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4
tzleng 發表於 2014-2-6 11:06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三百章 白骨妖,冰風寒





        云中傳來萬千怨魂慟哭的詭聲,陰冷且帶著腐臭氣味的風,吹得人透骨生寒。

        就看有一尊高達數百丈的人影,在巨城中央緩緩的站了起來。這人影手扶著那座中央方尖塔,像是個孱弱的病夫,抓著一根支撐身體的長杖。

        道道陰風將稠密的灰云扯散,顯露出來的空中巨城已然徹底變化了形貌。

        黑色的護墻和座座神廟殿宇猶在,但卻盡都披上了一層猙獰詭異的白骨裝飾。每一座拱門上都結出了一顆怪獸的骷顱;每一根圓柱上都有森森白骨纏繞;那些高大的神靈雕像全都變成了腐爛尸骸的可怖模樣;那些布滿全城的紋線中不再有銀光流淌,而是發出碧綠色的磷光。原本恢弘沉重的氣息蕩然無存,如今這座巨城,渾似一座堆滿尸骸的空中墳塋,讓人覺得陰森恐怖,不寒而栗。

        那顆巨眼魔并未消弭,只是紅黃色的火光變成了青碧色的鬼火。而扶著中央方尖塔站立的身影,竟然是一具身高超過四百丈的巨大白骨骷髏妖魔。

        在這骷髏鬼物的頭顱上,覆蓋著一具鐵青色的面罩,從額前兩側和顴骨下的凹陷處,各有一對鋒利的羊犄角伸出,眼鼻處都是挖空的孔洞,口中則有上下兩排利齒交錯,像是十八重地獄深處的厲鬼面貌。在它高大的骨架子上,裹著一件黑色鑲金布滿寶石的長袍,袍子上的花紋裝飾極盡奢華繁復之能事,但看起來卻似乎在泥土中埋藏了千萬年,顯得晦暗無光。一圍金邊花紋衣領高高豎起,延展出兩片金色的披甲蓋住胸背,金披甲下面有數根鐵索垂下,交錯纏繞在其胸腹骨骸之間。

        在這骷髏鬼物的骨架子里,有團團青光氤氳來回盤繞,在其厲鬼面罩的眼耳鼻口中,也都有寒煙吞吞吐吐。九彩慶云上的七大高手施展望氣神通窺其真形,只見這尊骷髏巨怪雖作白骨之形,但非生非死,竟不在兩儀之中,而它周身氣機亦非五行之屬,那股令乾坤震顫的冰寒異力,與九州流傳的三千大道迥然不同。即便昆侖仙宗的地仙高手以周天星斗神數反復推演,也算不算不出它是何來由,有何玄機。

        那個手持骨杖的胡夷半神高手,單膝跪在這尊骷髏鬼物面前,他似乎對這巨怪異常的虔誠恭順,頭也不敢抬一下。

        原本在空中巨城里結陣作法的那些赤胡異士們,如今個個都還站立在原地。但他們的下半身皆被暗紅色的冰塊封住,上半身雖然依舊衣袍鮮明,可血肉之軀卻變作了白森森的骷髏骸骨。就在方才灰云罩住空中巨城之時,這些活生生的胡夷異士,全被轉化成了與那骷髏鬼物一樣的非生非死之“人”,他們在一座座神廟殿堂前進行著古怪的法術儀式,攝來天地元炁,轉成一絲絲匪夷所思的冰寒異力,注入那尊骷髏鬼物的白骨身軀。

        唯有那方尖塔頂端平臺上的幾個白發銀袍老者,還保持鮮活的模樣,不過他們的身體和平臺中間的金色祭臺,全都被凍在了一坨灰色的冰球之中,冰球外面還有幾十道漆黑的鐵索纏繞。

        只聽這巨大的骷髏鬼物忽然發出了桀桀怪笑,聲如朽木摩擦,它目中兩點青碧火光忽明忽暗,周遭百里地界大雪紛飛,冰風呼嘯,漫漫黃沙上眨眼間積起一層冰雪,宛若嚴冬來臨。

        眼見這空中巨城里的骷髏鬼物卻好似還在聚集力量,猶未完全甦生。九彩慶云上的西北道魔七大高手急忙祭出法寶,搶先發難。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與自家地仙祖師一對眼神,兩人各出一掌拍在九黎煉妖壺上。這先天寶壺飛出慶云,當空漲到百丈高下,三層寶塔壺蓋一開,五色煉魔真火如汪洋怒濤一般的傾瀉而出,千百道鎮魔寶光好似橫空匹練,朝空中巨城掃去。

        昆侖仙宗的玄都真人與兩位地仙祖師站了個小三才陣位,三人齊聲念誦法決,昆侖鏡中沖出一道浩瀚星河,照向那骷髏巨怪的心口。

        再看那骷髏鬼物半僂著身軀,伸出白骨大手一拍中央方尖塔,從塔頂的鬼火魔眼中射出一道青虹,堪堪抵住了昆侖鏡的太元明河神光。可九黎煉妖壺的煉魔真火和鎮魔寶光卻已然兜頭落下,勢要將整座空中巨城和滿城鬼物一齊攝進煉妖壺中。

        那獸頭人身的胡夷半神高手突然站了起來,轉身望著九彩慶云,露出了一臉狠戾而決絕的神色。只見他甩手拋開骨杖,縱身飛出城外,猛然間胸腹一鼓,那具血肉之軀轟然炸碎成了一團黑風,迎上鋪天蓋地而來的煉魔真火和鎮魔寶光。唯剩下一顆頭顱咕嚕嚕當空一轉,倒飛向那骷髏巨怪的雙目之間。

        煉魔真火和鎮魔寶光來回一蕩,便將黑風統統卷進了煉妖壺中。那胡夷半神高手的頭顱在骷髏巨怪的鐵青面罩上一撞,碎成一灘濃稠的黑水,但他一顆灰白色的頭顱骨,卻嵌進了那具面罩的眉心正中。

        再看這骷髏鬼物的雙目中碧光四射,高達四百丈的白骨身軀咯咯直響,像是疏松筋骨一般的掙動了數下。它將左臂抬起,朝身前一揚,萬丈冰風憑空而生,只一剎那間就攪得煉魔真火稀稀落落,鎮魔寶光支離破碎。九黎煉妖壺上裹起一層厚厚的灰色冰殼,翻翻滾滾的摔回了九彩慶云之上。

        無窮無盡的冰風緊追著煉妖壺呼嘯而至,那昆侖鏡的太元明河神光竟被凍成了橫在半空中的一條冰柱。昆侖仙宗的玄都真人和兩大地仙急忙作法召回自家法寶,但等昆侖鏡落下,這件先天至寶也被封在了冰疙瘩里面。

        終南、昆侖兩宗的高手大驚失色。且不說他們忙著噴出真火煉化玄冰,那魔宗黑袍地仙斷喝一聲,探雙掌按住吞天老祖的肩頭,東皇鐘連出九九八十一幢百丈銅鐘法相,將九彩慶云倒扣在當中。

        “喀嚓喀嚓”的裂冰聲不絕于耳。那可擋得世間萬法的銅鐘法相,居然一幢接一幢的散成了漫天冰渣子,只不到十息之間,八十一幢銅鐘法相盡數被冰風吹破。九彩慶云上的七大高手躲進了東皇鐘的法器本形之中,但依舊是覺得奇寒徹骨,似有無數的冰針,順著通體億萬毛孔,直往身體里面鉆刺。

        短短三息之后,東皇鐘外面凝出了一座百丈冰山。

        眼見道行修為稍弱的吞天老祖、純陽真人與玄都真人,須發衣袍上都結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他們三人嘴唇青紫,呼吸斷斷續續,身子顫抖如篩糠。即便隔著先天至寶東皇鐘,那玄珠妙境的肉身與三魂七魄,居然還是抵受不住這冰風寒煞的侵蝕。

        “快以元陽護住心脈,速退!”

        不知是哪位地仙出聲提點,四大祖師同時張口噴出了本命陽炁。東皇鐘一收,有道赤紅色的真火裹著七條人影,撞碎冰山,倉惶遁出風圈,逃到了數里之外,三位掌門真人趕緊吞丹化炁,運功驅寒。

        再看冰風一合一卷,九彩慶云化為烏有,朔漠之上風雪肆虐。

        地面上的西北道魔群修趕緊收攏陣法自保。在那呼嘯而來的寒風中,似乎藏著無形的刮骨鋼刀,要把生人身上的血肉,一塊一塊的從骨頭上剜下去。

        甚幸那道萬丈冰風只是沖著九彩慶云上的七大高手而去,地上的數百修士不過是被其余勢波及。但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真元將竭的低輩弟子被凍得僵在原地,旁人伸手一碰他的身子,登時血肉碎成一地,森森白骨飛向空中巨城。

        亦有不少胡夷妖魔也死于風雪之中,看來那骷髏鬼物所發的神通法術,竟是根本不分敵我,生靈皆殺,殘忍至極。倒是胡漢兩國的十幾萬凡俗大軍,早就各遵將帥號令,遠遠的避開了幾十里,否則被這一片風雪掃過,那真是萬千冤魂升天。

        道魔兩宗的七大高手才一照面就吃了個大虧,人人心里怒不可遏。那位魔宗黑袍地仙宏聲招呼,七人結成一座天罡北斗陣,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與純陽真人站住天樞、天璇星位,吞天老祖與黑袍地仙鎮守天璣、天權星位,昆侖仙宗的三人各據玉衡、開陽、搖光三星位。七人同時吐氣開聲,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七星寶印齊發,七道凌厲的銀霞,挾著驚天動地的雷音,直朝那空中巨城打去。

        “轟隆隆”的一連七聲巨響,震得天地欲碎。

        地上的道魔修士和胡夷妖魔剛剛回過氣來,又盡數被罡風掀翻在地。那空中巨城被七大高手含恨一擊,硬生生打得倒退了數里,整座巨城上綻開了無數的裂痕,從交錯的石縫中溢出滾滾黑煙。

        承受了七星寶印的連環重擊,可空中巨城上的骷髏鬼物依舊是安然無恙。這尊白骨兇魔似被激怒,它哇哇怪叫,忽一吸氣,城中那些非生非死的胡夷異士盡數散成團團骨粉,融入了它的身體,那具高達四百丈的龐然骨架陡然又拔高了一截,寒氣氤氳稠密如漿。

        只見它一支骨手緊緊摟住中央方尖塔,另一支骨手伸出,朝腳下一撈,那尊黑石大門猛地拔地而起,飛到了它的手中。

        此時自那黑石大門中,猶有不少胡夷妖魔正接踵而出,可它們才邁出門框,便是一腳踏空,徑直墜落下去。這些妖魔四肢狂舞,慘嚎連連,身子還未墜到空中巨城里,一片冰風卷過,立時就成了白骨。

        那尊幾近有五百丈高的骷髏鬼物,將一口灰煙噴到黑石大門上,這座連通妖魔異域的古怪石門,也霎時間變了模樣。

        黑漆漆的石門框化成了骷顱骨柱,門中那銀光蕩漾的混沌虛空,也變成了一片在昏暗中回旋的冰風。看起來,這座黑石大門已被骷髏巨怪重新煉化,轉而通向了另一處更加恐怖神秘的嚴寒國度。自那白骨門后面,隱約約透出幾十道強大而陰冷的氣息,其中每一道,都比胡夷半神高手只強不弱。

        結成天罡北斗陣的七大高手心中直呼晦氣。單一個能召來刮骨冰風的骷髏鬼物,已經教人有些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才能將其鎮壓。而今這白骨大門又顯出不祥之狀,若再出來幾尊吞吐冰風骷髏巨怪,一場真正的浩劫就會降臨到九州中土之上。

        地面上主持陣法的各宗各派高手振臂一呼,數百位精疲力盡的西北修士駕云而起,站到了七大高手身后。在他們的面前,不僅有呼嘯的冰雪風暴,那座方尖塔頂端的鬼火魔眼,正射出森冷的視線,緊緊的鎖住了每一個人的心神魂魄。

        大劫當頭,西北道魔修士終于徹底拋開了宗門嫌隙,人人露出了拼死一戰的決絕神情。不少修士取出了燃魂化炁的禁丹,攥在掌心之中。

        “爾等小輩,空有四件震古爍今的先天至寶,卻連其半分玄妙也施展不出來,明珠蒙塵,嗚呼哀哉!如今的修道之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可嘆上古煉氣士的道統猶在,但那睥睨天下的氣魄卻被后人丟了個干干凈凈!不過是頭白骨成精的小妖罷了,還非得我老人家親自下場,教教你們如何拆了這堆爛骨頭?”

        一灰一紫兩道仙霞越空而來,冰風飛雪霎時間變作普天甘霖。

        俞和轉頭一望,心頭大大的松了口氣。他一縮脖子,閃身躲進了涼州府供奉閣的群修之中,低頭裝出正在全神運功回氣的模樣。
tzleng 發表於 2014-2-7 16:25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三百零一章 志如火,敵化灰
  
       


    這一男一女兩位神仙眷侶,挾著霞光萬道瑞氣千條,腳踩九色祥雲而來。

    其中那俏若嫦娥的女子輕舒雲袖拂過,但見一道紫霞蕩滌乾坤寰宇,眨眼之間春風化雪,呼嘯肆虐的陰煞冰風盡數散盡,大漠上重現朗朗晴空。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轉頭一望,身子劇震,他又驚又喜的大呼一聲,趕忙扶冠整袍,朝這兩人倒頭就拜。那位終南山的地仙高人也趕忙抹了抹道袍,恭恭敬敬的朝天一揖到地,口頌:“拜見老祖上仙”。

    緊接著,昆侖仙宗的玄都真人帶著他家兩位地仙也是一揖到地,口呼前輩。就連那位出身魔宗的黑袍地仙,竟也朝九色祥雲執弟子之禮拜下。唯有吞天老祖礙著宗門之別,只抱拳頷首為禮。雖然他此時心裏七上八下,一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還是不敢稍有造次,臉上緊緊的繃著,露出敬畏之色,。

    受了道魔兩宗七大高手齊齊一拜,那九色祥雲上的神仙眷侶就只是略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在場的西北群修一見冰風化雨,寒煞盡退,知道這回可算是盼來了大救星,於是紛紛朝祥雲上望去。只見那男子作凡俗武夫打扮,身穿灰麻布斜襟箭袖衫,一襲青綢英雄大氅隨風飄揚,腰帶上插著一口八寸銀鞘短劍。其面貌俊朗出塵,長眉入鬢,雙目明亮如星,瞳中金光四溢,三縷美髯飄灑胸前,神情不怒自威。而那女子輕挽這男子的臂彎,俏生生的立在雲頭,一輪皓月般的臉上巧笑嫣然。她身上裹著一套紫綢宮裝,看樣式正是終南仙宗的女修法服,只是裁剪合體,顯得身段窈窕如柳,腰間絲絛上,懸著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玉符。

    在場的西北道魔群修中,絕大多數人是從未見過這一男一女的。他們本以為是什麼名震西北的傳奇人物趕來救場,可一看之下,卻都覺面生得緊。不過轉念再想方才道魔兩宗的七大高手在人家面前的恭敬禮數,數百修士盡都又驚又喜又是疑惑。

    九色祥雲上的這兩位是什麼來頭?聽那地仙高手都得尊稱一聲“老祖上仙”,莫非他二人已是天仙道果?可若天仙道果加身,不是該在三十二天中逍遙快活麼,卻為何猶能顯身於凡間界?莫非是終南純陽子急了眼,竟把自家飛升仙関的前代祖師給請下界來了?

