袍老道士,昔年還真同俞和有過一段不錯的交情,兩人算是酒中知己,頗有點忘年交的意思。但為何俞和卻對這老道士見面不相識,反倒先讓人家開口相認?蓋因這金犀上人當年惹上一樁禍端,於是他喬裝改扮了一番,隻身離開太華洞天,雲遊九州訪友,算是避避風頭。而羅霄劍門清微院掌院宗華真人便是金犀上人的故友之一,老道士南下揚州,在宗華真人那裏盤桓了數月,宗華真人本就豪邁好客,見有朋自遠方來,自然熱情招待。幾番通宵達旦的暢飲之後,嗜酒如命的金犀上人就同隨侍在宗華真人身邊的俞和,對上了眼。

    當時的俞和道行尚淺,哪里看得出金犀上人的本相?他深知這位放浪形骸的無名老仙是宗華師伯的座上貴客,也不問人家的出身來歷輩分高低,就只盡心盡力的陪老道士日夜飲酒作樂。兩人都是海量,論及酒力可謂棋逢對手,而宗華真人瑣事纏身,很多時候便留下俞和獨自招待金犀上人。

    老道士俗家姓韓,把酒喝到酣暢處,金犀上人就管俞和叫“俞小鬼”,俞和便喊回一聲“韓老鬼”。數月裏論酒、論劍、論世間風雲,老道士天上地下無所不知,妙語連珠字字珠璣,但俞和也常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偶出一言教人擊節讚歎。於是金犀上人越看俞和越覺得可親,暗地裏還曾向宗華真人討要,想帶俞和回太華洞天。但那時的宗華真人將俞和視作衣缽傳人,自然是笑而婉拒了。

    宗華真人朋友遍天下,來來往往奇人異士數不勝數,對於那時的俞和來說,金犀上人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故而送走了老道士之後,俞和也沒有再多想什麼,只當是完成了自家師伯交托的一件差事而已。

    後來過得數年,金犀上人從滿身麻煩中解脫出來,又去過一次揚州。但他這回卻再沒見到俞和,老道士向宗華真人問起,可宗華真人只是搖頭不答。最後還是揚州府供奉閣的劉老,偷偷對金犀上人說俞和已然闖過羅霄解劍十八盤,脫去宗門道籍下落不明。金犀上人扼腕長歎,可是別人家山門裏的事情,他也不好多嘴去說什麼,有心想尋俞和,但天大地大,卻要到可處去找?

    這幾十年來,金犀上人枯守雲台峰,每每他自斟自飲,苦悶中遍數遠在千里之外的諸方酒友,就總會憶起俞和來。想不到今日卻在峰下意外重逢,老頭子焉有不喜?

    而如今俞和也終於知道,當年跟他一起醉臥在遍地酒壇酒碗間的瘋癲老頭兒,竟然是九州之上赫赫有名的耆宿劍仙,號稱“西嶽五蒼松”之一的醉劍仙金犀上人。論及輩份,人家還是華山仙宗鎮派祖師金霞上人的親師兄。

    再說雲台峰三劍與範引麒等一眾華山修士,戰戰兢兢的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前面金犀上人親自帶著俞和與甯青淩,一邊沿著山道慢步登峰,一邊還在指點江山品評美景,渾沒把縱橫飛掠的魔宗修士放在眼裏,也無有一道魔火黑風敢朝這邊撲來,十幾個人真好似在遊山玩水一般。

    能令魔宗凶人退避三舍,自然有其因由。要知道金犀上人的那口“太白青光劍”絕非凡物,只倒提在手中,便自然而然的綻出百丈寶光青罡隨行。那些闖入太華洞天的魔宗修士也不是沒頭的蒼蠅,遠遠窺見這邊氣相有異,紛紛撥遁光而去。柿子當要撿軟的捏,誰會想在這個當口上自撞南牆,落得出師未捷身先死?

    一行人施施然登上了雲台峰,走進峰頂道觀,抬頭見匾上“真武殿”三字氣勢淩厲,形如一位剛烈男兒仗劍狂舞。金犀上人一擺手,對俞和道:“小鬼,你倆且在殿中歇息片刻,要茶要酒自己吩咐道童便是,在我這地頭兒上切莫拘束。家醜不可外揚,老道我先去後殿,尋尋這些個不成器的徒子徒孫的晦氣,片刻之後,再來與你敍舊。”

    “師叔請便!”俞和豎單掌一禮,帶著甯青淩去最靠殿門處的太師椅上坐了。他也不要酒,只問殿中道童討來兩杯清茶,擱在案邊晾著。

    “這幾十年,你小子倒出落得有模有樣了。”金犀上人笑了笑,忽把臉一沉,甩袖走向後殿,那雲台峰三劍與範引麒等人身子一顫,趕忙跟了上去。

    前殿裏,俞和輕聲向自家師妹講述他與金犀上人如何相識;後殿裏,也不知道金犀上人如何發威,去向一眾弟子問話。待他倆將一盞熱茶喝完,就見金犀上人獨自走了回來。老道士徑直坐到俞和身邊的椅子上,揮手喝退了殿中道童,取出那支紅皮葫蘆,對嘴灌了一大口,斜眼看著俞和,只笑不說話。

    俞和挑了挑眉毛道:“師叔你這是拿好酒來饞我怎地?”

    “是也不是!”金犀上人把紅皮葫蘆往手邊桌案上一放,他也不塞住葫蘆口,就任那醇厚的酒香彌漫在整座大殿之中。老道士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甯青淩,嘿嘿笑道:“看來你這小鬼離開羅霄那片樹蔭之後,也算是受過了些波折,有了些歷練,不再是昔年那個愣頭青,終是有了幾分城府。”

    “師叔謬贊了。稚鳥終須展翅飛翔,何況士爭大道,若不自強,已不成了他人腳下的塵泥?”

    “還會打機鋒了?”金犀上人眼中奇光閃爍,竟然勾得俞和胸中劍意搖動。

    俞和不動聲色的吸了口氣,壓下漸起的心潮,暗自想道:“這老鬼,好深的劍道修為!如此劍意入神,快能比得羅修上人了。”

    就聽金犀上人繼續講道:“我倒是想尋你陪我痛飲三天三夜,可惜今日不對時,這太華洞天裏亂雜雜的,教人心緒不寧,飲酒無味。不過我看你身邊這位紅顏知己,恐怕也不會允你跟老道我拼個爛醉如泥吧?”

    甯青淩聽金犀上人出言調侃,她粉臉微紅,欠身道:“小女子豈是那般不知趣不懂事之人,自然不敢拂了師叔您的興致。”

    “好,好,好!少年英雄,得此如花美眷,的確羨煞旁人,當浮一大白!”金犀上人又抄起紅皮葫蘆,喝了大大的一口酒下肚。

    俞和聽金犀上人扯東扯西,似乎嘴裏藏著什麼話要講未講的意思,他卻也不好徑直挑起話頭,便只拿探問的眼光,望定了金犀上人的雙目。

    老道士哪里會看不懂俞和的心思,他翻手將酒葫蘆塞回袖中,收起滿臉調侃的神色,對俞和沉聲道:“你離開羅霄劍門之後,可曾回過揚州,可曾見過你家宗華師伯?”

    俞和搖了搖頭道:“既然立意遠走,何須回頭?”

    金犀上人猛一瞪眼,喝道:“浪子回頭金不換,有什麼不可回頭的?如此意氣用事,可見你還未真正長大!”

    俞和眨了眨眼,不疾不徐的答道:“師叔可是要勸我重回羅霄?”

    “是也不是!”這金犀上人,扔出來還是那一句模棱兩可的回答。他抬眼望定俞和,一字一頓的道:“雖非老道我所願,但宗華曾卻有一言,我當說與你聽!”

    俞和的眼神中終於閃出了一絲波瀾,他抿了抿嘴唇,緩緩道:“師叔請講,俞和洗耳恭聽。”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4-4-17 11:23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4-4-17 11:22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心雖念,緣已盡


       
       


    “鴻雁寥寥,酒肆喧喧,前夜宿醉難醒,怎知星斗遷易?巍巍羅霄雲未改,萬里青竹依舊在。五指峰上一甕酒,三清殿前古銅印,只問遊子何時歸。”

    金犀上人望著俞和,問道:“你可省得?”

    俞和沉吟了片刻,他還是不答,反問道:“此偈乃宗華師伯親口所言?”

    老道士把手一攤,說道:“老頭子不打誑語。此為揚州供奉閣的劉濟元劉兄所傳,確非是我從宗華哪里親耳聽來的。”

    金犀上人如此說,反倒讓人愈發覺得可信。俞和把目光垂低,所有所思的看著桌上的茶盞。

    他哪里聽不懂這段偈語中的意思?“鴻雁寥寥,酒肆喧喧”這兩句話,分明就是在告訴俞和,宗華真人其實知道他離開羅霄之後遠走西北大漠,而且還知道俞和藏身在凡俗酒肆之中,日日借酒解愁。“前夜宿醉難醒,怎知星斗遷易?巍巍羅霄雲未改,萬里青竹依舊在”這話裏暗責俞和沉溺於紅塵俗世之中,渾渾噩噩的度日,並不知羅霄劍門中又有變故,而在宗華真人心裏,他對俞和的期望始終未改。最後的“五指峰上一甕酒,三清殿前古銅印,只問遊子何時歸”這三句可就說得十分明白了,只要俞和重回羅霄,他依然能過上逍遙自在的日子,而且宗門大印也等著俞和回來執掌。

    正是因為悟出了這段話裏的意思,一時間俞和有些亂了心中方寸。

    他身在羅霄的最後一段時光中,的確在方家怡和夏侯滄的有意編排之下,宗華真人令俞和蒙受了許多不平和委屈。但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在俞和的心中,宗華真人始終是為他指引渺渺道途的人,亦師亦友。對俞和來說,宗華真人與張真人、雲峰真人一樣,都在他的心路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都是讓他難以忘卻的重要存在。

    幾十年光陰過去,那些挫折與忿怒漸漸沉澱。雖然俞和還是躲著羅霄劍門的人,更不願回江南揚州一游,但其實他已經釋懷大半,也看透了溫柔鄉是英雄塚的道理。自古多有聖明君王因紅顏禍水而傾覆江山,宗華真人本就是個性情中人,一時色令智昏,為難俞和,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倘若換作是甯青淩來俞和耳邊搬弄是非,俞和照樣也會不聞究竟,一怒拔劍。

    再而言之,宗華真人畢竟親引俞和拜入羅霄劍門,賜下碌碌眾生夢寐以求的長生仙緣,還言傳身教的點撥導引,與這份彌天恩情相比,區區身心磨難又算得了什麼?若俞和真因此對宗華真人懷恨在心,且久久難忘,那如此狹隘心境,斷不可能修至今時今日的成就。

    一道偈語,撥得俞和心潮起伏,往昔種種盡上心頭,千般思緒亂如麻,一時間理也理不清。

    金犀上人察言觀色,窺見俞和神情有異,便知俞和心中必定是深受觸動。他趁熱打鐵的說道:“我聽了劉兄轉述此話,亦覺得宗華老弟對你小子格外看重,你若負他,必定抱憾。作個飄萍般無依無靠的散修有什麼好,為何不重返羅霄?等有朝一日,你得執掌宗門大器,一躍成為九州道門中的風雲人物,不僅留名千古,而且天降功德,大道可期。”

    俞和低頭不答,旁邊的甯青淩秀眉微顰,妙目緊望著俞和,也不好開口說話。

    金犀上人又道:“老道我也依稀聽說了你在羅霄裏面的那段境遇,年輕人就是脾氣太沖,一點兒城府也沒有,一點兒虧也吃不得。紅粉嬌娘的確是宗華老弟的一個軟肋,但天下英雄誰沒有個罩門?須知青山常在,紅顏易老,那一個道行低微的小女娃娃,能把宗華老弟的心兒迷惑多久?你昔年若能隱忍一時,待得宗華那股子迷勁兒過去,自然會水落石出。這世間之事,孰是孰非自有定數,哪里是區區人言可亂?你若有些城府心機,等那小女娃娃妖風穢語不攻自破,宗華老弟定會更加看重於你!”

    “我且再說於你聽,你小子離開揚州之後不滿三年,宗華老弟就醒悟了過來,他將那條專門挑撥是非的狐狸精發配至南海海外,下令永不召其回羅霄山門。這禍水一去,羅霄劍門立時大展拳腳,先平了龍虎山之亂,後將丹崖派收作別院,成為揚州道門的鼎盛大派。又過了一年,鑒鋒真人安心歸隱,閉關參修天道,羅霄劍門就由宗華老弟繼掌真清太玄寶印。你若能回心轉意,幾十年後這方掌教大印還逃得出你俞小鬼的手掌心?”

    金犀上人老謀深算,識人之深遠超俞和,他這一番話說得著實撼動人心。揚州乃是生養俞和的故土家園,說不想回去,那都是堵著一口氣。而羅霄劍門的掌教之位更是非同小可,再加上俞和也知道宗華真人對自己的期許,金犀上人說的這話,未必就不能成真。

    當下這若是換了個人,只怕立馬就拍案而起,禦劍南歸了。可俞和的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他臉上忽喜忽憂,終還是不為金犀上人的言語所動,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老道士見俞和無動於衷,他把眉頭一皺,佯怒道:“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則斷,你怎的跟女兒家一般瞻前顧後舉棋不定?莫非是我老道錯看了你?”

    被金犀上人劈面一叱,俞和忙把頭抬了起來,他正色說道:“多謝師叔傳言開導,小子主意已定。”

    “甚好!這才像個樣子!”金犀上人露出了一片喜色。

    俞和吐了口長氣,似乎渾身輕鬆了幾分,他歪嘴笑道:“我決定還是不回羅霄。”

    甯青淩一聽自家師兄此言,她心中大石落地,不由得暗自欣喜,但臉上卻還強撐著不動聲色。可金犀上人卻沒想到,他等來的竟會是俞和的斷然拒絕。老道士臉色鐵青,寒聲喝問道:“不回羅霄?你此話怎講?”

    “我若推說是閑雲野鶴慣了,師叔定然不信。”俞和伸手一抹,那空空的茶盞裏便又續滿了滾水,他淺嘬了一口,淡淡的說道,“小子離開羅霄,倒並非全是因為方師妹那事,金犀師叔畢竟是個局外人,道聼塗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俞和決定不回羅霄,自有我的道理在。”

    “你講來我聽!”金犀上人怒氣衝衝的瞪著俞和。

    可俞和一擺手,笑了笑道:“往事如煙,不提也罷。既然緣盡,何必勉強?”

    “你個渾小子,在這兒存心戲弄老道不成?”金犀上人當真是有了幾分怒氣。他費盡口舌的講了一大通,滿以為言語間份量沉重,足以打動俞和,可沒想到俞和根本不為所動。這就好像是他將頗為自得的一招劍法揮出,卻砍在空處全不著力,教人煞是難受。

    俞和看老道士臉色不對,趕忙陪笑道:“師叔息怒,實非是小子有意隱瞞,蓋因其中紛繁錯雜,牽扯甚多,而且頗有涉及羅霄秘辛,故此不便明言。師叔今日勸誡教誨,這份好意俞和自是深領了。”

    說罷俞和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對著金犀上人一揖到地。金犀上人眼神複雜的看著俞和,知道自己受過了這一拜,就再不好多說下去了。老道士歎了口氣,伸手敲打著太師椅扶手,搖頭道:“罷了罷了,人各有志,隨你去吧。這本是他羅霄劍門的家事,我老道卻在這裏攪得無名火起,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多謝師叔成全。”俞和朝甯青淩使了個顏色,小甯師妹心領神會,取出一大壇五龍溝玄真觀自釀的美酒,捧到了金犀上人面前。

    金犀上人也不推辭,他隨手拍開壇口封泥,嗅了嗅酒香,取了兩支青瓷大大碗公出來,對俞和道:“美酒當與人對飲,你既然來了,還惹得老道我心中憋悶,若不多喝幾碗賠罪,我定不會放你出門。”

    俞和笑道:“莫敢不從。”

    說罷兩人端碗盛酒,一如幾十年前那般,也不說話,就只你一碗我一碗的豪邁痛飲。三下五除二之間,這一壇十斤美酒,就被喝的涓滴不剩。

    金犀上人把空碗一扔,舉袖抹去唇邊的酒漬,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著實很久沒有如何暢飲美酒了。”

    俞和也把酒碗放下,拱手道:“師叔若是喝酒無伴,只消信符一道,小子自會趕來華山拜見,定不教師叔你失望就是。”

    金犀上人搖了搖頭道:“這五嶽仙宗立道大典之後,老道士還能不能在華山逍遙,實未可知。說不定不待你來尋我,我就先去找你討酒喝了。”

    “聽師叔此言,莫非五嶽仙宗立道之後,師叔卻不留在雲台峰?”

