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8
tzleng 發表於 2014-5-27 09:5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章 劍陣落,殺陣起


       
       


    與蜀山仙宗的心法劍訣一樣,蜀山劍陣也是畢集道佛兩家之長,獨樹一幟。

    但見諸葛堅的右手在胸前掐了個佛宗期克印,神劍青索奇光四射,團團寶焰浮現,化作千百朵曼陀羅花之相,繞身飛旋不休。他左手垂下,朝地上一指,紫郢劍變作一道紫雷,在其腳下勾出三十六天罡圖形。張口連噴四股本命真炁,天罡星圖徐徐升起,承托著千朵青焰曼陀羅花緩緩旋轉,佛宗辟魔大神通與道家煉魔天罡法合二為一,顯出莫測之威,此正是蜀山仙宗秘傳的上古劍陣“天罡曼陀羅扶正誅魔陣”。

    此陣一出,俞和知道絕不能以尋常劍陣與之相抗。他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祭起,銀白的乾丸懸在頭頂,守定天位;烏黑的坤丸滾落足前,鎮壓地位;自己手執青劍護住中宮,居人位。三口靈劍彼此呼應,交織成一片劍網,這擺出的乃是青城仙宗獨步天下的“青城小三才劍陣”。

    兩人都是化分神念,一人成陣,兩道劍陣也皆為攻守一體的精妙陣法。就看諸葛堅還是搶先發招,他翻手一揮,從天罡曼陀羅陣中飛出百朵寶焰,好似一大群飛火流星,直朝俞和連環撞去。

    俞和雙掌一合一搓,使出天地磨盤之勢。乾坤二炁當空一絞,將青焰曼陀羅花盡數碾碎。他引青劍朝前虛指,那片片流火竟聚作一個青芒四射的道人身影。這道人搶步躍起,右手並指成劍訣,一式仙人指路點出,反向諸葛堅破空攻去。

    見此奇招應變,諸葛堅大贊一聲,他左掌當胸推出,天罡星圖中飛出百道紫霞,頃刻間將這青火道人法相斬得四分五裂。而俞和得勢不饒人,腳下連進數步,以中宮青劍為軸,引動天地二炁,三道劍光若裂空驚雷,橫掃天罡曼陀羅陣。

    青城小三才劍陣本是一座守強攻弱的劍陣,可偏偏俞和奇思妙想,脫出俗套,居然不以三才三劍罩住自身,而是將劍陣整個推了出去,步步逼向諸葛堅。如此一來,守招盡數化成了攻勢,小三才陣本來就講究天地人呼應,三道劍光在五尺方圓之中往復穿梭,間不容髮,用來守禦時,自然滴水不漏、固若金湯,可這一旦轉守為攻,那劍光穿刺如電,快得教人目不暇接,諸葛堅好似被一重天羅地網牢牢罩住,眼前劍光繚亂,天罡曼陀羅陣被壓得節節後退。

    “好劍法,好心機!”蜀山邢天一拍大腿,贊許之辭毫不吝惜的脫口而出。他斜眼看著身邊的青城掌教丹清真人,意味深長的說道:“丹清老道,你那青城山中藏著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可你這牛鼻子老眼昏花,卻不懂得識人用人。此子若是在我蜀山,老夫定要將他收入門下,最多再過兩百來年,試問天下誰能擋得住他掌中長劍?”

    丹清真人搖頭苦笑道:“你這廝把風涼話可說得輕巧!那俞和一身隱秘實在太多,哪里是我的青城小廟能束得住?今日之事也你親眼見到,那位身懷煉妖壺的終南長老,對他是如何恭敬?先天至寶伏羲琴又豈是說送就送的便宜物事?記得十來年前,終南仙宗掌門純陽子師兄來我青城作客,三言兩語之間,便說到俞和此子。我聽純陽子師兄一口一個‘俞師叔’的叫著,心中甚是驚訝,追問他究竟,可向來言語無忌的純陽子師兄居然對俞和的身份來歷諱莫如深,只叫我毋需特殊對待,但卻也萬萬莫要觸怒了此子,否則定會給青城仙宗召來滅頂之災。換做旁人對我如此危言聳聽,我定會以為他是失心瘋了,可由純陽子師兄親口說來,貧道不得不信。”

    “有點兒意思。”蜀山邢天眼珠轉動,撓著下巴道,“此子一身劍術,斷非是那揚州羅霄能調教得出來,背後必定另有天大機緣。我看他在這青城小三才劍陣上造詣,可已不比你丹清子稍淺,而其中推陳出新之處,更是比你等青城仙宗的老古董們高明得太多了,他唯獨真元道行欠些火候而已。如果你放低身段,下點兒水磨功夫,讓此子拜入青城繼你衣缽,那將來青城仙宗必定聲勢大興,說不準還能壓過我蜀山一頭。”

    丹清真人笑了笑道:“貧道倒不敢奢望這只金鳳凰能在我青城山安心築巢,他非是池中之物,早晚須得一飛沖天。我之所以任他研習青城真傳劍道,就是想留個福緣。將來等他風雲際會之時,莫要與我青城為難。”

    蜀山邢天撇嘴嘲道:“你這老鼻子,當真心無大志!我須得與此子交道一番,說不定他跟你青城無份,卻與我蜀山有緣。”

    丹清真人低頌了一聲道號,悠悠的說道:“一切皆有緣法定數,凡事若皆爭,勢必緣盡。你蜀山已經有了一個千年不遇的天生劍體諸葛堅,再加上你等蜀山五老,已經是睥睨天下、笑傲九州。何必再爭此子,沖了自家緣數?”

    蜀山邢天歎了口氣,喃喃道:“見到良才美玉,誰人不想據為己有?何況論及劍道修為,堅兒只怕是一生一世也追不上這個姓俞的小子了。若將來我們五個老頭兒盡皆身化黃土,而這小子拜入別家山門,我蜀山仙宗恐怕就要矮人一頭。”

    “邢天師兄,你著相了!”丹清真人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俞和與諸葛堅正在全神貫注的運轉劍陣,耳中聽不到兩位掌教真人的一番對話。只聞金鐵交擊聲好似爆豆一般,小三才劍陣將天罡曼陀羅劍陣逼開了一丈多遠,在兩邊陣腳交接之處,有團團光焰爆閃,耀得人雙眼發花。

    這一輪鬥劍,足有差不多一炷香時分。俞和腳下步步為營,雙手掐成劍訣,憑空指指點點,劍勢如疾風驟雨,攻得好不瀟灑隨性。而諸葛堅除了起手時攻出一招之外,幾乎全在抵擋,後面再沒了什麼驚豔的手筆,更不消說扭轉局勢反守為攻了。

    暗暗算著退到第一十五步,諸葛堅胸中一股淩厲劍意被壓抑得太久,不得不舒。耳聽他提氣斷喝一聲,雙手往胸前併攏,紫郢青索雙劍上猛然奇光大作,連環一十八劍,招招只攻不守,全是要與人玉石俱焚的招數,這才逼得俞和召回小三才劍陣,封門自保。

    再看諸葛堅趁機長吸了口氣,雙手自下腹處緩緩提起,像是把一件沉重之極的物事托舉到胸口處。他兩掌向外齊齊一亮,掌心對準俞和推出,只見那紫雷繚繞的天罡星圖忽地翻轉過來,團團青焰化作三十六天罡星斗之相,朝俞和當頭罩落。

    眼見諸葛堅居然效仿俞和的奇思妙想,使天罡曼陀羅陣圖離體飛出,朝對手蓋頂而去,兩位掌教真人不由得暗贊諸葛堅的劍道悟性委實靈通。

    不過俞和還是不慌不忙,他抬腳一跺,伸出左手,併攏食中二指朝前點了三點,口中喝道:“天寶、人傑、地靈,三元皆來,助我一劍破萬法!”

    就見俞和把背脊一挺,左手反背在腰後,揚眉瞪目,面色凜然,好似一尊傲立于山河之間的人道聖賢。他右手握著中宮青劍斜指向天,一黑一白兩點奇光追隨在劍尖之上,腕子輕輕一抖,以真元當墨,以長劍作筆,以天罡曼陀羅陣圖為卷,唰唰唰的疾書一排鬥大金字。

    “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然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幾十個字一揮而就,筆劃既是劍招,劍招也是筆劃。當中五個“道”字,字字氣相迥異,暗合五行之韻。而那兩個“人”字的一撇一捺大開大合,好似頂天立地昂首長嘯的漢子,氣勢雄奇無比。

    此番情形,就好似有個人提筆揮毫,在天罡三十六星斗閃耀的夜空中,寫下了一篇金字靈偈。耳聽見“哢嚓哢嚓”的細碎之聲若薄冰皴裂,那天罡曼陀羅陣圖與俞和的金字皆閃了幾閃,最終同歸湮滅。兩人各自按劍撤步,這一合又似是鬥了個勝負未分。

    蜀山邢天哈哈大笑,他心知自家弟子在鬥劍中又有突破,偷學來了俞和對劍陣的改易之法,將來便不會因陋守舊,懂得舉一反三,隨機而變。而丹清真人也兩眼放光,似乎靈機大動,老神仙低聲自語道:“原來將小三才劍陣演到極處,卻是人道為本,引天地之靈成乾坤大道金書,竟有破滅諸法之威。妙,甚妙!”

    那諸葛堅亦自知此戰大有所得,他並未急著仗劍再起,而是低眉垂目,眼觀鼻,鼻觀心,凝神自省。三五息之間,他就將心中領悟粗粗回味一番,於是當胸抱拳,朝俞和道:“多謝俞師兄賜教。”

    “彼此彼此,也當謝過諸葛師兄。”俞和也是抱拳還禮。方才那輪比鬥劍陣,受益的哪只是諸葛堅一人?俞和也從蜀山天罡曼陀羅扶正誅魔陣中,初步領悟了糅合道佛兩家真罡的秘法。

    說到與佛宗之緣,俞和也算頗有些際遇。昔年在京都定陽城中,他拼著自碎金丹,吐血化劍,一舉擊破了大鎮國寺群僧擺下萬佛說法大陣。當時在那萬佛殿中顯化出來的諸天億萬佛陀法相,其中有一小半無垢念力被俞和無意中攝入己身,只是他根本不會運用而已。後來供奉閣暗府大執事無央禪師發現了俞和的慧根,但俞和一心只想修劍,無意禪法,所以無央禪師也不好強求。

    後來在撫仙湖底的神仙遺府中,一件無名佛寶對俞和自行認主。滇南別院開門時,巧遇無央禪師的師弟無空禪師,又將人家的金剛薩埵降魔大真力收為已用,巧退東巴密宗武僧。這一切都說明俞和大有佛緣,而且那大乘佛力和密宗佛力,也都在俞和身上埋下了種子。

    如果能悟通蜀山仙宗的道佛同修秘法,那無疑能令俞和如虎添翼,故而今日他占到的便宜,實比諸葛堅要大得多了。

    不過兩人都知道當下非是悟道之時,只見諸葛堅將紫青雙劍當胸一錯,朗聲道:“俞師兄劍術通神,諸葛堅心服口服。不過在下尚有一陣初成,還想盼師兄指點一二。”

    俞和鬥在這個份兒上,也是胸中劍意激昂,難以自製。他彈劍笑道:“俞和正有此意,請諸葛兄賜下高招!”

    諸葛堅神情一凜。不知為何,他先朝蜀山掌教邢天俯身一拜,等自家掌教真人點了點頭,才手挽紫郢青索引劍劃圈,腳下踏罡步鬥。

    俞和略一挑眉,眼見對方如此慎重,那接下來施展的劍陣,必定非同小可。就聽諸葛堅一邊自顧舞劍起勢,一邊沉聲說道:“諸葛堅此陣,與俞師兄的兩儀劍術同出一理。原陣乃由我派長眉祖師所創,今立于蜀山金頂之上,取先天一氣仙符鎮壓。諸葛堅偶得皮毛,將之化作劍陣,實是粗陋不堪,作踐了先祖上法。此陣乃是蜀山秘中之秘,共分生、死、晦、明、幻、滅六門,蓋因俞師兄洞悉兩儀至理,故而諸葛堅不便多說,但請一試就知。”

    其實諸葛堅說到此處,也不用再多加介紹了,天下煉氣士還有誰會猜不出他要施展的陣法?在蜀山仙宗裏,先天一氣仙符鎮壓的陣法就只有那麼一座,便是號稱“蜀山第一殺陣”的“生死晦明幻滅微塵陣”,另一名叫作“兩儀微塵陣”。

    丹清真人面露驚詫,他轉頭問道:“那先天一氣仙符也認了諸葛堅為主?”

    蜀山邢天搖頭道:“自從長眉祖師飛升,蜀山再無出一人可祭煉先天一氣仙符,實為我輩大憾。”

    丹清真人皺眉再問:“無有壓陣之寶,那這兩儀微塵陣要如何擺?”

    蜀山邢天十分得意的答道:“諸葛堅先天劍體,除了能讓紫青雙劍歸心,自然另有玄妙之處。他在蜀山之巔坐枯禪六年,引動金頂佛光,長眉祖師真靈降臨,授以醍醐灌頂,使其盡悟兩儀微塵陣之理。他再以劍理反證陣理,將兩儀微塵陣化作劍陣,而他的先天劍體,正可替代先天一氣仙符,充當陣眼!”

    “那這一人成陣的兩儀微塵陣,還能有原陣的幾成威能?”

    蜀山邢天攤開一個巴掌,晃了晃道:“堪堪五成而已。”

    “五成?”丹清真人把眼一瞪,厲聲喝道,“能有長眉原陣的五成威能,那憑俞和一人一劍,九成九要被困死在陣中。你這是何居心?莫非想要毀去此子?”

    “你老牛鼻子當真一驚一乍,千年靜修的功夫都修到哪兒去了?”蜀山邢天一撇嘴,手指著俞和道,“你看看那小子正在做什麼法道,我倒怕自家徒兒會有閃失呢!”

    丹清真人聞言轉頭,一看俞和還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神情。他用掌中青劍在地上畫出了一幅丈許方圓的神秘陣圖,其中條條紋線直來直往,無有一處圓轉棱角。這方陣圖草草繪成,俞和施施然往中央站定,作法一引,立時便有股源自洪荒的森然殺機溢出,古樸、蒼涼,不沾染半點俗念,帶著幾分大道忘情的高深氣機。

    在這陣圖的四方,各有一處陣門。再看俞和祭起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伸手一指,兩枚劍丸同時一分為二,化作四柄三尺長劍。這四把劍各據于一方陣門之上,高高懸起,形如隨時都會斬落下來的四口鍘刀一般。

    做完這些,俞和雙手抱臂,站在陣中,笑盈盈的看著諸葛堅。

    丹清真人臉色微白,長吐了口氣,歎道:“無量天尊,這小子是從哪兒窺來的陣圖,居然擺出了誅仙劍陣。這回當真是好看了,不知道蜀山第一殺陣和鴻蒙第一殺陣,究竟誰更凶煞!”
tzleng 發表於 2014-5-29 09:5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一章 木為身,陣中坐


       
       


    當真元沉入腳下的誅仙陣圖,將這座在神魔演義中留下濃墨重彩之筆,被九州煉氣士傳頌了萬萬年的鴻蒙第一殺陣喚醒時,俞和感覺到了一股穿越亙古光陰,帶著大道三劫氣息的無上殺機。即使對面的諸葛堅手持紫郢青索,擺開了名震天下的蜀山兩儀微塵陣,他亦覺得躊躇滿志、勝券在握。

    由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分化而成的四口壓陣靈劍上寒光流溢,不斷發出龍吟虎嘯之聲,仿佛它們都在為這座“劍陣之祖”的重新出世而歡呼雀躍。

    回想起這座劍陣的來歷,俞和不禁有些惆悵。當年他在西北大漠之上,留神細看過羅修上人以一柄戮仙劍為陣眼,擺出的“小誅仙陣”。當時那座陣法令俞和念念不忘,待他隱居青城,一切平靜下來之後,愕然發現識海中的六角經台正在自行推演完整的誅仙陣圖。在接下來的三十年中,雖然俞和也靠著六角經台日夜窮究劍道精義,但那經台本身始終在一刻未停的補全著誅仙陣圖。直到九個月前,才終於大功告成,將完完整整的一幅誅仙陣圖展示在俞和的腦海中。

    全本誅仙陣圖,統共只由九九八十一道長痕交錯而成,但其中每一道痕跡,都與天地初開、混沌分辟時顯現的天之痕與地之痕嚴絲合縫,包含著最初始最根本的劍道軌跡。

    正是參研了誅仙陣圖中的劍道至理,才讓初窺萬劍歸宗至境,卻苦苦不得其門而入的俞和豁然開朗,短短六個月,他就把一隻腳穩穩的踏入了萬劍歸宗的無上境界裏。

    包含在誅仙陣圖中的劍道至理浩如煙海,無窮無盡,直指天地本真、大道本源。俞和不得不嘆服六角經台的莫測神妙,其竟然能從自己對小誅仙陣的幾許模糊印象中,將上清靈寶大道君的至寶陣圖完整推演出來。雖然俞和至今為止也不知道這六角經台究竟是一縷神念法相,還是一尊通靈奇寶,但它的的確確給了俞和一身縱橫天下的本事。

    對於俞和來說,六角經台和它演化出來的白衣舞劍少年,就是兩位不言不語的授業恩師。如今這座經台不告而別,俞和心裏空蕩蕩的,總有種前途未蔔,深恐迷失方向的惶然。而這幅誅仙陣圖,恰似是六角經台留他的最後一份臨別大禮。

    查覺對面殺機滔天,但諸葛堅並不知道那是一座什麼樣的陣法。他瞥見邢天掌教大尊與青城丹清子掌教一直緊緊的盯著俞和,兩人盡都神色凝重,於是心中暗暗猜想,那俞和所布下的陣法,多半也是一座非同尋常的劍道殺陣。不過諸葛堅還是對自家的兩儀微塵陣深信不疑,畢竟這是當今世上凶名最盛的殺陣之一。

    咬牙磕破中指,用指尖精血在紫郢青索的劍身上各寫下一行靈篆,兩口神劍沖天而起,在諸葛堅頭頂繞了三匝,“蓬”的一聲同時爆散開來,化作一紫一青兩團雲氣。這雲氣翻翻滾滾,然後緩緩的沉降下來,猶如一幢薄霧,罩住了諸葛堅身週三丈。他再用指尖精血在自己眉心處繪上了太清符籙,縱身一躍,整個人都融入了雲霧之中不見蹤影。

    俞和看對面雲煙迷離,陣中祥光霞彩,時起變化,瞬息萬端,更有一青一紫兩道雷蛇往來穿梭,便知道諸葛堅的兩儀微塵陣已成。這一輪比鬥,無論是蜀山兩儀微塵陣,還是他的誅仙陣,都是落地生根的陣法,非是方才那般可以隨身而動、隨勢攻守的鬥陣,所以要分出勝負,兩人都須到對方的陣中一闖,能破陣而出者,則勝。

    俞和攏手抱拳道:“如今法陣各成,是諸葛兄先來我這陣中走一遭,還是在下先睹生死晦明幻滅六門兩儀微塵陣的之妙?”