    人群中唯有俞和縮著肩膀低著頭,不敢抬眼去望。不過他心裏也是通明,當下就算挖個十丈深坑,把自己活活的埋進沙地裏去,也定然逃不過大哥大嫂的眼睛。須知天數昭昭,禍福恒衡,這兩口子曆劫重生之後,終於逆天改命,得了無邊福緣,如今已把神仙遺蛻徹底煉化,再加上各自的萬年道行,那胸中的三花五氣已然隱隱顯生,大羅金仙之境可期。如此成就凡間無上位業,那一舉一動自有萬法相隨,其真身所在的幾百里方圓,天上地下無不在念視洞察之中,就算是風中飛舞的一顆微塵,地底下蟄伏的一隻蟲豸,也瞞不過他倆的神仙法眼。

    “真兒料事如神,你小子果然在此攪渾水,看來這趟不算白來!”長鈞子一縷傳音,在俞和耳邊響起。俞和伸手撓了撓頭發,臉上擠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

    數百西北修士惶惶然的望著那一男一女,正遲疑著是不是也要大禮參拜之時,那空中城池上的骷髏鬼物忽然哇哇怪叫起來,想是它被人揮手間破去了法術,正自勃然大怒。

    只見這頭骷髏巨怪低吼一聲,方尖塔上的鬼火魔眼驟然瞪圓,一道青虹目光裂空而出,照向那九色祥雲上的長鈞子與柳真仙子。

    長鈞子臉上戾氣浮現,他把眉頭一皺,朝前斜踏一步,側過半邊身子,擋在了柳真仙子的身前。其實柳真仙子壓根底就沒把那道青虹放在心上,不過看著自家夫君如此痛惜,這位天仙高手就好似竊喜的小媳婦兒一般,笑吟吟的縮到了長鈞子的身後。

    想來也是有意施為,只見長鈞子張開大手,像驅趕蚊蠅一般,厭惡的朝前揮了揮。那陰寒凶煞的青虹目光照到他身前百丈,忽沒來由的化成了一片陽春三月裏的酥軟清風,柔柔弱弱的掠過九色祥雲,恰到好處的撩起了長鈞子的英雄大氅,襯得他整個人渾似一位當風傲立的蓋世豪俠。

    莫看長鈞子見招拆招雲淡風輕,這一下展露出來的神通手段,可當真是驚世駭俗。在場的西北群修深知那鬼火魔眼的厲害,先天至寶都難當它目光一望。眼見如此情形,許多人揉了揉眼睛,確信所見絕非虛妄幻夢,這才發出了震天介的叫好聲。

    這化險為夷舉重若輕的神通手段,唯有天仙道果!一眾修士也不去細想來人的身份了,個個心悅誠服的俯身拜倒。

    可長鈞子小試牛刀,心裏更是勾起了癮頭。他冷冷的撇了一眼對面的空中巨城,寒聲笑道:“兀那鬼物,就這點微末可笑的花招,也敢來欺我九州修士?本座倒想問你,怕死不怕?”

    雖不知那尊五百丈高的骷髏怪物聽不聽得懂長鈞子的奚落嘲諷,只見這胡夷巨怪怒吼連連,伸出兩支白森森的枯骨長臂,朝天一陣揮舞。在它的頭頂上,有團慘白色的暴風雲氣凝聚起來,在那迴旋的冰雪寒流中,似乎有無數條冤魂在掙扎著、嘶聲嚎叫著。

    長鈞子口含冷笑的說道:“我們這兒有句古話,說對待惡人,當須‘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方才你瞪我一眼,甚是無禮,本座心中有忿氣難平,說不得也要給你瞪回去才是!”

    話音才落,他把雙眉一挑,虎目圓瞪,霎時間寰宇乾坤盡成漆黑,頭頂那輪烈陽,就好似懸在空中的一支古舊瓷盤,昏昏沉沉的,無有一絲明光綻出。

    異狀驟現,西北道魔群修的驚呼聲剛沖出口,就看見有億萬隻赤金色的眼瞳自黑暗中豁然睜開,每一隻金瞳都定定的望向空中巨城,億萬道金燦燦的灼人目光,刹那間盡數聚集在那座中央方尖塔上。

    正在攪動冰風的骷髏鬼物,猛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怪叫,它一對白骨長臂齊肘斷落。耳聽見“轟隆”的一聲悶響,那方尖塔頂的鬼火魔眼突然炸散作了一蓬流螢,整座方尖塔盡成齏粉,空中巨城上裂開了數不清的深痕。

    “不堪一擊!”長鈞子冷冷一哼,將雙目一闔再睜,那周天金眼法相盡斂,大漠上重歸白晝。

    他用前輩對晚輩說教的語氣,沖著一眾西北修士講道:“你等與人爭鬥之時,大凡瞻前顧後,畏畏縮縮,一身神通道行有十分,也只能施展得出五六分來,如何能戰而勝之?上古煉氣士大都於爭鬥廝殺中證道,最崇傾力一擊,舍己破敵,明心見性,這才是逆天而行、向天爭命的銳意!遇到這種魔障,你若惜命怯懦,它便凶煞無邊,唯有狠狠給它當頭一棒,才能扼其威勢,證我道行!”

    此時無論是地仙高手還是還丹修士,聽了長鈞子一番訓斥,人人噤若寒蟬,忙不迭的點頭應諾。四大地仙高手更是如獲大道真義,趕緊凝神自悟。畢生探求古法劍道的羅修上人聽了長鈞子這話,心中驟生如逢知音、此生不虛之感。老劍仙那一張僵硬的臉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笑意,人已從木輪車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到處尋找著俞和的身影。他似乎想要提點這個冥頑不靈的渾小子,定須把人家地仙高手的字字金玉良言銘記在心,好生反復參悟通徹。

    可這番話,其實倒不是有意要說給俞和聽的。

    長鈞子和柳真仙子都把俞和視作唯一的親人,那是莫名的溺愛,無論俞和多麼執拗任性,兩口子都絕不會真個板起臉來說教。之所以長鈞子在這裏大放厥詞的訓斥群修,那是因為他原本不欲攙和這場胡漢奇人異士之間的爭戰,西北各大宗門的先天至寶和地仙高手都搬出去了,還有什麼蠻夷妖魔鎮壓不住?可柳真仙子性子軟,她接到純陽真人的火急信符之後便坐不住了,但又擔心長鈞子不願多事,就假說料定俞和也在大漠之中,於是長鈞子這才動身,故而兩口子略遲了一步顯身戰場,卻不想弄假成真,俞和還真的就混在西北道魔群修之中。

    長鈞子看這群西北修士,那是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對面這個骷髏巨怪雖然凶威滔天,但如果道魔兩宗的幾位玄珠、地仙高手真的拋開心中雜念,盡顯三大先天至寶的玄妙,想要打落空中巨城絕非難事,怎麼會被一個胡夷鬼物逼得手忙腳亂?現今世道天數泰定,大劫不起,西南西北之地雖亂,但也只是些宗門間的小打小鬧,所以高道大修們就越來越惜命怕死,當真遇到一點外劫,只想著保身避趨,不懂得迎頭破之。此番讓外化蠻夷妖魔欺到頭上,實在是顏面掃地,不可不罵。

    眼看那座空中巨城搖搖欲墜,可骷髏鬼物似乎還在聚集冰風,要作反戈一擊。長鈞子把兩手一招,西北魔宗的東皇鐘和終南仙宗的煉妖壺,雙雙掙開吞天老祖和純陽真人的掌控,破空飛到了九色祥雲之上。

    “今日本座就給你們亮亮眼,看這先天至寶究竟憑什麼鎮壓諸天萬界,亙古不滅!”長鈞子縱身而起,右手抄起煉妖壺,左手托著東皇鐘,朝對面的空中巨城飛去。

    “我中土九州還有句古話,叫做‘趁熱打鐵’。市井俚語說得難聽,講成‘痛打落水狗’,話糙理不糙,對待這等蠻夷鬼物正該如此!看打!”

    只見長鈞子左手朝前一拋,東皇鐘猛然間漲成數千丈高下的一幢青黃寶光,以氣吞山河之勢,將那整座空中巨城與城上的骷髏鬼物囫圇罩進了銅鐘法相之中。

    那骷髏巨怪一被罩定,也知道大事不妙。它朝白骨大門中噴出一口冰風,頓時從那座大門裏探出了數根粗大如柱的白骨指爪,似乎有一頭比這骷髏巨怪還要龐大的白骨妖魔正要撐開門框,從門後面的莫名世界中鑽出來。

    “但被此鐘罩住,任你凶威滔天,也不過是甕中之鼈!來生來世,切記但凡踏足我九州中土,便是自尋死路!”長鈞子清嘯一聲,腳踩萬丈霞光而來。他一手虛按黃鐘法相,另一手高高揚起,那九黎煉妖壺也漲到千丈大小,“咚”的一聲巨響震盪天地,煉妖壺像是千鈞銅錘一般,重重的砸在東皇鐘上。

    在場的西北道魔群修人人下意識的伸手掩耳,但那洪亮的敲鐘之聲直入神魂,震得數百修士呆若木雞,形如一群木雕泥塑。

    只這一下,那座被罩在東皇鐘裏面的空中巨城支離破碎,層層疊疊的神廟殿宇盡成了一團瓦礫。骨片亂石翻滾如雲,其中那骷髏巨怪的身軀已然寸寸碎裂,不過它一顆頭顱尚在,頂著遍佈裂痕的白骨大門,朝天上猛力撞去。

    長鈞子嗤笑一聲,就看他右手連揮,煉妖壺像搗蒜打鐵一般的,在東皇鐘上敲個沒完。每一聲鐘響,都激得周遭百里五氣沸揚,山河震盪。

    一連幾十聲鐘響,群修盡都忘記了再去掩住耳朵。但見骷髏巨怪的頭顱和白骨大門在東皇鐘裏面勉強支撐了數息,就猶如白麵捏塑一般的爆開,淒然碎成了一片骨粉。

    長鈞子手掐法決一指,煉妖壺當空轉動,鑽進了東皇鐘裏面。三層寶塔壺蓋一開,石粉骨粉盡數被鎮魔寶光攝進了壺中,壺蓋噹啷一扣,天地清清朗朗。兩件先天至寶縮到巴掌般大,飛回了吞天老祖和純陽真人的手裏。

    數百道魔修士都看傻眼了,那座恢弘龐大的飛天城池,和將險險他們逼入絕境的骷髏鬼物,就這麼化成了飛灰?天仙高手的神通法力強橫至斯?一眾魔門修士心往下沉,終南仙宗有如此高人鎮守,自家天山總舵豈不是岌岌可危?

    長鈞子哪管他人心思百轉,他旗開得勝,志得意滿的拍了拍雙手,正想要再說幾句重話,好好敲打敲打這些晚輩修士,可忽然瞥見一道劍光從西北道魔修士的人群中急沖而出,直朝東南方向而去。

    “這不是俞小子麼?怎的走得這般惶急?”長鈞子皺了皺眉。

    他剛想飛出神念,傳音追過去問,卻見雲頭上的柳真仙子沖他擺了擺手。再看柳真仙子把纖腰一晃,在九色祥雲上留下一尊法相示人,真身化作一道輕煙,緊緊的跟著俞和去了。
tzleng 發表於 2014-2-10 09:14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三百零二章 關元破,命燈晦





        全然沒人留意到,自東南邊飛來了一線流光,落進俞和的手里,化成一片沾滿血跡的玉符。俞和游出神念,往這玉符中匆匆一掃,登時臉上神色大變,他揮手祭出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以身合劍光,直朝玉符飛來的方向電射而去。

        長鈞子看俞和走得如此突然,心知必有變故,自然是想要追過去一探究竟。但他也知道,當下數百修士眾目睽睽,自己和真兒這兩大天仙高手不明不白的轉身就走,一齊去追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修士,這情形被有心無心的人看在眼里,反倒會給俞和惹來難以預料的猜忌和煩擾。于是他按捺心神,由得柳真仙子獨自去找俞和,自己還是得留下來,把戲碼作足全套。

        那由剩余三大半神高手率領的近千胡夷異士,一看到空中巨城和骷髏鬼物被煉妖壺鎮壓,就知大勢盡去。他們卷起一道狂風,眨眼間逃得不知所蹤,留下這邊摩拳擦掌的數百西北修士,滿腔怨氣無處發泄。

        地上的赤胡大軍眼望著半空中霞云四合,寶光縱橫,也全都沒了斗志。本國的奇人異士們盡數倉惶逃走,這些凡俗軍兵就成了一群徹頭徹尾的棄卒,面對著虎視眈眈的中土修士和氣勢高漲的大雍鐵騎,操戈再戰是明擺著送死,可在這茫茫大漠之中,想逃卻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于是胡人首領扼腕長嘆,號令十幾萬胡軍棄械投降,垂頭喪氣的作了大雍西北守軍的俘虜。若赤胡國還想贖回這十幾萬精銳猛士,那只能任由得大雍使者把竹杠敲到天上去了。

        長鈞子落回九色祥云,拿腔作勢的受了數百修士的頂禮膜拜,他裝模作樣的板起臉,又寒聲訓斥了幾句,這才施施然撥轉云頭,攜著柳真仙子的法身虛影,朝終南山方向悠悠蕩蕩的去了。

        且不說這邊西北群修收拾殘局,救治傷者,地上大軍綁縛俘虜,凱旋回營。再說俞和催動周身真元,化作一道厲嘯的寒光,直朝東南方向破空疾飛。

        穿云破霧的飛了約莫有一頓飯功夫,掠過重建之后的落雁口雄關,再繞過朔城,俞和按落劍光,閃身沖進了一處偏僻無人的小山坳。

        這處小山坳恰在落雁口雄關、朔城驛與昆侖山支脈中間,但離著昆侖派的道庭仙境,也還有近千里之遙,有條渾濁的小溪從山坳里慢吞吞流過,溪水泥沙中混雜著一絲絲血色。

        杜半山仰面朝天躺在溪邊,身子下面淤積著一大灘幾近干涸的血泊,他面色蒼白如蠟,口鼻中已然沒了氣息進出,只有那對半睜半閉的眸子里尚存幾點黯淡的靈光,以示魂魄未散。

        “小杜!”俞和飛身而來,他把雙手一圈,將杜半山的上半身給抱了起來,十根手指扣住經絡穴道,毫不吝惜的把一連三道本命真元渡了過去。

        可這三股真元循著杜半山的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一轉,俞和的心里頓時涼了半截。半山師兄不僅周身經脈斷得七七八八,而且一具肉身就像是個被撕破了皮囊口袋,再承不住水,那真元靈炁甫一入體,竟止不住的往外走泄。

        三股真元連一個大周天都沒走完,就莫名其妙的散到虛空之中。俞和心中大急,他低頭一看,只見杜半山臍下三寸關元大竅處衣衫破裂,不斷的有鮮血涌出,被他方才運真元一催,這時血流得更快。

        莫非小杜被人點破了丹田?怎會有人施展這么狠毒的手段,竟然壞人道基!