    老道士嘿嘿一笑道:“莫看我在這小小的華山北峰上說一不二,逍遙自在。等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北嶽恒山、中嶽嵩山合作五嶽仙宗,天知道新任的掌教大尊還容不容得下我這個不識時務、不守禮數、貪酒壞事的糟老頭子。”

    說到此處,金犀上人忽然眼珠一轉,轉朝俞和問道,“人家散修都深諳趨吉避禍之道,路見血光遠遁千里,生怕惹到半點因果加身。今時今日的華山可是一場天大的劫數當頭,但為何你們倆不遠遠避開,怎的還自撞進來,究竟所謂何事?”

    就在金犀上人開口發此問話之時,俞和突然眉心一跳,他猛窺見老道士眼中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奇光,似乎對方正在暗中引動神念,要去偷偷查探什麼。這般情形,可就不像是真正故友重逢酒後閒聊,那種全無防備暢所欲言的模樣了。

    俞和有些詫異,便也暗暗將神念探出身外。他這一探之下,才發現對面的金犀上人不僅是雙目炯炯的望著自己,就連其神識也罩定了周圍十丈。俞和與甯青淩此時的一舉一動,甚至他倆的任何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都盡數逃不出金犀上人的法眼。

    這老道士到底安的是什麼心?為何如此謹慎戒備?俞和心中一翻,這才恍然醒悟過來,原來方才的一番交談飲酒之中,自己倒是無心,可人家卻是在處處留意。正當俞和心思電轉,揣摩著金犀上人的真正用意時,從真武殿外突然沖了一人進來。

    “稟告師祖!在西南損位生門處,有一群來歷不明的修士入陣,直朝北峰來了,請師祖定奪!”急急闖進大殿來的這人也是一身褐袍,背負長劍,看起來當是外面鎮守五峰朝元大陣的雲台峰弟子。

    金犀上人略帶歉意的看了一眼俞和。他頗不耐煩的沖那位雲台峰弟子揮手喝道:“我這有貴客在座,你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速速叫你家師尊過去,查清來人身份。若是觀禮的同道,就指給他一條去朝陽峰的路,若是魔門宵小,便提人頭回來複命!”

    那雲台峰弟子俯身一拜,撒腿就走。而金犀上人方才看俞和的那一眼,再加上老道士與門下弟子的一問一答,卻讓俞和刹那間明白了這老頭子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真實意圖。

    俞和笑了笑,拱手朝金犀上人道:“師叔,你我雖然年紀輩分相差懸殊,但畢竟昔時也算是酒中知己,幾番酩酊之後還曾推心置腹無話不談,師叔的磊落灑脫曾令俞和好生神往。可今日久別重逢,你怎的卻與我兜起這般大的圈子來,有何話不可直言?就算當下華山遭逢魔劫,如此做派,實不像你當年的風格!”

    金犀上人聞言一愣,突然被俞和這一句話頂得不知該如何介面。

    俞和又道:“師叔先探我是否有意重回羅霄,再問我以散修之身為何來華山撞劫。我猜師叔真正想問的,是俞和如今到底是道是魔,此來華山是友是敵吧!”

    對面的金犀上人臉色微變。只見老道士把背脊一挺,俞和就發覺籠罩著真武大殿的神念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浩然弘大的劍意。

    “你小子這個性子,倒是始終未變,卻是老道我越上年紀就越怕死了。”金犀上人目現寒芒,盯著俞和道,“太華洞天中這般形勢,老道不得不謹慎小心。你小子銷聲匿跡幾十年,恰在這個關頭冒出來,怎叫人不起疑?既然你看透了老道的心思,老道我也不矯情。說吧,你來這裏,是找我拼酒,還是拼命?”
tzleng 發表於 2014-4-21 10:16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真武殿,辯機鋒


       
       


    老道士這麼一問,當場的氣氛可就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了。虛空中的天地元炁微微顫動,隱約發出絲絲輕鳴,好似大殿裏藏著千萬柄無形的長劍,鋒芒直指向俞和與甯青淩。

    可俞和在西北朔城的凡俗市井裏混了七年回來,如今就是這麼一個性子。老道士跟他談交情、談往事,他會心潮起伏不能自抑,可若作勢要動手鬥劍,俞和反倒霎時間平靜了下來。他周身氣機展開,綿綿泊泊的化入天地乾坤,神念溝通五方五行,頗有點將萬物萬象納入一掌之中的玄妙意境。莫說是被無形劍意所籠罩,就算這座真武大殿裏當真擠滿了華山弟子,個個寶劍出鞘,指住了俞和的周身要害,俞和也不會有一絲驚惶錯亂。

    他沖著金犀上人眨了眨眼睛,伸手撓著鬢髮,嬉皮笑臉的道:“師叔你這是年事已高酒力漸弱,貪得幾碗落肚,便喝暈了麼?我老老實實的坐在這大殿之中,還奉上好酒伺候您老,有哪一點像是來尋晦氣的?莫非您老的舌頭也不靈光了,那酒裏是靈藥還是毒藥,已品不出來了?”

    甯青淩一看俞和的架勢,也知道自家師兄的痞勁兒上來了。她亦不慌張,反倒掩口輕笑,又捧出一大壇自釀的美酒,放在金犀上人面前道:“可能是你們方才喝得太快了,師叔沒嘗出滋味來。我這兒酒水尚足,要不你們再試一壇?”

    說罷兩人都定定的望著金犀上人,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被俞和與甯青淩這麼一攪合,金犀上人就有些繃不住那副嚴厲的表情了。老道士撇了撇嘴角,搖頭重重一歎,散去劍意氣勢,低頭看著酒罎子道:“你們兩個娃娃,開酒罷!”

    “遵命!”甯青淩笑嘻嘻的拍開酒罎子,先給金犀上人滿了一碗,又給俞和倒了一碗,她抱著酒壇俏生生的笑道,“師叔若怕酒中有名堂,可要青淩先陪一杯?”

    金犀上人把眼一翻,沒好氣的揮手道:“還跟老道我耍嘴皮子!”

    俞和不依不饒,他的把手中那口松紋銅竅長劍往金犀上人面前一推,笑道:“師叔且看此劍,便知俞和來意!”

    金犀上人一挑眉毛,伸指隔空一引,藏在松紋銅鞘中的木劍便滑出二尺。但見那一截用路邊樹枝草草削成的劍身,如今已是佈滿了裂痕,忽聞“啪嗒”一聲輕響,三尺劍鋒自行碎成數截,木屑散了一地。

    老道士錯愕的看看俞和,又看看半截木劍,忽然一拍腦門,高聲道:“又中了你小子的奸計!故意拿這斷劍來誆我,尋思這讓老道陪你一口好劍不成?你休想!”

    “師叔你怎的這般小氣,我何時怨你壞了我的配劍?”俞和故作大度的擺擺手道,“木劍無鋒,出鞘即折。您老可還覺得我是來拼命的?”

    金犀上人不知該如何對答。他一甩袍袖,鼓動罡氣,將那劍鞘、劍柄與一灘木屑盡數掃出真武殿門外,伸手抓起酒碗,咕咚咚的喝了起來。

    俞和收起一臉笑意,也取過酒碗,仰頭一飲而盡。無論如何,金犀上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道門前輩,調侃歸調侃,終須有個分寸,不能過分,更不能落了人家的顏面。如今西嶽華山大劫當頭,眼看就要爆發一場道魔兩宗的生死鬥劍,老道士待人謹慎一些,也確是無可厚非的。

    “師叔,俞和離開羅霄之後,只想做個自在隨心的散修,既非道也非魔。一如古往今來的出世隱者,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尋一僻靜幽深之地怡然自樂,不問天下風雨,不理世間紛爭,人不犯我則我不犯人。”

    “小孩子說出來的笑話!”金犀上人頗不屑的哼了一聲,“非魔非道?你以為真有這樣一條路?如你這般想法的人天底下不知凡幾,你看最後有誰人當真能跳出道魔兩宗,除非他剃度皈依,去廟裏作個和尚!你既然煉氣修真,就定然躲不過道魔之分,蓋因道統傳承本就有正有邪,究其來源,乃是分別由天地初開時的清氣與濁氣、善念與惡念所演化。那些無門無派的游方散修總愛堅稱自己非道非魔,但只消他一動真法,明眼人就立時能給他劃出道道兒來。”

    金犀上人就好似一位嚴師長者,正在訓斥漸入歪門邪道的後輩弟子。他把桌案敲著邦邦作響,高聲道:“道生一,一元生兩儀,何解?說得就是天地萬物皆逃不出陰陽兩儀;人有靈智亦逃不出善惡兩儀;你若要非魔非道,除非棄三千大道不修,去學和尚吃齋念佛,否則終也出不了道魔兩宗!一動善念則為道,一動惡念則成魔,你以為你是石頭雕像?”

    俞和正色一揖,辯說:“道生一,一元生兩儀,兩儀生三才。三才天地人,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若天為乾陽,比之正道,地為坤陰,比之魔道,則人稟天地二炁而生,亦自有其道,非天道也非地道,一如我所求之道。一動善念則為道,一動惡念則成魔,然善惡皆有比照而斷,士若以善念待之,我報其非善,士若以惡念待之,我應其非惡,只循因果,不入道魔。”

    金犀上人頗為不屑的道:“世間道理玄玄,總由得人去分說,你以為因果報償就如此簡單?你以為人心善惡便那般直白?我且問你,假若你身邊這女娃娃修到坎離合合之境,需要一味上九品陽參入藥,調成龍虎鉛汞大金丹,使本身真陰元炁陰極而生陽,導引玄珠入腹。可恰好你剛尋到一株上九品的老陽參,卻殺出一人非要與你搶奪靈藥,你卻待他如何?是與其當場廝殺爭鬥,還是把靈藥拱手相讓?”

    俞和沉吟了一會兒,答道:“我取靈藥是為助人,此乃善念,他人來奪則為非善,我自可拔劍斬之。”

    金犀上人冷哼一聲,介面道:“你怎知人家就不是取藥救人?你若斬了他,自然因果連綿無窮無盡,你若只逼他知難而退,則有人因不得靈藥而殞亡,照樣是一樁孽障!一念既動,是善是惡皆有天定,豈由得你來說?”

    俞和當下愣住,再辯不回去了。

    老道士只三兩句話,就駁斥得俞和無言以對,其實俞和自己也沒想清楚,他要求的究竟是什麼。之所以俞和不願意重回羅霄,也不願意追隨衛行戈與羅修上人加入西北魔宗,是他始終覺得一入宗門深似海,內中種種人情世故、因果牽扯紛至遝來,令人不厭其煩。而且俞和很嫌惡旁人給他貼上一張標籤,不管是道宗還是魔宗,一旦頂著宗門標籤,無緣無故的就與另一方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

    俞和出身道門,前有張真人、雲峰真人、符津真人等等,這些嫉惡如仇的老輩正派修士,都待他恩重如山。但俞和自己私底下,卻又與西南魔宗的祁昭、木元昌等人交情篤深,他對亦敵亦友的衛老魔也沒什麼特別的看法,而且羅修上人甚至還算是俞和的半個引路師傅。他深恐有一日要對自己熟識的人刀兵相向,故而對道魔兩宗的紛爭敬而遠之,只想過自己逍遙自在的小日子。與廣芸大家的門下弟子相處久了,便漸漸覺得她們這種不分三教九流,投緣則相交的處世之道甚以為然。

    這種簡單而懵懂的想法,只是俞和心中的期望罷了,推及到大道理上,他必然是說不過久經世事的金犀上人。

    老道士望著俞和,像是在看著自家天真爛漫的年輕子嗣。他重重一歎,搖頭講道:“少年人有些了本事,大多氣盛驕躁,希望出人頭地,你能勘破浮世虛名,反求出世無為,倒也算是十分難得了。不過既有如此想法,那就該尋個僻靜的地方閉門潛修,少惹些因果,為何還要跑到這華山中來,如此劫數之下,你就不怕招得滿身因果,再想清淨都清淨不下來?”

    俞和又喝下一碗酒,他望瞭望身邊的甯青淩,乾脆把此行來華山的目的向金犀上人細細的講了。從當年兩人在京都定陽惹上無妄因果,到西北大漠邊關的那連場胡漢異士大戰,一直說到不久在驚心石陣眼附近顯身的七個赤胡傀儡修士。

    這一段故事曲折離奇,老道士越聽越是動容,等俞和說到那從朝陽峰來的七位華山長老,竟是潛入九州的赤胡傀儡修士時,金犀上人忽伸手一拍桌子,震得酒壇酒碗乒乓亂響。

    “你的意思是說,召南那黃毛小兒明明知道這些人是胡夷的傀儡?”

    “自然當是知道的。”俞和從袖中摸出那一片望氣玉符,遞給金犀上人道,“召南子曾是西北魔宗門下的紅花谷合歡雙仙之一,我與他還在夜襲胡人前營時照過一面。此玉符雖是衛老魔交給我的,但其中靈籙卻是涼州府供奉閣的手筆。召南子身邊定也有此玉符,故而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人的真實身份,雖然這些人大約不會禍害五嶽仙宗,但留在身邊,始終是養虎為患。”

    金犀上人拈起玉符,以神念細細一探,心中就知俞和所言不假。老道士雙眉緊鎖,臉上怒氣難掩,沉聲說道:“我說這些個西北小派的無名人物,怎的會跑到我太華洞天裏面來作威作福,原來是召南那小子引狼入室。他帶著先天至寶回來,本是奇功一件,可那小子不知怎麼蠱惑了金霞師弟替他撐腰,還聚起了一眾黨羽,替他跑腿賣命,鎮壓異已,這才有了如今的五嶽仙宗立道大典。我們幾個老頭子也都不剩多少年陽壽好活,加上看著金霞師弟的面子,也沒為難召南子,還都助過他一臂之力。但那些莫名其妙的客卿長老卻狐假虎威,對五峰弟子甚是惡劣,常常一言不合就責打辱駡,原來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死在你的劍下,實是報應不爽!”

    俞和作揖拜道:“多謝師叔開恩,不怪罪晚輩斬了華山長老。”

    金犀上人一翻眼,擺手道:“我可從沒把他們當做華山派的人,你殺了便殺了,與我何干!不過如此說來,那驚心石上的一劍,原來是你小子發的?嘿嘿,好劍法,端是好劍法,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說到此處,金犀上人目中寒芒再現,周身霞光繚繞,氣機勃發。擱在他手邊的那口太白青光劍震顫不休,似乎就要自行飛出劍鞘來。

    俞和暗暗一挑眉,不知道這老道士心裏打得是什麼主意。金犀上人方才雖然口口聲聲說俞和殺了朝陽峰的人與他無關,但這般氣勢升騰,莫非終還是要拔劍一鬥?

    就聽金犀上人朗聲笑道:“你小子還說什麼非魔非道!此番斬了我華山朝陽峰的長老,已是與那一眾魔頭為伍無異。如今這灘渾水,你就是想不趟也是不可能了。說吧,你我是就在這真武大殿裏比個高低,還是等去朝陽峰上,再分個生死?”
tzleng 發表於 2014-4-23 10:30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朝陽峰,道魔聚


       
       


    留在後殿的雲台峰三劍與範引麒等人,並不知道前殿裏發生了什麼。他們只是忽覺心頭一寒,耳聽見“嗆”的一聲,每個人的隨身法劍都自行彈出劍鞘二尺,劍鋒上寒芒流溢,發出嗡嗡的鳴響。

    就連溫養在靈台祖竅中的性光慧劍,亦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道攝住,直欲破體而出,飛向前面的真武大殿。關元內鼎中的道家還丹根本不受心神束縛,一股股精純的真元如黃河決堤而下,在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中呼嘯奔流,再化分成千絲萬縷的劍炁,由億萬毛孔鑽出身外。站在後殿裏的一眾華山弟子,就好似要跟人性命相搏一般,個個面色酡紅,滿頭鬚髮皆張,層層霞光繞體,衣袍鼓脹如球。

    正當華山群修大驚失色,紛紛吸氣作法,想要將暴亂的真元劍炁鎮壓之時,這整座雲台峰突然晃了一晃,緊接著一切異相盡數消失,十幾口長劍同時縮回鞘中,那性光慧劍與道家還丹也都重歸寧定。

    “怎麼回事?方才那般異狀驟現,莫非金犀老祖師正在真武大殿中與人鬥劍?”