    “且慢!”未等諸葛堅答話,端坐在一邊觀戰的蜀山邢天與青城丹清子齊聲斷喝。

    只見蜀山掌教長身而起,說道:“長江後浪摧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你們這兩個小娃娃,當真令我等老輩嫉妒汗顏,可料三五百年之後,九州之上必定會重現劍道盛世。不過你倆忒也年輕氣盛,不過是切磋印證,卻鬧出如此大的陣仗來,你們這是何意,今日非要不死不休麼?”

    俞和一聽蜀山掌教的話,以為邢天這是要出來打圓場,於是他等在原地未動,垂手洗耳恭聽。對面的兩儀微塵陣中雲霧一晃,凝成諸葛堅的身形,他朝自家掌教大尊作揖一拜,靜待法旨。

    只見那蜀山邢天從懷中摸出兩隻寸許長的紫檀木人形雕像,捧在掌中,繼而說道:“兩儀微塵、上清誅仙,這都是天底下至凶的困殺大陣,豈是隨隨便便走得的?若你倆一個操持不當,無論誰人殞於陣中,俱是九州道門之殤。老夫可不想坐視你們因為意氣之爭而半路夭折,我有代身木偶兩尊,你倆便各拿一尊去,且由此物替你們分個勝負高低便是!”

    丹清真人在蜀山邢天背後嘿嘿一笑,說道:“你這好惹事的老頭陀,方才煽風點火的也是你,眼見鬧大了收不住,只好賠上紫檀代身木偶這等稀罕法寶來救場,可不是自作自受?”

    蜀山邢天扭回頭,好不兇狠的瞪了丹清真人一眼,把青城掌門唬得一縮脖子。

    “紫檀代身木偶?”俞和看了看邢天手中的木雕小人兒,心中已然明白,這是蜀山掌門愛惜自家弟子,生怕諸葛堅在誅仙陣中有個三長兩短,於是上趕著拿出了此等奇寶。

    “代身木偶”與常見的道門“代身消厄符”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能替修士擋下一劫的救命法器。只不過代身木偶中暗藏機關術的精妙靈構,它能隨意變化大小,甚至可以施展神通道法。修士若分一道神念駐入其中,這木偶就成了他的身外法身,使如臂指,隨心所欲,木偶的一應所見所聞,神念主人亦能感同身受。那些家底深厚的上古大宗,常用此寶來探秘絕險之地,免得門中高手意外遭劫。

    在邢天手中的這對紫檀木偶,乃是代身木偶中的上上品。以銀絲紫檀這等奇珍靈材雕琢成器,木偶可以發揮出還丹大圓滿修士近乎七成的道行修為。如邢天這等掌教大人物,偶爾會把一尊紫檀代身木偶置於宗門中總理諸事,而真身卻躲在隱秘處閉關苦修,正是兩不相誤。

    “若我擺出的非是誅仙陣這等上古凶陣,實不知你還會不會捨得拿出紫檀代身木偶來?”俞和暗自腹誹,他也不客氣,招手便將一尊木偶攝入掌中,在指間細細把玩。諸葛堅朝自家掌教真人躬身拜謝,也取了一尊代身木偶。

    祭使此寶的法決人盡皆知,俞和與諸葛堅各自施為。這紫檀代身木偶落地一滾,就化成了與他二人一模一樣的形貌。俞和的木偶化身朝本尊笑了笑,自袖中摸出一口紫檀木劍,握在掌中向兩儀微塵陣邁步走去。諸葛堅給了木偶化身一對贗品紫青雙劍,那木偶朝本身作揖拜謝,也向誅仙陣的陣門走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說俞和的木偶化身,它走到兩儀微塵陣前,對諸葛堅擠了擠眼睛,說道:“我不怕死,請師兄儘管施為就是!”

    諸葛堅撇了撇嘴角,也不接話,他反身一縱,就融入了雲光之中。

    俞和的化身木偶抬頭看了看生、死、晦、明、幻、滅六門,腳步一轉,循著世人流傳的破陣之法,想從右邊的死門走入大陣之中。

    相傳蜀山長眉祖師的生死晦明幻滅六門兩儀微塵陣,自打成陣之後,無人可以不假借外物之力,堂堂正正的過陣而出。唯一一種流傳下來的破陣之法,是從東北角的死門強行闖入,然後取道極東方向的滅門,朝陣中央靠近,如此一連穿過死門與幻門,到達極南方向的晦門,在晦門尋到陣旗而斬之,則兩儀微塵陣的威力立時減半,趁機返回,再穿中央幻門回到滅門,以重手法轟擊滅門陣旗,只要陣旗一倒,則兩儀微塵陣全陣冰消。

    雖說破陣之法如此,但據說根本沒人能做到此法中的種種關鍵,所有入陣者基本都在晦門中形神俱滅,或者在幻門中陷窒真靈,被萬般幻象迷得魂魄飛散。

    不過俞和的化身木偶在死門外面轉了幾圈,卻根本沒有邁步進陣,它反倒再一轉折,繞回左邊的生門,毫不遲疑的一頭紮進了雲霧之中。

    要知兩儀微塵陣是“死門難入,易於求生;生門好入,卻易被困。”那流傳下來的破陣之法雖然艱難無比,但的確是藏有一線生機。除此之外,僅有另一種不為人知的邪魔手段,可以污穢陣旗,毀去此陣。望見俞和的化身另闢蹊徑,擇生門入陣,蜀山掌門邢天與青城掌門丹清真人都是連連搖頭,他們心想這一走進生門裏面,代身木偶恐怕是立時受困,再也寸步難行了。

    果然俞和的化身一進生門,立時見到眼前景物大變。它仿佛置身于萬里雲海當中,前後左右上下儘是白濛濛的稠密雲氣,無論朝哪個方向走下去,都總也走不到雲海的盡頭。連變了好幾個前進方向,四面亂沖亂闖了一氣,俞和的化身走了數百步,可其實就只在丈許方圓的生門中原地轉圈。

    丹清真人正在搖頭歎氣,卻見那木偶突然停下不動,伸手撓了撓頭皮,盤膝往地上一坐,雙手置於下腹,眼觀鼻,鼻觀心,竟似是乾脆入定去了。

    眼見俞和的化身坐下不動,操持兩儀微塵陣的諸葛堅可急了。他雙手一揮,陣法立時變化,那生門的雲海中忽然閃出萬道青火紫雷,紛紛朝代身木偶劈去。

    危機驟至,可俞和的化身卻忽然露出了一個嬉皮笑臉的神情。他反手一拍橫在膝前的紫檀木長劍,那口長劍忽地斷成了尺長的三截,三截斷劍依次飛起,收尾相銜,竟結成了一座青城小三才劍陣。

    就看一幢紫巍巍的五尺劍網,將俞和的化身牢牢罩住,那紫郢青索雙劍變化出來的霞光雷火,打向木偶的頭頂,其中竟有十之七八被俞和的劍意所攝,斜斜的落到旁邊空處。剩下的二三成劈在三才劍網上,根本就破不開青城小三才劍陣的綿密守勢。

    “好小子,這是跟人家要耗上了麼?”青城掌門丹清真人啞然失笑。不過他亦有些暗自得意,俞和的化身僅憑三截紫檀木斷劍,就用小三才劍陣的守勢擋住了蜀山青紫雙劍的劍煞,而且還是在兩儀微塵陣中,這豈不反倒說明了青城劍陣的高妙之處?

    蜀山掌教邢天頗為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可等兩位真人轉頭再看誅仙陣中的諸葛堅化身,這才恍然大悟了俞和的真正用意,不由得反替諸葛堅捏了一把汗。
tzleng 發表於 2014-5-29 10:06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二章 破合璧,戰邢天


       
       


    大道至簡,僅以九九八十一道天地之痕作陣,但憑六角經台的神機妙算,卻推演了相近三十年光陰才返本還源,那完完整整的“上清靈寶道君四劍誅仙大陣圖”是有多麼精微深奧?

    有一詩證曰:“誅仙惡陣四門排,黃霧狂風雷火偕;遇劫黃冠遭劫運,墮廳羽士盡沈埋。劍光徒有吞神骨,符印空勞吐黑霾;縱有通天無上法,時逢聖主自多乖。”又有一詩雲此陣中是:“騰騰黃霧,豔豔金光;騰騰黃霧,誅仙陣內似雲迷;豔豔金光,八卦台前如氣罩。劍戟戈矛,渾如鐵桶;東西南北,恰似銅牆”。

    雖然俞和無有誅戮陷絕四柄先天至寶在手,而且憑他那點兒道行,最多只能發揮出誅仙原陣半成不到的威風,但這畢竟是混元大羅道祖的證道之陣,天底下萬千劍陣的宗源共祖。開天闢地時,此陣斬殺三千大道天魔;洪荒諸聖大戰時,成千上萬的前古金仙飲恨陣中;每一次誅仙陣出現在神話傳說之中,都掀起了席捲乾坤的腥風血雨。不管蜀山長眉祖師的兩儀微塵陣如何冠絕天下,但那始終只是凡俗間的陣法,如何能與三清道祖的看家手段相提並論?這就好比是諸葛堅從缸中取了一半的水,而俞和卻是在十裏大湖中圈了一角出來,兩者遠不可同日而語。

    方才聽見自家掌教真人喊出“上清誅仙”四字,諸葛堅冷汗直冒,就立馬泄了七分底氣。他的化身木偶頂著贗品紫青雙劍,惴惴的走到誅仙陣前,抬頭一看四道陣門,果然是“誅仙利,戮仙亡,陷仙四處起紅光,絕仙變化無窮妙。”眼前所見,與傳說中誅仙陣發動時的情形一般無二。

    誅仙劍陣處處儘是殺機,全無生門可走,只有死路一條。世人皆知,至少要齊聚四位與主陣人道行相若的高手,同時從誅戮陷絕四陣門撞入,分頭摘下倒懸於陣門上法劍,才可破去誅仙陣。但眼下僅只有諸葛堅孤身一人來到陣前,這根本就無從下手。

    但今日的一場鬥法,是原由他挑起來的,人家擺下了劍陣,自己若不進去走一遭,那豈不是落了蜀山仙俠男兒的顏面?諸葛堅咬了咬牙,把心一橫,指使木偶化身頂起贗品紫青雙劍,飛身躍入了紅霞翻卷的陷仙陣門。

    紫檀木偶這一進陣門,登時恍如置身于洪荒大劫之中,那無窮無盡的破滅紅光,好似道道腐肉蝕骨的罡風,又似一群群噬人骨肉的蟲豸,從四面八風蜂擁而至,裹纏住它的周身來回碾磨絞殺。

    諸葛堅的木偶化身眼前一片通紅,無法視物,耳中儘是風聲怪嘯,腳下寸步難行,遍體刺疼難耐,根本談不上去摘那鎮壓陣門的法劍。他擯住一口本命罡炁,讓木偶化身也是盤膝坐下,祭起贗品紫青雙劍,化作一幢劍網,將身子團團罩住。心想:“既然你俞和不思破陣,只坐在生門中徒耗真元支撐,乃我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在這陷仙陣門裏跟你耗上了!”

    可惜諸葛堅的化身怎麼一坐,卻是正中了俞和的下懷。要知道俞和的化身,坐的是兩儀微塵陣的生門,而諸葛堅的化身,坐的卻是誅仙陣的陷仙陣門,這兩處地方的兇險實有雲泥之別。那誅仙陣的陷仙陣門是何等絕凶之地,哪是隨便能坐得的?

    再一來,俞和的劍意實比諸葛堅要高出一籌,兩儀微塵陣中的紫青劍炁,有七八成根本劈不到俞和的木偶化身,故而應付起來遊刃有餘,就算坐上一日一夜,也不會有什麼閃失。但陷仙陣門中的萬重紅光,卻是全數結結實實的招呼在了諸葛堅的化身上,不到一柱香時分,這紫檀代身木偶就顯出了行將崩潰的跡象。

    俞和也是落井下石,他本尊哈哈一笑,忽然一閃身,穿入了陷仙陣門中。再看他掄起掌中青劍,對準了諸葛堅化身的腦門子,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亂剁。

    叮叮噹當的金鐵交鳴之聲,就好似在打鐵一般。俞和連劈十幾劍,那一雙贗品紫青雙劍架不住陷仙紅芒與青劍的交攻,發出一聲哀鳴,兩口長劍同時四分五裂,罩住諸葛堅化身的劍網也就隨之破散殆盡。

    不等陷仙紅芒將諸葛堅的化身絞成木屑,俞和飛起一腳,將這具紫檀木偶硬生生的從誅仙陣中踹了出去。木偶飛落到兩儀微塵陣前,一陣就地翻滾,被摔得四分五裂,模樣好不淒涼。

    “這小子,存心是在仗勢欺人,奚落我門下弟子!”蜀山掌門見此情形,臉上怒氣勃發。

    青城掌門丹清真人不鹹不淡的說道:“有個詞叫‘自取其辱’,不知邢天師兄何解其義?”

    再看俞和的化身人偶,施施然站了起來,它裝模作樣的撣了撣衣襟袍袖,朝中央陣眼方向抱拳一揖,笑眯眯的說道:“諸葛師兄,承讓了!”

    望著陣前散落滿地的木偶碎片,諸葛堅知道這一陣已輸得徹徹底底,他惱羞成怒,忽有一股邪火自心頭竄起,騰的一下直撞腦門。耳聽他縱聲長嘯,猛地脫出兩儀微塵陣飛身而起,腳踩虛空,展開雙臂兩手一招,那滾滾雲霧盡數吸入他的手掌之中,化成紫郢青索之形。

    “吃我一招,雙劍合璧!”