        俞和心中怒氣勃發。他左手扶住杜半山的肩膀,右手運指如風,連點十幾處穴道,才勉強止住了血,緊接著屈指叩向杜半山的心脈。

        如今不管這肉身還成不成,先為半山師兄續命定魂才是。

        可手指一敲到杜半山的檀中大穴,登時發出了“噗”的一聲,如擊敗木。不等俞和撩衣探查,杜半山的前襟衣衫自行朽成灰粉散落,露出一片稍嫌瘦削的胸膛。在他心口正中,印著一個焦黃色的五指掌印,那掌印下的皮肉,已經化作了枯萎老樹皮一般的模樣。

        俞和見狀,倒抽了口涼氣。小杜究竟是遇到什么死地仇家,竟不但被點破了丹田,心脈上還被打了如此煞魂奪命的一掌,這下手的人存心是要讓杜半山魂飛魄散。可嘆半山師兄還能撐著一時不死,熬到俞和趕來。

        看這般模樣,杜半山的肉身只怕是萬難救回來了。

        俞和深深的嘆了口氣,可他還未甘心,翻手取出了小寧師妹給他的丹藥匣子,挑出其中最珍貴的兩顆五轉回天丹,撬開杜半山的牙關,就要往里塞。

        “咕”的一聲,半山師兄喉頭抽動,眼中浮起幾分明光。他搖了搖頭,用下巴將俞和的手撇到一邊,張口吐出了一片血跡斑斑的保命金符。

        “別浪費靈丹了,我這是不成了。”杜半山一開口說話,就不停的咳出摻合著碎肉的黑血,他喘了口氣,神色黯然的道,“就算是能把這付臭皮囊救回來,也只能做個凡俗中人,一世七癆八傷,二十年終老病榻,還不如死了痛快!”

        “閉口!免得走散了本命陽氣!”俞和趕緊堵住了杜半山的嘴,“保命金符靈效未退,你切莫灰心喪氣,但看我來施為,必定妙手回天。”

        杜半山抽了抽嘴角,搖了搖頭,他雖不再說話,但眼中分明是不信的神情。

        “先把這丹藥吞了,我助你行化藥力!”俞和又要把五轉回天丹往杜半山嘴里塞,可半山師兄把頭轉到一邊,咬住牙關不肯服藥。

        俞和正欲用強,忽聽身后有人嘆聲道:“他說得原也沒錯,你就算給他吃這丹藥,也是于事無補。”

        一聽身后這說話聲,俞和頓時又驚又喜的瞪圓了眼睛。他猛回過身,沖著背后的人一揖到地,口中大呼道,“求嫂嫂施展妙法,救回小杜一命!”

        俞和身后這人,美若九天玄女,發似烏云,紫裳罩體,可不是正是終南天仙柳真子?她輕輕一笑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何須來求,忒也見外。不過要救得此人,委實是難上加難。”

        “嫂嫂道行通天,定有法子。”俞和直直的望著柳真仙子,臉上滿是殷殷期盼。

        “怎好拂了你心意?”柳真仙子目現神光,在杜半山周身一掃,秀眉微顰的道,“要想讓這昆侖弟子回復如初,倒也有幾個法子,其中有易有難。”

        “嫂嫂明示!”俞和聞言大喜,趕忙又是一揖。他身后的杜半山一聽說自己居然還能復原如初,眼中頓時冒出了希冀的光芒,口鼻中氣息漸粗。

        柳真仙子伸出玉蔥柔荑,扶住了俞和,輕聲問道:“他出身昆侖仙宗,想問修的是玉虛真傳的仙劍、符箓、道術還是雷法?”

        俞和眼珠一轉,他只見過杜半山施展那件紫竹鞭法器,還會使一手玉虛九霄真雷,莫非半山師兄的立道神通就昆侖玉虛雷法?可這時柳真仙子發此一問,那必定是性命攸關,俞和不敢亂答,卻聽杜半山掙扎著開口道:“晚輩修的是玉虛神雷上法,也略通道術!”

        “雷法?”柳真仙子神色一黯,“可惜,可惜!”

        俞和急忙追問道:“嫂嫂此話怎講?”

        “我方才說救他之法有易有難,便關乎于他的立道神通。若他修的是昆侖劍道,那你只消舍去那兩儀磁劍離合元丸中的乾陽劍丸,就可替他重塑內鼎,而且今后人劍合一,修行起來事半功倍,進益甚速,只是你這一對兩儀劍丸,卻要從此殘缺了。或若他修的是太真天母符法,那我煉有一方九轉太乙金符,也可替他造化內鼎,雖然我會從此失了太乙金光十八禁神通,但他卻能身負終南、昆侖兩家絕學,也是因禍得福。只可惜他偏偏修的是雷法,而九雷天珠萬年不現,哪里再尋一件雷靈丹寶,替他重生內鼎?故而兩個易于的法子都使不上,如今剩下的辦法,卻一個比一個難。”

        “嫂嫂還有何妙法,無論難與不難,人命關天,俞和定要竭力一試。”

        “他家昆侖仙宗自有救人之法!”長鈞子身化青虹而來,搓了搓手掌道,“昆侖仙宗乃西王母嫡傳山門,在其四大鎮山至寶之中,有一株從仙宮瑤池蟠桃園里移下來的先天靈根蟠桃樹。這無上靈株的果子是紫紋緗核桃,三千年一開花,六千年一結果,九千年方熟,據說人嗅一嗅桃香就能壽延千年,吃上一顆能與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莫非這蟠桃便是救命之物?小杜是昆侖本宗真傳弟子,求一顆蟠桃救命,未必太難!”俞和嘴里雖然說著不難,但他心里卻也知道,杜半山不過是個還丹未成的低輩弟子,在昆侖仙宗,如他這般資質修為的大有人在,想拿宗門里的仙品蟠桃救命,那必定是極難的。

        果然,長鈞子緊接著就是一桶冷水當頭潑下:“不難?我看是比登天還難!三千年一開花,六千年一結果,九千年方成熟,那是在仙宮瑤池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以為他昆侖仙宗能有幾顆蟠桃?相傳那西王母賜下蟠桃樹的時候,樹枝上倒是掛著幾顆半生不熟的紫紋緗核蟠桃,可從古至今昆侖山也不消停,那幾顆蟠桃早進了別人的肚子。聽說三千五百年前昆侖玉珠峰有仙氣沖霄,這蟠桃樹結出了下界之后唯一的一顆桃子,且不說在凡間界結出的仙桃還剩幾分靈效,我看昆侖仙宗也是將這顆桃兒奉若至寶,就算他家掌門真人被打得殘廢,也多半是寧愿換個人做掌門,也舍不得把桃子拿出來的。”

        杜半山倒根本沒把昆侖蟠桃當作一份希望,他搖頭嘆氣道:“兩位前輩、小俞子,你們都莫要再說蟠桃了,半山此生此世,恐怕都見不到這等至寶了。今日我違抗命出山,闖出過山門時,已從執事師兄那里得知,代掌太乙堂的地玄師叔大怒,傳下法旨將我與雁兒師妹貶為外門弟子。休說求蟠桃救命,就連昆侖道籍上杜半山與司馬雁之名,都被一筆勾銷了。”

        “外門就外門,有什么分別!莫非內門弟子就問得是無極大道,外門弟子就只能參旁門左道?”俞和滿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他是自行脫離羅霄道籍的,心中壓根底沒把區區宗門名分當作一回事。可杜半山卻似乎相當看重內門外門之分。

        柳真仙子扯了扯長鈞子的衣角,上前柔聲道:“俞和,別聽你大哥滿口胡言。要救這小兄弟,也并非唯有昆侖仙桃,我們可先將他的肉身魂魄封住,再帶回終南山從長計議。想當年我只剩幾絲殘魂,你大哥煉天魔為身,如今還不都是好好的?大不了我拉下臉來,去求求諸位終南太上長老,讓這小兄弟進煉妖壺修行三百年,自然可以成就鎮魔神將法身,也就沒事了。

        “煉妖壺中修行三百年?”杜半山一聽,頓時面如死灰。三百年漫漫時光,他根本解不開系在司馬雁身上的那一縷情絲,要兩人分隔如此之久,他是寧愿舍棄肉身,轉世重修,那最多幾十年后,便可再續前緣。

        柳真仙子一望杜半山身上死氣重聚,就知道他是不愿進煉妖壺去,心中求生之志正在漸漸熄滅。于是柳真仙子連忙接口道:“或者還有一些稀罕的物事,若能尋得到,也可不入煉妖壺。譬如地仙遺蛻、肉身菩薩金身、九陽道體紫河車、千年大妖的內丹或者三轉離體金丹等等。”

        “嫂嫂你說離體金丹?”俞和眼中驟然一亮,喜上眉梢。
tzleng 發表於 2014-2-10 09:2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三百零三章 造化妙,詭蹤現





        俞和從袖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符紙團,捧在掌心中一亮,笑道:“大哥、嫂嫂且看,此物合不合用?”

        柳真仙子接過符紙包,展開仔細一看,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意:“好吧,這小兄弟有救了。此番不僅死里逃生,合丹入體之后,最不濟也可直升還丹二轉的境界,不過當中可得吃些苦頭。”

        杜半山此時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烏云乍散。他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道,居然翻身坐起,掙扎著似乎想要給俞和三人磕頭謝恩。可半山師兄的傷勢實在太重了,身子才撐起來,一口氣力泄盡,兩眼翻白,徑直朝后仰倒。

        俞和趕忙沖步過去,扶住了杜半山。

        柳真仙子彈指點出一道太乙金符,印在杜半山的眉心,鎮其魂魄不散,真靈不泯。她手拈金丹道:“此子真陽走盡,事不宜遲,現在就得行合丹入體之術,否則一時三刻后死氣蝕壞骨血,將來道基難全!”

        “救人的事情,我可不在行。”長鈞子把雙手一攤,三十六幢仙光霞帔自九霄云外落下,罩住了周圍百丈方圓。俞和霎時間再也聽不到一絲風聲和流水聲,舉目朝四下一望,景物亦真亦幻,才知道這片地界已被長鈞子以玄妙法術挪入了一方小天境中。

        此時若還有旁人,只會以為四人憑空挪移而去,留下這山坳、樹叢、小溪依舊,哪里看得破這乃是天仙高手的乾坤小造化神通?

        柳真仙子也不多言,她芊芊玉指一勾,杜半山肉身便浮起三尺,一百零八道金光符箓憑空顯化,印在杜半山周身一百零八處大穴之上。耳聽得杜半山渾身上下發出咯咯的爆豆聲響,緊接著隱隱有真汞流動之聲,漸漸的這聲音越來越響,最后成了長江大河奔流一般的宏聲。

        俞和眼見杜半山的臉上浮起了赤紅色的血氣,汗珠子順著毛孔涌出,可神情卻如是浸溫湯般舒泰。那胸口處被五指掌印灼枯的皮肉層層剝落,死皮裂開,新皮重生,只數息之后,杜半山的胸口又光潔如初。

        柳真仙子腳踩五常罡步,并食中二指為劍,將杜半山任督二脈的穴道一一點開,最后目光落在他臍下三寸的關元大竅上,口中喃喃頌道:“易鼎還丹道,先須固命根。進氣開玄竅,補血養元真。精須從內守,氣還向外生。精神共血氣,四象會中庭。取他坎位實,點我離為陰。復成乾健體,去采藥苗新。山間雄虎嘯,海底牝龍吟。離門噴玉蕊,坎戶吐金英。上弦金八兩,下弦水半斤。金公配姹女,汞液合鉛精。專心看火候,癸盡采真金。全憑匠手法,送過鵲橋局。玄丹初入室,乾位鼓金聲。掇來歸土斧,鉛汞結成親。氣走上下九,百息死復生。復覺精神爽,遍體異香薰。丹藏寶鼎閉,時時守坤門。百日氣隨心,保命全其形。”

        此咒唱罷,柳真仙子屈指一彈,那顆離體金丹化作一點精芒,筆直飛入了杜半山的關元大竅。再看半山師兄肉身一震,登時是億萬毛孔中寶光四射,遍體云霞繚繞,一道精純的丹炁沖出頂門,在他額前三尺顯出龍騰虎躍之相,異香撲鼻而來。

        俞和隱約約聽得天外有三聲雷響,心知此番逆天改命,直送還丹,果然還是被天機感應,降下了劫雷。不過身邊有長鈞子親自護法,只消不是四九之上的劫雷,都還落不入這方小天境中。

        不過這三聲雷響聽到杜半山的耳中,卻是振聾發聵。他猛地四肢亂顫,兩眼一瞪,“啊呀”一聲沖口而出,這才如夢方醒,回魂過來。

        柳真仙子沉聲喝斥:“續命回魂,金丹入鼎,坎離初分,龍虎蛻凡。你速速行功九九八十一大周天!”

        杜半山神情一肅,趕緊閉目行功。

        可他照著昆侖引氣法甫一動念,那顆金丹中所藏的元靈之炁頓時如同山洪暴發一般洶涌而出,大股大股熾熱如火的剛猛真元循著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一轉,通身如被億萬鋼針攢刺,五臟六腑都盡數移了位置。

        方才作法合丹之前,柳真仙子就言明有一場苦頭要吃,于是杜半山咬緊了牙關,吭也不吭一聲,只是默默存思導引。每一周天行過,滿身骨血就像是被刮骨鋼刀剜了一遍,而且久痛未消新痛更烈。好幾次半山師兄以為自己必定抵受不住,兩眼一翻,就要昏死過去,可偏偏靈臺中神智清明無比,那劇痛就像是拼死攀過一座高峰,可前面又有一座更高的山峰,連綿不絕。

        “這孩子倒是有些執念!如此硬生生的刮骨易筋洗髓換血,尋常人早吼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他居然能夠忍住不發一聲,難得難得。”柳真仙子在一旁看得連連點頭,似乎對杜半山頗為欣賞。她挑了挑秀眉道:“昆侖仙宗若是棄你,你便來終南山吧,我可親自為你擇選良師,傳授上清大道!”

        “林子大什么鳥都有,你那終南山中,我看也找不出幾個真正懂得傳到授業解惑的人。”長鈞子聳了聳肩,卻被柳真仙子狠狠的賞了個白眼。

        這回過了能有一盞茶時分,杜半山渾似個駕馭著烈馬的幼童,戰戰兢兢的行完了九九八十一大周天。可他經脈中那一道真元卻似乎意猶未盡,從會陰生死竅中逆沖而上,連闖十二重樓,勢要沖喉而出。

        “張口吐氣!”柳真仙子生怕杜半山愛惜真元,強憋著那一團濁氣不放。她素手一翻,輕飄飄的一掌隔空拍在杜半山的胸腹之間,綿柔罡力撞得半山師兄“哇”的一聲,嘴巴豁然張開,一道腥臭之極的黑血噴出八尺之遠。

        這一口滿含著后天濁氣和死氣的污血吐盡,杜半山的肉身才算徹底成就了還丹之境。只可惜浪費了巨量的丹炁用以接經續脈,洗練凡軀,故而半山師兄此時的道行,只在還丹二轉與三轉之間。

        不過相比杜半山之前的煉氣修為,這已是有了云泥之別。半山師兄沉氣落地,毫不猶豫的雙膝跪地,就要朝柳真仙子頂禮叩拜。

        柳真仙子纖腰一擺,閃身躲了開去。她輕笑道:“莫要拜我,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要救你的是俞和,那顆金丹也是他的,你去拜他就是。”

        杜半山轉頭望著俞和,他臉上發紅,雖有心跪拜,可卻還是遲疑了一下。畢竟兩人數年來朝夕相處,彼此十分熟絡,這時要他給俞和磕頭,半山師兄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但一樁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堂堂昆侖弟子,豈能沒了禮數?

        杜半山咬牙俯身,雙手拍地,就要給俞和磕頭。可俞和朝前一墊步,探臂就把半山師兄給硬拽了起來,口中笑道:“小杜!小杜你這是要給我磕頭么?年關還未到,怎么如此大禮,我可沒帶賞錢在身邊,你還是免了吧。”

杜半山的臉上更紅了,他囁嚅的道:“救命恩人,怎能不拜?”