    華山雲台峰的弟子皆精修劍道,自然深知方才那般古怪的情形非同小可。真武大殿遠在數十丈外,且有重重陣法籠罩,尋常修士想將神念能透出殿外,已是殊為不易,這般能隔空引動世間有形無形諸劍,難道是有傳說中臻入“萬劍歸宗”至境的絕巔劍仙降臨雲台峰?太華洞天中竟然來了如此高人,而且此刻就在前面真武殿之中?

    “峰在人在,峰亡人亡!”雲台峰三劍咬牙跺腳,他們把心一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時帶著範引麒等人,就朝真武殿提劍縱身而去。可等十幾人火急火燎的奔到大殿後門外,卻見金犀上人的隨侍道童輕輕推開木門,邁步走了出來。

    抬頭看到眾人狂奔而至,而且個個滿身煞氣,這童子似乎頗為錯愕。他定了定神才抱拳作揖道:“諸位師叔師兄,老祖正要喚你們進殿說話。”

    “呃?”雲台峰三劍同時一愣,上眼細細打量這小道童的神情。卻見童子面色淡然,一如往常,怎麼也不像是真武殿中有大敵來臨的模樣。那姓戴的修士伸手按住道童的肩膀,輕聲問道:“文竹兒,方才真武殿中,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這小道童歪頭想了想,答道:“回戴師叔的話,老祖一直在同俞師叔相談敍舊,說著說著,兩人便喝起酒來,而且喝得又多又快,一碗接一碗的沒個停歇。那酒可真是香醇,我就隔著門縫嗅了點酒氣,也覺得有點醺醺然,只聽見他們一邊喝一邊說話,具體聊了什麼卻聽不真切,反正好像言談甚歡,笑聲不絕。之後老祖便喚我進殿,說要請諸位師叔師兄到真武殿來。”

    姓戴的修士皺眉追問道:“只是喝酒敍舊,並沒作法鬥劍?除了他們三人,真武殿中可還有旁人?”

    小道童噗嗤一笑,說道:“裏邊一直好好的,鬥酒怕是有,哪會鬥起劍來?可笑那俞師叔隨身的一口劍,劍鞘倒還賣相不俗,可裏面竟然是柄朽碎成幾十片的破木劍,被老祖一把扔到殿門外,這會兒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哩!殿中從頭到尾也就他們三位,再無旁人進去過。”

    十幾位華山修士聽小道童這麼一說,人人心中大惑不解,站在後門外面面相覷。可小道童一撅嘴,催促道:“諸位師叔師兄既然到了,怎麼不速速進殿去?站在這裏閒言碎語的議論,小心惹惱了老祖。”

    那姓戴的修士點了點頭,趕忙扶冠整袍,十幾人穿過真武殿后門,魚貫走入正殿大廳。

    抬眼見金犀上人、俞和與甯青淩都坐在靠近殿門的太師椅上,桌案邊散亂著五個空空如也的酒罎子。再看老道士衣領敞開,面頰微紅,手裏兀自抓著酒碗,一支腳架在椅子扶手上,放浪形骸意氣風發,當是正喝到了淋漓酣暢處,哪有一點兒剛與人鬥過劍的模樣?

    俞和看一眾雲台峰弟子進殿,笑眯眯的拱手抱拳。金犀上人把酒碗隨意一扔,端起長輩的架勢,沉聲喝道:“我看吉時將至,當赴朝陽峰觀禮。雲傑你等師兄弟三人代我鎮守北峰,其餘人等速速隨我去東峰八景上天宮。”

    “遵命!”華山群修作揖應諾,可他們十幾人的眼睛,卻在真武大殿中偷偷摸摸的來回掃視,似乎恨不能從磚縫兒裏,找出點與“萬劍歸宗高手”有關的蛛絲馬跡。

    金犀上人望見自家弟子們鬼鬼祟祟的眼神,當然明白其中的因由。方才老道士一時技癢難耐,強逼著俞和與他當場試過一劍,雖未分出勝負高下,但兩人心中都有了數。奈何金犀上人與俞和的劍意實在太強,周圍的陣法根本禁制不住,結果引動了諸般異相,雖然駑鈍的灑掃童子不明就裏,可留後殿中待命的眾弟子必受驚動,錯以為是真武殿中曾有人生死搏殺。

    剛剛兩人都未出劍,只彼此氣機一撞,金犀上人立馬便知俞和的道行修為更勝一籌。老道士苦修劍道數百年,卻還不及上一個後生晚輩,心中很是憋悶,故而也不想開口解說什麼。他冷哼了一聲,拂袖而起,朝真武殿外走去。

    一隻腳才邁過門檻,但見老道士周身華光綻放,耀得人雙目生疼。眨眼再看,這金犀上人醉態盡去,已然換上了一身繡著蒼松摩雲圖的金邊七寶錦緞法袍,條條青絛迎風招展,片片雲煙隨身而動,腰間玉符寶光流轉,掌中太白青光劍寒芒四射,端是一副道門大宗師的威嚴氣相。

    金犀上人掐訣一點,腳下朵朵祥雲浮現,他回身招手,命俞和、甯青淩與範引麒等人站上雲頭。老道士低聲念誦法決,引太白青光劍朝天一指,自北峰峰頂飛起一道九色長虹,遙遙搭向東峰朝陽峰頂。

    一行人騰雲駕霧,順著這道經天虹橋,飛向西嶽華山仙宗的中央道庭:朝陽峰八景上天宮。這八景宮中也有一座真武大殿,而五嶽仙宗立道大典的諸般法事,便在真武殿前的萬象銅台之上。

    有金犀上人執掌太白青光劍震懾四方,遊蕩在太華洞天中的魔門修士都不敢靠近騷擾。畢竟從西北西南魔宗來的真正高手,都在籠罩朝陽峰頂的魔火黑雲中坐鎮待戰,這些出來“打獵”的閒散魔修,望見太白青光劍的沖霄煞氣,紛紛遠遁辟易。

    腳下九色長虹貫穿重重煙雲,待眾人飛入朝陽峰左近百丈,便見有一道道魔火流焰從天而降,金犀上人信手揮劍,將散落的魔火盡數蕩開。群修安然落到朝陽峰上,舉目四望,這才真正感受到了浩瀚魔劫當頭的凝重氣氛。

    整座朝陽峰頂仙霞繚繞,瑞彩盈空,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放出熠熠奇光,好似滿山遍野都是仙植靈岩,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的道觀殿宇,仿佛儘是用琉璃寶玉砌成,讓人禁不住想對其頂禮膜拜。

    可雖然靈山仙宮寶相莊嚴,但天空中卻是烏黑一片。濃墨似的魔雲籠罩百里,一會兒顯出猙獰恐怖的累累骷髏詭相,一會兒顯出萬千洪荒妖魔作勢欲撲之狀,烏雲中穿梭著赤紅色的雷蛇,更有數不清的冤魂煞氣徘徊,陰風呼嘯如百鬼嘶號。眼望這重萬丈魔雲越壓越低,勢欲把那片煌煌仙宮碾成瓦礫,將整座華山東峰軋成碎石,。

    站在朝陽峰上,看那地下天上恍如兩重世界,一為眾妙仙境,一為群魔鬼獄。如此詭譎怪狀,似若洪荒五劫臨頭,直教人心中好生惶亂無助。

    再說朝陽峰上的八景宮中央真武正殿,可比雲台峰的真武殿更大了數倍,殿外石坪上有一尊九丈古銅台矗立,銅臺上雕滿了日月星辰山河湖泊、飛禽走獸花草樹木,森羅萬象無一不栩栩如生。銅台下排滿了服色各異的道門修士,人人身上寶光隱現,面色肅殺,氣勢不凡。

    居前列站著數百位華山仙宗的褐袍修士,他們有的懷抱長劍,有的手持拂塵,有的捧著鐘鼎香爐符袋等各色祭祀法器。一位衣衫華美的耄耋老叟,如眾星捧月般的站在華山群修中間,最是惹眼。

    這老道身披一套鑲金邊的赭紅太極法服,頭戴九陽沖天冠,雙手柱著一柄長達四尺半、兒臂粗細的盤龍紋黃玉石杵,看他站姿如巍巍青松,身上氣勢宛若久經沙場的邊關老將,不言不動,威風自在。大凡在山中隱居潛修的道門耆宿,都是一副鶴髮童顏、仙風道骨、和顏悅色的模樣,可這位統帥華山群修的紅袍老道卻不然,他身子雖然高挑削瘦,但一張面孔卻生得極為冷峻嚴厲,全無半點兒寧靜慈和的神態,一雙劍眉斜飛入額角,顴骨高聳而臉頰深陷,那額頭上的道道深紋,似是刀斧在岩石上橫劈出來的溝壑。

    他一雙狹長的眼眶中,射出恍如冰錐般紮人的眼神。那樣子看起來,好像跟世間眾生萬物都有血海深仇一般。即使這位紅袍老道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站著,人們也覺得他似乎正在醞釀怒氣,一圈無形的氣場罩定身周十丈,懾得旁人噤若寒蟬。

    這位天生凶相的紅袍老道,正是如今西嶽華山仙宗的太上祖師金霞上人,就是他出面力挺奪寶歸來的徒孫召南子,一手促成了今日的五嶽仙宗立道大典,惹得西北西南群魔圍攻朝陽峰。

    這位華山老祖師昔年可是個嫉惡如仇的狠角色,他曾經一人一杵連挑邙山二十八陰窟,殺得一眾邙山老屍蟄伏在地肺深淵中,兩甲子不敢出頭。後來縱橫九州數百年,不知有多少成名魔修,在金霞上人的寶杵下形神俱滅。他執掌華山仙宗五百餘年,禪讓閉關於朝陽峰底,修成玄珠道果之後,卻又再一次出世,到八景上天宮中垂簾聽政。時任華山仙宗掌門的藏元真人,正是金霞上人的嫡傳弟子,也就是召南子授業恩師。但在藏元真人執掌華山門戶的第三百一十一個年頭,也就是金霞上人重入八景宮的第十一年裏,藏元真人突然走火入魔,魂魄離散,成了一具半生半死的行屍走肉。而從此華山仙宗就再沒選出過新的掌門大尊,就由得金霞上人一直獨攬大權。

    因此種種,九州煉氣士評說金霞上人,言語間盡都褒貶不一。有受過金霞上人恩惠的修士,就讚揚這位華山老祖心智果決,不僅將西嶽太華洞天經營得有聲有色,還鎮服了三秦之地的魔宗邪道,功德無量;而亦有少數人貶斥金霞上人,他們懷疑藏元真人是在與自家師尊的爭權奪勢之中,遭金霞上人暗下毒手所害,落了個悲慘無比的下場,那金霞上人其實是個人面獸心獨裁專橫的偽善之徒。

    可無論旁人如何猜想,金霞上人自己對藏元真人的事情始終不發一言,誰人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故而一切都只是臆測罷了。而多了這件事情,九州同道都對金霞上人又敬又畏,他在華山派中也是言出法隨,眾弟子莫敢不從。

    相由心生。俞和此刻親眼見到了金霞上人的模樣,心中也在暗暗提防。這位帶著百步殺機的華山老祖,絕對不是個尋常人物。而金霞上人大力支持召南子,此番自己想斬盡赤胡傀儡修士,說不得還須在金霞上人面前走過一遭。

    除了西嶽華山仙宗的修士,站在真武殿前石坪上的,還有來自西南滇蜀兩地的道門高手和其他九州道門派來的援兵。俞和拿眼一掃,越看越是心驚。

    先說西南滇蜀兩地,那可是天下煉氣士中的英傑群起之地。俞和早年在滇地開設羅霄劍門別院,曾經跟滇蜀兩地的道門大派打過交道。不過這一次來朝陽峰的,可與當年觀禮滇南別院開門法事的人不盡相同。

    其中人數最多的,自然是號稱“天下道門第一宗”的蜀山派。

    俞和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名喚諸葛堅的蜀山紫青雙劍傳人。幾十年前在滇南別院中,與俞和放手一戰的蜀山諸葛堅,還是一位面似冠玉,目如朗星的翩翩美少年。那時他還丹未成,卻依舊鋒芒畢露,當眾召來蜀山鎮派雙劍,震動西南群修。俞和全靠自己一口真元精純雄渾,綿綿不絕,才終於險勝了諸葛堅一招。在諸葛堅脫力暈厥之前,就言明等他還丹煉成,必要與俞和再分勝負。

    如今又見這位天之驕子,卻也是一副將近而立之年的面相,周身菁華內斂,返璞歸真。他淡然的站在蜀山修士當中,雙手空空,一點兒也不起眼,身上的衣著雖然精緻出眾,卻絲毫不顯得浮誇。俞和運足目力細細一望,但見諸葛堅腦後祥光如輪,寶焰流轉,當是得了蜀山真傳,一身修為兼具道佛兩家之長。俞和看不透諸葛堅的深淺,心中估摸對方此時的道行境界,恐怕比自己是只高不低。暗忖那“天下道門第一宗”果然不凡,而這位紫青雙劍傳人的天賜福緣,也是可比海深。

    俞和以神念這麼遙遙一望過去,那邊的諸葛堅立時就有了查覺。他轉頭順著俞和的視線看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認出了俞和,他嘴角邊竟勾起一絲笑意,眼中也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偷偷窺視別人的修為境界,乃是十分失禮的舉動,俞和見自己被人家當場發覺,趕忙收回了神念。再看蜀山派領頭的人,又是一位與傳說中的“世外高人”模樣迥異的男子。

    這位中年修士,生得好一副雄壯的身板。他高有近八尺,虎背熊腰,那胳膊膀子能比旁人的大腿還要粗上一圈。一套雪蠶絲銀紋道袍裹在他的身軀上,怎麼看也像是太緊了一些,前襟領口處左右繃開,露出半片毛茸茸的胸膛。這人肌膚黝黑結實,顏面上鬚髮萁張,一部絡腮鬍子和兩道燒天濃眉分外威武。

    在他眉心處,隱約有道亮銀色豎紋,好似神話中的二郎真君,生了三支眼睛。他左右耳垂如西天佛陀般又厚又長,幾乎能垂到下頜左右,耳垂中央穿孔,掛著一對紫光流溢的骨環。單看這人的出眾形貌,就不需旁人介紹,此男子在如今的九州道門中可是名聲顯赫如雷貫耳,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就是本代蜀山仙宗的掌教大尊,無有法號,名喚邢天。

    這位蜀山掌門,可真是世間首屈一指的翹楚人物,無論誰提及他,都會豎起個大拇指,誠心嘆服。邢大掌門的生平是個傳奇,他直到年過古稀,才拜入蜀山門庭,後來修成大道,天人五衰盡去,肉身返老還童,成了如今這般看起來也就堪堪逾過不惑之年的模樣。

    邢天未修道時,曾高中過凡俗裏的武狀元,當過統兵數萬的大將軍,可後來王朝日暮,他就兵敗落草,憑著一身橫練的外家功夫,在綠林中得了個“黑肉山”的諢號。再後來受個苦行老和尚點化,為他醍醐灌頂,繼承了一身佛法性功。邢天放下屠刀,拿起老和尚的木缽盂,四處游方渡人,以洗脫罪孽。因他古道熱腸,常常路見不平拔拳相助,把賊人揍得半死不活,再宣講佛法感化,於是那“黑肉山”的諢號,就被改成了“冷面佛”。

    到了古稀之年,邢天偶然走入西南蜀地,在蜀山大峨崖坐禪時,引動了金頂佛光異象。當時一位蜀山長老望見邢天,立馬驚為天人。要知道邢天受了老和尚的灌頂,雖然無有神通,但他一具肉身已然逆轉先天,到了純澈污垢之境,加上半輩子苦修佛法,心神堅如金剛,沉如寒潭。由這一切機緣巧合所致,邢天的身骨資質,正好與蜀山派的真傳心法完全契合。