    紫光四射的紫郢神劍與青焰升騰的青索神劍,在諸葛堅掌中合二為一,兩道劍光彼此交纏,變作一條二丈來長,奇光耀眼的劍罡雷龍。諸葛堅吐氣開聲,雙掌朝前平平一推,這道紫青劍炁脫手而出,挾著隆隆雷音,卷起萬條雷火,宛如一顆天外彗星般,直向俞和轟然砸去。

    俞和雙手一壓,誅仙陣消弭無形。他眼望著迎面而來的紫青劍炁,臉上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意。

    先前諸葛堅以金剛伏魔慧劍、天罡曼陀羅陣與兩儀微塵陣與他鬥法,俞和還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對,可唯獨諸葛堅使出壓箱底的一式紫青雙劍合璧,俞和是完全不怵。自打兩人在滇南別院鬥過一場之後,六角經台就把這一式雙劍合璧推演了成百上千遍,無論多麼精妙多麼淩厲的招數,在看過這許多遍之後,任誰都能悟出拆解之法。

    雖然此時紫青雙劍真形俱在,而且諸葛堅的修為也與當年的他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雙劍合璧這招的本質卻是完全相同。俞和幾乎不用細看,他熟極如流的左手一招,右手一推,在紫青劍炁附近忽然飛出上千道太玄無形劍炁,這些無形劍炁打斜刺裏連環掃過,每一道無形劍炁都能削落一小片紫青劍炁。

    蜀山掌門瞪圓了眼睛,看著這匪夷所思而又神乎其技的一幕。那道驚天動地的紫青劍炁,就好似是一條砧板上的魚,被廚匠一頓揮刀斜刮,削得魚鱗魚肉紛紛落下。

    等紫青劍炁飛刺到俞和面前五尺,它從一頭暴怒的虯龍,已然變成的一條蜿蜒的蟒蛇。再看俞和左手一掐指訣,那對兩儀元磁離合劍丸竟也雙劍合璧,黑白劍光似模似樣的擰成一股灰濛濛的劍罡,朝紫青劍炁迎頭撞去。

    “嗆”的一聲大響,當場罡風漫捲,奇光流火四射。

    諸葛堅身子一晃,從半空中徑直跌坐到地上,他二不話說趕緊閉目調息,紫郢青索化作兩點瑩光,嗖地一下鑽進了他的眉心。俞和僅僅倒退半步,就穩住了身形,但他臉上沒有半點得勝之喜,反倒泫然欲泣的望著掌心,口中歎氣不迭。

    原來千算萬算,俞和終卻還是算漏了一點。在六角經台的推演中,並不會體現出紫郢青索神劍本身無堅不摧的鋒芒,所以俞和從未擔心自己的兩儀劍丸與紫青雙劍正面交斬,會落下什麼樣的後果。這時他一舉擊潰的雙劍合璧之勢,但召回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之後,卻發現兩顆劍丸上都是佈滿裂痕,靈機散盡,成了兩坨凡鐵。這一對長鈞子與柳真仙子送給他的劍丸法器,卻是不慎毀在了此處。

    丹清真人目中神光湛湛,他暗暗把俞和破去紫青雙劍合璧的法子,分毫不差的刻印在了識海之中。但蜀山掌門邢天卻突然縱身而起,跳到俞和面前,甕聲甕氣的喝道:“小子,你今日賺大發了!老夫見獵心喜,手癢的緊,你敢不敢再陪我走上幾招?”

    丹清真人聞言一驚,心想:“這蜀山邢天是個性子磊落的豪俠,斷非器量狹窄之人,怎會突然下場叫陣?莫非是俞和破了雙劍合璧,邢天生怕蜀山仙宗的紫青雙劍傳奇就此破滅,所以就想要殺人滅口?”

    老道士正尋思著要不要出言救場,卻見俞和把背脊一挺,橫劍答道:“這是要車輪戰麼?蜀山掌門既然屈尊賜教,俞和有何不敢?”

    “好小子,老夫越來越想把你打昏,強擄回蜀山了!”那蜀山邢天右手一招,打從袖中飛出一道忽赤忽碧忽白忽紫的五尺長虹,這虹光翩翩一轉,顯出一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四尺長劍,劍鋒中有一縷白茫茫的光焰來回流轉。

    邢天抄起這口寶劍,手撫劍鋒道:“此劍名為‘南明離火’,乃是達摩老祖取西方真金與南方離火之精,再以無上法力融會金火,由有質煉至無質,由無質複又煉至有質,曆十九次方成劍器,其中蘊含先後天互生互克之至妙,是我蜀山仙宗首屈一指的煉魔之寶。小子,老夫可不願假借神兵之利,再傷了你的法器,如果你沒有趁手的兵刃,可找丹清老道借他天都明河一用!”

    丹清真人聞言挑了挑眉。老道只略一沉吟,居然當真取出了一具星光熠熠的劍匣,橫在膝前,朝俞和招手喚道:“拿去用吧!”

    青城仙宗的天都明河雙劍,那可是不弱於蜀山紫郢青索的一對絕世神劍,也不知丹清真人存何用意,竟願意大大方方的把鎮門神劍出借。

    但俞和卻並未過去接劍,他朝丹清真人作揖一拜,說道:“多謝掌門厚愛,弟子尚有一具劍器合用。”

    只見他忽然張口噴出了一具白玉劍匣,翻掌一拍,匣蓋掀開,露出了其中的一截劍柄。俞和伸手握住劍柄輕輕一提,褐黃色且有魚鱗紋的劍鋒滑出劍匣半尺,仙光四溢。

    “此劍曜華,南方南極長生大帝之寶!”
tzleng 發表於 2014-5-29 10:1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五劍連,藏玄機


       
       


    不管之前一戰勝得如何痛快淋漓,也不管他如何將蜀山紫青雙劍傳人打得灰頭土臉,當面前的對手換成了蜀山仙宗掌教真人邢天,俞和那一幅寸步不退、橫劍欲試的雄壯架勢,多多少少還是咬牙硬撐出來的。

    在這個形如烏鐵塔般的八尺巨漢身上,那驚世駭俗的傳奇故事實在太多了。甚至有不少通達蜀山仙宗古往今來的修真耆宿都認為,這一代蜀山掌門邢天,是歷代蜀山掌門大尊中最擅與人爭鬥的一位。即使是那位開創了蜀山萬年盛世,一身神通道行堪比天仙的長眉老祖,也未必能與邢天比劍得勝。

    只見邢天單手提著南明離火劍,一步一步朝俞和走來。那本就昂藏八尺,壯如人熊的身軀,在俞和的眼中節節拔高。這位蜀山掌門一共只走了七步,站定在丈五之外,可俞和卻覺得邢天足有千丈之高,那手臂與雙腿盡都好似擎天大柱,恍如掌劍巨靈神降世,令他不得不舉頭仰望。

    在邢天的背後,隱隱顯出殘陽如血、旌旗如海、刀戈如林、鐵騎如火的沙場之相,而在他的頭頂上,卻有一大片金燦燦的慶雲浮現,那雲頭上站滿了俯瞰凡塵的怒目金剛佛陀。在蜀山掌教真人的雙目瞳仁中,似有藏山河萬里,風起雲湧,星宿列張。他眉心中央的一道亮銀色豎紋,溢出絲絲雷光,好似萬古大劫中的天罰之眼半閉半睜。

    只被蜀山掌教拿眼一瞪,俞和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便又泄了大半,他心頭發虛,額前冷汗直冒,那藏在白玉劍匣中的南帝曜華仙劍,險些就要抽出不來。最後還是連吸三口大氣,這才讓心神稍稍寧定,曜華劍脫匣而出,握在手中竟然止不住的微微顫動。

    一個半支腳踏入“萬劍歸宗”至境的劍道高手,手中的長劍怎麼可能會顫動?那是因為他的心在動。

    其實這也怪不得俞和。蜀山邢天是何等人物?在他全力而發的氣勢籠罩之下,天底下還能拔劍出鞘的劍修,委實絕不超過廿人之數。

    俞和不是沒有見過與邢天道行相若的地仙高手,至少長鈞子與柳真仙子這一對天仙道侶,就並不會比邢天稍弱。但是,一來蜀山邢天是個不折不扣的劍道大宗,他的劍意境界實比俞和還要略高出一籌,足可堪比羅修上人。所以這劍意上的壓制,就像諸葛堅在俞和面前一般,是無法靠法器與道行修為來逆轉的。

    二來蜀山邢天得授仙緣之前,曾有過半輩子縱橫沙場、混跡綠林、拿人命當草芥的崢嶸歲月,那養出的一股鐵血氣勢,實是能奪人心神。此法與羅修上人的煉煞驚魂術頗有異曲同功之處,但邢天的氣勢是從本我心性中自行迸發,由內而外,這比羅修上人曲解古法劍道,採集死者怨煞凝煉殺機的偏門法子,是要更加高明三分。

    再加上俞和雖然見識過天仙手段,但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從未以天仙氣勢鎮壓過俞和,而邢天此時卻是刻意施為。袖手旁觀與站到風尖浪口之上,那感受自是迥然不同。

    “接得住我十招不殞,你便是勝了!”邢天的說話聲,像是從九霄天外落下的雷霆,震得俞和雙肩晃動,胸中血氣翻騰。

    恍惚間,俞和似乎回到了贔屭神獸歿亡的那日。在這位蜀山仙宗掌教大尊面前,他就像是當年那個泥土凡胎的懵懂少年,而對方卻是一頭蘇醒的荒古凶獸。

    兩人之間的差距,或許真有如此之大,單憑這一下氣機試探,俞和就深知自己不可能戰勝邢天。但他那“水中金”的命數,卻在這一刻顯出了特立獨行的執拗剛烈,胸中揚起驚濤駭浪,而那隱沒在水底下的鋒芒,也就正好浮現了出來。

    “這就是上古仙宗的氣量?不過是弟子落了顏面,你這作師長的便跳出來想找回場子。我就不信當著丹清真人的面,你當真會對我痛下殺手!十招就十招,憑著曜華仙劍、長生白蓮和萬化歸一大真符,當我俞和是可以任你欺淩的?”

    心中主意一定,俞和攥了攥曜華劍的劍柄,自那沉重而厚實的南帝仙劍中,仿佛傳過來一絲威嚴的傲氣,讓俞和的意念重新堅強了起來。

    迎著那猶如大海潮汐一般的氣勢,俞和不退反進,他腳下朝前邁出半步,倒轉曜華仙劍,劍尖指地,雙手攏住劍柄,朝前一拜道:“請前輩賜招!”

    說罷,一道恢弘浩瀚的劍意自他身上沖天而起。在俞和背後,隱隱現出千丈神劍直指穹宵的虛影法相,而且那道參天劍影,竟堪與蜀山掌門的巨靈法相一般高下。

    “妙!此番氣勢比方才鬥劍時要強得太多,究竟是受迫頓悟,還是他先前有意藏拙?”青城掌門丹清真人撚須微笑,“年輕人血氣方剛,這股大無畏的勁頭兒,正是劍道之本!”

    蜀山邢天的巨靈法相與俞和的天劍法相在虛空對峙,就連閉目調息的諸葛堅也被驚醒。他睜眼一看場中的情形,登時露出駭然之色,又見俞和朝蜀山掌教真人執劍禮拜,朗聲迎戰,諸葛堅長長的歎了口,神情轉而黯然。

    “看仔細了!”蜀山邢天撇嘴一笑,那滔天的氣勢忽然如退潮一般急斂下去,可他的氣勢每收斂一分,那掌中的南明離火劍,就更加亮了一分。

    俞和驟覺周身一松,天劍法相也隨之緩緩黯淡。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被南明離火劍所攝,自那口蜀山神劍上傳來的危險氣息越來越強,引得曜華仙劍顫鳴不休。

    須臾間邢天氣勢盡斂,巨靈神法相也消弭無形。但那口南明離火劍卻亮得好似一道白熾雷霆。只見他左手劍訣一引,右腳踏前二尺,右腕徐徐遞出,神劍劍尖劃過一道玄奧的軌跡,直朝俞和胸口正中的玉堂穴點來。

    蜀山掌教這起手一招使得極慢,長劍劃過虛空,甚至比演練劍術套路時還要遲緩。但這一劍卻又沉穩得不可思議,而且全沒有半點虛招,簡簡單單的展臂一刺,深合大道至簡真理。劍鋒後面拖曳著一溜殘光,那軌跡竟與誅仙陣中的天地之痕有三分神似。

    莫看這又慢又穩的一刺平平無奇,卻教俞和看得目眩神馳。眼見劍尖一寸一寸的朝自己胸口逼近,無有點半煙火氣,更不帶著淩厲的殺機,但他就好似是一個站在峽谷風口上的人,正迎著怒嘯而至的狂風暴雨,那洶湧的山嵐使人雙目難睜,口鼻盡塞,衣袍頭髮皆甩在身後烈烈狂舞,幾欲撕裂。

    只這一晃神之際,再看那南明離火劍的劍尖,已然離他胸口不足四尺。要知道兩人相隔足有一丈開外,邢天手執劍器發招,但他的手臂就好像突然拉長了一般,真真切切的把劍鋒直刺了過來。

    劍尖猶未及體,俞和卻覺得自己胸口玉堂穴上,仿佛已經被捅開了個透心涼的孔洞,森然寒氣由前心直貫背脊。

    腳下不由自主的倒蹌了一大步,俞和振作精神,鼓足十二成真元,雙掌齊齊握住曜華劍的劍柄,口中大喝一聲,沉腰擰臂扭腕,自下而上的撩掃南明離火劍。

    耳聽見“嗆”的一聲大響,俞和只覺得自己像是拿著一根三兩枯枝,卻掃中了一尊萬斤鐵岩,那反震回來的力道無比沉實剛猛,震得他兩手手腕發酸,手指發麻,掌中的曜華劍險些就要脫手墜落。

    膝蓋忽一軟,他頹然跌坐在地上,見左右手的虎口處,已然是鮮血淋漓。

    強壓下湧起的逆血,俞和抬頭再看。就見那邢天單手握劍,人在五尺之外,依舊保持著踏步直刺的動作。他那柄蜀山神劍南明離火懸凝在半空,既不再朝前刺,也不收勢撤回,雷芒流溢的四尺長劍仿佛就是烙鑄在了虛空中,萬古不動。

    自己以十二成功力反斬過去,居然沒有將南明離火劍撼動分毫?俞和有些難以置信,再看邢天嘿嘿一笑,輕輕巧巧的翻腕收勢,依舊退到一丈五之外,說道:“是四禦大帝的法劍麼,品質端的不壞!原來你小子還修了肉身怪力的神通?很有意思,這力道正合為老夫舒筋活血!”

    俞和翻身站起,但覺雙臂經絡如遭火焚。他輕輕甩了甩手腕,正尋思要不要祭出長生白蓮護體,或者如何借助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的妙用克敵,卻猛聽對面的蜀山掌教沉聲喝道:“臨敵之際心神不定,正是自尋死路。再接我第二招!”

    只見邢天搶上一步,把右臂高高掄起,南明離火劍勢作力劈華山,直朝俞和頂門斬落。

    對方好像是看穿了俞和的心思,有意逼他無暇動用奇門法寶。故而這第二劍可就不像第一劍那麼慢了,劍鋒如九天驚雷一般破空而至。俞和也不再想,他猛閉住一口真炁,舌抵上齶,右手握著劍柄,左手托著劍脊,舉雙臂朝頭頂橫劍一架,就要硬接此招。

    又是一聲震人心魄的金鐵交鳴,俞和只覺得有一道雷亟自雙臂滾滾而下,穿肩頭,掃過背脊,墜向雙腿。通身筋骨咯咯亂響,右膝軟麻脹痛,他“噗通”一聲半跪在了地上。

    兩支袍袖被亂罡扯成片片碎布,再看裸露出來的手臂肌膚上,已浮起了無數的細小血珠。硬接了蜀山邢天勢大力沉的當頭一劈,那股蓋頂而下的龐然巨力,竟把血水從俞和的毛孔中生生的逼出體外,有股淡淡的腥氣彌散開來。

    丹清真人提鼻一嗅,挑了挑眉毛,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

    “看清楚了麼?再接我第三劍!”

    不等俞和調息回氣,蜀山掌教墊步躍起,人劍合一縱身而來。就看他手腕一抖,三點寒星排成品字形,疾點向俞和的眉心與雙目。

    百忙之中,俞和連起身都來不及,他翻轉曜華仙劍,推其寬厚的劍脊作盾,封住了自家面門。

    “當當當”三響猶如一聲,好似三支破甲鐵矢接連釘在了曜華劍上。三道剛猛的劍炁透劍而入,就算俞和單膝半跪在地上,還是震得倒滑出去數尺之遠。

    可他還顧不上查看劍器是否有折損,就見邢天足不落地,身似陀螺打轉,順勢反手一劍,自下而上斜撩腰肋,口中數道:“第四劍!”