        “大恩不言謝你懂是不懂?”俞和攬著杜半山的肩膀,笑嘻嘻的道,“這事兒你就擱肚里吧,以后有酒,都須記得給我留著一壺!美酒好肉就是我小俞的命根子,你給我喝酒吃肉,可不就是救了我的命?抵過了,抵過了!”

        杜半山知道俞和這是怕他尷尬,所以有意調笑。他掙了掙膀子,發覺筋骨間還是有些酸痛無力,于是盯著俞和一字一頓的道:“此恩此義,杜半山銘記在心。”

        “得了!”俞和一拍巴掌,“我的酒肉這回算是有著落了。”

        這邊兩人一個正經八百,一個插科打諢,對面的長鈞子揮手收了神通法術,四人還是站在那處小山坳的溪邊。

        之前在順平酒樓后苑沒照過面,所以杜半山不認得兩位天仙,但看長鈞子與柳真仙子方才施展出來的神通手段,他也猜得到眼前這一男一女定是終南仙宗的前輩高人。所以杜半山對長鈞子和柳真仙子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口呼:“昆侖外門弟子杜半山拜見前輩,多謝二位救命之恩!”

        柳真仙子點了點頭道:“你內丹新結,又非是自己修得,故而根基甚不牢固,百日內絕不可妄動真元。此番托俞和的洪福,雖省了三百年煉妖壺內苦修,但百日靜坐定不可免,你且隨我倆返回終南秘境養丹。胡漢大戰剛休,外面風雨飄搖,你在終南山中,我夫婦可照應一二。方才我說引你入終南仙宗門墻,你正可細細考慮。”

        俞和倒是知道,以小杜那稍顯執拗古板的性子,多半念舊,不會同意加入終南仙宗。但杜半山此時可不敢拂了人家前輩的好意,他低頭想了想,拱手道:“半山多謝前輩抬愛,恭敬自然不如從命。只是晚輩尚有一師妹身在朔城,她修為淺薄,又有諸多凡塵牽絆,晚輩實在是放心不下她獨自一人,故而想先回朔城走一遭,接上我家師妹,再往終南山一行。至于改入終南仙宗之事,半山還得問過師妹的心意,懇求前輩體諒則個。”

        長鈞子咧嘴一笑,促狹的看著俞和道:“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好嘛,又一個癡情的男子。”

        杜半山被長鈞子一句調侃臊得漲紅了臉,可俞和沖著長鈞子和柳真仙子擠了擠眼睛,怪聲怪氣的道:“可不是!怪只怪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哪!”

        長鈞子脖子一硬,被俞和將死了軍。一邊的柳真仙子笑得花枝亂顫,伸出如玉粉臂,溫柔的挽住了自家夫君的臂彎。

        俞和眼珠一轉,朝杜半山發問:“話說回來,你這老好人打哪兒惹來的仇家,下手這么狠?”

        杜半山重重的嘆了口氣,伸手一拍大腿道:“我怎會跟人結仇,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劫數!今日我從山門出來,雁兒師妹要去司馬大宅探望父母,我就說到落雁口去看看你們是否凱旋。哪知剛跟雁兒師妹分道兒走,迎面就撞上了十來個還丹修士。這些人鬼鬼祟祟的御風而行,我就多心看了幾眼,誰知道他們跟我甫一對眼,二話不說便動手施法,我死命擋了幾下,結果被打落云頭,跟下來一人,在我胸口按了一掌,丹田補了一指,然后揚長而去。我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只好發符喚你,本是打算臨終托你照看雁兒師妹的,卻想不到撿回了一條命。”

        “十幾個還丹修士?”俞和一聽杜半山所說,心中閃過一道靈光,他抓著杜半山的衣袖,急急追問道:“究竟是多少個人?服色如何?”

        杜半山看俞和臉色不對,凝神掐指算了算道:“統共一十九人,都穿灰袍,高矮胖瘦不一,身上全無宗門玉符,所使道法也大相徑庭,不似同宗出身的修士。”

        俞和聞言,身子一顫。

        偏巧不巧是一十九人?還都穿灰袍,道法各不相同?這莫非就是沒有顯身大漠戰場的剩余傀儡修士?難道他們果真借著戰亂穿過落雁口,向九州中土去了?

        傀儡修士入中土,那就是為了將寧青凌擒回赤胡國。俞和深知此事重大,無論如何他都須得立馬追上去一探究竟。

        于是細細問明了這一十九人離去的方向,俞和匆匆拜別長鈞子、柳真仙子和杜半山,架起劍光,直朝南邊追去。

        柳真仙子望著俞和消逝在天邊的背影,幽幽的嘆道:“這一次,只怕俞和要去很久了。外面風大雨大,禍福難知。”

        “放心吧,俞和天命福緣加身,再怎么都會逢兇化吉的。”長鈞子拍了拍柳真仙子的手背,感嘆道,“西北七年,我觀這小子氣相漸成,天大地大,正是任他縱橫之時!”
tzleng 發表於 2014-2-13 09:22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零四章 代掌園,隱青城
  
       


    “想不到昔年與‘七指藥聖’老前輩的一段因緣,卻是存下了禍根!”廣芸大家聽完俞和所說,探指在瑤琴上勾出幾聲叮叮咚咚的輕音,低頭沉吟了好半晌。看她案前茶盞裏浮起的熱汽越來越稀,可知廣芸大家此時心中,正自念頭百轉。

    小甯師妹惴惴不安坐在一邊,手裏揉搓著衣角。

    雖然俞和從西北歸來,令甯青淩好生歡喜,但她也知道,自家師尊性喜清淨,最厭被人打擾,而且煙水茶園中除了她尚能自保之外,其餘師姐師妹大都不擅與人爭鬥,這若是被傀儡修士尋上門來,說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而且一切因由緣起,還是自己在京都定陽逞能顯法,這才惹得胡夷異士的動了心思。小甯師妹一時間也沒了方寸,一雙妙目不敢去看廣芸大家,只偷偷的瞄著俞和。

    茶園中堂靜寂無聲,過了能有一炷香功夫,俞和把手裏的茶盞往條案上一擱,對著廣芸大家作揖道:“前輩,怪只怪俞和無能,未將那些傀儡修士盡數斬於陣前。如今他們潛入九州,必會想方設法的尋訪甯師妹的所在,但一尋到線索,定然趕赴荊州。晚輩不才,願戴罪請命,執三尺青鋒為茶園守門。我有望氣符一枚,可查煉氣士的真靈氣相,只要發現傀儡修士涉足此地,俞和必將其斬於劍下,保得煙水茶園安寧。”

    “俞公子言重了。他日因,今時果,這事也怨不得誰。正所謂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昔年我修成七指藥聖老前輩的丹石神通,最終逃過一場死劫,得成逍遙自在身。如今被人謀算,正是因果循常,一飲一啄自有天數。”廣芸大家幽幽的一歎,伸手拈起茶盞,催轉真炁一催,那茶湯重又沸滾。她淡淡的抿了一口,和聲說道,“我幼年時天賦異稟,故而成道得早,年輕時恃才傲物,委實得罪了不少人,到如今數百年光陰蹉跎,可對我這弱女子懷恨在心的,依舊大有人在,倒也不多那幾個傀儡修士。昔年南海海畔也是躲,如今雲夢澤邊也是躲,本來大不了再換一處隱秘之地潛居也就是了,但當下卻有一事,甚是為難。”

    俞和躬身又拜,朗聲說道:“自當為前輩分憂!”

    廣芸大家仔細看了看俞和,又望瞭望身邊的甯青淩,莞爾一笑道:“說來其實也是一樁喜事,三個月前我心有所感,知道自己還丹九轉真功已臻至大圓滿之境,如今須得閉入死關一甲子,探求玄珠之妙諦。此天數一動,我便身不由己,再想雲遊九州去找適宜隱居之地,卻是有心無力了。”

    俞和與甯青淩一聽,盡都面露喜色,趕緊上前去作揖道喜。小甯師妹給自家師尊又續上一注滾水,廣芸大家嘬了口茶湯,一對美目望定俞和的臉色,口中徐徐的道:“我若覓地閉關,這茶園中十幾個孩子的生死禍福,可就全要交托在你們兩人手上了。青淩道行尚淺,歷練不足,俞和你需得答應我,暫代園主之位。”

    “這……”俞和聽此一言,登時遲疑起來。可舉目一看,廣芸大家正直直的盯著自己,他趕忙掩去了臉上的驚惶神色,低頭思索著如何回話才好。

    暫代廣芸大家之位,這可不是一份易於的差事。

    煙水茶園雖然不是仙道宗門,但也有十幾個弟子常駐,而且全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家。修道之人雖不避忌,但這一群鶯鶯燕燕,整日裏對著一個男子唯命是從,難免惹得外人閒話,俞和自己也會覺得甚不自在。

    再一來,廣芸大家心性極善,但凡是在外面遇見流落塵世且品性純良的孤苦少女,不管人家出身如何,是否懷藏靈根,她都會收入茶園中,如親人般對待。在她因材施教的指點之下,有的女弟子學成了一手好音律;有的女弟子深諳書畫之道;還有的女弟子醫術精深,著手成春。大凡這些女弟子,都練過一些粗淺的服氣導引功夫,不過當世道體靈根難覓,故而只有甯青淩一人修成了還丹道果。想如今九州天下可不是太平盛世,道佛魔三宗風波暗湧,要護住這十幾位道行平平的女子,那可真得勞心勞神。

    閉關潛修一甲子,或許就只是彈指一揮間,可在外面安身立命六十年,卻是一段漫長的時光,俞和的心裏像是忽然被壓上了一副沉甸甸的擔子。打從他脫離凡俗泥濘以來,在懷玉山左真觀有張真人百般呵護;拜入羅霄劍門之後,又棲于雲峰真人的羽翼之下;破門而出獨闖西北,雖是一個人閑雲野鶴,但其實也有大哥大嫂暗中照拂。

    憑著無上機緣,俞和修成了如今一身本領,雖然自保無虞,但他從沒有動過開山立派、掌門傳道的念頭。這時突然天降大任,他心裏七上八下,一陣陣的發虛。

    廣芸大家心細如發,加上久居塵世,那察言觀色的本領已是爐火純青。這時一看俞和正在極力掩飾驚惶躊躇的神色,她心中不由得暗喜。

    其實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說,就是故意要試試煙水茶園這份基業在俞和心中的份量。

    如果俞和只是一皺眉就張口斷然拒絕,或者趕忙的閃爍其詞的推諉,那廣芸大家也就會順勢收回成命,不再勉強。畢竟十幾個親傳弟子的性命安危,當是不能託付到一個滿不在乎的人手中。

    可俞和若是面露驚惶,緊接著沉入沉思,那就說明他將煙水茶園看得頗重,已在思索將來如何行事。如此只要俞和答應下來,就必定會盡心盡力的照顧一眾弟子。廣芸大家深知俞和的底細,憑他一身能耐,比起廣芸大家自己只高不低,足可保得十幾個女弟子無有閃失。這樣一來,她便能心無旁騖的閉關參悟天地玄機,追尋玄珠道果,不被牽掛所擾。

    甯青淩聽師尊要如此安排,心中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師尊居然選中了俞和來主持煙水茶園,而並非請出她某一位至交好友,來暫代園主之位。喜的是若俞和答應了,那今後一甲子就可日日想見,再不用受那相思之苦。

    廣芸大家口含笑意的望著俞和,甯青淩也眼巴巴的盼著俞和點一點頭。可俞和皺著眉毛,苦著臉,思前想後了好半響,才期期艾艾的開口道:“前輩,如此重任,俞和恐怕力有不逮。”

    “你切莫要妄自菲薄!”廣芸大家親手給俞和斟滿了茶水,把那茶盞鄭重其事的推到俞和面前,和聲道,“論及道行修為,你雖只是還丹五六轉的境界,但真個生死相搏,我自問在你劍下走不過百招,故而你有此能耐護住我門下弟子周全。爭鬥之能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與青淩的淵源。我若閉關,青淩為大師姐,理應代掌諸事,但她人單勢孤,如若有外敵來襲,她一個人必定應付不了,如果青淩有難,我想你必不會袖手旁觀吧。”

    俞和一挺胸膛道:“這個自然,誰人欺淩甯師妹,俞和定教他作我劍下之鬼!”

    甯青淩聞言,臉上發紅,把頭垂了下去,心裏卻是吃了蜜樣的甜。

    廣芸大家拊掌笑道:“那便是了。我托你暫代園主之位,倒非是要去你事無巨細的去管那些日常瑣碎。女孩子家的事情,自然由青淩去打理,這方面她駕輕就熟,在我弟子中頗有威信,你大可放心。而若惡客登門,青淩應付不來的,你就得以園主的身份出面,助她一臂之力。莫要讓人以為一群弱女子就可隨意欺辱,這園中可還是有個響噹噹的男子漢大丈夫鎮壓場面的。”

    俞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伸手撓了撓頭發,說道:“被前輩說得好像小孩子過家家酒一般。”

    “本來如此,你也莫要想得太多。我門下弟子人人克己持守,與世無爭,又不是一群性喜惹是生非的蠻漢,哪來那麼多兇險?”廣芸大家從懷中摸出了一片玉牌,輕輕的放在茶案上,“那一十九個傀儡修士雖是隱患,但我也不是叫你們去與人家拼鬥廝殺,不死不休。劫數當頭,能躲則躲,這玉符便是一道對策。”

    “這是何物?”俞和仔細一看,那片玉符青青碧碧,用的是上好的緬玉,正面浮雕著一片山脈,山腳下恰有一縷蜿蜒的白絮橫過,好似長河流轉。玉符左上角以雲篆雕著“天倉”二字。

    “天倉?這是青城派的靈符信物?”

    “不錯,這道玉符的主人,便是如今青城仙宗的掌門丹清子。”廣芸大家手指玉符道,“三百多年前,丹清子還只是青城仙宗朝陽洞洞主,我雲遊之時偶爾救了他一命,雖然後來他也曾設法答報,但終歸是欠我一個人情。憑此玉符,你可帶著我門下弟子托庇于青城仙宗,只要躲在其圓明洞天之中,想來那什麼傀儡修士就算找上門去,也萬萬害你們不得。這算是因起七指藥聖神通,又由其召應果報了。”

    青城仙宗?俞和轉念一想,他昔年在西南滇地開設劍門別院時,還曾與這派的修士照過面。猶記得那時他跟蜀山派紫青雙劍傳人諸葛堅剛剛鬥完一場,有個名喚龔大有的青城弟子立馬越眾而出,想趁著俞和氣力枯竭之時贏下一句,卻被李毅拔劍截住。兩人精彩紛呈的鬥了一千多招,最後李毅得勝,龔大有當眾輸人輸陣,青城仙宗的師長顏面掃地,怒不可遏。

    話說這青城仙宗也算是在西南之地與蜀山派齊名的上古宗門。其原本是九州劍修大派,昔年天都明河雙劍震懾天下,比起蜀山派的紫郢青索也是不遑多讓,不過近幾千年來日漸式微,宗門有些落沒蕭條,但其道統未失,只是門中全是古板守舊的修士,沒有出現什麼鋒芒畢露的絕世人物而已。

    青城禦劍術與羅修上人追求的古法劍道迥然不同,最講究中正平和,善於久戰。常常一路劍法使開,十招倒有七八招是守禦,但在綿綿密密的防守中冷不丁突出一式殺招,卻如雷霆裂空一般的剛烈淩厲。

    蓋因青城仙宗極少遣人出山行走,所以除了那一面之緣外,俞和再沒見過青城劍修,對青城仙宗也知之甚少,印象中的青城山圓明洞天裏,好像全是些喜歡閉門不出的潛修之人。

    廣芸大家看俞和眼神游離,以為他與青城修士曾有什麼糾葛,於是轉口又說道:“你若不願托庇於青城派,也可以在圓明洞天附近找個僻靜的所在,自行避世隱居。青城山左近多得是前古劍修的遺府,以你福緣,說不定還有所悟。我且修書一封給丹清真人,讓他照拂一二就是。青城守舊自封,但餘威深重,想來心懷叵測之人未必敢進山放肆。你看此法可好?”