    於是生性豁達的邢天就拜入了蜀山門下,那蜀山派糅合道佛兩宗的“天罡曼陀羅真訣”被他一煉,頓時是水到渠成一日千里。再加上兩代人苦行濟世積攢下來的偌大功德,邢天無災無劫,三個甲子不到就返老還童,直入玄珠妙境。

    而更加驚人的是,當邢天走進蜀山派的萬劍塚,那諸柄傳世寶劍竟然齊聲長鳴,南明離火、紫郢青索、七修七星、鎮妖伏魔同時飛出,漫空亂竄。蜀山派上下震驚,最終邢天聽從了師命,只選一口最適合自己心性的劍,那便是達摩老祖渡江以前的煉魔之寶:南明離火劍。

    之後又過了些年,邢天自然而然的繼任了蜀山掌門,他親自帶領一眾門中英傑,做下無數斬妖除魔的豐功偉績,那就是連講三天三夜,也說不盡。

    沒想到這位傳奇人物,居然也到了朝陽峰上,俞和對邢天雖然滿滿的都是敬仰,但心中卻越發惴惴不安。道門高手來得越多,想要斬殺化身“華山長老”的赤胡傀儡修士就越難,俞和可不想被正道中人誤解,甚至遭群起而攻之。

    緊靠在蜀山派諸人身邊的,是俞和熟識的青城仙宗群修。青城蜀山比鄰而居,都是西南道門大派,兩宗不動則已,一動則共謀進退,頗有點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意思,只是蜀山稍顯張揚,而青城卻要保守一些罷了。

    蜀山掌門真人親臨,青城仙宗的掌教大尊丹清子也是親自帶著門下高手前來觀禮助陣。這位坐鎮圓明洞天的青城掌門人,那就是一副標準的神仙老道的模樣兒,他眉宇間透著三分慈和七分淡泊,身上的靛藍道袍纖塵不在,腰懸青皮葫蘆赭黃玉佩,手撚銀絲拂塵,眼皮半開半闔,似在神遊天外。他頭頂如意髮髻、兩道垂鬢壽眉、頜下三尺長髯盡成雪白,周身清氣纏繞,衣襟袍袖飄飄蕩蕩,宛如九天仙叟下凡。

    在丹清真人身後,不僅有青城仙宗玄字輩的十來位高道,還有近百位大字輩的精英弟子,其中熊大申、董大齊、歐陽大禾等“青城七劍”盡數在列。只是不知為何,卻沒看見那個總愛算計俞和的朝曦殿殿主馮玄明。

    俞和不想與青城群修早早相見,便拉著甯青淩退了一步,可小甯師妹扯了扯俞和的袖角,朝遠處一努嘴。俞和順她眼神望去,只見在石坪的一角,竟然還站著十幾個羅霄劍門的弟子,當中為首的,正是天罡院大師兄夏侯滄。

    此時再見夏侯滄,俞和的心中頗有點五味雜陳的感覺。如今的天罡院大師兄,身上披的是僅供羅霄掌院高手穿戴的大衍法袍,也不知他是升任了本宗天罡院的掌院,還是做了滇南別院的院主。一眾羅霄弟子雖然站在略不起眼的位置上,但夏侯滄一臉倨傲,雙手反背,將胸膛高高挺起,似乎在努力的彰示著自己的高卓身份。

    甯青淩嫌惡的撇了撇嘴,低聲嘲道:“那廝還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俞和聞言一笑,暗捏了下甯青淩的小手,搖頭不語。

    這朝陽峰八景上天宮的真武殿前大石坪,統共站了能有四五千位道門修士,他們分別來自五湖四海的各門各派,俞和匆匆一瞥,就只認出了其中寥寥幾十人。其餘人等形貌服色各不相同,兵刃法器五花八門,此間自也不再贅述。

    抬頭望那滾滾魔雲,雲頭上影綽綽的站滿了西北西南魔宗的高手,只是面貌身姿盡都看不真切。天上地下的道魔群修怒目而視,彼此交錯的神念視線,攪得虛空中元炁沸騰,兆示著驚天惡戰一觸即發。

    每個人都心中明白,當吉時一到,召南子持寶顯身,便是拉開了華山朝陽峰大鬥劍的序幕。

    果然等了沒多久,忽聽真武大殿裏傳出七聲震盪天地的宏偉鐘聲,一人腳踩五色祥雲,從殿中緩緩飛出,單手虛托著一件無上法器,正是先天至寶東皇太一鐘。

    這位昔年魔宗紅花谷合歡雙仙之一的召南子,如今搖身一變,整個人都散發出道門真修的浩然氣勢。他穿著一套雲煙環繞的三寶紫綬法衣,上面綴的避塵珠、辟火珠、避水珠寶光四射,頭頂橫插一根紫金如意道簪,腰環琉璃玉帶,腳蹬錦緞追風靴。一舉手一抬足之間,召南子拿腔作勢,顯出十足十的道門宗師風範。

    這位膽大包天的華山弟子,竟對天上群魔視而不見。他施施然落到萬象銅台頂上,朝石坪中的道門修士團團一揖,正想開口說幾句場面話,可忽聞天頂上有人哇哇怪叫,一道紅光沖出魔雲,徑直落到了召南子的面前。

    誰人如此膽色,居然敢在這個當口兒上,單槍匹馬的直奔召南子?

    俞和定睛一看,落下雲頭的這人,赫然便是紅花谷合歡雙仙中另一位抱星子。這抱星子披頭散髮,睚眥盡裂,袒露出來的胸腹肌膚上,縱橫交錯的全是血痕,他伸手點指著召南子的面門,嘶聲厲吼道:“召南,你這惡賊,我真是瞎眼錯看了你!今日我抱星子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將你大卸八塊,挫骨揚灰,為我紅花穀雪恥!”
tzleng 發表於 2014-4-28 12:54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五章 當面斥,怒相殘


       
       


    當下倘若是換做了旁人,此時膽敢面斥召南子,那定會被真武殿前的五嶽仙宗群修亂劍分屍。可唯獨是抱星子顯身,竟全無一人有上前阻攔的意思,在場的道魔兩宗修士,都只靜靜的看著這出兄弟鬩牆的苦情戲碼。

    蓋因紅花谷合歡雙仙的抱星子與召南子,那在幾十年前,真是名震西北地界的一雙魔宗英傑。抱星子是合歡宗的嫡傳弟子,繼承了鎮門至寶九九極樂鎖心鼎,而召南子則是帶藝投入紅花穀外門的,擅使一對風雷怒魚龍慘雙劍。雖說兩人出身不同,卻不知怎的臭味相投、交情莫逆,據說還曾對天焚香八拜,結成了異姓兄弟。

    自兩人出穀闖蕩以來,一向是共甘共苦形影不離,雖然合歡雙仙的道行修為不見得有多高,但他倆以膽大包天、神通奇詭著稱。後來被統率西北群魔的吞天老祖收入麾下,兩兄弟心比天高,幾番甘冒奇險,很是做成了幾件不可思議的大事,漸漸成魔宗天山總舵裏一對炙手可熱的人物。吞天老祖對他倆青眼有加,于數年間連連破格提拔,到最後,除了衛行戈、挖心姥姥、玄牝老祖、混元無極叟、七指書生、天山四聖、青荼散人等等一眾蓋世老魔之外,其餘天山魔修見了抱星子與召南子當面,都得先行作揖行禮。

    抱星子與召南子兩人之間,生死榮辱與共的深厚交情是他倆自家的事,而八拜結交卻是被天道所證的鄭重禮數。無論在道門還是魔宗,對“八拜結交”都是分外看重的,焚香拜過,再喝下三碗血酒,這人無論過往,今後都得如血親兄弟一般相待。結拜時對天道立誓,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可絕不是一句戲言,須知天道昭昭,如有違背,必遭天譴。

    之所以五嶽仙宗裏有一部分人始終不服召南子,對他多有指摘詬病,也就是因為召南子背棄了昔年八拜之誓,將抱星子置於不義之地。而召南子這一介“天罪之身”,若來執掌五嶽仙宗門戶,天知道將來會給山門召至什麼樣的業障報應。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抱星子落下雲頭,手指著召南子破口大駡時,道門群修中全無一人上前搭腔回護。人人都知道,只要這一過去攙和,于天理之上就先虧弱了三分。

    召南子望著神態癲狂的抱星子,臉上也是頗為動容。他長歎一聲,說道:“抱星,你若願意棄魔入道,我可保證五嶽仙宗上上下下都會對你不計前嫌,待你便如待我一般無二,朝陽峰長老院必定有你一席之地!”

    “呸!”抱星子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徑直噴向召南子的面門。召南子抬手一拂,這血痰便當空化作青煙消散。

    抱星子扯著嗓子罵道:“叫我加入你那什麼勞什子五嶽仙宗?你怎麼不叫我直接抹了脖子痛快?我抱星子可不像你這麼沒臉沒皮!紅花谷賜我長生緣法,教我煉氣修真,老子生是合歡宗的人,死是合歡宗的鬼!你什麼五嶽仙宗,一群只懂得雞鳴狗盜的烏合之眾,占了五個小土坡子,就在這兒腆不要臉的裝大瓣兒蒜?老子一泡尿也能把你們淹了信不信?”

    抱星子手舞足蹈,直罵得唾沫橫飛,這一通劈頭蓋臉的污言穢語,可當真是分外難聽。

    召南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暗暗在袖中捏緊了拳頭。在場的五嶽仙宗修士個個面皮發青、橫眉立目,可依舊沒人吭聲。就連金霞上人也只是冷哼了一聲,周身殺機升騰,卻闔上了雙目,把頭扭向一邊。

    那抱星子已是徹底豁出去了。這幾十年間,他在天山總舵中,人人看過來的眼神不是鄙夷就是憐憫,轉過身去,就覺得有人在戳指脊樑,真讓心高氣傲的抱星子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如今終於與召南子重逢,再看昔日的出生入死兄弟兩人,一個是萬眾矚目的道門新尊,另一個卻成了被千夫所指的罪人,抱星子心裏萬般滋味翻騰,最後盡數化作了無窮無盡的怨恨。

    反正大不了就是個當場形神俱滅的結局,今日說什麼也得把一口惡氣出透,滿腔冤屈訴盡,死也要死得瞑目。

    抱星子五官扭曲,七竅溢血,狀如惡鬼一般。他瞪視著對面的召南子,用嘶啞尖銳的聲音繼而罵道:“召南子,我天山總舵的諸位老祖待你不薄吧?吞天老祖他們救過你多少次,你兩個巴掌數的過來麼?七轉寶丹、羅漢舍利、金葉雪蓮實你又服了有多少?老祖秘窟中的‘七步一殺人’石刻,也就獨獨准你一個人進去參悟過,你以為你這一身修為是誰給你的?是這些假仁假義的老道士嗎?‘天地君親師’,諸位老祖向你傳到授業解惑,怎麼也都算是你的半個師尊吧?你就這樣答報他們?你那一劍,斬得老祖百年修為付諸東流,十年臥床不起,若非是‘幽雲居士’前輩及時趕到,義薄雲天的施展了以命換命大法,老祖他就再也回不了魂兒!”

    不少華山仙宗修士聽到此處,這才知道召南子先前並非大吹法螺,他在逃出天山之前,當真是一劍將吞天老祖刺得瀕死。不想到那“幽雲居士”南宮紫真居然如此捨得,會拿自己的命換了吞天老祖的命回來,可惜一代魔宗醫聖,只怕是就此殞落了,也不知他可曾留下衣缽傳人?

    雖然“幽雲居士”南宮紫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門中人,但因其醫術高妙,丹法精絕,極擅拔除諸般旁門邪毒,所以不少道門修士都欠過南宮紫真的人情。常有道門修士中了魔修的詭異毒術,萬般無奈之下,就會去西北之地求南宮紫真救命,只要來人送的禮錢足夠,這位魔宗神醫倒也不會將人拒之門外。還有些道門法器寶丹,煉製時也得用上一些見不得人的輔材,諸如生魂、血肉舍利子、三陰紫河車等等,“幽雲居士”南宮紫真口風甚嚴,找他以物換物,絕對是不入第三人之耳,以保全這些道門中人的名節。

    所以道門群修並不怎麼關心吞天老祖的傷勢如何,原本就誰也沒有奢望召南子一劍刺死了這位西北魔宗上祖。反而一聽說“幽雲居士”以命換命,許多人心中都暗自打起了小算盤。待時機適當,這些道門中人必會去西北之地走上一遭,尋訪南宮紫真的衣缽傳人,莫要斷了這根救命稻草。

    耳聽見抱星子猶在滔滔不絕的罵道:“你我二人雖非親生兄弟,但一個頭磕在地上,喝下血酒就如骨肉兄弟一般。我抱星子何時負過你?那時你在紅花穀中落魄,我卻是怎樣待你?我有一口肉吃便絕對不會讓你喝湯,你倒為何這樣來害我?如今召南大掌教你真是風風光光了,可知道我如同活在十八層地獄當中?你這忘恩負義、欺師滅祖、踩著結拜兄弟的頭顱追求榮華顯赫的奸賊小人,可還記得同生共死之誓?天道昭昭,我抱星子今日身殞在此,倒要看你會受何等報應!”

    說罷抱星子伸手一扯,披散了髮髻,口中噴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恨聲吼道:“老天爺睜眼!今日我抱星子血祭天道,要教這悖逆誓言之人萬劫不復!還有這華山,這五嶽仙宗,害得我兄弟離心,手足相殘,我抱星子咒他們香火斷絕,永無後繼!”

    仿佛是為了回應抱星子的詛咒,忽聽見“轟隆”的一聲霹靂,自九霄高天上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山巒中回蕩不休。

    朝陽峰八景宮真武殿前的道門修士齊齊變色。

    他們並不知道這雷聲到底是魔宗修士們在故弄玄虛,還是當真有天道感召,顯出劫數之兆。煉氣士指天道起誓,那已是最隆重的一種誓言,就算是十惡不赦百無禁忌之徒,也絕不敢把天道誓言當作兒戲。雖然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曾指天道發誓,卻從未聽說過有毀誓者立時被雷劫劈成飛灰,但煉氣士皆講究因果報應,深信一旦戲弄天道,早晚死劫難逃。

    不少華山低輩修士望向召南子的目光,已然再不是那麼尊崇敬畏。老輩的華山耆宿雖然深知召南子的所作所為全是奉命而行,實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這時苦主顯身當面,一番當頭喝罵說得話糙理不糙,于人情于義理上都教人根本無可辯駁,他們這些幕後主使者個個老臉發燙,紛紛運氣調息,掩去了臉上的紅潮。就連金犀上人都歎了口氣,低頭望著自己的靴面,不言不語。

    “抱星,你休要在這裏顛倒是非,妖言惑眾!”召南子甩出袍袖,卷起一道罡風,將抱星子當空掃了個趔趄。他厲聲喝斥道:“道魔殊途,不共戴天!我道門子弟自古秉承斬妖除魔之大義,在此等大義面前,任何手段都是替天行道之舉,何況你等魔門孽障,殘害我道門弟子,哪里不是無所不用其極?區區私情而已,你休要拿出來大肆搬弄!我召南子身屬道門正宗,一心但求除魔衛道,根本不會去承你等魔門孽障的施捨。天道昭昭,明察秋毫,只會賜我無量功德加身!”