    俞和咬緊牙關,胸中守定本命罡炁不散,他雙手發力向下一沉,壓著曜華劍當胸鍘落。

    兩柄長劍的刃相交錯,奇光迸射,發出“咯吱咯吱”的金鐵摩擦聲,令人耳鼓刺疼,牙關發酸。俞和的右手,終於再抵不住從南明離火劍上傳來的剛猛真炁,他驟覺寸關尺三脈門鼓脹欲裂,腕子上氣勁一泄,五根手指便完全失去了知覺,那曜華仙劍脫手飛起,打著旋兒在空中翻騰。

    “第五劍!”蜀山邢天的聲音,好似從九幽地府中傳來的追魂索命咒。那南明離火劍化作一條蜿蜒靈動的雷蛇,在方寸之間一轉一折,劍尖擦過飛舞起來的曜華劍,平平抹向俞和的咽喉脖頸。

    俞和兩眼一眯,頭皮發炸。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用麻木的右手強撐地面,將身子挪開了半尺,左手朝前一撈,握住了曜華劍的劍尖,將倒轉過來的長劍當作鐵鞭,惡狠狠的抽向邢天的手腕。

    他這捨身攻敵的一招,就可真是在玩命了。兩人此時相隔不到三尺,已是近身白刃肉搏,兇險無比,就算他的曜華劍劍柄能打落邢天手裏的南明離火劍,那也必定是在被劍鋒豁開喉嚨之後的事情了。俞和不得不賭上一把,他賭的是邢天並非真想殺人,更賭的是蜀山掌教愛惜顏面,斷不可能讓一個小輩將他法劍打落。

    或許是他賭對了,但也並非全對。

    只見南明離火劍的劍尖,在堪堪要切入俞和咽喉的刹那,忽然收了一分回來,只隔毫釐的從俞和喉前一掠而過。那淩厲的劍炁,激得俞和牙關打戰,皮膜欲裂。而曜華劍的劍柄,倒是結結實實的砸在邢天的右腕脈門上,發出“篤”的一聲悶響。可蜀山掌門渾似不覺,硬挨了一劍柄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倒是曜華劍被震得高高彈起,那劍鋒把俞和的左手割得鮮血直流。

    “一口氣接我五劍不死,你小子的確是自傲的本錢。”邢天抖手挽了個劍花,倒退三步,盯著俞和道,“我問你,你可自悟?”

    俞和雙手撐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非是他不答蜀山掌教真人的問話,而是他此時兩耳轟鳴,腦袋裏好似有萬馬奔騰,根本就聽不清邢天說了些什麼。而且俞和一身血氣亂竄,周身真元逆行,就算想答,也開不了口。

    邢天橫劍而立,等了好半晌,也不見俞和回應,於是他冷冷一哼,說道:“既然不悟,後面尚餘五劍,我倒看你還能撐得過幾劍?老夫也不欺你這小輩氣弱,十劍已半,且由得你調息休整,第六劍我等你來攻!”

    這後面的一句話,俞和終於是聽清了。他不懂蜀山邢天要他悟的是什麼,但既然還有五劍,那此時就必須爭分奪秒的平復氣血,振作真元。前五劍已然兇猛至斯,想必後面的五劍猶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未調理妥當,待接不住南明離火劍之時,就算邢天慈悲不殺,單只反震過來的力道,也會使命性道基大受折損。

    撿起地上的曜華劍,俞和扳手扳腳的擺了個五心向天的姿勢。他一邊將關元內鼎中亂成一團的真元仔細理順,一邊心思轉動,琢磨著蜀山掌門的真正用意。

    話說前五劍鬥過,其間固然兇險無比,但俞和卻覺得有些蹊蹺。

    其一,在第五劍時,俞和想拼一式玉石俱焚,來逼得對手撤招,但為什麼邢天收劍之後不躲不閃,任憑曜華劍劍柄砸他脈門要害?而既然邢天全然不懼曜華劍砸落,那就明明可以一劍封喉,他終是沒下殺手,便說明其本意非是要取俞和性命。可那連環五劍毫不容情,招招致命,又是因為何故?

    其二,鬥完五劍,邢天斥他不悟。俞和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要悟什麼,能悟什麼?這位蜀山掌教真人的話裏,到底有何所指?

    其三,在場的四人,可都是能‘口吐飛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劍仙人物,但蜀山邢天身為一代劍道大宗師,他既沒用元神禦劍術,也沒有施展蜀山仙宗的諸般精妙劍招,而是以肉掌執劍猛力砍殺,簡直跟邊疆沙場上的兵卒搏命,或者江湖綠林的武夫死鬥一般無二,這是為何?

    其四,邢天連發五劍,招招連環,全是最簡單不過的招式。刺劈點撩抹,這分明就是‘劍九法’的路數,而且連次序都沒改一丁點兒。就算大道至簡,返璞歸真,可洪荒神話裏記載上清靈寶大道君與人鬥劍,那也是光霞亂舞,炫華流麗。斷不會有哪個劍修大宗師將‘劍九法’從頭到尾依次使一遍,用這來與人賭命鬥劍吧?

    俞和越想越蹊蹺,這位蜀山掌門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如今推來,自己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次鬥劍多半不是為了給蜀山仙宗挽回顏面,其中必定大有深意,反倒是自己見識淺薄,一時看不穿悟不到而已。再回想之前諸葛堅也曾把話說得十分玄乎,什麼“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究竟這一切何有隱情?

    自感周身筋骨隱隱作痛,左手皮開肉綻,兀自流血不止。俞和搖頭苦笑,心中暗想:“不管諸位前輩大俠是善意還是惡意,這接下來還有五劍,卻該如何是好?莫不是非要把我打得九死一生,才肯吐露真相,好教我死得瞑目?”

    真元行遍三十六周天,在先天濁氣的催化下,俞和一身功力已回復得七七八八。他偷偷掀開一線眼皮,瞄了瞄對面三人。只見諸葛堅猶在閉目調息,頭頂上靈光閃爍,似乎有所領悟;蜀山邢天定定的望著自己,左手在南明離火劍上拂來拂去;而青城掌門丹清真人一幅世間諸事我盡知的樣子,坐在一邊似笑非笑,猶有閒暇端詳著呆立不動的紫檀木代身人偶。

    紫檀木代身人偶?一道靈光猛閃過俞和的識海。

    “還有五劍未試,恭請前輩賜招!”他忽然翻身而起,佯裝引劍踏罡步鬥,實則腳下亂踩,偷偷朝那尊完好的紫檀代身木偶靠了過去。

    “不怕死的小子,老夫有言在先,這第六劍由你先發!”蜀山邢天雙臂環抱,他好似尊烏沉沉的定海巨礁般,矗在原地不動。

    俞和還在裝模作樣的踩著步點,他撕下一片衣襟布條兒,一端用牙齒咬住,另一端扯在左手裏,上下來回纏繞,將曜華劍的劍柄和右手掌緊緊的捆成一團。

    這是沙場猛士常用的法子,可以防止兵器被震脫手,但在如此劍修高手的比試之中,一根尋常布條能頂什麼用?區區絲帛細軟之物,只消遭罡炁一摧,便形同虛設。邢天當年也作過統兵武將,他一看俞和這番搗騰,登時失聲笑道:“你小子,真傻還是假傻?”

    俞和口咬著布條,並不答話。邢天不知道俞和在故弄什麼玄虛,只好怔怔的看著。

    忽然,蜀山掌教真人從俞和的眼角邊,捕捉到了一絲狡黠的光芒,順著視線去看,地上正是那尊完好無缺的紫檀木偶。邢天這才恍然大悟,他招手將紫檀木偶攝入掌中,抹去了俞和的神念,嘿嘿笑道:“我還以為你小子真是個悍不畏死的錚錚男兒,原來卻是在打鬼主意,存想占老夫的便利?今日不拿點兒真才實學出來,休想闖過我這關!”

    “前輩要看真才實學,那便試試俞和此劍!”俞和見此計落空,卻正好趁著邢天分神之際猝然發難。他縱身而起,掌中曜華仙劍一晃,終於亮出壓箱底的手段。

    這一劍驟起,重重厲煞隨勢而發。周遭化作血海鬼獄,顯出萬千冤魂亂舞之相,一條條枉死厲鬼面目猙獰張牙舞爪,從濤天赤浪中沖出,直朝蜀山邢天撲去。腥風呼號,血雨飄搖,夾雜著萬鬼慟哭之聲,使人心驚膽寒。

    正當中有道劍影森森,貫破虛空。在曜華劍的劍尖上,一點寒芒璀璨如星。在這飛馳若電的寒星後面,更追著一條浩浩蕩蕩的經天明河,那其中數不清的點點星光,皆是由曜華劍的劍鋒所化。

    羅修上人的前古劍道“煉煞驚魂法”與化萬劍為一擊的“無名式”,在俞和手中合二為一,這亦道亦魔、亦正亦邪的驚世一劍,直奔蜀山掌教大尊的胸口刺去。

    可邢天眼中有神光一閃而沒,他連聲嗤笑,反握神劍南明離火,搖頭嘲道:“道魔合一?在老夫看來,不過東拼西湊的拙劣花招,信不信我單憑一支肉掌,便能將你此招破的七零八落?”

    說罷,他當真只抬起一支左掌,好似撥葉摘果一般,朝曜華劍的劍鋒信手抓去。
tzleng 發表於 2014-5-30 09:4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四章 拔暗疾,劍愈銳






        眼見蜀山掌教大尊竟真用肉掌來抓曜華劍的劍鋒,這教俞和委實大吃一驚。

        他自己心里明白,這“無名式”一劍,源自柳真仙子截下來的一小段上界仙人記憶,如此劍招不屬于凡俗人間,就算是在三十二天仙境中,也是攻無不克的殺伐大招。雖然“無名式”施展起來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但這一劍中切切實實的包含了俞和萬劍齊發之力,無論蜀山掌教方才展現出來的劍意修為有多么高深,這招都絕非是區區地仙高手能用肉掌接得住的。

        念及邢天在第五劍時收回劍鋒,饒了自已一命。俞和心中突然遲疑了一瞬,這刺出去的劍勢,也就隨之發生了一些難以言述的變化。

        而邢天等待的,正是這個轉瞬即逝的時機。

        兩位晉入“萬劍歸宗”至境的高手斗劍,對彼此的氣機變化都是明察秋毫。俞和一遲疑,在那股一往無前的劍勢中,立時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頓挫。恰在這常人連眼皮都來不及眨動一下的瞬息之間,邢天屈中指彈出,“當”的一聲正中曜華劍的劍尖。

        就這一下,俞和猛覺得有百道無形罡炁由曜華劍上逆沖過來,他身子大震,飛刺的劍勢雖還未潰,卻又再遲緩了半分。

        可即便如此,曜華劍依舊快逾驚雷,人劍合一朝前一突,正中蜀山掌教大尊的胸口。

        俞和心中咯噔一翻,但他手上既沒有劍器破罡入體的遲滯之感,眼前也不見血光崩現。那邢天的八尺虎軀憑空虛化,被俞和刺中的居然只是一道法相,而人家的真身早已避開了“無名式”鋒芒。

        就見在俞和身側半步,蜀山掌教大尊破虛而出。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抱了個渾圓成球的太極勢,一陰一陽兩道綿力纏住了俞和的身子。邢天吐氣開聲,雙臂發勁一圈,同時引動方才的百道罡炁,內外交攻,將俞和連人帶劍扯得在半空中如陀螺急旋。

        “無名式”的要旨,就是將無窮多的劍化入一劍。雖然俞和的筆直一刺落了空,但應式而發的萬道劍炁猶在,這時突遭外力一激,那上萬道劍炁同時迸發。隨著俞和身子急轉不休,一道又一道的劍影甩飛出來,好似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只受驚的刺猬,遍體倒刺萁張,尖嘯的劍炁破風聲不絕于耳。

        近在咫尺的蜀山掌教,登時被亂舞的劍炁給卷了進去。就聽見一片“嗤嗤”的裂帛聲,他身上的那件雪蠶絲銀紋道袍變成了萬千碎布,紛紛揚揚的,好似鵝毛大雪隨風飛舞。

        這般情形雖然很是狼狽,但比直面“無名式”的當胸一刺要好得太多了。俞和身子被太極旋勁扯住,束不住萬千劍炁四下亂散,真正落到邢天身上的,也不過只有百多道劍炁而已。與遭受萬劍攢刺相較,如此最多是一場有驚無險。

        蜀山掌教大尊上身精赤,看他那猶如以烏鐵澆筑而成的健碩身軀,筋骨虬結盤曲,若萬年古藤,其中似藏著能移山填海的蓋世神力,背脊中央浮凸著一條形如盤龍大柱的脊骨,下抵腰際,上撐后顱。邢天左臂探出,五指成爪,扣住了俞和的后頸,蒲扇般大的右手并指成掌,挾著道道金光,一掌正劈在俞和的前額之上,口中大喝道:“妖邪魔祟,給我統統破散!”

        虛空中隱隱現出億萬佛火金蓮,將煉煞驚魂法中衍生出來的冤魂戾鬼燒的吱哇亂叫,轉眼間盡數灰飛煙滅,一圈圈紅蓮業火彌散開來,把滔天血海寸寸焚化,復作無垢凈土。

        雖然邢天這一掌落下,沒有半點兒殺機,也有沒致人死命的力道。但俞和的顱頂仿佛被劈開了一線天門,萬丈佛光涌出,將他識海里照了個上下通徹。

        昏昏沉沉之中,俞和望見了那座浮在念視云海上的四九道心魔種血符陣。

        三十年過去,這座血符陣在六角經臺和長生白蓮的鎮壓下,一直蟄伏在識海中毫無動靜,那符相越來越淡,像是一團隨時都會隨風消散的稀薄血霧。既然這血符陣不作怪,俞和也就懶得徒自煩惱。無根之水與無本之木,原非是長久之物,說不定捱到哪天陣法支持不住,它也就自行化消了。

        直到確認傀儡修士余孽藏身華山,俞和才有過一絲擔憂,不知道等他斬盡傀儡修士,使三十五個陣眼里血氣滿盈之后,這座古怪符陣又會有何變故?不過自從他踏足朝陽峰頂之后,就是風波迭起,讓他把血符陣的隱憂拋在了腦后。

        萬丈佛光蕩滌識海,這座四九道心魔種血符陣像是一頭沉眠的野獸,突然嗅到了天敵的氣味而醒來,整座陣法猛地綻放出彌天血煞,竟反朝佛光倒卷而上。

        俞和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一直死氣沉沉的血符陣,居然還有如此威煞。忽聽邢天洪聲斷喝,如雷鳴般的在識海中響起:“你小子坐山觀虎斗好不自在!發什么呆,還不速速與我合力鏟除魔祟?”

        聞聲一凜,俞和這才省悟。人家蜀山掌教真人煞費周折,其實并非是要將他打得腦漿迸裂,而是逼他運轉內煞顯出病灶,從而替他拔除隱患。此時由邢天一語點醒,俞和趕忙催動玄真寶箓萬化歸一大真符與南帝長生白蓮,去靈臺識海中圍攻那兇威大作的四九道心魔種血符陣。

        萬丈佛光聚成一束赤金色的煉魔佛火,燒得血符陣上黑煙升騰。可這座陣法極為通靈,它活像是只受追殺的狼犬一般,在俞和識海中左躲右閃,到處飛竄。

        俞和神念一動,在他識海中突然浮現出成千上萬道萬化歸一大真符,每道真符都高如天壁,將血符陣團團圍住。

        血符陣似是知道萬化歸一大真符的厲害,它不敢撞上去,只好定下來硬頂煉魔佛火。這古怪符陣也當真是頑固異常,邢天灌入俞和識海的佛光何等精純浩正,可足足燒了十息,那符陣上依舊是血光四射煞氣翻騰,一時間竟是僵持下來,誰也奈何不了誰。

        俞和見血符陣雖被牢牢壓制,但尚在負隅頑抗,于是他一鼓作氣,號令南帝長生白蓮撞入識海。這尊南帝重寶本來就是鎮壓血符陣之物,此時如天外流星一般破空飛來,朝四九道心魔種血符陣上狠狠一撞,登時把符陣撞得四分五裂。

        煉魔佛火與萬化歸一大真符趁機一擁而上,將四散的煞氣血光盡數鎮壓煉化。

        俞和只覺得自己腦后發熱,有磅礴真炁憑空而生,若天河倒懸,直落關元內鼎,使他如飲瓊漿玉液般暢快,不由得嘴角含笑。可蜀山邢天并未撤開右手,反倒化掌為爪,扣住俞和的顱頂,一邊運功作法,一邊沉聲喝道:“邪魔狡詐,余孽尚存。你莫要以為它就此伏誅,若不趁勢斬草除根,小心它會卷土重來!”

        俞和又是一驚,他立刻重聚神念,存思內視,卻望見自家靈臺識海中此時一片清清朗朗,再無半點異狀。

        蜀山掌教將左掌立于胸前,掐不動明王印,閉目急誦破妄真偈。他右手像是握住了什么無形重物,一分一分的朝上徐徐抬起。再看俞和識海中的煉魔佛火左右一分,將念云層層撥開,一縷金光深深插下,從那識海念云的極深處挖出了一顆形如心臟微微搏動的赤紅桃核。

        俞和額頭上的皮膜,如沸水一般的滾動起來。邢天右手發力一扯,有個核桃大小的血紅色彈丸,自俞和神庭穴緩緩擠出。蜀山掌教也不轉頭,只張口喝道:“丹清子師弟快助我降服此物,留神莫要壞了這小子的性命!”