    俞和回神一笑,說道:“前輩如此妥當安排,俞和豈敢不從?”

    “那你便是應下了?”廣芸大家目光一垂,落在俞和面前的茶盞上。小甯師妹抬起頭,炯炯目光裏滿是殷切的期盼。

    俞和伸手取過茶盞,將裏面的茶湯一飲而盡,攏手作揖道:“前輩放心,晚輩自會竭盡所能,保得諸位姊姊平安無事!”

    “如此甚好,甚好!我心無掛礙,大道可期!”廣芸大家纖纖十指輪轉,一闕盡數少年壯志的曲子娓娓而出。

    只可惜俞和想尋求一甲子的安寧,但天數作弄,現實卻未必能如他所願。遙遠的西北大漠上戰火剛熄,卻又緊接著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群修的大事。這件事掀起重重波瀾,正緩緩朝中土九州蔓延過來。

    在這個英傑輩出、人心策動的年代,註定是風雲四起,無休無止。
tzleng 發表於 2014-2-17 11:50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零五章 靈山旁,陰鬼胎





    剛過清明時節,西南蜀地的山裏陰雨連綿,那天空中的烏雲就像是怎麼也散不去,淅淅瀝瀝的雨水日復一日,從天黑落到天明,澆得人心中發慌。

    山間的一座茅草大屋裏面昏昏沉沉的,絲絲穿堂而過的寒風,帶著嗚咽的鬼哭之聲。幾盞油燈散出懨懨無力的光,照進壁上斑駁古舊的漆木神龕,在那尊不知名的神佛雕像背後,扯出一道如鬼魅般扭動的暗影。

    這屋子裏面,全是在青城山桃源峪附近世代耕田而生的凡俗山民。他們每一個人都裹著厚毛氈,沒完沒了的吞吐著土煙,可即便將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還是擋不住那寒氣直往骨髓裏鑽。老黃頭兒拎來了一隻燒得正旺的銅皮火盆,熱騰騰的火光和竹條碳木嗶啵的響聲,似乎給人們平添了幾分膽氣,但屋子裏依舊有人不自主的牙關打顫,發出一陣陣咯咯咯的輕響。

    忽然門簾子一晃,有團冷颼颼的水汽灌了進來,撲得銅盆裏的炭火發暗。一個頭戴斗笠,身披青黛色八卦道袍的窈窕身影鑽進了茅草大屋裏。這女道士撣了撣衣袍上的水珠,伸手摘下斗笠,露出了一盤烏雲似的團花髻,在她那白裏透紅的鵝蛋臉上,掛著一絲凝重的神色。

    老黃頭兒趕忙躬身湊過了來,他一邊遞上熱茶,一邊急不可待的低聲問道:“青淩仙姑,可去看過了?”

    甯青淩點了點,接過粗陶茶杯,只攏在掌心暖了暖手,就把杯子擱在一邊。她目光轉動,在茅草大屋的角落裏尋到了一條瑟瑟發抖的身影,歎了口氣道:“小三,實在耽擱太久了,不僅阿翠的命救不回來,此番還大有兇險!”

    那名喚“小三”的漢子渾身一顫,臉上顯出濃濃的絕望之色。他張了張青紫色的乾癟嘴唇,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可只聽見他喉嚨裏發出咕咕的憋氣聲,卻始終沒能講出半個字來。

    老黃頭兒一聽甯青淩提及兇險,那臉色立時變的煞白,他哆哆嗦嗦的問道:“仙姑,這兇險從何而來?”

    甯青淩橫了老黃頭兒一眼,沒好氣的道:“阿翠肚裏不知??不知結了個什麼怪胎,還未出世就陰氣逼人,定是什麼不祥之物。但如今若要下手除掉此邪魔,恐怕阿翠屍骨難全。”

    不祥怪胎?屋裏的山民們聽聞此言,人人只覺得後脖頸子生寒,似乎有什麼妖魔鬼怪在他們背後呵了一口陰氣。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發出,許多人下意識的挪到了牆邊,拿背脊抵住了牆壁而站。

    “我早說是個邪種,叫你們趕緊點把火,將阿翠那賤婦給燒了,你們非不肯!如今惹來禍事,大家都別活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嫗突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她呀呲盡裂,伸出枯樹枝一般的手指,點著小三厲聲喝道,“白雲寺的慈苦大師怎麼說的?你家裏就是出了一個鬼怪,它是來收我們全村人性命的煞星!黃三,阿翠肚裏是你留的孽種,你們兩個八字相沖,湊起來就是九陰絕命,生下來的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你也積點陰德,莫要留在這裏害人了,自己趕緊去拾柴點火,那你跟那賤婦,還有她肚子裏的怪物全燒了吧!我老婆子看在你那賊老爹的份上,明兒個再去求白雲寺的大師們來做場法事,超度你們一家三口安心上路,莫來禍害村裏的人!”

    “休要在這裏胡言亂語!”甯青淩猛轉過頭,朝這狀若瘋癲的老嫗一瞪眼。只見她雙目中奇光閃爍,一道無形大力硬生生的把這老嫗按回了椅子裏。這老嫗手腳亂掙,口中呵呵而呼,但看甯青淩把臉一沉,杏眼中寒芒畢現,登時嚇得她體如篩糠,噤若寒蟬,縮在椅子裏嗚咿哭泣,不敢再發一言。

    “阿翠如今一命嗚呼,就是被白雲寺那夥酒肉和尚給害的!”甯青淩沉聲喝道,“若不是你們盲信那些不學無術的花和尚,只要早得三五天來玄真觀找我,阿翠的命就還有救!”

    老黃頭兒苦著臉,一邊作揖,一邊結結巴巴的道:“祈青淩仙姑救命!村兒裏上下幾十口都是泥骨凡胎的莊稼人,面朝黃土背朝天,只知積德行善,從不造孽,可如今不知怎的就招惹來了妖魔鬼怪,這教我們如何是好啊!”

    “怕什麼,待它出世之後,一劍斬了就是!”甯青淩面罩寒霜,甩了甩袍袖道,“你們既然如此相信那些白雲寺的和尚,還不快去請他們過來大展神威,將那條邪魔收了給我看哪!”

    甯青淩話音未落,縮在牆角的黃三忽然跳了起來,他伸手抱起地上的銅皮火盆,低頭邁步,就要朝門外沖去。那火盆燒的極燙,炙得小三一雙手哧哧作響,可他渾然不覺。

    “你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瘋?”甯青淩閃身擋在屋門口,抬手將小三推了回去,那銅皮火盆“哐當”一聲砸落在地上。再看小三的一雙肉掌已是皮肉焦黑,這粗壯淳樸的漢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涕淚俱下,他口中淒聲呼道:“阿翠,我們不害人,我們一起死了吧!”

    甯青淩看黃三語無倫次,神智漸漸渙散,她趕忙屈指一點,放出一縷陰柔的無形罡勁,把小三震得昏死過去。小甯師妹又狠狠的瞪了那老嫗和老黃頭兒一眼,寒聲道:“這事兒與小三和阿翠的八字全沒半點兒干係,阿翠也是被妖魔所害,拿她肉身為鼎,孕育邪種。”

    “敢問仙姑,那害了阿翠的,究竟是何方妖魔?”

    “這個我也說不清,會借凡俗女子之身煉養邪胎,多半是道行高深的陰屍老鬼之流。”

    甯青淩此言一出,登時把茅草大屋裏的這些凡俗山民給嚇得魂飛魄散。那老嫗驚恐的轉頭四下張望,仿佛這草屋裏就藏著一頭青面獠牙的深山老屍。老黃頭兒腳底下一絆,頹然癱坐在地上,看他臉色鐵青,四肢抽搐,身子骨抖得好似墜入了冰窖。

    “在巍巍青城山下,就算是萬年道行的金身屍妖,又能成得了什麼氣候?”甯青淩嗤笑一聲,甩出一張朱砂紙符,落到銅皮火盆中燒化了。一股澎湃的真陽剛烈之炁升起,霎時間將周遭的陰寒驅散得乾乾淨淨。草屋中金霞流溢,暖如夏至,眾人的臉色這才好轉了一些。

    可還未等老黃頭兒爬起身來,忽聞草屋房梁上傳來“吱哇”的一聲怪響,好似夜裏的野貓嘶叫,又似嬰孩啼哭。

    這屋子裏真藏著不乾淨的物事?

    耳聞此等詭聲傳來,山民們驟覺得有一道寒氣從腳底板起,直竄頂門,通身寒毛倒豎,紛紛抱頭驚呼,無人敢舉目去看究竟。有的山民想沖出屋外逃命,可腿腳根本使不上力氣,撲通撲通的跌爬在地上,滾成一團。

    “妖孽好膽!”甯青淩倒似早有預料,她斷喝一聲,手掐法決一引,自袖中飛出一縷青濛濛的亮光,直往房梁上繞去。頭頂上又是“吱哇”的一聲怪叫,那草簾子突然向外掀飛,隱約約有團灰灰黑黑的物事從房梁上落下,倉惶奪門而逃。

    “耳目眼線還真不少,我倒要看看,你這老妖究竟煉出了多少鬼胎法身?”甯青淩揮手放出一幢寶光,團團罩住了這間茅草大屋。她對老黃頭兒急急說道:“你們留在屋中,自然平安無事,若走出去半步,生死難知。切記!”

    說罷,一具鵝黃色的千年桃木瑤琴憑空顯化,托著她的身子穿門而出,飛入了朦朧雨霧之中。

    在這草屋西南百步之外,還有一間破陋不堪的樹皮小屋,門前有一條黃牛和一隻黑狗倒斃在地上,那正是黃三和阿翠的住處。

    甯青淩就看這小屋頂上黑氣彌漫,陰煞沖霄,心知那阿翠腹中的邪胎恐怕是已然破體顯形。於是她也不去追方才那團黑影,撥轉遁光,向這樹皮搭成的小屋飛去。

    人還未到屋門前,就聽見“哢嚓”的一聲裂響,那薄薄的木門四分五裂,飛散的碎木片上沾滿了淋漓血跡。一道暗紅色的戾血魔光,裹著一個無目無口無鼻無耳的黑色嬰孩飛出屋外。

    此九陰鬼胎甫一出世,周圍百丈登時是腥風滾滾,惡臭撲鼻,那雨水落到地上立馬化成膿血,情形可怖之極。這鬼胎邪嬰雖無口舌,但從它身子裏面發出了刺耳難聽的嘶叫聲,五寸小臂一抬,大片腥風血雨就朝甯青淩這邊橫掃過來。

    “斬了你這鬼胎,我看你家主子顯不顯身?”甯青淩秀眉一挑,離地三尺盤膝而坐。那千年桃木瑤琴落到膝前,她揚起芊芊十指一輪,一十二響鎮魔妙音裂空而出。

    但見金光亂閃,腥風血雨飛到甯青淩身前一丈,盡數變作和風甘霖。地上的滾滾血水中湧出萬千朵金蓮,腥臭盡去,奇香彌漫。就連山間紛紛揚揚的細雨,亦霎時間化為天花亂墜。

    一十二響鎮魔妙音震得那九陰鬼胎翻翻滾滾,周身黑煙四溢,發出了野貓瀕死的慘叫聲。甯青淩趁勢而起,她將左手一抹,一張金紙符籙飛出,右手朝前一甩,一根蘊藏道家元陽真火的天機金針射出,穿起那張金紙符籙,釘在了九陰鬼胎的額前。

    煉魔雲籙真文中湧出一團金霞氤氳,將九陰鬼胎困在中央。那張符紙上真火流轉,燒的九陰鬼胎哇哇亂叫。

    甯青淩提氣清叱一聲,從袖中抖出了一條銀紋絲絛。這絲絛一端繞在她的如玉皓腕上,另一端纏在一口一尺半長的純白飛劍劍柄上。眼見飛劍一旋,破風而去,宛若銀蛇出洞。

    九陰鬼胎被金紙符籙燒的七葷八素,哪里還擋得住甯青淩的飛劍一擊?就見一道璀璨的銀芒自其心口穿過,這九陰鬼胎身化一團膿血,教真火團團裹住,只三五息不到,便灰飛煙滅

    銀光一轉,純白飛劍落回了甯青淩的掌中。小甯師妹一手托劍,一手虛按桃木瑤琴,舉目四望,凝神戒備。她口中朗聲道:“九陰鬼胎已散,你也白白浪費一年功夫,還不顯身出來與我一戰?此青城山下,容不得你這妖孽禍害凡俗山民!”

    “你這女娃娃,周身元靈充盈,生得粉雕玉琢細皮嫩肉,端是一幅上好的爐鼎!區區一頭九陰鬼胎,本座豈會看在眼裏?你以為你是在用這鬼嬰逼本座顯身,其實那正是本座設下的一餌,誘你這女娃娃來自投羅網!”

    在甯青淩背後五丈之外,忽有一股黑煙從泥土中冒出,化成一道身高九尺的黑影。這山村慘劇的始作俑者,果真是一具道行高深的陰屍老妖。看他面目神情靈動,全無半點僵死之狀,雙眸中碧磷火光四射,周身青黑皮膜下麵,透出點點金芒,獠牙指甲白如象牙,可知此陰屍老妖少說也在地下靈竅中封存了五千年,屍身死肉之軀已經轉為了碧落金身,尋常法器難傷。

    在這陰屍老妖的腳下,踩著一方黑漆漆的嬰鬼座台,結成這座台的,乃是足足上千具九陰鬼胎,其中不少九陰鬼胎已是七竅俱全,顯然也有了百年道行。

    “今日只怕非是我來自投羅網,卻是你在自尋死路吧。青城仙宗圓明洞天近在咫尺,你此時就算想逃,也是太遲了。”甯青淩忽然雙手一翻,收起了桃木瑤琴與飛劍,她朝著頭頂天空展顏一笑道,“諸位師弟還不顯身,若讓這老魔走脫了,你們回山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果然躲不過青淩師姐的法眼!我等師兄弟逢命前來斬妖除魔,師姐不必勞累,只管在一邊瞧好就是!”四道青碧色的劍光穿出雨雲,落在了甯青淩與這陰屍妖魔之間。四個身穿青城仙宗真傳弟子法服,頭帶混元巾,腰束碧絛,手持三尺松紋法劍的道人顯出身形,朝著甯青淩作揖行禮。

    “大齊、大禾、行真、行未,你們四個堂堂七尺男兒倒是好做派,躲在一邊看我一介弱女子與這等凶煞老妖鬥法,不喚你們便不出來,羞也不羞?”甯青淩伸出手指,俏皮的在腮邊輕輕一刮。

    四個青城弟子臉上微微發紅,那領頭的青城仙宗真傳弟子董大齊趕忙抱拳道:“若非青淩師姐,誰能引得此獠顯出真身?”

    小甯師妹顰眉嗔道:“少來奉承,感情你們一個二個都是將我當做釣魚香餌來使?找打是不?”

    “不敢,不敢。”那董大齊連連擺手分辯,他運足目力朝四下裏望瞭望,小心翼翼的問道,“玄真師兄何在?”

    “他不是被你們朝曦殿殿主馮大真人給差去送信了麼,岷江衣峽雖不遠,但估摸著這會兒還未能回轉呢。”

    董大齊長舒了口氣,點頭道:“師姐辛勞,且替我師兄弟觀敵掠陣就是,看我等擒下此魔!”