    “好一個除魔衛道!我抱星子倒要看看,今天是你先除了我,還我先撕了你這虛偽小人!”抱星子一把扯下了上半身的紅緞道袍,摔在召南子的面前。他朝雙掌中各吐了口血,一手撫胸一手按住下腹,運力猛地一揉一壓,胸腹處立時深深陷下,傳出一片爆豆般的聲響。

    耳聽見“咕哇”的一聲,只見抱星子喉頭一抽,張口噴出了一大團的精血,其中摻雜著絲絲縷縷如流金般的丹炁。這股本命精血當空一旋,化成一尊七尺琉璃方鼎,正是合歡宗的鎮門至寶:九九極樂鎖心鼎。

    “寶貝,與我恭請挖心祖師顯身,誅殺此獠,血洗冤仇!”抱星子對著九九極樂鎖心鼎一揖到地,就看一片虹光自那鼎中飛出,到召南子身邊一繞,就從召南子眉心處扯出了一條灰煙。

    召南子急忙掐訣作法,欲抽身而退。

    他回歸華山之後,得了金霞上人的天大好處,如今內家還丹大圓滿,修為道行與幾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語,反觀抱星子這幾十年來被怨恨纏身,修為不進反退,早不是召南子的對手,但此時的情形,卻不可全以境界而論。

    抱星子壓根底就沒想過要生離此地,他這時出手,已經是在拼命了。早在抱星子現身面斥召南子之前,他就已然服下了焚精化炁的丹藥,藥力催得滿身氣血逆行,一個時辰就會折損陽壽十年。方才氣急之下,抱星子又自行炸碎了內丹,打定了主意要跟召南子玉石俱焚。

    但看九九極樂鎖心鼎的虹光,把召南子鎖在萬象銅台之上,那道灰煙就地一滾,赫然化作了西北魔宗老祖挖心姥姥的身形。這位魔宗大梟,在幾十年前重傷之下著了道兒,被召南子用偷學自抱星子的合歡秘術煉成傀儡,幫著召南子奪走先天至寶東皇鐘。後來召南子與金霞上人用搜魂煉魄之術,逼得挖心姥姥錄出東皇鐘的禦寶之法,才讓召南子可以自行祭使這件先天至寶。

    在這身陷囹圄幾十年中,挖心姥姥憑著一口精純的本命真元,勉強護住了三魂七魄未散,她雖然身不由已,但所經歷的種種盡都歷歷在目。那憋著的一口怨氣,當真比抱星子還要深沉十倍,恨不能將召南子抽筋剝皮、食肉飲血、挫骨揚灰。

    此時的挖心姥姥,被抱星子逆轉秘法攝出。她甫一現身,就張開手掌,十指長甲如劍,直朝召南子的顱頂插下。

    儘管挖心姥姥是重傷之身,又受了幾十年的折磨,一身修為已然所剩無幾,但她畢竟是位魔宗老祖,含恨一擊淩厲無匹,教人根本避無可避。再加上抱星子催動九九極樂鎖心鼎,也朝召南子當胸撞來。

    兩人這一夾擊,勢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五嶽仙宗的新主撕成碎片。

    “放肆!”金霞上人睜眼一瞪,把掌中的盤龍紋黃玉石杵拋出,化作一道黃光,快逾驚雷般的橫插到召南子的面前。黃光平平一掃,只剩半成功力的挖心姥姥吐血飛退;再向上一挑,九九極樂鎖心鼎打著旋兒倒飛回去,撞入抱星子懷中,震得抱星子七竅流血。

    但見十幾道人影從真武殿中飛射出來,一閃便到了召南子身後。這些人同時出手,霎時間萬象銅臺上寶光雷火大作,直朝挖心姥姥與抱星子兜頭罩下。

    “惡貫滿盈,劫數已至。你們都給我在這兒吧!”

    自天上的萬丈魔火黑雲中,突然飛出三道驚世劍光。一道劈飛了金霞上人的盤龍紋黃玉石杵,一道掃得那十幾人滾落萬象銅台,而其中最犀利最明亮的一道,直取召南子的心口。

    “當”的一聲鐘響,先天至寶東皇鐘自行護體,在召南子身外顯化出一幢青黃色的寶光,硬生生擋住了這奪命絕殺的一劍。可那道劍光也真是駭人,居然堪堪點破了東皇鐘的寶光,這才湮滅於虛空之中,餘勢猶把召南子的三寶紫綬法衣給剜出了一個大洞。

    金霞上人飛身縱上萬象銅台,伸手一招,將那盤龍紋黃玉石杵攝回,掣在掌中。老道士擋在召南子身前,他按杵抬頭,臉上殺機畢露,眼望定天上魔火黑雲,一言不發。

    就聽魔火黑雲中有人寒聲嘲道:“小的背信棄義、殘害手足、欺師滅祖,老的便出來殺人滅口。金霞道友如此風範,莫非你這五嶽仙宗,是要一齊加入我魔門了麼?”
tzleng 發表於 2014-5-5 10:5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六章 道亦盜,千夫指


       
       


    “士不與魔論道,當立斬!”

    金霞上人根本不理會魔宗修士的調侃。他目現殺機,雙手一翻,那柄盤龍紋黃玉杵飛旋起來,挾著團團陽火,帶起嗚嗚風聲怪嘯,直朝抱星子與挖心姥姥劈頭砸去。

    此時無論是抱星子還是挖心姥姥,都已到了強弩之末的境地。尤其是抱星子,方才被自家法寶九九極樂鎖心鼎當胸一撞,震得他肋骨盡碎,腔子裏的五臟六腑全都移了位,手腳上提不起半分力道。金霞上人挑飛九九極樂鎖心鼎時,暗中運用了借物傳勁的精妙法門,將一股剛猛霸道的道家無形真罡打入了抱星子的肉身中。老道士既然插手幫了召南子,那他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存心要將抱星子一擊格斃,殺人滅口。

    抱星子是全仗著一股自碎內丹而生的本命丹炁,以陽壽作祭,逆運合歡宗秘法,想救出挖心姥姥,再跟召南子同歸於盡,好讓魔宗修士趁機奪回東皇鐘,自己但求死個清白磊落。可他受了金霞上人的要命一擊,內鼎立時粉碎,十二正經齊斷,這股本命丹炁隨即煙消雲散,天人五衰之相畢現。抱星子強咽下湧到喉頭的逆血,但覺胸腹中如有熊熊大火燃燒,暴亂的真元罡炁化作億萬根鋼針,從身子裏面往外鑽刺,他自知命性道基毀盡,這是劫數已到,只得閉目待死。

    挖心姥姥倒是大為不甘,她忍辱負重,硬是撐了幾十年魂魄不散肉身不壞,今日好不容易脫出桎梏,真不想剛剛重見天日就身死當場。但見挖心姥姥抖手揮出一根絲絛,在抱星子腰間飛快的繞了數匝,她催動最後一絲真力,急想扯著抱星子抽身就走。

    可這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兩人,哪里能快得過破空飛來的盤龍紋黃玉石杵?挖心姥姥剛退開三步,正欲咬破舌尖,祭出血遁之法,就見一道黃光如怒龍,張牙舞爪的撲到了面前,那雄渾的氣勁與淩厲的殺機,懾得人心膽發寒。

    挖心姥姥恨恨的望了一眼那盤龍紋黃玉石杵,心知已然是躲不過去了。她一手拎住抱星子後領子,也不拼死抵擋,卻忽然抬起頭,滿含幽怨的看向漫天魔火黑雲。

    仿佛是回應著挖心姥姥期盼的目光,那萬丈魔雲中果真有奇光閃動。但看盤龍紋黃玉石杵落到挖心姥姥頭頂三尺,有道七尺血符籙憑空顯化,擋在了杵頭前面。這道血符籙中的赤紅篆字個個如靈蛇扭動,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伸展開來,一下子便將盤龍紋黃玉石杵密密縛住。恰好似一條黃龍落進了群蛇窟,驚起千百條血蟒,彼此糾纏在了一塊兒。

    金霞上人踏腳一跺,掐訣點指,那盤龍紋黃玉石杵上立時寶光大振。再看這寶杵晃了三晃,搖了三搖,烈烈陽火升騰,呼吸間便將血符籙煉成了一縷青煙。黃龍脫困,原勢不改,依舊向挖心姥姥的頭頂天門搗去。

    儘管這道七尺血符籙,僅僅只是擋住了盤龍紋黃玉石杵不到一息的功夫,但也足以能扭轉危局。

    挖心姥姥的臉上,已浮現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只見其頭頂上方一尺,有團五色祥雲盤繞,數不清的五方五行真炁如萬條霞帔垂落,間有點點星光流溢,形如一幢迷離五彩的華蓋團傘,將她與抱星子通身罩了個嚴嚴實實。

    金霞上人雙眉一皺,抽了抽嘴角。老道士不僅知道這五行罩體神通的厲害,更知道施展這般法術的人甚不好惹。他若是還不依不饒的運杵砸下,那下一刻恐怕就是烏雲蓋頂,萬魔齊動,而他金霞上人運籌帷幄十甲子的驚天大計,便要化作泡影。

    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在眾目睽睽之下,戲還得作上一作。金霞上人暗暗收回九成真元,那盤龍紋黃玉石杵在五彩華蓋上輕輕一撞,旋即彈開,老道士伸手一撈,寶杵便飛回了他的掌中。

    召南子朝著東皇鐘噴出一口精氣,先天至寶顯出丈二黃鐘法相,將他與自家師祖的身形護住。那些跌下萬象銅台的褐袍華山修士,統共一十二人,也都重新登臺,圍著金霞上人與召南子,擺出一座“天將曜日陣”。

    俞和遙遙望去,見這些褐袍道人的穿著打扮,同被他斬於百尺幢驚心石陣眼旁的赤胡傀儡修士一模一樣,腰間也都掛著華山仙宗長老院的紫玉符牌。只是這十二人臉色蠟白,五官僵硬,分明是都帶著生皮面罩,未以真面目示人。掐指算算人數,那潛入九州腹地之中的赤胡傀儡修士,也恰好該還有一十二人尚存。

    彼因果之子,不可不殺,不得不殺!俞和暗暗從袖中摸出了一口長劍,心中盤算該何時出手才好。可這劍鞘一落入掌心,他卻覺得無有金鐵之硬冷,反倒甚是細滑。低頭一看,就見這口劍的劍鞘上,密密的纏著一層青絲,好似少女的長髮,正是臨行前甯青淩贈給俞和的那口拔不出鞘的“青劍”。

    小甯師妹一見俞和取出此劍,趕忙伸手攥緊了自家師兄的袖角。俞和自然懂得甯青淩的心意,他按住胸中殺機,不動聲色的站在人群之中靜觀其變。說不定等會萬象銅臺上風雲突變,道魔兩宗大打出手,根本不消自己現身上前,那些傀儡修士就要被魔宗高手斬作刀下之鬼,豈不正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妙事?

    挖心姥姥捋了捋鬢邊的亂髮,朝頭頂魔雲欠身一禮,風情萬種的笑道:“還是司空先生與衛大人心疼奴家,二位哥哥若不嫌棄殘花敗柳,奴家真願以身相許,盡心伺候。只可憐我一介弱質女子,卻被這道門的老賊小賊強擄了去,幾十年來飽受作踐,心頭大有怨氣難消,還乞兩位哥哥垂憐,替奴家報仇雪恥才好。”

    挖心姥姥言語之間,可是給召南子與金霞上人狠狠的抹了一把黑。她這話說得,當真好似華山仙宗壞了她的婦道名節。可偏偏召南子又曾經是合歡雙仙之一,頂著個“合歡宗”的惡名頭,不免會讓旁人想歪了去。

    再說這挖心姥姥的皮相,的確是個美豔絕倫的少女模樣。此時她氣息虛浮,髮髻散亂,臉色慘白,身上的錦緞宮裝破破爛爛,十足十像是一個久受欺淩的苦命女子,惹人心疼。但她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說話,那嘶啞的嗓音好似耄耋之年的老嫗,讓人又覺得分外詭異。

    半空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姥姥莫要慌張,今有我天山十大老祖法駕親臨,定會為你做主!”

    但見一小片魔火黑雲冉冉落下,雲頭上站著一十三條人影,個個氣機如淵如獄,可知盡都是西北魔宗裏面的翹楚人物。為首一人身穿青布短襟箭袖長袍,一對燒天眉斜飛額角,虎目中精光四射,頜下一圈濃密的絡腮鬍鬚,襯得其人威武不凡。此人可不正是名震九州的魔宗巨掣,得了北極中天紫薇大帝道統的“行戈法王”衛行戈?

    站在衛老魔身後的,是一位枯瘦如柴的黑袍修士。他滿頭亂髮如草,只以麻繩系住,一對眼珠裏不見眼白,盡作漆黑之色,甚為古怪。俞和曾在落雁口雄關前見過此人顯身,當時他隨同挖心姥姥齊來助陣衛行戈,法號青荼散人,也是西北魔宗裏面一位凶名赫赫的大人物。

    這青荼散人曾是終南仙宗的內門弟子,而且還是青言真人那一輩弟子裏面的真傳大師兄,他天資卓絕根骨稟異,被宗門師長視為下一代的棟樑之才。可不知為什麼,這人將終南仙宗的三大絕學、二十四般秘傳神通盡數煉成之後,居然棄道入魔,而且是自行將一身道門真功盡數散去,點滴不留。歷經了一番常人無法想像的大破大立之後,青荼散人只用了不到一甲子的光陰,就將魔宗九**的心法煉到了大成之境,神通修為遠勝往昔。終南仙宗將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三番五次的設計伏殺,想清理門戶,但卻總被青荼散人全身而退,反倒是青言真人那一輩的終南精英弟子,在青荼散人手中前後折損了十幾位之多。他甚至還用這些終南弟子的金丹生魂,煉成了一件威力驚人的邪門法器,氣得終南掌門純陽真人連下九道周天誅殺令,可青荼散人至今依舊逍遙自在。

    能對昔日同門如此辣手無情,這位青荼散人端是有非比尋常的心性。他一身九陰魔功也是十分詭異,站在衛老魔身後不露半點生氣,身形飄飄蕩蕩,時隱時現,不似生人卻似陰鬼。

    在青荼散人的身邊,站著一個書生打扮的灰袍人。這人用一條黑布掩住了雙目,也不知是雙眼盡盲,還是另有玄虛。這灰袍書生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只剩食指和大拇指尚存,其餘三指齊掌而斷。他兩根手指中間夾著一支細細的銅杆毛筆,毛筆筆尖上蘸的不是墨汁也不是朱砂,而是猩紅的血水,那血滴滴答答,似乎總也流不盡的樣子。

    俞和不認得此人,但他聽青城仙宗的修士們私下議論,在圍攻華山朝陽峰的老魔中,有一位名號“七指書生”的符道高手。看這位執筆書生右手殘缺三指,說的當就是他了。

    在衛行戈、青荼散人和七指書生身後,站著一排十人。他們皆是一般無二的高矮胖瘦,渾似從同個模子裏面摳出來的。但就算以俞和的目力,也根本看不清這十人的面相,他們每個人都籠罩在濃郁的黑煙中,通身散發出不似人間的氣息。乍看之下,仿佛他們十人只是一道元神化身在此,而其真身卻在忘川河畔行走、三生石下打坐,吞吐著陰曹地府中精純的九幽死氣。

    記得青城謝玄光曾說,這次率眾來攻打華山仙宗的西北老魔裏面,其中名氣最凶、修為最高的,並不是衛行戈、玄牝老祖、混元無極叟、七指書生、天山四聖、青荼散人等,而是歸隱了三百年之久的西北魔宗“十殿閻羅王”。這十人自號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輪回王,全都是半隻腳踏入了地仙境界的老魔頭。西北魔宗上代掌教血魔老祖曾帶著他們十人,與昆侖、蜀山兩派的頂尖高手大戰七天七夜,最後十殿閻羅王重傷歸隱,在天山絕崖閉關苦修,但求成就地仙道果,再往昆侖一洗前恥。

    這次為了奪回東皇鐘,替吞天老祖報一劍之仇,十位老魔連袂破關出山,帶著西北魔宗的近萬修士殺向西嶽華山。不成想卻在半路上撞見了終南、昆侖、祁連、星宿海仙境、瀾滄江、通天河等西北道門的三千多位修士。兩邊狹路相逢,大打出手,十殿閻羅老祖結成碧落黃泉鬼哭陣,一戰之下,不知陷殺了多少西北道門名宿。

    想不到這會兒大戰將起未起,十殿閻羅王就已然現身當場,八景上天宮真武殿前的道門修士人人如臨大敵,屏息凝神的望著萬象銅台之上。前來助陣的各派高手紛紛激揚氣勢,與從天而降的浩瀚魔煞相抗衡,其中蜀山、青城兩派高手的氣勢最盛,只見道道霞光沖天,層層氤氳彌漫,不愧是執九州道門牛耳的上古大派。

    衛老魔素有大將之風,在如此劍拔弩張的關頭,他依舊面帶笑容,朝著金霞上人施施然抱拳一揖道:“見過金霞道友。貴派委實英傑輩出,當得五嶽魁首,衛某佩服!只是想問金霞道友一句,‘盜亦有道’何解?”