        “固所愿爾,自當從命!”青城掌教大尊頷首微笑。他拈起懷中的銀絲拂塵朝俞和遙遙一甩,那根根銀絲穿空而至,把血紅色彈丸團團裹緊,老道士再翻腕一抖,銀絲縮回,這顆“道心魔種”就他被鎮入了袖里乾坤之中。

        此魔種一拔,俞和的鼻孔中立時淌出兩道黑血,他通身億萬毛孔張開,培練了幾十年的內煞氣滾滾泄出,好似煉氣士身殞散功一般。但這會兒俞和卻不覺得有半點痛苦,反倒恍如脫胎重生,身上輕盈盈、暖融融,腋下生風,飄飄欲仙。

        先前“道心魔種”深埋在他識海中時,倒還未覺得有什么不妥。此時禍根甫一離體,簡直好像是被仙人拂頂,辟開昏蒙,點醒了靈智。諸般念頭剎那間通達順遂,種種思緒流過識海,無不明晰入微,就連一些原先看不透想不通的艱澀道理,也自然而然的如花開顯蕊,真義俱呈。

        只三五息之間,俞和的心性道行就朝前邁進了大大的一步,劍道境界幾乎直追蜀山刑天。隨著心性進益,他的真元修為也是水漲船高,諸般神通道法進一步融會貫通。俞和仿佛覺得,自己已經有了“隨心所欲,言出法隨”的神仙手段。

        一種大解脫、大喜樂和大滿足的感受,充斥著俞和的身心。一輪智慧明光在腦后浮現,照得周身鎏金溢彩,寶相莊嚴,他睜眼一笑,雙掌當胸合什,朝兩大掌教真人拜道:“多謝二位前輩搭救!”

        哪知道邢天把眼皮一翻,晃了晃掌中神劍南明離火,撇嘴道:“方才那一劍不算數,還有五劍未比,你小子莫要嬉皮笑臉!”

        俞和聞言,滿臉錯愕。還要斗完五劍?

        但看人家蜀山掌教大尊可不像是隨口說笑,邢天原地一轉身,已然換上了嶄新的道袍,他雙目中精芒四射,周身罡炁繚繞,正自按劍以待。俞和無奈,只好苦笑著拉開架勢,心念才動,那曜華劍上立時就跳起一道奪目的寒光,那奇芒吞吞吐吐,曜華劍連聲輕鳴,幾乎有點把持不住的意思。

        “雖然煉煞驚魂法是徹底廢了,但心境道行反倒精進了許多,看來果真道魔殊途,勢難共存。既然還有五劍要比,豈不正好拿這位蜀山掌門作試劍石,驗一驗如今我劍上道行如何?”俞和劍訣一引,剛想再次施展出那化萬劍為一劍“無名式”,卻見對面邢天身子一晃,神劍南明離火已然穿空而至。

        “前輩,不是說好由我先出劍么?”俞和驚呼一聲。眼看劍鋒就要及體,他只好翻身抱頭一撲,當真使出了懶驢打滾,躲過這一劍穿胸之厄。
tzleng 發表於 2014-6-3 10:5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五章 真人隱,殺機動


       
       


    誰人見過一個還丹大圓滿道行,而且是臻入了“萬劍歸宗”至境的劍修大宗師,會用“懶驢打滾”這等丟臉招數逃命?俞和好不狼狽的咕嚕嚕滾出去七八尺遠,翻身跳起,扯著嗓子,一臉委屈的嚷道:“前輩,你可是堂堂蜀山仙宗的掌教大尊,怎的出爾反爾,如此耍詐!”

    這一下,就連青城掌門丹清真人都繃不住了,老道士噗嗤一笑,惹得邢天對他怒目而視。諸葛堅把腰一擰,乾脆拿背脊沖著這邊,看他雙肩直顫,還不知偷樂成了什麼樣子。

    “老夫上了年紀,忘了這茬兒,你待怎地?”蜀山掌門把兩眼一瞪,混不講理的喝道,“就算讓你小子再撿個便宜,方才那一劍依舊不算數,你趕緊的進招過來罷!”

    又不算?俞和苦笑一聲。

    真如同九州煉氣士們口口相傳的,在這位當代蜀山仙宗的掌教大尊身上,全沒有一點兒道門宗師高手的架勢。看他舉止談吐,活脫脫就是個蠻不講理的莽漢,與鎮守落雁關的那群大雍西北軍將尉們一般無二的粗豪性子。可與他真正有過深交的,卻知道邢天此人雖不拘小節,但卻粗中有細,其行事之磊落灑脫,面面俱到,就連敵視蜀山的魔宗修士也不得不服。

    若非是大智若愚的蓋世人物,又怎能成就如今的顯赫名聲?又怎能經營得起如日中天的九州第一道門蜀山仙宗?又怎能震懾得住西南西北地界的諸方魔祖?

    俞和可不相信蜀山掌教真人居然會年邁健忘,他暗暗推算著邢天的真意,忽然心有靈犀,手挽長劍拉開了架勢。

    “晚輩有僭了!”就見他進步探臂,也不用什麼驚世駭俗的奇術大招,曜華劍只平平一刺,劍尖遞到邢天面前三尺,忽然腕子一旋,劍鋒轉動,在虛空中劃了個圈子,然後再引劍由圈中一穿而過,似慢實快的點向邢天右肩雲門穴。

    俞和這有些莫名其妙的一劍,正是在試探著蜀山掌教的心意。

    既然邢天的前五劍,是依著“劍九法”的次序刺劈點撩抹,如果這是人家刻意而為,那麼第六劍就應該是“穿”字訣。如今起手一劍,俞和乾脆自行運劍劃圈,把這穿劍一式表達得直白淺顯。

    一劍既出,果然見邢天挑了挑眉毛,丹清真人亦是含笑點頭。

    蜀山掌教略一側身,南明離火劍自下斜插而上,四尺劍鋒形如靈蛇,貼住曜華劍使力一絞。俞和只覺得有股巧勁傳來,手中長劍不由自主的又劃了個圈子。邢天順勢再一進步,南明離火劍穿過曜華劍的劍圈,反超俞和點來,劍尖所指也是右肩雲門穴。

    這一對上招,俞和登時心領神會。

    他不慌不忙,不躲不閃,把手腕一縮,曜華劍竟也絞住了南明離火劍,兩口長劍“嗆喨喨”齊聲長鳴,邢天的一刺自然化解。二人收劍各退一步,就聽蜀山掌教沉聲道:“小子有點悟性,再試我第七劍!”

    只見邢天這次是搶先出手,他長劍中宮直刺,可半路上忽又化實為虛,劍尖一顫,如碧火蟒出洞,自下而上挑向俞和的下頜承漿穴。

    俞和也是胸有成竹,他右腳斜進半步,側頭仰臉避過了劍鋒。手中的曜華劍順勢朝前一遞,用的招數與邢天一模一樣,也是化刺為挑,直取邢天的下頜承漿穴。

    “第八劍!”邢天身子左旋半圈,教俞和的一挑落到空處。他腳下錯步翩然而退,神劍南明離火隨身而動,劍鋒繞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朝前穩穩劃出。蜀山掌教腕子急擰,那劍尖上的一點寒芒,在虛空中留下螺旋飛刺的軌跡。

    此時的俞和,就像是邢天的對面鏡影一般。他向右轉身半圈,掌中曜華劍也劃弧遞出,手腕連旋,使的亦是一招“劍九法”中的“絞”字訣。

    在青城掌門丹清真人與諸葛堅看來,俞和與邢天發劍相刺,兩口長劍的劍尖當空對磕,發出“叮”的一聲輕響。緊接著兩條劍光交錯而過,彼此互擰纏鬥,形似大麻花一般。

    一刹那間,兩人的劍炁不知交擊了多少次。邢天的劍依舊是那麼勢大力沉,在一口南明離火上,像是灌注了三山五嶽之力,哪怕這講究輕巧靈動的絞字訣,也被他使得渾厚凝重。但俞和卻再沒了先前那種難以抵擋的無力感,自打“四九道心魔種”被拔除了之後,他周身真元通暢無比,只消心念一動,關元內鼎中便湧出一股接一股的磅礴真炁,沿著三陰三陽經絡,注入掌中長劍。而萬化歸一大真符與長生白蓮的種種妙處,也是盡皆顯現,無不隨心所欲。

    或許是這一符一寶,其實始終都在暗暗鎮壓著那顆“四九道心魔種”,此時隱患除盡,它們才把諸般神妙悉數呈現。毋需俞和再凝神動念祭起符籙,那萬化歸一之妙已然附於長劍之上,每一回劍炁交擊,便將蜀山刑天的真元煉化一分,反哺俞和,使他越戰越強。而南帝長生白蓮之力本就與曜華仙劍同出一源,此時更是風火相濟,其勢倍增。

    但看曜華劍奇光湛湛,五行五色變幻流離,劍尖上有白蓮法相時隱時現,劍脊陽面一道仙符執掌南天,劍脊陰面一道靈籙萬化歸一,隨著劍鋒運轉,隱有隆隆雷音生出,那氣機恢弘博大,浩然不群,終於是顯出了上界四禦天帝的浩瀚威嚴。

    蜀山掌教前五劍壓得俞和苦不堪言,那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等第六劍和第七劍的謹慎試探之後,這第八劍雙劍互絞,俞和才算堪堪與對方鬥了個旗鼓相當。不過俞和自己心中有數,在拔除了“四九道心魔種”之後,邢天劍上已然明顯斂去了那股剛猛霸道的威勢,雖然力道不減,但基本算是變成了陪後輩演練劍招的路數了。

    不知為何,俞和反倒有了一絲遺憾。他竟隱隱想要試試,若是真與蜀山掌教生死相搏,如今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你小子又在胡思亂想,作死是麼?接我第九劍!”忽聞一聲喝斥如炸雷般響。俞和渴望的那股剛猛氣機,又一次從蜀山掌教身上騰起。

    只見邢天閃身退出兩丈之外,他把雙目一瞪,右手掐劍訣朝前甩出。那神劍南明離火上猛地扯出五尺碧焰,化作一道驚雷般的淩厲劍罡,直朝俞和攔腰橫掃過來。

    “來得好!”俞和也見獵心喜,戰意高漲。他深吸一口氣,曜華仙劍脫手飛起,劍鋒當空晃了幾晃,分化出白青玄赤黃五道劍影,以先天五方五行真炁推動“無名式”一劍,五行劍炁合作一股,破空斬向南明離火劍。

    “嗆”的一聲金鐵巨響,諸葛堅禁不住掩耳閉目,他只覺得那撲面而來的罡風絲絲如刀,刮得肌膚生疼。睜眼再一看,身上的道袍已然成了數不清的細碎布條,袒胸露腹好不狼狽。

    俞和蹬蹬蹬的倒蹌了七八步,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終於卸盡了反震過來的力道。曜華仙劍在半空中打了好幾十轉才墜下,半截劍鋒斜插入地,劍柄兀自顫動不休。卻看對面邢天淵渟嶽峙,身子不動如鐘,伸手攝回神劍南明離火,手按劍鋒,咧嘴笑道:“你小子這境界是到了,但手上的氣力委實太弱,還得打熬打熬!”

    “氣力太弱?我已經是身負贔屭血脈,神力大異常人,天知道你這人形熊怪的一身蠻力是如何修煉出來的!”俞和心中腹誹,卻不敢說出口。他翻身站起,拔起曜華仙劍,用手指來回一拂,見劍器無損,便趕緊吐納調息,準備接蜀山掌教的最後一劍。

    可邢天手腕一翻,將南明離火劍收入袖中,他搖頭說道:“你自去罷。”

    俞和聞言一愣,呆呆的問道:“前輩不是定下十劍之約麼?”

    “十劍?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怎的我多算了一劍麼?”邢天把眼一瞪,發怒喝道:“都說了我老人家年邁,哪里還能跟你這血氣方剛的少年人爭強鬥勝?拳怕少壯的道理懂是不懂?你小子忒不識趣,非要傷了我這老骨頭才肯幹休?若是有力氣沒處使,自去尋那赤胡傀儡的晦氣,莫來與老夫糾纏不休!”

    沒來由的挨了一通喝斥,俞和伸手撓了撓頭發,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忽聽一旁觀戰的青城掌教丹清真人說道:“方才那九劍,你可全看清了?”

    俞和趕緊作揖答道:“真真切切。”

    丹清真人徐徐說道:“我輩劍修,承三千大道中的殺伐器道,故須得在胸中存有浩然正氣,才不至於血塗雙目。此道本凶煞無情,存乎於正邪之間,進一步則掃天下不平,側一步則禍害蒼生。劍之九法大道至簡,然外可斬邪魔,內可斬心魔,一如我等習劍之人的處世之道。言盡於此,盼你自悟。”

    老道士一席話說得玄之又玄,俞和聽得似懂非懂。但大抵上有些明白,丹清真人是在教他莫因貪圖魔煞之威,而不慎誤入劍道歧途。至於劍九法與處世之道的關聯,俞和一時尚難領悟,世人心思駁雜百變,難道修劍之人就能脫身出去,求個簡單直白?

    不過俞和倒是琢磨出了另一重意思。之所以蜀山掌教真人並未與他鬥滿十劍,那恐怕是因為“四九道心魔種”拔除之後,自己未有半點遭魔念蝕化的跡象。倘若魔種一去,俞和不能心性清明正氣自生,卻是神智迷亂瘋癲發狂,那多半就會有了“第十劍”,而且那定是蜀山掌教斬妖除魔的必殺一劍了。

    將曜華仙劍納回白玉劍匣,俞和朝著丹清真人和蜀山邢天一揖到地,恭聲說道:“多謝兩位前輩指點相助,俞和告辭!”

    謝完兩位掌門大尊,他又朝諸葛堅笑了笑道:“諸葛師兄若是哪日技癢,隨時可找在下切磋。只是你那紫青雙劍鋒芒太甚,寒酸苦貧之人可有些吃不消,下回我倆還是改用木劍印證罷!”

    諸葛堅抱拳還禮,苦笑道:“俞師兄漸行漸遠,我是不敢找你自取其辱了。”

    “諸葛兄說笑了。”俞和灑然一笑,轉身朝那通向一十二個赤胡傀儡修士的甬道飛身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迷離的先天濁氣之中,丹清真人忽一皺眉,轉朝蜀山掌教道:“邢天師兄,你卻是忘了將此間的玄秘真相告知俞和了。”

    邢天歎了口氣,擺手道:“對他來說,皆知不如皆不知。諸人盡在做著春秋大夢,但別人是閉著眼睛做夢,而這孩子卻是睜大了眼睛在夢魘中行走尋覓。與其將他一語驚醒,不如讓他自己找到此中答案,或者猶能收穫良多。”

    “一切盡依師兄之意。”丹清真人點了點頭。也不見這老道士如何作法,就看他的身形忽然一虛,猶如風吹薄霧似的,眨眼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邢天斜眼瞅了瞅諸葛堅,沉聲道:“幾十年過去,我看你與此子之差倒是越來越大,今日過後,他的成就更會令你望塵莫及。蜀山雖大,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機緣無數,可非是你蜀山諸葛少俠獨領風騷罷?”

    諸葛堅面露愧色,低頭囁嚅道:“掌教師尊教訓得是,回山之後弟子立刻閉關苦修,絕不落了我蜀山仙宗的顏面。”

    “閉門造車有何用處?”邢天撇了撇嘴,“你也當同俞和一樣行走天下,劍不琢磨不成器,人不琢磨不成材,只有受些波折,吃些苦頭,方能有所成就。”

    諸葛堅把頭一抬,喜出望外的問道:“掌教師尊是允了弟子出山行走?”

    “這要是放你出籠,還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事端回來。”邢天眼珠轉動,摸了摸下巴道:“待我細細想過之後,再作定論。”

    話音未落,他們二人的身形忽也消失無蹤。昊天鏡的鏡光隨之斂去,周圍的先天濁氣重新彌合,仿佛此間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俞和倒也忘了追問這無名之地裏的種種玄虛。他緊握青劍,順著那條蜿蜒狹長的甬道一路疾行,走了不到百丈,就見前面有群人閉目盤膝而坐,似乎在等待什麼。看他們臉上的皮革面罩、身上的褐色法服與腰間的華山仙宗符牌,可不正是那朝陽峰上的一十二位“華山長老”?