    “正要一睹青城七劍的風采。”甯青淩掩口淺笑,輕移蓮步退到一旁。

    “嗆啷啷”寒芒乍現,四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靈劍出鞘,四道森然氣機連成一片,隔空罩定了三丈之外的金身老屍。
tzleng 發表於 2014-2-18 09:05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零六章 戲劍陣,掌摑屍
  
       


    四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各持法劍,圍著陰屍老妖站定了東南西北四正位,結成一座四象四靈劍陣。這雖是最常見的一種劍道陣法,但被青城弟子以秘傳心訣和獨門罡步運轉開來,竟顯出了令人嘖嘖稱奇的宏大異相。

    青城仙宗以上清真傳仙法為本,取西南古法劍道、天師道、太平道、龍門道的諸家之長融為一爐。本宗傳承的神通妙法可謂獨樹一幟,無論是元炁導引訣、劍術還是陣法,都與九州之上的其他劍修門派多有不同之處。

    與青城派比鄰而居的蜀山仙宗雖也極擅劍陣之道,但蜀山派歷來門人弟子眾多,故而偏好大陣。蜀山派若要與人鬥法,那動則就是成百上千的修士禦劍而來,擺出繁複浩瀚的陣勢,盡演天罡地煞周天星宿之妙,將來犯之敵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青城仙宗相對人丁稀少,所以專精於十人之內的小陣法。無論是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六壬、七星、八卦、九宮,這些小陣法經由青城弟子們擺開來,再以獨門秘法稍加變化,就可在原陣之上平增數籌威能玄妙,常令別派陣法大宗歎為觀止。

    四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彈劍頌咒,腳下步法連轉。就見一幢清濛濛的霞光從天而降,半空中顯出了一尊九層青玉寶塔的法相,在這寶塔的四面,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的圖形一一浮現,高達十丈的寶塔法相挾著隆隆雷音,直朝陰屍老妖的頭頂鎮壓下來。

    可那千年老屍妖眼見九層寶塔當頭落下,它竟不慌不忙的咧嘴桀桀一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沒有三把神砂,豈敢倒反西岐?本座既然大大方方的在此現身,區區青城四象劍陣,還為難不了本座!若非六千年前橫遭天魔心劫,本座兵解不成,只能轉修陰屍道,落成如今這般田地,否則你們四個小娃娃見了本座當面,只有五體投地,叩拜祖師的份兒!”

    甯青淩和四位青城弟子聽它如此一說,心中暗暗驚疑,莫非這陰屍老妖的前身,居然還是一位青城弟子?

    仿佛是為了佐證它所言非虛,只見這陰屍老妖抬起右掌,朝天使力一撐,那九層青玉寶塔法相劇烈晃動,竟被這老妖硬生生頂得不降反升。再看老妖左手掐了個似模似樣的青城劍訣,並起食中二指朝外一劃,有圈青光驟現。

    四位真傳弟子急運靈劍封住門戶。耳聽見“錚錚錚錚”四聲金鐵交鳴,四人各被逼退一步,四象陣法散開,頭頂那幢九層青玉寶塔法相煙消雲散。

    “青城禦劍真訣?”甯青淩瞪圓了眼睛,看著那陰屍老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擺出了個正宗青城劍訣的起手式。

    四個青城真傳弟子盡都心中駭然。方才陰屍老妖震開他們四人的一招,分明就是地地道道的青城劍法,只是那青色劍光乃是由一股精純的屍炁所化,並非是青城派的上清太淵大真罡。而最令他們驚異的,是這陰屍老妖似乎對青城派的四靈四象劍陣滾瓜爛熟,隨手揮出,劍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四人腳步轉折的當口上,委實秒到了巔毫處。只這輕描淡寫的伸指一劃,就把四靈四象陣法逼得難以為繼,使九層青玉寶塔法相當場潰散。

    “這回可信了吧,爾等還不速速叩拜祖師,更待何時?”那陰屍老妖抱臂大笑,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甯青淩。

    “我青城仙宗歷代弟子克己持守,就算是形神俱滅,也絕不會委身魔道。你休得妖言惑眾,看劍!”董大齊斷喝一聲,飛身挺劍再上。

    其餘三個真傳弟子亦是運足了通身真元,掌中長劍斜指,踏步站定方位,重演四象四靈劍陣。這回倒不見他們祭出九層鎮魔寶塔,卻是有四道青碧色的劍光齊飛,各自演化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的法相,朝那陰屍老妖攢刺過去。

    一時間青芒縱橫交錯,劍嘯之聲大作。

    可那陰屍老妖怡然不懼,它臉上掛著嘲諷輕蔑的笑容,宛如閒庭信步一般,在劍光之中自在穿行。偶爾有劍光及體,到了避無可避之時,它才會伸出手指,用那白森森的尺長指甲輕輕一撥,便將青城弟子的劍鋒卸去了空處。

    “沒想到幾千年過去,青城派還是這般古板守舊,一點兒長進都沒有!猶記得昔年第三十七代掌門斷玉大師霞舉飛升,在蒲團下麵留一法卷,言及青城四象劍陣的一百零八般變化中,暗藏有一十九處破綻,囑託後輩弟子當設法補全。卻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四靈四象劍陣還是與昔時一般無二,這些破綻居然一處未少!”陰屍老妖身在陣中,一邊不慌不忙的見招拆招,一邊還猶有閒暇對這四象劍陣品頭論足。

    四大青城弟子呼喝連連,把三尺靈劍舞得虎虎生風,但任憑他們使出了壓箱底的本事,卻連老妖的衣角都粘不到一片。而且在陰屍老妖念念叨叨的言語中,直指青城派宗門秘辛,這讓董大奇等人越聽越是驚疑。

    “青城派儘是些冥頑不靈的榆木腦袋,還得本座來指點你們這些末學後進如何變通?”陰屍老妖與四個青城真傳弟子鬥了莫有半柱香功夫,似乎有些心生厭煩。於是它突然手底下一變招,左手五指萁張成爪,對著西面遙遙一扣,就聽見鎮守西方白虎位的青城真傳弟子李行真大吼一聲,倉惶撤劍飛退,在他胸口正中,已然留下鮮血淋淋的五個手指洞。

    “師侄!”董大奇縱身過去,一掌按住了李行真的肩頭。就聽見“啵”的一聲,從那李行真的胸口指洞裏,射出五道腥臭之極的黑血,足足過了三息,這血才由黑轉紅。

    甯青淩搶步過去,摸出一顆專化屍毒的丹藥,塞進了李行真的口中。那李行真閉目運氣一轉,自覺藥力起效,受創處由麻轉疼,這才手撫胸口,朝甯青淩點頭拜道:“多謝青淩師叔賜藥!此獠手爪,毒得厲害。”

    四人傷了一個,四靈四象陣就擺不成了。董大奇、歐陽大禾、程行未三人回劍撤步,改換成青城小三才劍陣,擋在了甯青淩和李行真面前。

    那陰屍老妖轉動十指,根根指甲彼此交蹭,磨出令人心口發緊的聲音。這老妖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來,口中嘲道:“青城小三才劍陣!天地人三位中,我只消專攻鎮守地位的那人,在他第八步踏定之前,直取其右肩巨骨穴,只消一招就可將這人撕成兩片,你們想不想試試?”

    鎮守地位的正是董大奇,他聞言一竦,下意識舉劍護住了自己的右肩。可那陰屍老妖嘿嘿冷笑,踏上一步又道:“如果你變招抵擋,那這時天位和人位就全成了空門,我擰下天位之人的頭顱,絞碎人位之人的雙腿,易如反掌。”

    剩下兩人登時面如死灰,趕忙運劍分別罩住了自己的上下盤。

    四個青城派真傳弟子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青城小三才劍陣號稱有固若金湯的守勢,陣法運轉起來幾近天衣無縫,而被陰屍老妖一語點破的這處破綻,卻正是藏在青城小三才劍陣中,稍縱即逝的幾道死門之一。

    所謂陣法中的“死門”,並非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中的陣位之一,而是說陣法中隱藏的要命破綻。這種破綻一旦被人尋隙而入,那佈陣者必有九死一生之險。

    若說方才陰屍老妖出言貶斥四靈四象劍陣,可能只是仗著其高深的修為和過人的眼力,在此誇誇其談,惑亂人心。但兩邊未曾交手過招,它已能不暇思索講出小三才劍陣的死門,那便說明這千年老屍生前,十有八九真的是一位青城仙宗門人,而且還是將青城劍陣練入窮極變化之境的精英真傳弟子。

    蓋因小三才劍陣講究步法如風,運劍如電,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在爭鬥中查覺到這幾處死門的所在,唯有深諳青城劍陣的內門真傳弟子,將小三才劍陣反復拆解過數萬遍之後,才會心有所感。可尋常內門弟子就算去找自家師尊解惑,宗門長輩也只會三緘其口,拿劍法未精作理由推搪過去。

    在場的董大奇和歐陽大禾兩人名列“青城七劍”,乃是門中年輕翹楚,他們曾向自家師尊刨根問底,才被隱晦的告知,這幾處陣法死門確有其事。

    望著對面陰屍老妖臉上的猙獰笑容,董大奇把牙一咬,攥緊了手中的劍柄,他心想:“無論這條千年老屍是什麼出身來由,今日萬萬須得將它擒下,押回圓明洞天,呈請宗門師長定奪。如若被它走脫,惡意將青城劍陣的種種破綻宣告天下,將來門內弟子出山行走,那便多增了數分兇險!”

    想到此處,董大奇側過頭,壓低了聲音問道:“青淩師姐,你估摸著玄真師兄還須多久才能回轉?”

    甯青淩一撇嘴,沒好氣的道:“怎麼,為何不去求你家師尊來清理門戶,還指望我師兄出手?”

    董大奇苦著臉道:“好師姐,你也知道我家師尊的脾氣,我此時若發信符求救,回山之後多半又是一通劈頭蓋臉的叱駡,再罰到回音壁去枯坐。還是求玄真師兄來收了此妖吧!”

    “那是,馮大殿主與胡大真人道高德隆、法力無邊、算無遺策,人家威嚴之深,禦下之嚴,那可是真是你們青城一絕。”甯青淩滿臉不屑,鼻子裏悶悶的哼了一聲。

    “怎麼,你們幾個小娃娃想搬救兵?不知又是本座的哪個徒子徒孫,要來此拜受本座的教誨?”那陰屍老妖伸出慘白的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陰笑道,“遙記得數千年前本座遭劫之前,就已然是還丹九轉大圓滿之境。如今煉化地竅陰煞,一身功力不但盡復舊觀,更是百尺竿頭再進一步。陰屍魔炁與青城太淵真訣相得益彰,如今就算是玄珠高手到此,本座也能戰而勝之。你們若是要搬救兵,可得找一個能陪本座好好活動筋骨的,若是稀鬆平常的酒囊飯袋,可莫要叫他來白白送死!”

    甯青淩沖著陰屍老妖啐了一口,舉起一雙小手攏在唇邊,轉頭對著空蕩蕩的山谷喊道:“師兄,這爛骨頭在此耀武揚威,好生噁心。你再不出來,小心今晚沒酒喝!”

    小甯姑娘話音未落,那陰屍老妖雙手叉腰哈哈大笑:“你這女娃娃,休要虛張聲勢,本座活了幾千年,還會被你那點兒小伎倆唬住?這左近方圓十裏,盡在本座神念籠罩之下,除了你們幾個和那一群山野凡夫,再沒了半個修道之人。你就喊吧,本座倒要看看,會不會打石頭裏面蹦出個人來救你?待你喊得累了,本座再擒你回去,煉成姹女鼎爐,孕育九子連環陰胎!”

    “啪”的一聲脆響,這陰屍老妖的左臉頰上突然平白無故的腫起了一道五指掌印,它慘嚎一聲,左半邊獠牙盡數粉碎,整個身子打著旋兒飛跌出去,在泥濘裏面滾得一團污穢。

    “我看你是在土坑睡傻了吧?還是把陰屍金身的功夫全練到臉皮子上去了?拖著一身死皮爛肉,在這裏大放厥詞,臭不可當。”

    就在方才那陰屍老妖站立之處,這時站著一個靛藍道袍的男子。那方嬰鬼座台被他單憑一隻腳就深深的踩進了泥土裏面。這藍袍修士頸間圍著一條石青色的水紋長巾,他腰間既無佩劍也無宗門玉符,就只系著一個碩大的青皮酒葫蘆,葫蘆肚上潦草幾筆,勾勒出三五支沖天翠竹的模樣。

    “拜見玄真師兄!”四位青城弟子一看這人,個個面露喜色,攏手一揖到地。可等他們抬起頭來再看,卻又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

    就見這藍袍修士周身勁氣環繞,絲絲雨點落入他身邊十丈,全都化作細細長長的劍形,在空中疾旋。那四位青城弟子手裏的靈劍顫鳴不休,如果不使力握牢劍柄,這靈劍就會自行飛去那藍袍修士的身邊。

    “不好,這頭千年老屍方才言語褻瀆了青淩師姐,惹得玄真師兄動了真怒!”四個青城真傳弟子臉色大變,忙不迭退開了數丈,又喜又懼的探頭朝這邊張望。

    只有小甯師妹笑吟吟的臨空而坐,她換上一具生鐵瑤琴,十指勾勾掃掃,奏出一闋充滿鐵血肅殺意味的《俠客行》。
tzleng 發表於 2014-2-20 10:10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零七章 鎮老妖,何需劍
  
       


    藍袍修士肉掌上的力道,委實大得不可思議。他這一記耳光掄實了,竟把陰屍老妖那千錘百煉的頸骨給硬生生扇得錯開了骨節,一張青皮臉孔幾乎擰到肩膀後面去了,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但成就了碧落金身的千年老屍,倒不在乎這點皮肉傷創。它在泥水中掙扎了半晌,好不狼狽的扳正了腦袋,這才顫巍巍的爬了起來。再看它的左半邊臉孔,渾似個被五指鐵扒犁撓過的爛桃兒,皮肉綻開、筋骨碎裂,樣子慘不忍睹。

    這老妖歪著一張嘴巴,口中兀自哇哇怪叫。它右半邊臉上是兇神惡煞的表情,可左半邊臉卻只在滑稽的上下抽動。尤其是那只左眼,被爛肉擠成了一條細縫,老妖有心想要對人怒目而視,可卻怎麼也睜不開左眼皮,只有半條稀稀拉拉的眉毛,在不停的扭來扭去。

    甯青淩見它這般模樣既可憎又可憐,忍不住舉袖掩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陰屍老妖更是惱羞成怒。它真想揮爪而起,沖過去大打出手,報此一掌之辱。但修行數千年的老屍妖可不是血氣方剛的莽漢,它挨了重重一耳光,金身受創,心裏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藍袍道人絕非善類,自己若貿然進招,實乃吉凶難料。於是它咬牙壓下胸中邪火,伸手掩住左臉,外強中乾喊道:“來者何人?”