    俞和一聽衛行戈的話,頓時忍不住嘴角一勾,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句“盜亦有道”可問得巧妙,在道門修士看來,召南子的盜寶回山,的確是“盜亦有道”,但從衛行戈嘴裏說出來,可就是在含蓄的嘲諷華山仙宗“道亦有盜”了。

    不過金霞上人可不想跟衛老魔打機鋒,鬥口舌,他一甩袍袖,冷冷的回道:“無解!”

    “好個無解之解!金霞道友貴為一代道門大宗,果然天縱奇才,能從老莊聖人的經典中獨闢蹊徑,傳下一脈‘樑上君子’大道,教人不由得拍案叫絕。只是這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行,卻是貴高徒被我魔門染化,憾甚!衛某深感慚愧,願替金霞道友清理門戶,可否?”

    金霞上人橫挪一步,將召南子完全擋在身後。他把掌中盤龍紋黃玉石杵往銅臺上重重一頓,沉聲喝道:“你這魔頭顛倒是非,當真無恥之尤!我門中弟子將生死置之度外,深入魔窟,請回道家至寶,此乃功德無量之舉,區區手法,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爾。自古道魔誓不兩立,你等奸賊,常誘我道門弟子身墮魔障不可自拔,禍害我三清正統,種種卑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那些潛伏在我九州道門之中,心懷叵測的魔宗宵小,難道就會少了?”

    這冷臉老道士,一番話說得鏗將有力擲地有聲,反教衛行戈有些駁不回去了。萬象銅台下面的道門群修議論紛紛,許多人露出戒備之色,拿眼四下環視,仿佛要從他們身邊的道門修士中間,找出一兩個魔門奸細來。青荼散人就是個棄道入魔之人,金霞上人的話在其聽來頗不入耳,他忍不住上前半步,就要反唇相譏。可七指書生司空悔突然伸手按住了青荼散人的肩膀,示意他莫要開口,先救挖心姥姥和抱星子要緊,這老道士自有衛行戈去對付。

    青荼散人狠狠的瞪了金霞上人一眼,夾起挖心姥姥和抱星子,頭也不回的飛去了萬丈黑雲中。金霞上人也不出手阻攔,他見衛行戈一時語塞,便得理不饒人的繼而喝道:“既然你說要清理門戶,那貧道便來清理門戶。藏頭露尾的魔宗小賊,還以為躲得過貧道法眼?”

    這一句話說出口,就好似平地裏打了一聲驚雷,銅台下麵的議論之聲更響了。一眾道門修士盡皆譁然,莫非金霞上人還真能在真武殿前揪出暗伏在人群中的魔門奸細?衛行戈眼珠一轉,不知道金霞上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位城府深沉的老牛鼻子,斷不會無緣無故的危言聳聽,在這緊要當口兒上亂了自家人心。

    故而衛行戈還是沒接話,想要看金霞上人如何自圓其說。

    就見老道士猛一轉頭,目現寒光,語氣森然的叱道:“連斬我朝陽峰長老院七位真人,還蠱惑了我雲台峰金犀師兄,你這羅霄劍門的逆徒算是很有些本事!姓俞的小子,你還打算匿影藏形到幾時?”

    順著金霞上人的視線,這朝陽峰八景上天宮真武殿前的數千道門修士,一時間齊刷刷扭頭望向俞和,人人目光不善。
tzleng 發表於 2014-5-5 11:0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七章 唇似槍,舌如劍


       
       


    金霞上人一句話,頓時把俞和推到了風尖浪口上。

    北峰祖師金犀上人深深的歎了口氣,老道士扭頭望了俞和一眼,那眼神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意味。不過金犀上人並沒有對俞和拔劍相向,也沒有招呼身邊的雲台峰弟子將俞和與甯青淩圍住,他就只是將袍袖一甩,朝前邁出了一大步,拉遠了與俞和之間的距離。

    範引麒等人駭然望著俞和,他們誰也沒想到,那百尺幢上的驚天一劍,竟會是出自這位“玄真子師叔”的手。這人難道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蓋世魔頭?而先前自雲台峰真武殿中透出的絕世劍意,莫非也是由此人所發?

    本峰金犀祖師不發話,一眾弟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見十幾位雲台峰弟子“呼啦”的一下散開,個個像沒頭蒼蠅一般往外亂鑽。他們驚呼連連,急著想從俞和與甯青淩身邊逃開,但前後左右全擁滿了人,就算躲也躲不出幾步去。有不少雲台峰低輩弟子擠不到別人身後,便只好朝金犀上人身邊蹭去。看他們一個個緊緊握著佩劍,卻又不敢拔除鞘來,臉色蒼白,神色惶亂。

    這些人親眼目睹過驚心石陣眼上人頭翻飛、血雨如瀑的一幕,誰還有勇氣在這尊煞星面前亮劍?就算是眼神,也不敢多望俞和身上瞟一下,生怕會惹來殺身大禍。

    霎時間,俞和與甯青淩身邊騰出了一小片空地,使得兩人顯得更加惹眼。雖說俞和名聲不顯,但在場的近千道門群修之中,認得他的可也不少。

    “那是玄真子師兄和甯師妹?!”董大齊脫口驚呼,可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來,他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轉頭去看身邊的門中師長。

    從青城仙宗來的道門高手全都皺緊了眉頭,連掌教大尊丹清真人都露出了不信的神色。要知道俞和與甯青淩可是廣芸大家交托給他照拂的人,怎麼會是魔宗奸細?

    其餘青城修士也都不敢相信。幾十年朝夕相處,他們怎會不知俞和與甯青淩的品性為人?這兩人自來青城之後,與圓明洞天中的修士盡都交好,俞和平日裏溫厚和善,飲得幾杯卻又豪爽健談,而甯青淩溫柔如水,妙手烹調,當真是青城仙宗裏人人稱道的一對神仙眷侶。從圓明洞天到西麓五龍溝,兩人幾十年來從未有過半點古怪的舉動,無論是出山行走鬥法,還是言談間論道說劍,青城上下幾代人都對俞和甚是佩服。更有許多青城弟子受過俞和的恩惠,他們常到習劍不得要旨,又怕被師長責駡,故愁得心火叢生之時,就會去五龍溝玄真觀求教,只聽了俞和三言兩語點撥,便可有茅塞頓開之妙。

    再何況這次來朝陽峰觀禮的青城修士之中,有不少人都帶著甯青淩為他們煉製的救命丹藥。這些人暗中驗過藥性,深知那一小瓶靈丹中顆顆珍品,比尋常丹修的煉藥手法要勝出數籌,大有獨到之處。一口氣煉成這許多丹藥,真不知甯青淩那小姑娘耗費了多少心力,苦熬了多少日夜未眠,哪個收到丹藥的青城修士不感恩戴德?若俞和與甯青淩是魔宗奸細,莫非這些靈丹妙藥還是毒丸不成?

    “那華山老道,神戳戳放啥子紫花屁,是不是壞了腦殼?”曾去五龍溝玄真觀求藥的玄字輩高道楚玄英,雖是個老實巴交的蜀地漢子,但卻也有一股子牛脾氣。他把眼皮一翻,一手拉著謝玄光,一手拉著孫玄罡,就要撥開人群往俞和那邊走。

    可謝玄光抱住了自家師兄的胳膊,他朝丹清掌教那邊一撇眼,低聲急道:“師兄莫要魯莽,華山派這糟老頭子只怕是修煉修得糊塗了,誰會信他胡言亂語?玄真師弟與小甯姑娘是什麼樣的人兒,還能有誰能比我們青城派的人更清楚?只是這會兒人多口雜眾目睽睽,你可千萬別冒然出頭惹事。掌教師伯心如明鏡,自會定奪,他豈能任我青城同門吃虧受氣?師兄你就放心吧!”

    丹清真人自然聽見了楚玄英與謝玄光的對話,他轉頭回來,對楚玄英道:“本座心中有數,你且稍安勿躁。我青城仙宗千里迢迢趕到華山,可不是來任人污蔑的。”

    “掌教師伯明鑒!”玄字輩三人聞言稍安,他們趕忙朝丹清真人抱拳一揖。青城群修遠遠望著俞和與甯青淩,手心中都捏著一把汗。

    道門中人有擔心俞和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當金霞上人說出俞和就是魔門奸細時,站在石坪一角的夏侯滄,臉上忽有狂喜的神色一閃而過。可緊接著他就連忙掩去了喜意,換上了一副大義凜然的慷慨神情。

    先前夏侯滄沒有想到,俞和竟然也在朝陽峰上。他曾聽宗華真人無意言及,知道俞和闖出羅霄解劍十八盤之後,心灰意冷的去了西北邊塞,混跡在凡俗之中。再後來聽說胡夷九州兩地的奇人異士在茫茫大漠中慘烈爭鬥,有關俞和的消息也從此斷絕,夏侯滄以為俞和要麼沉淪隱匿,要麼死在了胡夷異士的手中。幾十年後,他已然淡忘了這個曾經與他爭寵,卻被他輕輕鬆松排擠出門的天罡院小師弟。

    此時金霞上人當眾一句話,就把俞和說成是魔宗奸細道門公敵,夏侯滄真是樂開了花。他心想:“你這愚劣小子還跟我爭鋒,如今真是受了報應!有這許多道門高手在場,一人一口唾沫也將你淹死了,就算你洪福齊天,今日能逃得大難不死,將來也萬萬不可能重回羅霄,還是去尋個不見天日之處窩著,了此殘生吧。”

    無論夏侯滄如何暗暗竊喜,他身後的羅霄弟子紛紛議論。其中不認識俞和的弟子,都忙著朝人打聽究竟;而還認得俞和的羅霄門人,盡都將信將疑,伸直了脖子往俞和那邊看。要知道俞和在羅霄劍門中,也算是留下了一道茶餘飯後的談資,他那點兒故事,早被弟子們翻來覆去的說爛了,不過俞和與純陽院眾人先後闖過解劍十八盤,倒是宗門裏一樁前無古人的壯舉。

    除了華山雲台峰、青城、羅霄的弟子認識俞和,那蜀山派的紫青雙劍傳人諸葛堅,也認出這位令他初嘗敗績,畢生忘懷的對手。

    諸葛堅遲疑了片刻,忽然湊到自家邢天掌教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蜀山掌教大尊“哦”了一聲,雙眉一挑,目現奇光,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俞和一番,接著又抬頭看了看金霞上人。這位道門風雲巨掣口中嘿嘿直笑,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

    其餘在八景上天宮真武殿前的道門修士,盡都朝俞和怒目而視。一重重的殺機氣勢憑空而生,像一座無形大山般的,朝俞和當頭鎮壓下去。

    小甯師妹臉色煞白,她低著頭,幾乎不敢看周圍人的眼神,攥著俞和衣角的手微微顫抖。俞和雙眸中猛閃過一絲煞氣,緊接著便是億萬寒芒生生滅滅,他把背脊一挺,好似一株立在山巔之上的擎天青松,任憑殺機罩頂,自是不動不搖。

    一股驚天動地的磅礴劍意,從俞和單薄的身子中驟然迸出,浩然沖天而起,直入九霄雲外。單憑他一人之氣勢,竟刹那間將數千人的殺機盡數沖散。站在俞和周圍百步之內的道門修士,但凡隨身攜有靈劍的,都突然查覺到自己的劍器在連連震動鳴響,直欲脫鞘而出。

    “萬劍歸宗?”不知誰人驚呼一聲,就見俞和與甯青淩周圍的空地又擴大了數丈。不少修士被俞和的弘大劍意所驚,再顧不得矜持形象,拼命的向遠處逃離,很多人被擁擠得跌倒在地,狼狽不堪。

    此時心中狂喜的,可不只有夏侯滄一個人。原本被金霞上人駁得無語以對的衛行戈,臉上已然是堆滿了笑容。他看了看俞和,忽然仰天大笑三聲,朝金霞上人抱拳說道:“衛某多謝金霞道友成全!”

    衛老魔這一句話講出口,道門群修中又是一片驚疑聲。

    這道門兩宗的領頭人臨陣對質,可真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金霞上人當眾揪出了一個潛伏在道門群修中的魔宗奸細,可怎的衛老魔不驚不怒,反倒喜形於色?剛才那一句莫名其妙的“多謝成全”,又是何意?

    “衛某實不知金霞道友所說之人,居然會是俞賢弟,原來俞賢弟竟已是我魔門中人,善,大善!當浮一大白!”衛行戈沖著數千道門修士團團一揖,朗聲說道,“諸位道友或都有所耳聞,我衛某人三生有幸,昔年偶遇奇緣,繼承了北極中天紫微大帝的道統,雖只是些皮毛,但亦能窺得四禦仙帝真法浩瀚無邊,玄微至妙,哪怕窮盡畢生心力也難領悟萬中之一,故而甚為惶恐。然我道不孤,後知悉有俞賢弟天運無雙,得承南極長生大帝道統。衛某輾轉反側,心癢難耐,曾周遊中土九州尋訪俞賢弟,想要與他結交一番,好彼此印證傳承,同參仙帝聖法。只可惜俞賢弟出身揚州道門,他將道魔宗門之別看得太重,對衛某人戒備甚深,不願與我傾心相交。我欲用強逼他,卻鬧得不歡而散,此事實為衛某心中大憾。”

    衛行戈笑看著對面的金霞上人,繼而說道:“甚幸!今日承蒙金霞道友指點,才知道俞賢弟竟棄道入魔,如今已是我魔門中人。既然宗門嫌隙盡去,今後正可與俞賢弟好生親近。衛某得償平生宿願,心中暢快!”

    說罷衛行戈朝俞和連連招手,高聲喚道:“俞賢弟,俞師弟!還不速速過來愚兄身邊?你我兄弟二人攜手,四禦仙帝大道可期。”

    俞和見衛行戈出聲招呼,卻並未邁動步子。他心中雪亮,深知自己這一步跨出,便是公然投入魔宗,從此與九州道門劃清了界限。

    衛老魔如此欣喜若狂,可並不全是裝出來的。先前俞和的確不想跟魔宗修士走得太近,衛行戈三番五次對他示好,俞和卻總也不置可否。而今金霞上人的一句話,將俞和推到風尖浪口上,卻是正中了衛行戈的下懷。當著在場數千道門高手的面,金霞上人這就是逼著俞和棄道入魔,衛行戈趕忙順水推舟,想要趁機將俞和徹底的拉攏過去。

    這邊俞和心思電轉,左右拿不定主意,正自進退兩難,可道門群修中更是議論聲此起彼伏。一來他們對衛行戈的話都是半信半疑,誰也不知道俞和究竟是道是魔;二來北極中天紫微大帝傳統傳人與南極長生大帝道統傳人同時現身,這委實令人訝異。

    要知道四禦道統端是非同小可,中天北極紫微大帝、南方南極長生大帝、東方東極青華大帝與勾陳上宮天皇大帝輔佐三清道尊,各鎮壓一方天界,統帥萬神萬仙,那是僅次於三清大道尊與昊天通明宮玉皇上帝的偉大存在。他們傳下的道統精義,可比什麼上古金仙之流要浩瀚深邃得多,可以說是洞徹了天地大道至理,秉混濛初開始元,闡宇宙洪荒玄虛,顯森羅萬象眾妙。

    而俞和這位“南方南極長生大帝道統傳人”,不但身負四禦真傳,方才還顯露了一手臻至“萬劍歸宗極境”的劍意。不少心思深沉的道門耆宿都在暗暗搖頭,他們認為金霞上人實是行了一手昏招。如俞和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本該是想方設法的往道門陣營這邊拉攏,怎的反倒一把推給了魔門中人?更何況此時俞和略顯錯愕,而他身邊那小姑娘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這兩人真的會是魔宗的奸細?再與衛老魔所說的一番話相佐證,這些老謀深算的前輩高人,都猜想其中必定另有隱情,於是紛紛約束門下弟子,命他們止住喧嘩,靜觀其變。

    俞和放出驚天動地的絕世劍意,一舉震懾群修之後,金霞上人的臉上也有些陰晴不定。他偷望了一眼金犀上人,卻見自家師兄撇了撇嘴角,似乎露出了幾分譏嘲的意思。老道士暗吸了口氣,依舊擺出大義凜然之姿,對衛行戈寒聲斥道:“你這老魔巧舌如簧,倒是開脫得巧妙。然則正邪是非自有公論,還需貧道把血淋淋的證據亮出來不成?”