    此因果際會之時,正當拔劍殺人。俞和掌中的那口青劍,雖非通靈法器,但冥冥中亦有感召,長劍發出輕鳴,“嗆”的一聲自行脫鞘而出,飛入俞和的手中。

    突覺森森殺機罩頂,那十二個赤胡傀儡餘孽同時睜眼躍起。他們見到是俞和仗劍而來,人人雙目充血,提氣呼喝,一齊拉開了架勢。

    此正是殺機四起,長劍如虹心如火,血戰一觸即發,不死不休。
tzleng 發表於 2014-6-3 11:0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六章 滅傀儡,觸情殤


       
       


    一十二位“華山長老”法劍出鞘,各自站定“貴、螣、朱、六、勾、青、空、白、常、玄、陰、後”十二宮陣眼,擺開一座大六壬天將曜日陣。其中每三人的真元氣機合作一股,祭起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獸法相,氣勢洶洶的直朝俞和撲去。

    可手挽青劍的俞和視如不見,他人劍合一,化作一道裂空白虹,“嗤啦”的一聲便將四靈神獸法相沖得四分五裂。真元貫注足底湧泉穴,俞和整個人好似一枚定海神針般的,徑直插進了天將曜日陣的陣圈中央。

    雙腳落定中央戊己土位,俞和仰頭張口一噴,藏於他五內臟腑中的先天五行真罡,化作一朵五色彩雲沖天而起,乙木神雷、庚金真雷、丙火神雷、癸水神雷、戊土震雷五雷齊發。只聽見轟隆隆一聲巨響震得人耳鼓欲裂,驚天動地的五行雷火霎時間將天將曜日陣徹底吞沒,十二條人影被滾滾雷煞震得齊齊離地飛起,跌在地上翻滾逃命。

    這就是俞和藝高人膽大,中央戊己土位既是天將曜日陣的最凶之處,亦是全陣的樞機所在,只此傾力一擊破去中央戊己,那陣便不成陣了。當場一片混亂,可俞和早用神念殺機鎖住了十二傀儡修士,他根本不等流焰散盡,引劍一撲,逮到原本鎮守貴人、螣蛇、朱雀、六合四陣位的傀儡修士,手起劍落,一片血光暴現,四顆人頭落地。

    其餘傀儡修士駭然驚呼,但他們皆受赤胡秘法所制,此時只能死戰不退。剩下的八個人拋開掌中的華山仙宗制式靈劍,紛紛祭出諸般奇門法器,朝俞和亡命撲殺。

    寶光繚亂,雷火橫飛,其中既有道門神通,也有魔宗秘術,甚至還夾雜著遠西胡夷之地的奇詭手段。

    “劍客挽紅纓,寒鋒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三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俞和口中輕吟古辭,雙目半開半闔,他身如流雲,長劍如電,全力施為之下,無人能擋他一劍,當真是每走三步,便有一顆人頭落地。只短短數息之間,一十二個赤胡傀儡修士就被他殺得只余四人尚存,那地上汙血橫流,到處都是殘屍斷臂,人頭滾滾,觸目驚心。

    “姓俞的,老子要與你同歸於盡!”

    剩下的四人同時躍起,皆悍不畏死的朝俞和猛撲過來。看他們雙眼盡被龍虎丹火蒸得一片通紅,似是想要炸碎金丹,與對手拼個玉石俱焚。

    可俞和冷笑一聲,看也不看,反手甩出漫天劍雨,將撲至他身後的那人絞得血肉成糜。腳步錯動,身子順勢一旋,劍似流星穿空而過,疾點向另一人的心口。

    耳聽見“叮”的一聲輕響發出,這長劍竟被那人藏在胸前的某件物事硬生生擋住,劍尖只挑開了衣衫,卻不得穿胸而入。俞和將手腕一翻,正想要化刺為絞,卻猛窺見在那人的前襟破洞下麵,露出一小團明晃晃的金鐵之物,而他的雙目視線,立時就被這件物事牢牢的吸住了。

    還有兩個赤胡傀儡修士剛剛飛撲過來,他們忽然望見俞和身子僵住,目光凝滯,還以為是哪位同伴冒死施展了撼魂秘術,將這尊煞星給定在了原地。他二人慘笑一聲,逆運真元就想炸碎內鼎金丹拼命,可念頭才動,驟覺周身發冷發虛,低頭一看,那十二柄華山制式法劍不知從何處飛刺過來,已然將他倆的身子紮了個六進六出,精芒吞吐的劍鋒貫透肉身,劍柄猶在連連晃動。

    這兩人禁不住失聲慘嚎,卻見那十二口長劍再齊齊自行一旋,寒光如輪,鮮血如瀑,碎屍墜地,死得慘不忍睹。

    俞和右手撤劍,左掌一翻,印在對面那人的胸口上。他順勢撈了一把,將那件明晃晃的金鐵之物的握入掌心,細細查看。

    這一枚僅有龍眼大小的銀質鈴鐺,鈴鐺外面鏤雕著南帝長生白蓮的圖形,鈴鐺內壁滿是針眼大小的蝌蚪文,寫得是《高上九霄玉清真王大金書》的開篇總綱。輕輕一搖,鈴鐺發出神似妙真天音的輕響,俞和自覺長生白蓮與曜華劍仙盡都輕輕震動。

    腦袋裏面嗡的一聲大響,識海中立時顯出雷霆萬鈞之狀。這枚鈴鐺,可不正是南方南極長生大帝的遺寶之一,那枚由俞和親手送給陸小溪的銀鈴法器?在這鈴鐺上的三環套月孔中,猶裹纏著一條早已褪色的紫紗,那可是當年俞和親眼看著陸小溪巧手系上去的。

    唰的一下,俞和滿臉煞白,頭皮發炸。他搶上一步,伸手就摘下了對面那人的皮革面罩。可在生硬面罩之下,卻是一張七竅流血的男子面容。

    “你是何人?此物從何而來?”俞和一手攥著這人的前襟,一手將青劍橫架在他的脖頸上,聲色俱厲的喝道,“不想死就快說!”

    “不想死?難道我還能活麼?”那人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撇了撇嘴,冷笑道,“俞大俠貴人多忘事,已認不出範某了麼?”

    俞和眉毛一皺,瞪眼細細端詳之下,這才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早年他在京都定陽城與陸小溪意外重逢,當時跟陸小溪同去定陽的,還有三位摩明雲宮的真傳弟子,分別名叫錢旭、范鳴和聶飛虹。其中陸小溪的同輩大師兄錢旭,算是俞和印象最深的一位,後來在東海也曾照過面。師姐聶飛虹據說留在京都供奉閣歷練,而那個范鳴師兄後來不知去向,俞和到東海時,也沒見過他露面。

    眼前這個身懷南帝遺寶的男子,正是當年那個范鳴師兄。但如今他削瘦了許多,眼窩烏青,兩頰深陷,顴骨高聳,人顯得十分憔悴,故而俞和才會見面不相識。

    認出此人原是陸小溪的同門師兄,而且他還被胡夷異人化作傀儡,俞和心中更是湧起不祥的預感。從陸小溪留下的書信中得知,她隨一群師兄弟離開東海,遠走西北大漠。莫非這范鳴師兄就是其中之一?那既然他下場如此,陸小溪一介女子又會有怎樣際遇?而這枚妙用不凡的南帝法寶,它不隨在陸小溪的身邊,卻藏在此人懷裏,中間又是發生了如何變故?

    雖然俞和總是堅稱自己已然勘破情劫,徹底淡忘了陸小溪,但其實他騙不了自己。之所以離開揚州之後,他會選擇獨自隱居在西北邊塞,冥冥中還是期盼著能在大漠上遇見陸小溪。就連小甯師妹都隱隱猜到了此中關聯,只是她不忍心一語點破俞和的心思而已。

    不關則已,關心則亂,尤其是再次看到了這枚銀鈴法器,俞和心亂如麻。他急急追問道:“這鈴鐺這麼會在你的手裏?小溪她身在何方?是不是落在赤胡蠻子的手裏?”

    那範鳴一翻眼,反問道:“俞大俠身邊多的是如花美眷,原來還對陸師妹如此在意?你怎麼不去那一地爛肉裏面翻翻,看看可否有你的小溪妹子?是了,你雖然辣手無情,但還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奇男子,這劍下殺的人是男是女,心裏還是有數的。”

    聽到對方還在冷嘲熱諷,俞和真是心急如焚。他手腕使力一晃,咬牙切齒的厲聲喝問道:“少在這裏廢話連篇!我問你小溪現在何處,可有危難?”

    這猛一晃動,範鳴的喉嚨中立時發出咕咕聲響,又是一大口逆血翻起,噴了俞和滿身滿臉。這人兀自嘿嘿冷笑,把喉頭直往青劍劍鋒上湊,口中嘲道:“陸師妹的生死安危,關你姓俞的何事?莫非俞大俠午夜夢回之時,還會憶起你與她的旖旎纏綿?可惜啊,今生今世你們是再也見不著面了,我勸你還是早早斷了念想吧。”

    俞和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他心中戾念大作,忽然撤劍翻腕,探手扣住範鳴的頭頂,就要施展搜魂煉魄的魔道手段,去查明陸小溪的下落。可恰在此時,範鳴突將雙手抬起,他十根手指好似鐵箍一般,死死的扣住了俞和的手腕。

    俞和一驚,趕忙發力想要甩脫範鳴的十指,可他連掙了數次都掙不開,對方十指指甲破皮入肉,無論如何也不肯鬆手。

    這五臟易位的垂死之人,哪來的此等怪力?俞和低頭見範鳴睚眥盡裂,滿臉血筋暴凸,眼中金焰四射,這人的居然是剛剛自碎了內丹,要跟自己拼個玉石俱焚。

    “你以為這長生寶鈴為什麼會在範某的手裏?我老實告訴你,陸師妹的法寶,就是我範鳴的法寶,陸師妹生是我範鳴的人,死是我範鳴的鬼!你不是想要找她麼?我倆這就一齊去見她,到時候正要讓你眼睜睜看著我與陸師妹三生三世雙宿雙飛。姓俞的,納命來!”

    範鳴嘔血嘶吼,他肉身鼓脹如球,億萬毛孔中丹火四射,就聽見“轟隆”的一聲大響,整個人霎時間爆碎成了一團金焰。

    聽了範鳴臨死前的一番話,俞和才知道昔年那場痛徹心扉的情劫,竟全是由眼前此人引起,他一時心如刀絞,神魂迷亂,恍惚中忘記了躲避抵擋。還丹五轉上下的修士,近在咫尺之內自碎內丹以命搏命,這幾乎等同于玄珠境雷法宗師的全力一擊。熊熊丹火金焰只在一瞬之間,就把俞和徹底吞噬,衣衫頭髮盡成飛灰。

    右手握著青劍,左手中兀自緊緊攥著那個鈴鐺法器,俞和只覺得如同身墜地肺洪爐,皮膜崩裂,血肉沸滾,魂魄欲滅。他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tzleng 發表於 2014-6-3 11:23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七章 琴摧魂,寐因果


       
       


    甯青淩揉了揉酸麻的脖頸,不再抬頭張望,她緊抱著先天至寶伏羲琴,又朝俞和身邊挪近了些。自家師兄的氣息時而悠長,時而急促,臉上的神情忽驚惶、忽喜悅、忽又變作憤怒,可就是不見睜眼醒來。

    頭頂上的一線天光,好似日月星辰般有無窮遙遠。掐指一算,自己與朝陽峰上的道魔群修落到這山腹深淵中,已過了差不多一個來時辰。

    當俞和的身影飛墜消失時,小甯姑娘真覺得一切都灰暗了。直到她也跌進一團稠密的灰霧中,發覺諸般遁術重新應驗,於是趕忙作法緩住下墜之勢,等腳尖觸著實地,才望見自家師兄就在不遠處盤膝而坐。

    於是甯青淩趕緊沖了過去,可無論她怎麼呼喚搖晃,俞和就是毫無反應,好似是個喝到爛醉之後酣睡難醒的酒鬼。

    杜半山也走了過來,他頭頂上的九黎煉妖壺,在濃霧中像燈檯一般放出惹人注目的火光。可盡得終南真傳的半山師兄用盡手段,也是喚不醒俞和。於是甯青淩只好緊緊守護在俞和身邊,而杜半山一個人去尋找其他墜落下來的修士。

    小杜繞著周圍百丈細細探尋了一圈,回來對甯青淩說了一件極為古怪的事情。在他倆周圍,的確還有許多從朝陽峰上跌下來的道魔兩宗修士,在這些人裏面,大部分如同俞和一樣,保持閉目盤坐的姿勢一動不動,可就是怎麼也喚不醒。

    也有少數一些人是筆直的站立在地上,只是他們肉身尚存余溫,但氣息已然斷絕,魂魄已經飛散。這些人盡都是周身緊繃,雙手握拳,下腹處一按即陷,好似是真炁走火入魔,使得內鼎破碎,散功而亡。可在他們的臉上,卻凝固著一種十分詭異的神情,那並不是痛苦,而是如獲至寶的狂喜,喜得五官扭曲,面目猙獰。

    甯青淩聽完杜半山的描述,心中甚是懼怕,唯恐自家師兄也會出什麼岔子。她一直緊握著俞和的手,感覺俞和的手掌有時緊繃出汗,有時滾燙如炭,有時還會微微顫抖。落在俞和身邊的那口青劍,時不時就會自行震動,發出嗡嗡的輕鳴。

    有煉妖壺與伏羲琴兩大先天至寶護身,杜半山倒不並驚惶,他乾脆也盤膝坐下,靜等俞和醒來。這一坐就坐了有差不多一盞茶時分,前面隱隱傳來腳步聲,杜半山睜眼一看,居然是蜀山掌教大尊與青城掌教大尊兩位高人,借著昊天鏡的光芒穿雲破霧,並肩而至。

    杜半山方才其實看見了邢天與丹清真人,他也試著拍過兩人的肩頭,但這兩位掌教真人都是無動於衷。不過此時見到他們連袂現身,杜半山便知道這兩位道門宗師肯定已經洞悉了此地的玄虛,而且找到了破妄醒神的法門。

    起身作揖拜過,杜半山與甯青淩央求兩位掌教真人解救俞和。可邢天與丹清真人各自探了探俞和氣脈,卻都沒有出手。丹清真人高深莫測的說道:“無妨,我倆去去就來。”

    說罷,這二位轉身就走,直到過了相近半個時辰,才又再次現身,而且在邢天掌教的身後,還多了一個臉帶傲氣的蜀山弟子隨行。

    見二位掌門高人果然言而有信,杜半山與甯青淩盡都大喜過望。於是他倆趕緊祭起煉妖壺與伏羲琴,為邢天與丹清真人護法。兩大掌教與那個蜀山弟子往俞和身邊盤膝一坐,三人似都入定而去。

    難道毋需行功施法,就這麼坐坐便成?杜半山與甯青淩有些疑惑,但他們也不敢冒然叨擾,就只好撐起一幢寶光,將六人牢牢罩住。

    又過不多時,周圍的雲霧中隱隱見有人影來回走過,也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和驚歎聲。西北魔宗的衛行戈帶著十殿閻羅魔祖靠近過來,衛老魔看了看坐在煉妖壺與伏羲琴之下的六個人,他搖頭笑笑,帶著十位老魔一言不發的走了。不久之後,祁昭也尋了過來,她身邊有西南魔宗的三位耆宿長老相隨。小姑娘盯著俞和看了很久很久,甯青淩開口邀她進來坐,可祁昭偷瞄了身邊的魔宗高手一眼,終還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依依不捨的轉身走了。

    再之後,有青城仙宗的一群修士走來,圍著六人坐成一個大圈,像是在為自家掌教真人護法。接二連三的,還有不少人在附近探頭張望,卻都只是匆匆一瞥,就轉身無言而去。

    漸漸的,從濃霧中傳來的喧嘩聲越來越響,吵吵嚷嚷的似乎有許多人在議論紛紛,可俞和還是沒有睜眼醒來。甯青淩一直關注著兩大掌教真人與那個蜀山弟子的神色,只見丹清真人始終笑眯眯的,而蜀山刑天卻是皺著眉頭,那個蜀山弟子則露出一臉苦相。

    又等了一柱香時分,俞和依舊閉目默坐,可從地底下卻傳來隆隆的悶響。甯青淩忽覺得天上一暗,抬頭望見一根百丈長的巨大銅柱,從那一線天光之處墜落下來。看這銅柱的模樣,可不正是原先矗立在八景上天宮真武大殿石坪中央的那座萬象銅台?