    “貧道身居青城西麓五龍溝玄真觀,法號玄真子。想來尊駕久與蛆蟲螻蟻為伍,定不識得我這籍籍無名之輩。”俞和口中說話,腳底下卻是用力一撚。那陷入泥土中的嬰鬼座台,猶如活物一般的發出了嘰嘰怪叫聲,絲絲縷縷的黑煙湧起,霎時間被呼嘯盤旋的無形劍罡攪散。

    這結成嬰鬼座台的一千三百六十九頭九陰鬼胎,可是陰屍老妖幾百年心血所系,只消再湊上九子連環陰胎,送入地底陰竅中祭煉十二年,便能成就屍道重寶九陰九子白骨蓮台。但這時被俞和以先天五方五行真炁一踩,其中登時有上百頭鬼嬰飛散,捲入劍炁罡風中形神俱滅。

    老屍妖看得心如刀割,渾身突突直顫。

    “青城山統共有道觀寺廟七十七座,從沒有一座建在西麓五龍溝附近,更沒有哪座名叫玄真觀。你以為你真是從石頭裏面蹦出來的?”陰屍老妖一邊咬牙切齒的講話,一邊暗運屍炁貫注指爪。只要對面這藍袍道人稍一疏忽,它立時就會突出殺招,將這可惡之人當場格斃。

    “本觀建成不滿三十年,你不知道有何稀奇?”俞和拍了拍手掌,斜眼瞥著陰屍老妖道,“巍巍千里青城山,你當是個七尺小土坑?不過蛆蟲螻蟻之輩皆以污泥糞土為食,喜藏于不見天日之處,原是不懂山河乾坤之大的。”

    “小子牙尖嘴利!”陰屍老妖被俞和的惡言惡語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升天。

    它可是身負五千年道行,將屍道金身法修入小成之境的蓋世大妖,堪比玄珠高道的不死強者,可如今卻被俞和講成了一條蝸居地穴的腐屍爛骨,這讓老屍妖如何還能忍耐得住?

    就見有道道精純的屍炁,從陰屍老妖的口鼻中噴出,在它頭頂三尺結成一團翻翻滾滾的陰雷鬼雲。周遭腥風大作,逼得甯青淩與四位青城弟子趕忙抽身退避。再看這陰屍老妖屈膝一彈,人已在原地憑空消失,唯見一道煞風裹著十根鋒銳無匹的白骨指甲,好似十柄穿空飛刀,直朝俞和的胸腹間插下。

    俞和與陰屍老妖之間相隔不過丈許來遠,但他將兩手施施然背在身後,等那白骨指甲刺到身前五尺,才對著陰屍老妖揚眉一瞪,口中斷喝道:“妖孽作死!”

    兩人目光相接,那陰屍老妖的殺招立時戛然而止。它忽然舉起雙臂抱住頭顱,整個身子半蹲了下去,仿佛是方才沖勢太猛,卻沒想到迎面遇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結果自撞得頭昏眼花。

    四位青城弟子看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們深知這位“玄真師兄”劍術道行深不可測,但只一瞪眼就讓千年老屍止步抱頭,這情形委實是匪夷所思。四人本以為是俞和提前布好了禁法,這才將那陰屍老妖擋在半道兒上,可再細細一看,卻見老妖的雙腳在地上犁出了兩條深溝,顯然是它自己強行收招,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甯青淩望著俞和的背影,目中閃過一絲難明的神色,幽然輕歎。

    旁人看不穿其中玄虛,唯有身在局中的陰屍老妖,才深知那一眼中的兇險詭異。

    方才它的確是在盛怒之下出手,但這千年老妖將手爪探出之後,依舊是暗留了三分餘力,等它再看到俞和那一副好整以暇、背手而立的從容樣子,老屍妖心底一虛,又收回了二分力道自保,恰在這時,俞和的目光就射了過來。

    俞和那一眼瞪出,雙瞳中驟然閃現出億萬寒芒生生滅滅。恰在陰屍老妖心中驚疑不定,暗收力道之時,這森然目光猶如一口無形利劍,筆直的刺進了老妖的神魂坤宮。

    刹那之間,陰屍老妖的識海中打過一道電閃,緊接著便幻化出了無邊無際的屍山血海,在遮蔽日月的陰魂怨氣中,有個藍袍劍客手挽滴血長劍而立,其腳下頭顱滾滾。細看那些五官猙獰扭曲的頭顱,一顆顆分明都是陰屍老妖自己生前的模樣!

    饒是陰屍老妖本身就是一具死物,可它依舊是被如此血塗地獄之相駭得心膽欲裂。

    於是這老妖立時收住了勢子,不敢在踏前半步。它下意識覺得自己脖頸間有一圈兒冷氣纏繞,便趕忙舉手抱頭,小心翼翼的轉了轉腦袋,這才確定自己首級未落。

    “這廝是道是魔?什麼來頭?他殺過多少人?怎的會有如此目光?”陰屍老妖生平第二次感受到了對死亡的畏懼。它本以為轉修屍道之後,自己絕不可能再有如此感受,可今日卻又體會到了那種如鐵索縛骨一般的恐懼,甚至比數千年前他兵解不成之時,更加真切深刻。

    在擁有如此目光的人面前,陰屍老妖覺得自己真如個懵懂道童一般的純潔。

    屍山血海之相一閃即逝,老屍妖的滿腔邪火已然消散得乾乾淨淨,只餘下一股亂竄的屍炁,激得周身酸麻。它運足了目力,凝神再看面前五尺之外的這個藍袍玄真子。

    望此人一身氣機,丹華盛而未盈,定然還不到還丹九轉大圓滿之境,可這澎湃如汪洋怒濤一般的破體真罡,卻比昔年自己內丹大圓滿之時更加雄渾。層層疊疊的無形劍炁掃在它的碧落金身上,竟然發出嘶嘶金鐵摩擦之聲。再觀其劍意更是驚人,這般手中無劍,卻化天地萬物為劍的異相,似乎已然是摸到了萬劍歸宗之境門檻。

    青城山何時出了這麼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他身上的道袍雖然同青城派的法服有些相似,但腰間不懸玉符,只怕非是青城山門中人,可若非門下弟子,青城山怎會容得如何厲害人物住在西麓五龍溝?

    尤其方才那一眼,幻顯出屍山血海的詭相,這多半不是正道法術。此人究竟是道門劍仙,還是魔宗人屠?

    陰屍老妖自以為道魔合一,但它畢竟出身青城仙宗,潛移默化的也沾染了青城山守舊自封的毛病。它哪里知道俞和入道十幾年來機緣迭起,憑著六角經台的無上玄妙,此時一身劍道非正非邪,博采眾家之長。

    猶記得昔年羅霄劍門太淵真人化劍入神,雙目開闔之間,便在撫仙湖上震懾西南群修。這般劍道神通,如今的俞和早可信手拈來,再融入學自羅修上人的內煞戾氣,奪人心神怯人膽氣,真是易如反掌。

    可憐這頭陰屍老妖,在暗無天日的地底陰竅中苦修數千年,今天偶爾出門打獵,卻忘了先翻翻黃曆。千錯萬錯,它實不該口口聲聲說要擒下甯青淩,去煉什麼九子連環陰胎。此言一出,等於是給自己結結實實的貼上了一道催命符。

    俞和看這陰屍老妖眼珠子亂轉,他冷冷一笑,兩手垂在身側,在袖中掐了個劍訣。

    陰屍老妖一見俞和雙肩微晃,袖角顫抖,登時如驚弓之鳥般的連退數步。這老妖是死過一次的人,更加惜命如金,它抬手虛握,那嬰鬼座台轟然炸裂,化作千道怨煞黑煙騰起,將俞和團團罩住。

    趁此機會,老屍妖抬腳一跺,就想要借土遁逃之夭夭。

    可它的兩腿剛沉下半尺,驟覺惡風撲面而來,“啪”的一聲脆響,又一記耳光重重的抽在它的右臉頰上。這千年老屍只覺得天旋地轉,神魂出竅,身子打了數個轉兒,再次撲倒在泥水中。

    它掙扎著撐起上半身,勉強將雙眼撐開一條縫隙,卻見到一雙藍布軟靴,步步踏空而來。

    心知大勢不妙,老屍妖厲吼一聲,手腳同時發力,從地上彈了起來。它身在半空,模模糊糊的望定藍袍人影的所在,大口咧開,將一道本命屍炁噴了出去。

    耳聽見“轟隆”一聲,地動山搖。泥漿碎石揚起來十幾丈高,小村子裏的草屋塌了近半。老屍妖運足十二成功力,轉身飛縱而起。

    但它才離地數尺,就覺得腳踝一緊,似被鐵箍扣住,緊接著一股無可抵禦的龐然大力襲來,將它的身子狠狠的掄在了地上。

    陰屍老妖有心運勁抵擋,可不知怎麼的,它一身五千年道行的屍炁竟消失得乾乾淨淨。顏面胸口砸進泥土裏,就算是碧落金身堅逾金鋼,少了屍炁護持,此時也覺得骨骼欲碎。

    俞和手掌未松,他一抖腕子,又把千年老屍給提了起來,反臂一揮,就像摔口袋般,把這老屍妖又甩了出去。

    眼見這一下的力道更大,地上被硬生生的砸出了個丈許土坑。若有不知情的人從旁經過,那真會以為是剛剛從地裏刨出了一具陳年僵屍。

    須知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千年老屍化妖,號稱能與玄珠高道爭鋒的蓋世凶魔,玄真師兄連劍都沒亮,單單赤手空拳,就把它揍得面目全非?四位青城弟子瞠目結舌的看著一動不動的陰屍老妖,人人心裏都在暗暗慶倖。還好在玄真師兄與青淩師姐初入青城山時,自己等人並未為難他們,還幫過他倆搬石修屋,至今三十多年相處,彼此交情甚篤。如若是早年間不開眼,得罪了如此一尊煞星,誰人的身子受得住這般摔打?

    莫看玄真師兄平日裏嘻嘻哈哈,這一旦動怒,真比上古凶獸還要可怖。

    陰屍老妖半埋在泥水土坑裏面,它此時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淒然,欲哭無淚:“這是哪兒冒出來的祖宗?被他扣住腳踝,居然連熬煉數千年的一口屍炁都散盡了,難道是天降劫數,今天迎頭撞到了命中剋星?”

    俞和站在土坑邊上拍了拍手,他將大袖一甩,放出一道五色奇光罩定陰屍老妖的身形。就看這頭千年老屍越縮越小,眨眼間變作不足半寸來長,被封入了一個龍眼大小的五彩琉璃珠裏。這老屍妖在琉璃珠中央如僧人入定一般的盤膝結跏而坐,一縷五色煉魔真火盤繞周身,令它不敢動彈分毫,那張稀爛的臉孔上,神情說不出的古怪。

    “此屍妖與青城仙宗大有淵源,貧道自不好越俎代庖。大齊你且收好此珠,呈請丹清子掌門真人妥善發落。”俞和一彈指,那顆五彩琉璃珠就落入了董大齊的懷中。

    “多謝玄真師兄!”四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趕忙作揖拜謝。

    俞和轉身走到小甯師妹旁邊,陪著笑臉道:“師妹,今日我要與大齊、大禾他們煮酒暢飲,還求師妹妙手烹飪,賜下幾味好菜!”

    甯青淩橫了俞和一眼,撅嘴佯嗔道:“尚算你來得及時,否則便只有蠶豆就白水!”

    俞和自然知道甯青淩的小性子,於是他只伸手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並不分辯。

    “玄真師兄要邀我等飲酒?”董大齊上前問道,“可有急事?能否且請師兄稍待,我四人先行回山複命,最多半個時辰之後,必定趕赴五龍溝拜見師兄。”

    俞和笑了笑道:“倒也沒什麼急事。你們先去吧,我與師妹回去準備好酒好菜相候。”

    “多謝師兄,我等去去就來,回見!”董大齊拱手一禮,帶著其餘三人架起遁光,返回青城仙宗圓明洞天複命。

    俞和那點心思,甯青淩是一看便知。等青城四人走遠了,她才輕聲問道:“你今日怎的來了興致,要請他們幾個喝酒?”

    “聽聞那五嶽仙宗立道大典日近,我像找大齊他們問問其中究竟。”

    甯青淩秀眉微顰,眼中浮起幾許憂色:“五嶽仙宗立道大典?就是西嶽華山一支惹起的那件事兒?”

    “正是。因果既起,說不得要去湊個熱鬧。”俞和點了點頭。他從袖裏抽出一把工筆描花的油紙傘,兩人也不施展神通,就這麼身披綿綿細雨,沿著山林間的小路翩然歸去。

    煙雨連山,曲徑通幽,神仙眷侶執傘而行,恍如一幅美輪美奐的畫。
tzleng 發表於 2014-2-24 08:5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零八章 半甲子,青城事



        五龍溝玄真觀的青凌師姐妙手烹調,在如今的青城仙宗里可是赫赫有名的,故而俞和這一開口邀約,董大齊與歐陽大禾都是心癢難耐。他倆回到圓明洞天,把封鎮陰尸老妖的五彩琉璃珠交到自家師長手中,立刻就馬不停蹄的往五龍溝趕,連低了他倆一輩的李行真與程行未也跟了過來。四人展開遁法,到了玄真觀門外,卻被告知玄真師兄與青凌師姐尚未回轉。于是他們站在門外眼巴巴的等了一刻鐘,這才見到俞和與寧青凌撐著油紙小傘,順著山間小路悠悠然的走了回來。

        俞和把四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迎進內堂,自有觀中女侍奉上香茗,在一邊撫琴助興。小寧師妹去了后苑,不多時奇香彌漫,饞的四位青城弟子食指大動,肚腸里咕咕直響。

        菜肴呈上桌來,蒸蒸熱氣顯出諸般異相。莫看這六道下酒小菜,所用食材無一不是天地奇珍靈品,經過寧青凌按著丹道玄機配伍調理,再用上好的藥鼎法器以丹火烹制,那滋味美得難以形容。一口菜吃下去,鮮味兒直沖腦門,靈炁在腹中翻滾,兩腋下習習生風,周身億萬毛孔似乎都張開了。

        好菜當須有美酒相配,俞和拿出來招待客人的酒水,也是由寧青凌親手釀造的。他倆人閑來無事,便在道觀后面開墾了十畝藥田,除了幾味常用的靈藥,其他全種是前古仙種“漱玉銀珠”。用這種仙家稻糧釀成酒漿,更泡上祁昭送來的稀世靈蛇,喝一碗入肚,幾乎跟服下一顆二轉蘊靈丹差不多功效。

        這一邊享受著醇酒美食,一邊修為道行節節拔升,真乃是神仙人家的逍遙日子。

        寧青凌在俞和身邊作陪,她只隨意的吃了幾口菜,又舉杯敬過一圈之后,便起身離席,說要回后苑吐納靜修。觀中女弟子掛好靈燈琉璃盞,再給每人奉上一缽芝湯燴山菌,也都紛紛退下。中堂里就剩下五個大老爺們兒推杯換盞,開始肆無忌憚的痛飲起來。

        一頓飯從申末吃到亥初,把六大壇子美酒喝得涓滴不剩,董大齊等人才醉眼朦朧的告辭而去。俞和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回后苑,忽聞琴聲裊裊而起,抬頭去看,正是小寧師妹身披月光,獨坐在后苑涼亭中,撥弄著俞和從撫仙湖底神仙遺府中帶出來的那具紅木鳳尾瑤琴。

        俞和咧嘴一笑,轉身走入涼亭。他倚著柱子坐下,卻被寧青凌賞了一白眼。

        小寧師妹把瑤琴一推,薄嗔道:“你這一身酒臭,熏得我連曲子都彈不下去了。”

        “師妹且聽我來唱!”俞和伸手在木欄桿擊節,闔起雙目,搖頭晃腦的作歌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一闋唱罷,俞和抬頭仰面,長長的吐出一口酒氣,作出一副倜儻不羈的神情。

        可小寧師妹撇了撇嘴角,笑道:“師兄衣食不愁,要喝酒要吃肉,只管張口喚青凌奉上,可還悟不到太白真人的灑脫豪邁。昔年太白真人號稱酒、詩、劍三絕,卻不知師兄你有幾絕?”