    “金霞道友有何證據,還盼速速亮明,好教衛某知道,此非是我南柯一夢。”衛行戈又朝金霞上人作揖一拜,說道,“衛某另有一事,還須謝過金霞道友。”

    金霞上人不知道衛老魔還藏著什麼手段,他哼哼一冷,並未接話。

    衛行戈環視了一眼那十二位“朝陽峰長老”,嘿嘿冷笑道:“金霞道友做大事不拘小節,居然能令一眾胡人膝下的狼犬心甘情願為你賣命,衛某佩服!然引狼入室養虎遺患之厄,不知金霞道友可能省得?我天山群英今日來此,一是為了迎回至寶,二是為了助華山派清理門戶,三是想為九州同道斬除隱患。可惜狼犬披上了人皮,藏得甚深,衛某正苦不得良人作證,使得胡人爪牙原形畢露。金霞道友請出我俞賢弟,正好解了衛某心中憂愁!”

    說罷衛老魔伸手一晃,指間拈出一片玉符,朝俞和喚道:“俞師弟親歷西北胡漢大戰,與愚兄也算是披肝瀝膽出生入死過的戰友。此有一物,不知師弟可還認得?”

    俞和抬頭一看,衛行戈當眾亮出來,正那片藏有望氣秘術,能夠識破赤胡傀儡修士真身的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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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是非亂,孰為證


       
       


    衛行戈取出這片望氣玉符,無疑是擊碎了俞和的最後一絲顧慮。俞和神色一定,這一隻右腳可就抬了起來。

    金犀上人猛轉回身,雙目中神光湛湛,直視著俞和。老道士把掌中太白青光劍當胸一橫,沉聲喝道:“莫要忘了你對我說過的話。此一步跨入魔道,再難回頭!”

    俞和淡然答道:“此乃因果應數,與道魔無關!”

    說罷,俞和身上氣機勃發,把雙肩一晃,就要朝前邁步。可金犀上人左手掐起劍訣,輕輕一抹三尺青鋒,太白青光劍上登時寒光大作。這老道士似乎無論如何也要擋在俞和面前,執意不讓他隨衛行戈而去。

    眼見自家祖師亮劍作勢,周圍的雲台峰弟子一齊拔劍出鞘,十幾口流光四溢的長劍直指俞和,似乎只要俞和的身子再稍一動,這些華山弟子就會發劍攢刺過來。

    甯青淩雙手抱住俞和的右臂,朝後用力一扯,她側過半邊身子,擋在了俞和面前。小甯師妹急的滿臉通紅,她一邊連連搖頭,一邊對金犀上人高聲說道:“師叔,其中大有隱情,我師兄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番因果皆由青淩而起,斷非師兄有意要出劍傷人。我二人絕無與華山仙宗作對的意思,更非是要棄道入魔,求師叔萬萬莫要動怒,且聽青淩分說來由!”

    “速速從實講來,在場同道自會分辨!”金犀上人一擺手,雲台峰眾弟子同時垂下腕子,將劍鋒斜指向地,可每個人的無形神念依舊罩定了俞和與甯青淩的周身要害。

    萬象銅臺上的衛老魔見此情形,知道俞和心中主意已定。他喜出望外,朝俞和與甯青淩點了點頭,鼓動丹田真元,宏聲如雷的說道:“何須甯師妹勞動口舌?且由愚兄越俎代庖,將此中種種說于諸位同道知曉,如有未盡之處,還煩勞小師妹補正便是!”

    俞和深深的吸了口氣,略微收斂了身上的氣勢。他反手一拉,重將甯青淩擋在身後,朝衛行戈抱拳道:“多謝衛道兄,還請據實而言。”

    “你我同宗同源,本該當親如手足,無論賢弟如何看待衛某,愚兄必不會給賢弟多生煩擾。”衛行戈神色一肅,居然舉手指天,恭聲頌道:“衛某指天道作誓,三清道祖、原始真魔祖師在上,弟子衛行戈所言句句如實,若有半字虛妄欺瞞,願受天誅地滅九九大劫,永世不得成道!”

    衛行戈這一對天作誓,滿場的道魔修士全都神情凜然。八景宮真武殿前石坪上鴉雀無聲,人人都伸直了脖子,要聽衛老魔究竟是如何說法。

    衛行戈稍停了數息,環視銅台下的數千道門高手,他清了清喉嚨,這才將幾十年前在西北邊塞,那一場胡漢奇人異士驚世血戰的來龍去脈,給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從俞和與甯青淩在京都定陽大勝胡夷來使,小姑娘心懷善念,施展出秘傳的丹石續命神通,救下了胡夷使者的性命,可這無心善舉卻被有心之人惦記,進而牽出了赤胡國奇人異士大舉入侵中土,妄想擄走九州丹道修士,為他們綿延陽壽。再到落雁關前拼死大戰,使得千年雄關毀於一旦,西北群修震怒,涼州府供奉閣號召道魔兩宗攜手抗敵,數千修士深入大漠,在赤胡土城前決一死戰。哪知道胡人來勢洶洶,空中魔眼巨城勢不可擋,萬千胡夷妖魔大軍跨空而來,四大半神高手與上古寒冰巫妖凶威蓋世,虧的是三大先天至寶發威,兩大天仙高手顯身,終於將胡夷異士逐出大漠。不過西北道魔兩宗元氣大傷,只能算是勝得慘烈。

    衛行戈講得繪聲繪色,言辭語調的抑揚起伏之間,簡直比朔城老街酒肆中的說書先生還要精熟。他尤其濃墨重彩的,講述了有不少西北修士拋棄名節,投敵獻媚,卻被赤胡異人煉成了傀儡,命他們潛入九州,去秘密尋找丹石高手。俞和在連場惡戰中大發神威,一人一劍斬除一十六位傀儡修士,卻依舊還有一十九人趁著戰火紛亂之際,逃入了中土腹地,實為九州道魔兩宗的大患。

    說到慷慨激昂處,衛行戈雙目圓睜,突然伸手點指著那一十二個帶著生皮面具的華山朝陽峰長老,厲聲呵斥道:“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作了那赤胡蠻人的扯線木偶,也自知沒臉見人了麼?你等混入華山仙宗,實不知存何居心!就算身中胡夷秘法,但我知道你等神智未泯,神州中土生你養你,賜以無上神仙大道教化,你等居然心甘情願為虎作倀,千方百計的前來禍害同道,想問你們這些人還有一點兒天地良心,還能懂得羞恥麼?倘若換作是我衛某人被蠻夷所制,我早就橫劍自裁,斷不會苟且偷生,成為遺臭萬年的罪人!”

    在場數千道門修士,隨著衛行戈的手指,一齊把目光聚向那一十二位華山朝陽峰長老,不少人露出了鄙夷之色。金霞上人臉上忽青忽白,按著盤龍紋黃玉石杵的手掌上青筋浮凸,但他始終未發一言。

    衛行戈知道自己已然引動了群修的憤慨,他趁熱打鐵,朝銅台下道門修士團團一揖,朗聲道:“諸位道友明察。那胡夷蠻人不修命性,不尊天地,只拜鬼神,其陽壽難全百年,乃是上天降罪。他們妄圖以我九州丹石妙術延命長生,此乃大逆不道的行徑,助其成事者必遭天人公憤。我等天山群英,煞費苦心的摸清了那一十九名傀儡修士的行跡,此來華山,正是替天行道,為九州除害,這難道不是大義之舉?而若華山派包藏禍害,又該是何等的罪業?”

    金霞上人偷眼朝萬象銅台下麵一望,前來為他助陣的道門群修被衛老魔說得盡皆動容,不少人憤憤的望著他,尤其是幾位道門巨掣目光不善。

    這老道士胸口發熱,猛一咬牙,徑直提起盤龍紋黃玉石杵,以杵頭遙指著衛行戈的面門,恨聲喝道:“魔頭住口!我華山仙宗乃是道門正宗,泱泱大派,豈容得你這魔孽在此挑撥是非?那羅霄逆徒打殺我華山修士,血證鑿鑿,你還想捏造謊言開罪,往自己臉上貼金?膽敢藐視天威,褻瀆三清聖尊,污蔑我華山修士是胡夷傀儡,貧道才要替天行道,將你這信口雌黃的魔頭打殺!”

    說罷金霞上人作勢就要祭起盤龍紋黃玉石杵,去打衛行戈。可衛老魔身後的魔宗十殿閻羅王齊齊踏上一步,十位只差半步便要臻入地仙境的老怪物同時朝金霞上人瞪出一眼,滔天魔威破空而至,生生將金霞上人震退了三步。

    “諸位老祖且慢。大義之師當要先禮而後兵,弟子還有話說!”衛行戈雙手一分,展臂攔住了十位老魔,他眼望著金霞上人,冷笑道,“金霞道友,衛某敬你是九州道門的成名耆宿,好生勸你一句:天道昭昭,是非皆有定數,不潔身自好以期修成正果,何苦出來自賤名節?衛某敢指天道為誓,你可敢指向三清道祖言明,這十二個‘華山修士’身份清白,與胡夷蠻人無關?”

    金霞上人手按胸口,裝作正在調氣平息,他眼珠轉動,心中念頭翻騰,尋思著如何才能反戈一擊。可還不等他再開口,就聽衛行戈又道:“你指我俞師弟實為是魔門中人,不過是因為俞師弟看破了這些傀儡的真身,將其斬於劍下。俞師弟親歷胡漢大戰,自然也有這片望氣玉符,你如此行徑,不過是想借諸位道友的手殺人滅口,這等拙劣的奸計,你以為誰人會看不來?衛某正想請俞師弟佐證,當著在場九州同道的面,揭穿這些胡夷狼犬的真面目,好教天下人盡知,到底是我西北魔宗在作惡,還是你華山仙宗心懷不軌!”

    衛行戈又朝俞和招了招手,喚道:“煩勞俞師弟移步過來,我倆共持玉符,教諸位同道看清真相。”

    “兩個魔宗惡賊沆瀣一氣,你唱我和,妖言惑眾,誰會信你?”召南子忽然大步上前,他左手托著東皇鐘,右手戳指衛行戈罵道,“我家師祖言明,這姓俞乃是魔宗奸細。你這老魔也口口聲聲喊他‘師弟’,你們二人分明就是同黨,諸位前輩哪里會偏聽你們一家之言?我且問你,既然胡漢之戰是西北道魔兩宗聯手,既然你要來指證胡夷傀儡,卻為何要半路上伏殺西北道門中人,使他們不得來到華山?無有西北道門中人作證,豈不任由你這老魔顛倒黑白?我召南子也是親身經歷胡漢戰事,親手殺過赤胡蠻子,我可證明,華山朝陽峰長老院中無有一人與蠻夷相關!”

    衛行戈一翻眼,嘲道:“胡漢大戰時,你可是我西北魔宗的先鋒將,莫要以為換了一身道袍,就有人會信你。空口無憑,可敢拿玉符出來當眾一驗?”

    被衛行戈劈面一斥,召南子空瞪著一雙眼睛,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銅臺上唇槍舌劍,委實比真刀真槍的拼殺還要激烈三分。此時此刻,俞和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不決了,衛行戈已經把前塵往事因果來由一一講明,而能否瞭解此段因果,還需得俞和自己顯身說法。

    俞和朝金犀上人抱拳一揖,沉聲說道:“師叔,欲知真相如何,還得弟子上去走一遭,請師叔行個方便。”

    金犀上人遲疑了好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撤開太白青光劍道:“你且去吧,莫要忘記你在雲台峰上所說種種。”

    “弟子知道。”俞和點了點,抬腿就要上萬象銅台。

    可周圍的人群中,忽有人陰陽怪氣的喊了一嗓子:“你小子說走就走,逃了可怎麼辦?那女娃娃需得留下來作質。”

    俞和身子一頓,向聲音傳來之處轉過頭望去。他周身殺機乍現,雙目中射出兩道凝如實質的寒光,十步之內仿佛嚴冬驟臨,教人不自禁的連連寒戰。就聽見俞和用森寒徹骨的聲音說道:“我與師妹形影不離,若留她一人在此,只要折損了半根寒毛,休怪俞和翻臉無情,今日就算拼個玉石俱焚,我也要教太華洞天血漫群山。”

    “嗆”的一聲,周圍不知多少柄長劍自行彈出劍鞘半尺,群修中再無有半分聲息發出。人人被淩厲無匹的劍意殺機所懾,但覺咽喉發冷,眉心發麻,氣息盡被窒在胸口,喘不出來。

    “去吧,去吧。你們倆同去吧!”金犀上人頹然擺了擺手,閉目轉身,不再言語。

    在數千道門修士的注視下,俞和拉著甯青淩縱身飛上萬象銅台。他朝衛行戈抱拳一揖,卻並未說話,小甯師妹也只好跟著欠身一禮。衛老魔滿臉喜氣,三步作兩步走到俞和近前,伸手扶住了俞和的臂膀,高聲笑道:“許久不見,師弟這身道行修為,可比愚兄要高深得多了,足見賢弟天縱奇才,令人羡慕!今後你我便是一家,可真要好好親切,愚兄深盼賢弟為我指點迷津。”

    俞和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

    “師弟還不取出玉符,讓諸位道友共睹真相?”衛行戈知道俞和這時再沒什麼退路了,他攬著俞和的手臂,面朝在場的道門群修,祭起了那片望氣玉符。

    俞和歎了口氣,也取出瞭望氣玉符,一道真元灌入,玉符綻出十丈奇光。

    在這片光芒的照耀下,就見臺上的一十四位華山修士,各自顯出了迥然不同的氣相。金霞上人頭頂顯出兩道光影,一道是支插著白蓮的清淨琉璃瓶,另一道則是面有太極雙魚圖的陰陽寶鏡,這顯示了金霞上人身負上古金仙慈航道人與赤精子的兩家道統。而召南子頭頂有一長一短兩道劍光繞旋,居中浮動著一團半清半濁的散亂雲氣,似鐘形非鐘形,可看出他道行駁雜不堪,東皇鐘祭煉未熟。

    道門群修細審那一十二位華山朝陽峰長老的氣相,但見每人頭頂都各有一團濃疏不等、大小不一的道光雲氣,青黃白褐紫各色俱全,顯然這一十二人所修的功法全不相同。而這一十二人的印堂處,皆有片淡淡的血光隱現,腦後一條黑線伸出,遙遙直入西北天際。這般怪相入眼,其中寓意已是毋需多言。

    衛行戈高聲道:“諸位道友上眼。鐵證如山,豈是衛某在此無中生有?”

    “你這般拙劣花招,委實可笑!區區尋常玉符而已,誰知道你在其中動過什麼手腳?在貧道看來,此物根本無以為證,諸位道友再看。”金霞上人伸手在自己後腦處一拍,他頭頂的琉璃瓶與陰陽鏡霎時隱去,只剩下一團灰濛濛的雲氣,這雲氣中亦有一條黑線伸出,遙遙飄向西北天際。

    金霞上人冷笑連連,說道:“原來貧道也是胡夷蠻子的傀儡,是不是該當橫劍自裁?不知衛法王可敢讓貧道施為,驗驗你們這些人的真身究竟如何?”

    召南子掂著一片玉符,陰陽怪氣的附和道:“還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胡夷傀儡。”

    衛行戈臉上變色,他事先並未料到,這金霞上人居然還藏著這麼一張底牌,看來這老道士和召南子早就明白自家的把柄所在,並且已備好了應對之策。

    如此一來,衛行戈與俞和手中望氣玉符,可就不那麼能夠服眾了。當下除非有西北道門中人或者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也來當面指認,否則不足以讓在場的道門修士信服。衛老魔暗自懊悔,前些日與西北道門修士遭遇戰時,怎麼不留個心眼,擒下一兩個人,押來佐證?

    金霞上人一舉扭轉了敗勢,他得理不饒人的喝道:“老魔,貧道將你等的妖言當場戳穿,我看你還有何話說?諸位同道,還不速速隨我斬了這惑亂人心的惡賊?”