    轉眼間銅柱砸在地上,雖沒有發出預想中的轟鳴聲,卻激得雲霧翻翻滾滾,不少人影朝四面八方疾掠逃散。

    等一切重歸平靜,那片使人目光難及丈外的濃霧,開始如退潮一般的迅速消散。不到三十息功夫,山腹深淵底部變得清清朗朗,借著那一線微弱的明光,可以看清周圍百丈之內的人物事。

    六人盤坐的地方,離萬象銅柱的落地之處並不遙遠。甯青淩運足目力望去,這銅柱就像是一根從天而降的楔子,將地上的一孔氣眼牢牢堵住。原先是銅柱最上面的一節突出石坪,被當做法事銅台,如今此柱整根落地,才可讓人盡窺其全貌。在銅柱最下麵的三十丈,浮雕著成千上萬張人臉圖形,一筆一劃方方正正,少有圓轉,古樸粗曠但又十分傳神。每張人臉都是一模一樣的神情,張口眯眼,好似在吞雲吐霧,意態極為陶醉。有絲絲縷縷的灰色霧氣,在這些人臉的口鼻孔洞中吞吞吐吐。

    再看附近的地面上,依舊有不少人閉目盤坐,也有不少人正在試圖喚醒同伴。甯青淩發現,那些盤膝默坐的人並不會因為外力而驚醒,但凡有人睜眼醒來,都像是突然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從地上怪叫著一躍而起,面露駭色,臉頰煞白,周身冷汗淋漓,手腳連連發抖。這副情形,就好像是這人做了個長長的噩夢,被自己夢見的鬼物給突然嚇醒了一般。

    之後沒過多久,兩大掌教真人與那個蜀山弟子同時睜開了眼睛。蜀山邢天與丹清真人相視一笑,兩人拂袖而起,丹清真人對甯青淩道:“最多一刻,便會醒轉。”

    甯青淩和杜半山松了口氣,忙連聲拜謝。他們雖有滿心疑惑想要發問,可兩位高人已經匆匆走遠了,估摸著是還得趕去解救其餘道門弟子。

    邢天與丹清真人走了沒多久,俞和身上突然騰起一股殺機,周圍頓時冷了幾分。那口青劍“嗆”的一聲,自行彈出了劍鞘。甯青淩握緊了自家師兄的手,感覺那手掌上的筋骨跳動不休,脈搏大起大落,好似俞和正在與人全力鬥劍一般。

    這時圍在俞和、甯青淩與杜半山身外的青城弟子,大多隨著丹清真人起身走了,只有楚玄英、董大齊等幾個跟俞和交情莫逆的,猶在為他橫劍護法。不少道魔兩宗的修士紛紛睜眼躍起,收殮站斃的同門,重新各按宗門派別列隊而立。雖然兩邊暫無爭執,但卻又隱隱對峙了起來。

    那始作俑者華山仙宗金霞上人與召南子,都不知去向。

    忽然,有一十二道人影乘空而來,落到甯青淩與杜半山面前,他們個個手持長劍,身上殺機騰騰。小甯師妹抬頭一看,來的正是那一十二個化身“華山長老”的赤胡傀儡修士。

    楚玄英、董大齊等人上前阻擋,可這些赤胡傀儡修士根本不理不睬。十二柄明晃晃的長劍,直指向攔路的青城修士。杜半山也站了起來,手中掐定法決,隨時準備祭起煉妖壺。望見情形有變,衛行戈與祁昭都帶著幾十個魔宗高手,朝這邊慢慢靠近了過來。

    眼看站在最前面的青城七劍董大齊,就要跟這一十二個傀儡修士拔劍動手,忽然甯青淩站了起來。她伸手一招,懸在半空中伏羲琴落入懷中,小甯師妹面罩寒霜,沉聲喝道:“小女子多謝諸位師兄護法之恩。只是此番因果,本就是從青淩而起,如今我師兄默坐未醒,自當由青淩來應下果報。煩請諸位師兄切莫插手,免得徒生牽扯!”

    說罷小甯師妹分開人群,只她一人一琴,俏生生的站在了傀儡修士面前。

    這十二個帶著皮革面罩的“華山長老”,一看甯青淩出來,登時二話不說,仗劍而起。一十二口長劍寒光湛湛,破空點向甯青淩的周身要害。

    杜半山等人正想出手相助,可小甯師妹一拂袖,盤膝坐下,將伏羲琴橫在了膝前。但見她伸出纖纖玉手,十指如蘭,在伏羲琴的單弦上輕輕掃了一輪指,登時周圍的修士盡數蹌退了三步,就連有煉妖壺護體的杜半山,都覺得胸中發悶,氣血翻騰。

    莫看先天至寶伏羲琴就只有一根單弦,但此琴所發之音,卻是反其天真,號稱是“太古遺音”。那一聲聲弦響,無不源自於乾坤之中的萬象本音,好似春之細雨、夏之震雷、秋之凜風、冬之暴雪。琴弦甫一動,天地皆驚,可再側耳細細去聽,卻又恍如無聲,正是契合了道家大音希聲、清微通玄之意。

    小甯師妹心有靈犀,她的手指一觸到伏羲琴的琴弦上,自然而然的,在識海中便浮現出了這具“萬音之祖”的彈奏之法。一闋《亙古謠》破寂而出,其中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是穿過了億萬年光陰,自天地初開混濛始辟之時傳來,有股大道三劫天地齊喑的悲愴之意籠罩寰宇,聞者無不動容,心中戚戚。

    再看那一十二個赤胡傀儡修士,齊齊僵在了半空中。小甯師妹輕輕一揮手,伏羲琴發出一聲悠長的震音,周圍百步魔宗兩宗修士忍不住齊齊伸手掩耳,抽身飛遁。眼看一十二口長劍定在甯青淩身前三尺,從劍尖開始,一寸一寸化為鐵屑,紛紛揚揚撒得滿地都是。

    就連強如青城、蜀山的掌門真人、西北魔宗十殿閻羅王這等絕世高手,都趕緊屏住一口氣息,凝念自守,不敢讓伏羲琴之音撩動了心神。杜半山臉上忽青忽白,他怪叫一聲,抱著煉妖壺逃出百步開外,口中念念叨叨的說道:“兩位師尊大人在上,就算您二老料事如神,也該盡數告知徒兒才好。甯師妹天生與這上古神琴通靈,可誰知道能通靈到這般地步?別人彈個曲兒要錢,甯師妹彈曲兒真是要人的命啊,這可聽不得,萬萬聽不得!”

    呼啦一下,甯青淩身邊百步之內,就只剩下了無知無覺的俞和。其餘人等全都面露驚駭,遠遠避開,他們一邊死死的捂住耳朵,一邊瞪視著場中的情形。各派師長全把看家重寶祭了出來,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家弟子就要那琴聲震得魂飛魄散。

    只見那一十二個“華山長老”,忽然合著《亙古謠》的音律開始揮手踢足,他們的動作十分笨拙醜陋,就像是未開化的洪荒先民,在跳著祭祀天地神鬼的舞蹈。這些人一邊扭動身體,一邊用雙手在自己身上捶打抓撓,隨著《亙古謠》奏到激昂澎湃之處,他們手上的力道也逐漸增強。耳聽見嗤嗤的裂帛聲響,這一十二人把自己身上的衣衫和臉上的皮革面罩一齊扯碎,渾身精赤,猶自亂舞不休。

    觀戰的道魔兩宗修士,見到這些“華山長老”的後背上,赫然都描繪著一幅暗紅色的古怪圖形,從那奇特的紋路樣式上看,必定是出於遠西胡夷之地的詭異手法。由此這一十二人的真實身份,自然也是不言而喻。在場的華山仙宗修士們,盡遭周圍的同道指指點點,可他們本身也是被蒙在鼓裏,實不知該如何分辯了。

    這十二個傀儡修士手腳不停,接著竟用指甲在自己身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好像他們周身無處不癢,恨不能把肌膚抓爛,將筋骨血肉生生撕下來一般。

    甚幸小甯師妹始終還是心善,就算這些傀儡修士不得不殺,她也還是不忍心看到那般鮮血淋漓白骨森森的慘狀。只見她雙手食指連挑,伏羲琴的單弦發出隆隆雷音,好似一連串的春雷滾過天際。再看這些傀儡修士忽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脖頸,腕子發力一扭,頓時十二個人頸骨粉碎,翻身栽倒,氣絕而死。

    雙手一按單弦,琴聲戛然而止。可過了良久,也沒人敢再靠近半步。

    甯青淩環視四周,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她正想起身說點兒什麼,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噗通”一聲,急轉頭去看,就見俞和已然翻身栽倒,眉心中央有一團黑氣若隱若現,口鼻間已然斷絕了氣息。

    小甯師妹還以為是自己操持伏羲琴未熟,不小心誤傷了師兄。她拋開寶琴,回身一把抱住了俞和的雙肩,嘴角一抽,眼淚撲簌簌的連串墜落。

    杜半山、衛行戈、祁昭、還有蜀山青城的兩位掌教大尊同時飛身而來,各伸出一掌,按住了俞和的竅穴。過了好半晌,邢天與丹青真人同時皺眉歎氣,搖頭不迭。

    “求兩位真人救我師兄,青淩願做牛做馬,答報二位!”甯青淩的眼眶紅腫,幾乎泣不成聲了。

    “青淩,這非是你的過錯,而是他自己出了些岔子。”丹清真人伸指一點,將一道安神清心符印在甯青淩的額頭。老道士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或許也能猜到幾分,那些默坐難醒的人,其實是中了先天托夢神咒,正沉寂在夢境中不能自拔。而此地另有玄虛,竟能讓無數人的夢境連成一串,癡狂也好,瘋癲也罷,每個人在夢寐中體悟本我因果執念。如要醒來,要麼在夢中身死,要麼在夢中成全因果,斬盡戾念。我與邢天師兄方才已然助了俞和一臂之力,替他拔除了魔祟禍患,本以為他再將因果了斷,立時就可醒轉。但這會兒只怕又橫生了什麼變故,他如今已然墜入了‘夢中之夢’,我與邢天師兄也是愛莫能助,再要想醒來,就全看他自己能否大徹大悟了!”
tzleng 發表於 2014-6-3 11:31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八章 曆前塵,終明心


       
       


    微寒,濕冷。耳邊隱約聽見小雨淅瀝聲與微風拂動窗櫺門板的聲音,一股淡淡的黴味是那樣的熟悉,這正是江南初春時節特有的感覺。

    俞和睜開雙眼,外面半昏半明。床前的木板牆上,釘著一本斑駁的黃紙曆簿子,最面上一頁寫著“甲子年丙寅月甲戌日;辰戌相沖,沖龍;宜:諸事不宜,忌:諸事不宜;吉神趨移:陽德、三合、天喜、天醫、司命;凶神趨移:月厭、地火、四擊、大煞、複日、大會。”

    靠門邊的木桌上,放著一把泛白的油紙傘,還有一支蒙著油布的竹籃子。

    甲子年丙寅月甲戌日?俞和一驚,這不是他最後一次供奉古獸贔屭的日子麼?低頭細看,自己穿著一套粗布染藍的長衫,身子下面是一張薄板木床,床頭堆放著幾十本手抄道經。轉頭再四下一望,這間稍嫌破陋的小木屋,正是自己當年在懷玉山左真觀裏居住的那一間,看那木門背後,還掛著他親手削成的一柄三尺桃木劍。

    雙手一撐,俞和直起身子,他摸了摸頭頂,發現髮髻尚在,根本沒有被丹火焚燒過的跡象。左手手指忽然碰到一件硬物,拿起來一看,卻是甯青淩鑄成的那口青劍,在劍柄上繞有一小截褪色的紫紗,末梢綴著一顆銀鈴,叮噹作響。

    我是已經死了,還是正在做夢?俞和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發覺不僅能感到疼痛,而且鼻尖也是暖的。

    不是身在西嶽華山麼?若非發夢,怎麼會回轉到了此時此地?

    冥冥中似乎有某種暗示,讓俞和翻身下床,拿起油紙傘和竹籃子,推開木門朝外面走去。

    門外的風景入眼,一下子便與記憶中畫面重合起來。連綿起伏的山岱,徜徉在煙雨迷蒙的雲霧之間,遠遠的山谷之中,有溪流、村落和稻田隱約而現,恍如人間仙境。

    俞和就如他幾十年前一樣,一手挽著竹籃,一手撐著油紙傘,朝那古獸贔屭蟄伏之地走去。

    眼前只有他曾經走過的這一條山路是清晰的,往其他方向看去,全都朦朦朧朧,中間仿佛隔著一層揮不去的霧紗。俞和像是在自己的記憶中行走,不多時轉入山澗,退下鞋襪,趟著冰冷的山泉,一直深入群山幽谷。

    上古真龍九裔的第八子贔屭,其百丈身軀形如巨龜,趴伏在深谷之中,就像是一座黑褐色的岩石山丘。它背甲上立著一塊巨大的無字石碑,碑面光滑如鏡,每當天上陰雲中有雷電閃爍,這石碑上亦掠過一抹淡淡的青光。

    俞和彎下腰,把竹籃子放在贔屭面前,他忽覺身外驟然一亮,抬頭去看,只見那古獸贔屭竟然睜開了大如車輪的雙目,瞳中奇光四射,正緊緊的盯著俞和。

    “一入仙門深似海,從此紅塵作雲煙。歡樂趣,離別苦,心中癡,恨成傷,上窮碧落下黃泉,誰人真自在?”這古獸贔屭的說話聲,好似洪鐘大呂之音,一聲聲震盪俞和的心扉,“一晃數十年光陰過去,你的劍可修成了麼?”

    俞和伸手輕輕一摩腰間的青劍,歎氣道:“成了,也未成。”

    古獸贔屭的目光中,無有半點人間煙火氣,它追道:“何為成,何為不成?”

    俞和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頭道:“我不懂。”

    “劍乃兵中君子,但本身卻依舊是殺戮攻伐之利器。你這口劍上,又是女人青絲纏繞,又是寄情之物難舍,劍已不成劍了。”

    贔屭話音一落,俞和劍上的銀鈴無風自動。此寶發出叮叮輕響,忽地化作一點流瑩,掙開紫紗的束縛,投向了贔屭背上的無字石碑。俞和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可卻只撈了個空。

    就見那無字石碑上明光大作,耀得俞和趕緊舉袖遮眼。待光芒稍暗,他上眼一看,整個人立時就呆住了。

    那尊高達百丈,寬十五丈的石碑,忽然變得好似一面明鏡,鏡中光影變幻流轉,顯出了一幅亦真亦幻的圖形。

    人世間顛沛流離,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個邋遢的少年緊緊摟著一個滿臉污穢的少女,蜷縮在街角處瑟瑟發抖。兩人都是骨瘦如柴,但卻把一小碗餿飯視為至寶,誰也捨不得多吃。本該是花兒一般美好的年華,但在這對少男少女的身上,卻望不見一丁點兒光彩。他們渾渾噩噩的漠視著這個無情塵世,心中渴求的,僅僅是一堆篝火、一片屋簷、一甕清水或著一小堆殘羹冷炙。只有當少年用破爛的氈布將少女緊緊裹住,看女孩沉沉睡去時,他的眼中才會流露出幾許溫暖而鮮活的色彩。

    叮叮的鈴聲不知從何處來,石碑上的畫面一轉,這對少年少女都已經換上了簡單而乾淨的衣衫。少女坐在木床邊,就著一點燈光,細細的收拾行囊,在她的臉上,正充滿了明豔的希望。而那少年躲在門外的陰影中,默默的注視著即將遠行的少女,或許這一次分別,他倆就是仙凡永隔,再也見不著面,但少年並沒有哀傷,而是緊緊的握住了拳頭。從他胸腔裏,仿佛傳出了一聲聲的呐喊,那全是對渺渺長生仙緣的渴望。

    俞和不由自主的也握緊了拳頭,只見畫面又是一變。少年背負長劍,英姿勃發,他與錦衣霓裳的少女並肩坐在河邊柳下,正興沖沖的誇耀著自己的行俠仗義。而少女的臉上卻閃爍著難以捉摸的神色,她努力的保持著淡淡的笑容,但雙眉之間的愁緒卻怎麼也掩飾不住。聽見少女幽幽一歎,對少年輕聲說:我已經變了。可少年語氣篤定的回答:不管如何變,我對你始終未變。

    少男少女相依相偎的旖旎畫面,忽然被一紙信箋撞得支離破碎。那信中的每一個字,至今猶深深烙刻在俞和的記憶中。這信箋忽化作一片輕雲,載著一男一女悠然遠去,雲上的少女似喜似悲,但少女身邊志得意滿的男子,卻不是從前那個邋遢少年。南方的天空中星光閃耀,隱約間顯出一尊端坐在白色蓮花上的威嚴帝王。他正冷眼盯著俞和,在那視線中,有斥責,有嘲諷,有憐憫,也有無奈。

    俞和仿佛耐不住那南天大帝的無聲拷問,他蹬蹬蹬連退三步,卻被溪石絆住,腳底一滑,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山泉水中。

    古獸贔屭的聲音,也帶著三分嘲諷:“癡兒,你可曾記得你有多麼渴望長生仙緣,你又可曾記得你是為何想要問道修真?遍曆此間種種過往,我且問你,你可後悔?”

    俞和嘴唇一顫,“我後悔”這三字險些就要衝口而出。但忽然一道山風穿過幽谷,吹得他透骨生寒,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好似冰殼一般硬冷,可唯獨從腰間的那口長劍上,傳來絲絲暖意。

    俞和伸手握住青劍,劍鞘上密密纏繞的青絲溫潤而柔軟。他用長劍拄地,站了起來,不言不語的望著無字石碑。

    只見那石碑上光影流轉,又開始連連變化。

    俞和笨手笨腳的揮動木劍,步法劍招錯誤百出。雲峰真人忽然眉毛一皺,一巴掌揮出,將俞和打了個趔趄。俞和滿臉羞愧的看著自家師尊抄起木劍,一遍又一遍的親自演練招數,一邊揮劍,一邊猶在不厭其煩的講解著其中要領。

    終有俞和放下了木劍,拿起了寒光四射的三尺青鋒。他掌中的長劍是如此的耀眼,那橫空出世的萬丈劍光,劈開了天涯海眼上的烏雲颶風,照亮了京都定陽的巍峨皇城,震碎了羅霄解劍十八盤中的萬柄奇兵,壓得蜀山紫青雙劍亦俯首稱臣。少年人仗劍一飛沖天,惹得無數道魔修士與胡夷蠻人抬頭仰望,人人驚駭躲避。

    而雲峰真人卻朝著俞和揮手一笑,轉身遠走。在他曾經伏案疾書的石桌上,一盞昏黃的油燈,照亮了《太玄典》手抄本上猶未幹透的墨蹟。

    俞和緊追著師尊的背影一路飛馳,但他頭上的天空卻來越來暗。陰雲層層壓下,暴雨滂沱,雷霆肆虐,妖魔出沒。在昏沉的山河之間,有一座座奇峰拔地而起,好似刀槍插天。到後來天地闔合,如大磨碾壓,令俞和幾乎是寸步難行,可他依舊是化作一隻倔強的鳥兒,在狂風暴雨驚雷中執拗的鼓動翅膀。

    這時,一雙高大的身影浮現出來,正是長鈞子與柳真仙子。這對神仙眷侶為俞和撐開了一方天地,使他可以繼續展翅飛翔。張真人、廣芸大家、符津真人、無央禪師帶著京都供奉閣一眾高手,甚至還有西北老魔衛行戈,這些人紛紛現身,幫俞和掃平了前路荊棘,撥開層層烏雲,顯出天邊的一線白曦。

    一雙又一雙的手掌,與俞和一起握緊了長劍。其中有論劍殿眾弟子的手,有純陽殿李毅師兄的手、有杜半山的手、還有祁昭姑娘的一雙小手。更多熟悉的人影漸次浮現,少年的前路終於越飛越亮。

    望著奇光流溢的無字石碑,俞和掌中的青劍微微顫動,像是在表達著某種意義,再看那碑面上的光影又變了。

    甯青淩一手托著青帛,一手拈著針線,正獨自坐在窗邊,細細的繡著一朵水蓮。她鏽了幾針,卻似乎心神難定,針尖不慎紮傷了指尖,血珠滾落,在那青碧色的絲緞披肩上,留下了一點刺眼的紅印。小甯姑娘放下針線,走出門外,遠遠望向西北方向,神色黯然的連聲歎息。

    突然間,她神色大變,似乎是查覺到了什麼異樣,飛身而去,撞碎了一堵石門。在石門後面,俞和周身黑氣升騰,五官扭曲,面露詭相,已經是走火入魔。可甯青淩一把抱住了俞和僵硬的身子,她用溫軟的嘴唇,堵住了俞和汙血橫流的嘴。一道白濛濛的瑩光,從小甯姑娘口中流出,渡入了俞和的關元內鼎,霎時間陰陽相濟,水火調合,化外天魔粉身碎骨。

    只聽見小甯姑娘低聲念道:“師兄,青淩不求你憐惜,但你莫要忘了青淩,若你哪天將我當成了陌路人,我就也化作心魔,纏你一輩子!”

    “啊?!”看到此處,俞和驟發一聲驚呼。他彈身而起,手中的青劍險些落地,五指趕緊一攏,又把長劍緊緊握住。

    那無字石碑上奇光盡黯,重新化作一方裂痕斑駁的青黑巨岩。古獸贔屭宏聲喝問道:“你可後悔?”

    俞和把眼一瞪,仿佛生怕答得太遲一般,沖著贔屭急切的喊道:“我不後悔!”

    古獸贔屭沉默了片刻,又追問道:“何為悔而不悔?”

    俞和把青劍當胸一橫,一字一頓的說道:“長生緣法,胸中執念,豈能所托非人?斯人負我,我已盡斬因果,我負斯人,何存乎天地之間?”

    “好個盡斬因果,盼你莫要負我。”贔屭的聲音如雷過群山,渺渺遠去。“叮”的一聲大響,那枚銀鈴滾落到俞和的腳邊,已然是裂成了兩半。

    但見贔屭古獸的身軀與無字石碑上面毫光迸射,這龐然巨物猛然間化作一青一白一黃三道瑰麗長虹,破空貫入了俞和的頂門。

    俞和只覺得識海中天門洞開,一尊神妙無方的六角經台自莫名中來,猶如皓月當空高懸。經臺上有紫金、白銀、琉璃、水晶、硨磲、珊瑚、琥珀七寶鑲嵌,灑下清光如幕,照亮了萬頃念識雲海。不可計數的靈文古字從虛空中凝結出來,化作一篇篇熠熠生輝的玄奧真文。一口五色變幻的性光慧劍穿雲而出,仿佛倦鳥歸巢一般,繞著六角經台飛旋不休。

    白衣舞劍少年大袖翩翩,禦劍而來。他朝俞和作揖笑道:“你若再不醒轉,小師妹可要淚水流幹了。”
tzleng 發表於 2014-6-3 11:43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夢已醒,各歸位


       
       


    甯青淩突覺得自家師兄身子輕輕顫動,她忙低頭去看,就見俞和張口吐氣,臉上重現瑩潤之色,眼皮一動,雙目睜開。

    “師兄醒了!”小甯師妹不由得喜極而泣。

    俞和“唉”的歎了個長聲,自覺三魂七魄盡數歸了竅。他忽然感到有溫熱的水滴連串落下,濺濕了自己的面頰,定神一看,才先發現那是師妹的淚水,於是他拈起袖角,幫甯青淩擦幹了眼角,笑道:“可有什麼哭的,我又沒死。”

    杜半山走了過來,搖頭道:“你這廝,剛才也跟死了沒多大分別,待我驗上一驗,看看是真的活轉過來了,還是被色鬼附體?”

    聽半山師兄這麼一調侃,俞和才發現他自己竟是橫躺在小甯師妹的懷裏,那一番軟玉溫香,當真羨煞旁人。俞和臉上發紅,趕忙拾起青劍,站了起來。他放眼四下一望,卻驚得說不出話來,兩條眉毛成了一團。

    且不說那稠密如漿的先天濁氣已然消失的無隱無蹤,一根百丈高的萬象銅柱插在地上,不少人圍著銅柱指點議論;也不說道魔兩宗的萬余修士皆在眼前,各自站成兩邊陣營,隱隱對峙;單說俞和在濁氣甬道裏前後撞見的那幾位攔路冤家。

    青城仙宗的詹大建就站在離俞和不遠處,這位苦大仇深的兄台,一看到俞和把目光投來,臉上微微發紅,神情窘迫,把脖子一縮,直往人群背後躲。不過俞和已經看得真切,詹大建神完氣足,根本就不似曾被打成重傷的模樣。

    再找到夏侯滄大師兄,他懨懨的站在羅霄弟子們中間,身邊被那一男一女兩位監事弟子左右包夾。也不知從滇南別院來的羅霄弟子們,在這無名之地裏橫遭了什麼劫難,人數已經銳減了一大半。不過夏侯滄雖然臉色難看,但四肢俱全,那條被俞和絞碎的手臂,依舊好端端的掛在肩膀上。

    在西北魔修人群中,俞和也看到了那位蓑衣鐵笠叟。這老魔頭正拿不懷好意的眼神朝俞和偷瞄,被俞和一眼瞪了回去,老頭兒才閃身鑽進了人堆裏。

    蜀山、青城的兩位掌教大尊倒是笑眯眯的望著俞和,他們還略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諸葛堅也沖著俞和咧嘴一笑。俞和望見這三位,忽然想起一事,凝神內視之下,發現自己識海中的血符陣果真無影無蹤,但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卻是原封未動,依舊靜靜的躺在關元內鼎中。劍丸上寒光流溢,根本不像是被紫青雙劍毀去了靈機的模樣。

    俞和伸手撓了撓頭發,喃喃的道:“難道我是徹頭徹尾的做了一個春秋大夢?”

    杜半山聞言大笑。甯青淩湊到俞和耳邊,輕聲細語的把丹清真人講述的種種玄虛,向自家師兄細細的說了一遍。

    俞和聽完,瞪目結舌,幾乎難以相信。從在無名之地中迷失方向,到連遇幾人攔路鬥法,接下來試劍蜀山紫郢青索南明離火,再到斬盡十二傀儡修士,這整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居然只是南柯一夢?而且自己還匪夷所思的,在此夢之中又做了一個更離奇的夢,夢裏倒轉幾十年光陰,見到了早已歿亡的古獸贔屭,直到將自己遍曆前程往事,給心中的諸般情愫真正落定了寄託之後,這才恍然醒轉。

    俞和深吸了幾口氣,將亂雜雜的思緒平定下去。

    “原來我在夢中跟人鬥劍廝殺,居然反倒能把他們救醒?”俞和搖頭苦笑,看來這無名之地真是一個了斷仇怨的絕妙所在,原本不共戴天的兩人到此一番打生打死,出氣解恨之後,兩人還能毫髮無傷,真是成天下之大和。

    忽地,俞和猛想起那一十二個赤胡傀儡修士,如此說來,這一十二人並未死在他的劍下?他趕忙問自家師妹道:“青淩,那十二個胡夷餘孽何在?我昏睡之時,他們有否向你出手?”

    甯青淩掩口輕笑,並未答話。倒是杜半山撇了撇嘴道:“小俞子,那些人不用勞煩你親自動手了,甯師妹方才大展神威,單憑一人之力,就將十二個傀儡修士盡數誅殺。而且師妹這次出手,可真是在眾人面前狠狠的立了一威,我看那些謀圖她伏羲琴的宵小之輩,以後再沒膽氣算計甯師妹了。”

    俞和詫異的看著自家師妹,甯青淩的道行修為他是最清楚的,若論救人,小甯師妹的確手段通神,真有活死人生白骨之能,但要與人爭鬥起來,單憑音律奇術還是玄妙有餘,殺機不足。那十二個傀儡修士可不是酒囊飯袋,若是鬥起法來,甯青淩絕對是凶多吉少。不過此時師妹手裏有了先天至寶伏羲琴,或者能助她多添幾分勝算。

    甯青淩看自家師兄眨巴著眼睛,小姑娘笑得愈發花枝招展。她伸手在伏羲琴上輕輕一拍,這件先天至寶驟然化作一道流光,飛進了她的眉心之中。

    “靈寶化形入體?”見多識廣的俞少俠不禁伸手揉了揉眼睛。

    說真的,俞和見此一幕,他都有點嫉妒甯青淩了。先天至寶甫一入手,就能收進肉身之中以本命元炁溫養,這說明伏羲琴已然將甯青淩認作了當代器主,只要甯青淩的神魂猶在,這件至寶就萬難易主。單看那召南子費盡周折,又是對挖心姥姥施以迷魂術,又是潛伏幾十年不出,至今為止還不能發揮出東皇鐘十之一二的威能,就知道一旦先天至寶認主,再想奪走能有多難。

    先天至寶伏羲琴自行認主,以小甯師妹的音術道行,恐怕能揮發出此寶近半的威能,從此大可憑著一具萬琴之祖橫行天下,笑傲九州。難怪她一人便將十二傀儡修士殺得乾乾淨淨,莫說是那十二個跳樑小丑,就算換做魔宗十殿閻羅王出手,甯青淩也能自保無虞,全身而退。

    俞和心中暗暗估摸著,在符津真人將他那套先天五行飛劍祭煉完成之前,恐怕自己真未必是師妹的對手。長鈞子與柳真仙子送來伏羲琴,此物一見師妹立刻認主,這其中必定大有原委。俞和知道此時不宜多談,且等回到五龍溝玄真觀之後,再一問究竟便是。

    “青淩,那一十二人的屍身何在?”

    小甯師妹側頭一努嘴,俞和就見不遠處橫七豎八的躺著一片血肉模糊的屍首。這些人身份暴露,華山仙宗的弟子也不願意替他們成殮遺骸。俞和耐不住好奇,還是走過去細細查驗了一翻,但在這一十二條屍首之中,卻並沒有曾他在夢裏出現過的“摩明雲宮範鳴”。

    俞和心中又起疑惑,莫非那一段夢中所見所聞,儘是虛妄?鬼使神差之下,他把已經收回袖裏乾坤的青劍又摸了出來,低頭一看,卻見那劍柄上赫然纏著一縷褪色的紫紗,而在紫紗的末梢,還真綴著一支裂成兩半的白蓮花紋銀鈴!

    乍一見這銀鈴,俞和背脊生寒,很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要知道這把青劍,是他在醒轉之後,才隨手收入袖中的,怎麼再取出來時,劍柄上就莫名其妙的多了紫紗和銀鈴?如果摩明雲宮的範鳴只是由夢境臆造出來的,那這紫紗與鈴鐺又是從何而來,為什麼會留在自己身上?而且自己方才不是在做夢麼,眼前所見怎麼跟夢裏一般無二,紫紗系在青劍劍柄之上,銀鈴還真的裂成了兩半?再如果見到古獸贔屭也僅僅是一場幻夢,這個神妙不凡的南帝寶鈴又怎麼會碎裂開來?

    揣著一肚子根本沒法解釋的問題,俞和惴惴不安的又細細查看了那十二具屍首,確認十二個傀儡修士盡亡于此,而且其中真的沒有什麼“陸小溪師兄范鳴”的存在。

    甯青淩見俞和神情有意,便上去詢問。她留意到青劍劍柄上突兀出現的紫紗與銀鈴,就問俞和道:“師兄,這是何物?”

    俞和看了看紫紗與銀鈴,將它們從劍柄上解下,在地上挖開一個土坑,把兩件物事深深的埋了下去。他抬腳跺實泥土,對甯青淩道:“亦夢亦真,孰能分辨?這是一些不該出現的東西,也是不該被我帶走的東西,就讓它們永遠的留在這裏吧。”

    小甯師妹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上前環住了俞和的臂彎。

    俞和彈出一道火符,將十二傀儡修士的屍骨燒化。他抬頭望見有不少修士已經祭起遁法,正小心翼翼的朝那頭頂的天光綻放之處飛去,便問道:“青淩,既然道魔兩宗的修士都落到此地,那金霞老道和召南子可曾顯身作惡?”

    甯青淩道:“師兄若是早醒來一刻,就無有此問了。不久前,召南子在萬象銅柱頂端突然顯身,卻是歷數了他師祖金霞上人的種種罪狀,說那老道被先天惡念蝕化心智,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狂徒。五嶽仙宗立道大典是假,借此絕凶之地設下毒計是真,金霞老道妄圖將齊聚朝陽峰頂的道魔兩宗修士盡數陷殺,他便可盡攬諸派重寶於一身,天下無敵。召南子說他發覺了真相之後,毅然決定大義滅親,他祭起東皇鐘冒死偷襲,終將罪魁禍首金霞老道當場格斃。之後設法降下萬象銅柱,及時鎮壓了湧出先天惡念的地心竅穴,讓身墜于此的修士們心智重複清明,不至於相互廝殺殆盡。他言之鑿鑿的說,想要借此舉與道魔群修重歸於好,還求眾人莫要牽罪于華山仙宗。”

    “哦?”俞和斜眼看了看遠處的衛老魔等人,低聲追問道,“召南子下落如何?那些魔宗高手們,難道沒有找他奪回先天至寶東皇鐘?”

    甯青淩道:“衛先生他們未等召南子把話說完,就紛紛沖上了萬象銅柱,可沒想到這召南子早有防備,投下來的不過是一道法身而已,其本尊真身不知所蹤。不過那召南子也有些意思,他居然還惦記著與抱星子的情份,故而把金霞老道珍藏的諸般法寶丹藥之類,統統留在了萬象銅柱頂上,言明是補過那一段兄弟之情,從今往後,再見面便是陌路之人。”

    俞和冷笑一聲,說道:“世間人心本就難測,修道之人更是機關算盡,功利為己。所謂親情友情,或是恩恩愛愛,在大道緣法面前,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如此一場鬧劇之下,甚幸我倆終於是了斷了因果。”

    小甯師妹聽自家師兄如此說法,她輕輕咬著下唇,搖了搖頭,環住俞和臂彎的雙手上,又暗暗多加了幾分力道。

    俞和自然悟得出師妹此時的心思。他咧嘴一笑,湊到甯青淩的耳邊,捏細了喉嚨,小聲說道:“青淩不求你憐惜,但你莫要忘了青淩,若你哪天將我當成了陌路人,我就也化作心魔,纏你一輩子!”

    甯青淩聞言,突然瞪圓了雙眼,漲紅了臉頰,手足無措。她怔怔的望著俞和,口中喃喃說道:“師兄……你怎的知道?”

    “天機不可洩露!”俞和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看著自家師妹滿面嫣紅的羞窘模樣兒,他禁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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