    話說萬象銅臺上的這出怪誕鬧劇,看得數千道門修士滿頭霧水。一部分人對衛行戈與金霞上人的話都將信將疑,聽到金霞上人出言招呼,他們不動聲色,靜觀其變。另一部分人,包括雲台峰的弟子、青城仙宗群修、蜀山仙宗群修等,盡唯自家師長馬首是瞻,金犀上人、丹清子掌教和邢天掌教不發話,這些修士也都按兵不動。還有一大部分人,尤其是五嶽各宗的修士,都曾受過金霞上人的點滴恩惠,他們對金霞上人有幾分愚忠,也有幾分敬畏,看到金霞上人占了上風,立刻群情激揚,一個個蠢蠢欲動,就想縱身上臺。可這些人又顧忌十殿閻羅王與魔火黑雲中的近萬魔修,誰都不敢作出頭鳥,只在石坪上互相鼓動,喧嘩不已。

    “誰說西北道門無人?終南杜半山在此,我倒要看看,今日誰敢污蔑我家玄真子師叔!”

    聲如滾滾雷霆驚天,但見一道五色煉魔真火如柱,刹那間貫通天地,將朝陽峰頂的萬丈魔火黑雲捅了個大窟窿。有一相貌平平的靛藍袍年輕道人當空顯出身形,腳踩一柄九節紫竹鞭徐徐落下。看這年輕道人頭頂,浮著一尊鏽跡斑駁,通體作青碧色的奇形銅壺,高約五尺,上半截形如四方寶塔,分作三層,各有簷有窗,尖頂上雕成虎踞盤龍鈕。下半截好似方鼎,卻無有鼎足,四面雕滿了乾坤百獸百禽的圖樣,盡都栩栩如生。那五色煉魔真火,正是由此寶壺中源源不絕的湧出。

    “這是,終南仙宗鎮門先天至寶九黎煉妖壺?”金霞上人抬頭望天,眼神中既是驚惶又是狂喜。

    但見這位身挾重寶的年輕道人徑直落到萬象銅臺上,他取出一片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金精符牌,雙手捧到俞和面前,恭恭敬敬的拜道:“弟子杜半山,參見師叔法駕。路遠來遲,乞師叔恕罪!”
tzleng 發表於 2014-5-7 11:2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二十九章 諸寶聚,真劫啟


       
       


    杜半山帶著終南仙宗的鎮派重寶九黎煉妖壺突然現身,如此陣仗,如此威風,本讓在場的道門修士心中一喜。一件先天至寶端是非同小可,若以正宗禦寶術操持得當,一旦鬥起法來,足可比得數百位道門高手之威。

    有東皇鐘和煉妖壺兩件先天至寶壓陣,再加上蜀山仙宗大名鼎鼎的南明離火、紫郢青索,以及青城仙宗丹清掌教的天都明河,還有西南道門各派隱而未顯的其他絕世重寶,那什麼西北魔宗戮仙寶劍、十殿閻羅王和各大老魔,根本已是不足畏懼。

    當五色煉魔真火一舉貫透萬丈魔雲,衛行戈與眾魔祖齊齊神色大變時,在金霞上人那張天生怒相的臉孔上,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可偏偏杜半山淩空一聲斷喝,緊接再對俞和大禮參拜,此時華山老祖的表情,刹那間變得精彩無比。

    那是七分的驚愕不信,與三分的惶亂。

    金霞上人呆若木雞的立在原地,過了好半晌,他忽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位成道千多年,已是陸地神仙之身的華山太上祖師,真不知道多少年未曾再做過這樣的動作了。

    當然不僅僅是金霞上人,杜半山的現身,令朝陽峰上的道門魔宗群修無一不瞠目結舌,滿頭霧水。

    蓋因當年杜半山護送司馬雁回昆侖山避禍,卻遭自家師長禁足,所以沒能來得及參加攻打胡夷大漠土城的最終一戰,故而西北魔宗群修中間,認得他這個道門無名小卒的人寥寥無幾。而杜半山被赤胡傀儡修士打得重傷垂死,幸遇俞和、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妙手回春之後,一直在終南山的南五台清涼峰閉關修行,幾十年裏足不出戶,所以西南道門群修也不認得他。但終南仙宗的九黎煉妖壺,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九州十大神器之一,斷非是隨隨便便一個年輕弟子就能獨自帶在身邊出山行走的。於是當場有不少人生出疑心,以為這個年輕道人是效法了華山召南子,也是改頭換面潛入終南仙宗,將人家的鎮門重寶給盜了出來。

    不過道門群修細細再一看,卻又覺得這般臆測未必站得住腳。杜半山一身終南仙宗真傳弟子的道袍,腰懸終南長老符牌,通身紫霞繚繞,正是如假包換的“上清紫真大道炁”。這若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魔宗奸細,實在難以想像他心機之重、城府之深,不僅能將終南仙宗秘傳心法修到了將近還丹大圓滿之境,還謀得了終南長老之位,更把先天至寶九黎煉妖壺祭煉得遂心如意。能有這般成就,還做什麼奸細,招惹什麼因果業障?直接洗白身份,棄魔入道,在終南山逍遙快活算了。

    其中衛行戈還算是與杜半山照過面的,他依稀記得這位同俞和一起混跡凡俗酒肆的昆侖弟子,雖然衛老魔不知道杜半山怎麼就轉投了終南仙宗,還把九黎煉妖壺給帶了出來,但杜半山朝俞和俯身一拜,衛行戈就知道來人是友非敵。他看著金霞上人僵硬的面孔,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金霞道友果然料事如神,這不終南仙宗的同道現身,你自可找他求證!”

    杜半山並未理會衛行戈,他見俞和也驚得目瞪口呆,便咧嘴一笑,把手中的玉符朝前又遞了遞,恭聲說道:“大師尊與二師尊言道,師叔匆匆出山,卻忘了佩戴宗門玉符,外邊難免會有些鼠目寸光之人有眼不識泰山。這便吩咐弟子前來,將師叔符牌送到當面。”

    俞和愣愣的伸手接過了符牌,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方才他情急之下,已經暗暗摸出了那枚京都定陽供奉閣掌印大執事的墨玉扳指,尋思著萬不得已,就把此物亮出來自證身份。可沒想到杜半山擺出偌大的一番陣仗前來,甫現身,就故意甩了金霞上人老大一個耳括子。

    杜半山滿臉笑容,在俞和面前畢恭畢敬的不敢直起腰。他從肩後解下了一個三尺長的方形靛藍布包,雙手捧給甯青淩,說道:“甯師叔,此乃我大師尊與二師尊送給師叔的禮物,還請笑納。”

    甯青淩本未見過杜半山,但她早聽俞和說起過無數次,知道這位情深義重的半山師兄,乃是俞和為數不多的至交好友之一。小甯師妹心思聰慧,猜到杜半山口中的“大師尊與二師尊”,多半就是長鈞子與柳真仙子那對神仙道侶,除了他們兩位無上真仙,天底下還有誰,能讓杜半山帶著終南至寶九黎煉妖壺出山?

    可惜此時此刻,甯青淩正是在場萬多道魔修士的目光焦點,姑娘家臉嫩,根本無心去想這個三尺長的布包裹裏面會是什麼東西。她把包裹接在手裏,感覺份量甚沉,稍稍掀開藍布一角,卻見裏面還有一個烏黑的楠木匣,匣子上密密的纏滿了金絲符帶,顯然這楠木匣中裝的東西非比尋常。眾目睽睽之下,青淩也不好當場開匣查看。她有心將包裹收入袖中,但幾番施為之後,卻發現本身真炁一沾包裹就立馬消散,這匣子根本不能隨心所欲的變化大小,最後無奈之下,只好抱在懷裏。

    俞和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他心思一轉,朝杜半山擠了擠眼睛,隨手將終南仙宗的長老符牌往腰帶上一掛,擺出師長前輩的威嚴架勢,皺眉沉臉佯裝不愉,對杜半山道:“我師兄師姐在山中呆得太久,哪里懂得不受宗門所制,雲遊九州的自在之樂!你怎的卻追到此處來了,教我好生尷尬!”

    “師叔恕罪!”杜半山面露惶恐之色,趕忙向俞和一揖到地。

    俞和一甩袍袖,沉聲喝道:“起來吧,倒也非是你的過錯。”

    杜半山聞言如逢大赦,他誠惶誠恐的側退了半步,依舊不敢挺直腰板兒。

    聽完這幾句對答,在場認識俞和與不認識俞和的道門修士全都傻了眼,人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岔子。這人剛剛還是揚州羅霄劍門的逆徒,與胡夷異士糾纏,惹得滿身因果,苦大仇深,怎的突然搖身一變,就成了隱姓埋名的終南仙宗門人?而另一位隨身帶著鎮門重寶的終南仙宗長老,見面一口一個“師叔”的叫著,唯恐禮數不周。這姓杜的自己都在終南仙宗到了這般身份,那他的師叔又該是何等存在?

    話說這萬象銅台之上各方粉墨登場,卻到底是在唱得哪出跟哪出?尤其是夏侯滄與青城仙宗的群修,全都又將俞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他們真以為是自己認錯了人,此“俞和”絕非彼“俞和”。

    金霞上人的眼珠轉來轉去,一會兒看著俞和與杜半山,一會兒看著九黎煉妖壺。他突然雙眉一挑,抬手點指著杜半山,厲聲喝道:“什麼終南仙宗的弟子,你分明就是另一個魔宗奸細!居然盜走煉妖壺至寶,當真是膽大包天!魔賊氣焰囂張至斯,實乃我道門大患,諸位道友還不速速助我斬妖除魔,更待何時?”

    “休得胡言,我有終南上清紫箋驗明正身!”杜半山把腰杆一挺,轉身站起,面對著金霞上人而立。他伸手一招,有道金書紫箋飛出,在其頭頂三尺綻出團團紫氣,雲中落下一幢仙光,罩住半山師兄的周身,二行上清寶籙憑空顯化,上有杜半山的名號輩分,下有終南仙宗當代掌教純陽真人的符印。

    此金書紫箋一出,當場沒人再能質疑杜半山的身份。這可是唯有祭拜過上清大道祖,在終南仙宗道籍上留有一絲定命真靈的精英弟子,才能隨身持有的符箋,萬萬造不得假。萬象銅台下面的數千道門群修一片譁然,他們倒非是驚訝于杜半山真的是終南仙宗弟子,而是那道金書紫箋上分明寫著:“五十代內門盡傳杜半山”。

    眾所周知,終南掌教純陽真人乃是終南仙宗的第七十八代弟子,道門修士最重傳承輩分,論資排輩下來,那這個年輕道人豈不是純陽真人的“太上師叔祖”?而在場的哪個修士,不得管人家尊稱一聲“祖師前輩”?

    莫非這個年輕道人,其實是個修行萬年,肉身返老還童的前古終南隱士?

    金霞上人瞪視著杜半山頭頂的上清寶籙,口中喃喃的念道:“荒謬,簡直荒謬!”

    召南子靈機一動,突然跳了出來,大聲喝道:“姓杜的,你有金書紫箋為證,那姓俞的可敢把他的金書紫箋亮出來看看?”

    “師叔,弟子願戴罪立功!”杜半山冷冷的看著召南子。他忽然轉回身,朝俞和作揖稟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叔要是想弄個鈴鐺玩玩,何須如此大費周折?只消吩咐一聲,半山定不會令師叔失望!”

    說罷那金書紫箋悄然隱去,九黎煉妖壺寶光大作,有萬道五色煉魔真火吞吞吐吐。

    終南仙宗的禦寶秘訣,雖也不是上古煉妖壺主人傳下來的正宗心法,但畢竟經過無數終南高手的苦心推演,已差不多趨近完善。而召南子對東皇鐘半生不熟,這尊先天神鐘在他手中只能發揮出十之二三的威能。兩件絕世重寶的氣機正面衝撞,顯然召南子手中的東皇鐘要弱了數籌。

    但見那幢銅鐘寶光搖搖晃晃,召南子瞬間臉色轉白,腳底發虛,“噗通”一聲頹然坐倒。金霞上人趕忙搶步過去,探手抓住召南子的脈門,以本身真元助他抗敵。

    半山師兄得勢不饒人,緩緩踏上一步,煉妖壺真火再漲,恍如日炬當空。他怒目瞪視著召南子,寒聲叱道:“我師叔何等身份,他老人家的金書紫箋,豈是你說看就看的?傳將出去,我終南仙宗的顏面何在?這番大不敬之罪,就拿你這枚小鈴鐺來賠吧!”

    杜半山這一聲“老人家”的稱呼,可把俞和給逗樂了。他看著杜半山在這兒大逞威風,頓時想起了兩人在西北朔城,與老街上的潑皮混混糾纏的日子。人家好端端一件先天至寶,居然被杜半山說成了一個“小鈴鐺”,這五嶽仙宗若真拿東皇鐘作了鎮派立道的氣運法器,將來必定會在九州之上成為笑柄。

    就見杜半山又踏上一步,當真伸出右手,朝前虛抓,那萬道五色煉魔真火聚成一支遮天巨掌,直朝東皇鐘抓了下去。

    “道友且慢!”

    耳聽得破風之聲連響,眼前一花,這萬象銅臺上便多了好幾個人。俞和定睛去看,原來是泰山、嵩山、衡山、恒山四宗的掌教真人前來救場,還有蜀山仙宗的邢天大掌教和青城仙宗的掌教丹清真人,也並肩飛上臺來。

    六位道門宗師攔在杜半山與召南子中間,泰山、嵩山、衡山、恒山四宗的掌教真人都是手持法器,神情凝重,嚴陣以待。而蜀山邢天與丹清真人卻是施施然的背著雙手,臉上無喜無怒。

    眼見有人出來阻擋,杜半山心中知機,也就順勢而退。

    那位蜀山仙宗的邢天大掌教聳了聳肩膀,他拿眼一個挨一個的把萬象銅臺上的人看了個遍,最後古怪的笑了笑,雙手一攤,朝俞和與杜半山道:“這兩位終南前輩……道友,在下蜀山邢天。我觀今日之事,似乎內中大有隱情。東皇鐘該屬誰家,那是西北魔宗與五嶽仙宗的糾葛,但胡夷傀儡之事,卻是我九州煉氣之士的共患,須得儘早查明真相才好。諸方既然齊聚此地,那在下以為便定有法子明辨真相,可否看在我邢天的薄面之上,道魔兩宗暫休干戈,先齊心協力,將外患剷除。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這位蜀山掌教說話時,一直背對著金霞上人與召南子,但他身上的神念氣機,已然暗暗鎖住了那一十二位“華山長老”。

    衛行戈見此情形,心中知道蜀山掌教其實已經相信了他的話,默認那一十二人必有大嫌疑。只要把這些人的真身當眾揭穿,使華山派坐實了窩藏胡夷傀儡的罪名,那西北魔宗便占住了“大義”。就算終須惡鬥一場,西南道門諸派也不好再插手太深了,餘下區區華山仙宗的千多修士,在上萬魔宗高手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於是衛老魔欣然一笑,抱拳道:“邢天道友真知灼見,衛某亦正有此意!”

    “衛法王深明大義,實是九州之幸。”丹清真人點了點頭,撚須而笑。

    雙方魁首人物一拍即合,這原本劍拔弩張的道魔兩宗,居然有了化干戈為玉帛之勢。不少心中惴惴的道門修士長出了一口氣,暗想今日之朝陽峰大劫,難道就此顯出了消弭之機?

    恰在這時,太華洞天中突然奇光滿盈,朝陽峰上無中生有的漫起層層雲煙,使人目力難及十丈之外。整座山峰上下一震,耳聽見從四面八方的莫名虛空中,皆有隆隆雷鳴響起,好似催促大軍進擊時的連綿戰鼓聲。聳立在石坪中央的這座萬象銅台,忽然湧出了億萬點瑩光。

    金霞上人面露喜色,他一把甩開了召南子,披散髮髻,口中狂笑道:“時辰已到,大計將成!我管你是道是魔,還是什麼胡夷傀儡,今日你們一個也休想生離此地!我金霞子真是福運齊天,你等一個接一個的將大禮送上門來,還不自知。東皇鐘、煉妖壺、紫青雙劍、南明離火、天都明河,從今往後,統統是我囊中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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