        “大好男兒,誰沒有三分酒中豪情?太白詩意,我怎的不懂?”俞和面露窘色,抗聲道:“不過作詩我是萬萬不成的,至于這酒量,若他老人家能謫臨凡塵,我定尋他對飲三百杯,一分高下。唯獨論及劍術,我自信未必就比太白前輩昔年稍弱。”

        聽俞和一自夸劍術,寧青凌的臉上立時浮起了淡淡的憂色,她幽幽一嘆,低頭不語。

        俞和看小寧師妹神色有異,連忙開口探問。但寧青凌搖了搖頭,反問俞和道:“師兄,你可記得我們在青城山住了多久?”

        “圓明洞天六年,五龍溝二十九年,從荊州夢云澤畔來此青城山的年頭,已是三十有六。”

        “三十六年……”寧青凌伸手扶正瑤琴,奏起一曲《憶韶華》。

        琴聲一起,俞和心中不由得回想起這三十多年間所見所經的林林總總。

        猶記得俞和從西北邊塞歸來,廣蕓大家將煙水茶園中的弟子盡數托付給他,便飄然而去。直到十七年前華翔真人重返西南養毒教,這才聽到消息,說廣蕓大家是回到了南海海外,與符津真人一齊覓地閉入死關,參修大道。

        幾十年前,俞和在撫仙湖上見到符津真人顯身之時,他便隱約約覺得符津真人已然成就了玄珠道果。這次再行閉關,只怕是老道士又遇見了什么機緣,要證得地仙位業了。只是符津真人曾叫俞和十五年后去尋他取一套五行飛劍,可如今人家正在閉關潛修,俞和自然也就不好登門打擾,就只能靜等符津真人和廣蕓大家出關,再去求那五口飛劍。

        廣蕓既然早有安排,俞和便與寧青凌帶著一群女弟子離開云夢大澤,到了西南蜀地青城山。那青城仙宗的掌門真人丹清子知恩圖報,見到玉符信物二話不說,就答應將這十幾人盡數收入青城門墻。可寧青凌卻不愿改投別門,故而丹清真人將他們安排在朝曦殿作外門客卿,囑托朝曦殿殿主馮玄明妥為照顧。

        十幾個人在朝曦殿安安穩穩的呆了一年有余,后來覺得尸位素餐委實尷尬,于是俞和便主動請纓,幫著朝曦殿打理一些日常的瑣事。

        這青城仙宗朝曦殿是專門負責掌管宗門客卿的殿院。可青城山封閉守舊,偌大的一派上古仙宗麾下,算上俞和這撥人,也統共只有兩家客卿可供驅遣。而另一家客卿人丁稀薄,修為最高的人也不到還丹之境,所以大部分日常事務,原本還是由幾個內門弟子去辦。俞和自告奮勇,讓朝曦殿殿主馮玄明煞是高興。

        這位朝曦殿殿主自小生于青城,故而宗門中略有資歷。他是個性子相當固執古板的修士,不僅自視甚高,而且常常以御下嚴厲為傲,殿中弟子言行稍不如他的意,便會遭其責罵,言語中夾槍帶棍,頗不入耳。

        俞和那一身道行修為,就算放到青城仙宗里,也是無可非議的翹楚之屬。起初朝曦殿殿主馮玄明對俞和并不放心,只讓他做些邊邊角角的小事,暗中拿一只眼睛緊盯著俞和的表現。可幾次下來,他發現俞和手段高明,辦事妥帖,漸漸就對俞和放了心,越來越倚仗俞和替他打理各種各樣的瑣事。

        到了第三年時,馮玄明與俞和幾乎是影形不離,無話不談。除了一些宗門里緊要的差遣,其余諸事全都甩給俞和去辦。甚至馮玄明自己遇到舉棋不定時,都會去找俞和商量,請俞和替他出謀劃策。

        但這年年末時,原來朝曦殿中的幾個內門弟子盡數請辭,改去其他殿院效命。俞和不解,幾番追問之下,終于有個與他交情莫逆的內門弟子隱晦的道出了苦衷。原來自打俞和嶄露頭角之后,在朝曦殿殿主馮玄明眼中,這幾個內門弟子就越發不堪入目。只要他們行事稍有疏漏,馮玄明就會罵得人家抬不起頭來。三番五次之后,眾弟子覺得不堪忍受,紛紛心灰意冷,為了躲避馮玄明,就改投了別處殿院。

        當時俞和聽完此番分說,心中十分愧疚,于是他聚攏了這些原屬朝曦殿的內門弟子,好生款待了一番。從此之后,朝曦殿的可用之人,就剩下了俞和一個。

        到了第五個年頭,俞和對馮玄明也有了不少腹誹。蓋因相處日久,俞和發現這馮玄明表面上古板持守,可暗地里的小心思委實不少。

        其一是馮玄明總是有意無意的提防著俞和,似乎生怕俞和的風頭蓋過了他。但凡是宗門要務,馮玄明就對俞和諱莫如深,生怕被俞和聽去了一星半點。要知馮玄明一輩子沒離開過青城山,統共也沒跟多少人打過交道,而俞和走南闖北,隱居俗世,算是見多識廣。馮玄明這點小心思和拙劣的小伎倆,在俞和眼中實在是不值一提。俞和倒真是根本無意探查青城仙宗的什么秘辛,但有一個人總是在刻意提防,偏偏又笨手笨腳鬼鬼祟祟的,這看得多了,俞和心里漸漸也不痛快。

        其二是馮玄明自視極高,又相當的固執。有些事情明明可以便宜行事,但他偏偏要指著俞和去撞南墻。俞和好言相勸,他就是聽不進去,說得多了幾句,馮玄明就會一瞪眼,厲聲喝斥道:“究竟這朝曦殿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到了此時,俞和就只能搖頭苦笑。

        其三是馮玄明給門下弟子訂立的條條框框甚多,自詡御下之嚴冠絕青城,因此而洋洋得意。但等那些內門弟子一一改投別家殿院,這些累贅的教條,就統統落到了俞和的頭上,壓得他苦不堪言。到了第六年,俞和也會三不五時被馮玄明沒來由的訓斥一通,似乎這位殿主真人不尋人晦氣,便顯不出前輩高手的威嚴煞氣來。

        俞和原本是一片赤誠好意,盡心盡力的替朝曦殿分憂,可最后被人甩來一堆小鞋穿,心中忿忿不平,覺得自己真是苦來哉。他向掌門丹清真人托詞,想覓地修觀傳道,于是從朝曦殿拂袖而出,自尋清凈去了。

        當時青城仙宗里與俞和熟識的內門弟子齊來襄助,連原屬朝曦殿的那幾個內門弟子也趕來幫忙。短短三天,眾人在青城西麓五龍溝尋到一處風水寶地,建成了一座別致的小道觀。俞和以自己的法號為其命名,這便有了如今的五龍溝玄真觀。

        十幾人從圓明洞天搬到五龍溝。自此之后,俞和與寧青凌也不再算是青城仙宗的客卿,就是托庇于青城仙宗大派蔭澤之下的一個小小門派。馮玄明雖然還是會差遣俞和去辦點跑腿差事,但卻再不好橫加責罵了。

        青城派的弟子們依舊將俞和與寧青凌視作同門一般,除了執掌各殿各院各峰各洞的師長耆宿,其余弟子不論輩分,見了俞和都尊稱一聲玄真師兄,見了寧青凌都喚一聲青凌師姐。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三十來年過去,俞和始終沒有再尋到那一十九個赤胡傀儡修士的蹤跡。但到了五年前,一樁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卻把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青城仙宗也給震動了。

        而這樁消息偏巧不巧,又與俞和沾了上那么一點兒干系。
tzleng 發表於 2014-2-24 09:0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零九章 劫至寶,鞘中劍



        且說西北大漠上的那場胡漢大戰之后,雖然胡夷異士懾于天仙之威,再沒敢進犯我中土九州,可在西北道魔兩宗之間,卻因為胡漢戰事所遺下的因果,而在俞和隱居青城山的這段時間里,掀起了數千年來最大的一場腥風血雨。

        挑起西北道魔兩宗搏命廝殺的人,正是紅花谷合歡雙仙之一的召南子。此人手使一對“風雷怒、魚龍慘”雙劍,在偷襲赤胡前營的那個晚上,他曾跟俞和照過面,對過招。

        這位召南子也是個膽大包天之輩,他身在西北魔宗,而且深得吞天老祖的信賴,可真實身份卻是五岳仙宗西岳華山一支的門人。他乃幾十年前奉了師門密令,改頭換面潛入魔宗紅花谷的一個“奸細”。

        原本道魔兩宗明爭暗斗,種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兩邊暗令自家精干弟子潛入對方宗門,以圖里應外合的事例并不稀奇。甚至有道魔兩宗的高手歷劫兵解,轉世投胎,故意以童子之身投入死對頭的門下,到了生死斗劍之時,這邊的知機者一指點開轉世之身的前世靈智,然后合力反戈一擊,大破敵陣。

        可這次的召南子,他不僅成了吞天老祖的愛將之一,而且真是做下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在那次胡漢大戰之后,道魔兩宗與涼州府供奉閣的修士盡都元氣大傷,全部躲回宗門里靜修息養,連西北道門趁機攻打魔宗天山總舵的計劃都被擱置了。

        當時西北魔宗掌教吞天老祖正在全力救治挖心姥姥,而衛行戈等一眾老魔,又盡在天山外圈戒備道門修士。恰在此當口上,召南子接到一封密令。他突然發難,以三枚落寶金錢接連打落了戮仙劍和東皇鐘,將吞天老祖一劍斬成重傷,再用偷學自抱星子的合歡秘術,將挖心姥姥煉成了一具傀儡,借著挖心姥姥的手,盜走先天至寶東皇鐘,逃得不知所終。

        當時西北魔宗還不知道召南子的真身。吞天老祖失了先天至寶,又傷又怒,結果他一口真炁逆行,當場走火入魔,險些形神俱滅。幸虧衛老魔等人及時趕到,將吞天老祖肉身封住,埋入天山地肺慢慢修養。

        而這些老魔頭審時度勢,生怕道門趁亂大舉來攻,就封鎖了消息,并未把東皇鐘被盜的事情宣揚出去。只是有無數魔宗精英弟子走下天山,暗暗尋訪召南子的下落。

        西北魔宗吃了個天大的悶虧,成千上萬的魔門高手挖地三尺,可就是找不到召南子與東皇鐘的下落。直到五年前,召南子突然在西岳華山的五岳論劍大典上顯身,亮出東皇鐘鎮服五岳各支修士,口口聲聲說他要作五岳仙宗的掌門真人,這才揭開了這樁驚天動地的秘聞。

        一聽聞召南子顯身,西北魔宗的老魔頭們盡都紅了眼,一時間上萬魔門高手齊下天山,氣勢洶洶的朝西岳華山殺來。

        可召南子挾重寶顯身,一心要作五岳仙宗掌門人。他雖然不得人心,但他的本門師祖,西岳華山仙宗的金霞上人卻是九州道門里德高望重的一位老前輩。這金霞上人的機緣可是不得了,他一人得承上古金仙慈航道人與赤精子的兩家道統,修為深不可測。年輕時行走江湖,嫉惡如仇,常常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受過他恩惠的人遍布九州各大宗門。這位赫赫有名的老神仙念在召南子甘冒奇險,深入敵巢,終于挾寶歸來的份兒上,卻是一味力挺他的徒孫。

        金霞上人站出來振臂一呼,正道各門各派的前輩高人紛紛響應。整整五年時間,西北魔宗的三十幾位蓋世老魔將西岳華山仙宗圍了一次又一次,可就是奪不回東皇鐘。甚至還有好幾位老魔祖被道門修士圍殺,飲恨死在華山腳下。

        如今,五年一次的五岳論劍大典將至,這一次破例,還是在西岳華山之巔。金霞上人與召南子放下話來,今年的五岳論劍大典,將是五岳仙宗的立道大典。西岳華山一支以先天至寶鎮壓氣運,當為五岳之首,立道大典之時,就是五岳仙宗躋身正道大宗之日。

        九州正道宗門幾乎全都接到了金霞上人與召南子的聯名法符,邀請各派高手前去觀禮。金霞上人豪情萬丈的宣稱,屆時倘若魔宗敢來攪局,那就在華山之巔來一場道魔大斗劍,他要以魔門中人的鮮血,為華山東皇鐘開光,證得新五岳仙宗之威嚴。

        董大齊和歐陽大禾身為“青城七劍”,都將隨丹清真人前往西岳華山。俞和今天設宴招待他們,就是想問問這岳仙宗立道大典的事兒。雖然他對召南子劫走東皇鐘,要作五岳仙宗掌門真人的事兒頗為關注,但董大齊前些時日無意中提及的另一處細節,卻更加令俞和上心。

        要知召南子雖然是孤身劫走重寶,但在五年前他突然顯身華山頂巔時,身邊已經聚集了一小群護法修士。而且這些年來,召南子麾下的護法修士越來越多。

        知情的人們都很是詫異,召南子的這些護法修士并非是五岳仙宗門人,他們的來歷十分古怪。其中有好幾個人曾是西北小派的掌門真人,還有一些是頗有名氣的旁門散修,這些人早在胡漢大戰之前,都被認定已經身死道消,可不知怎的,又活生生冒了出來。每當有人站出來指摘召南子的時候,這些護法修士就會施展雷霆手段,將與召南子作對的人鎮壓下去,其手法之狠辣無情,比起魔宗修士也不遑多讓。

        這樣一群護法修士,令俞和十分謹慎。

        召南子從西北大漠逃到華山,說不定這群來歷古怪的隨扈之中,就有那些赤胡傀儡修士。單憑這一點,俞和無論如何也要去五岳仙宗立道大典上探個究竟,畢竟那些赤胡傀儡修士乃是他的一塊心病,只要這些人一日不除,俞和便始終覺得暗中有許多不懷好意的眼睛,正在緊緊盯著自己和寧青凌。

        幾聲尾音沉下,寧青凌看著俞和,嘆了口氣道:“師兄,我知道你終是會去華山一行的。不過這次我絕不會留在青城山中,日日夜夜的盼你歸來太過煎熬,我也要去華山湊湊熱鬧。”

        “不行!”俞和斷然搖頭道,“萬一道魔大斗劍,腥風血雨的,你去惹那劫數作什么?”

        “命由天定,若有劫數,就算人在家中坐,禍亦從天上來。躲劫不如歷劫,這正是師兄你教我的。”小寧師妹一翻手,掌中便多了一青一赤兩口三尺長劍,她揚手將青劍拋給俞和,笑著說道,“在青城山未必太平,這也是師兄你天天掛在嘴上的話。師妹以為,這天底下最安全之處,就在師兄你的身后,是也不是?”

        俞和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他接住青劍,可這一口連鞘的長劍入手,份量卻是極輕。細細再一看,這劍鞘也是奇怪,上面鑲著七星金釘,細細的纏了青絲,但卻沒有鎖劍繃簧。翻掌握住劍柄一抽,俞和愕然發現,這口劍的劍鋒似乎和劍鞘牢牢的粘在了一塊,根本抽不出來。

        “這是何劍?”俞和滿心疑惑,但他一看自家師妹,卻見小寧姑娘巧笑倩兮。

        “此劍是我為師兄親手鑄的佩劍,名字就叫‘青劍’,青正是師妹名字里面的那個‘青’字。寶劍贈英雄,師兄你本來就是一代英俠,手中當有三尺長劍。而此青劍劍鞘無扣無鎖,代表師妹不想束縛師兄的手腳,好男兒當執劍縱橫天下,天高地闊任你遨游。但至于長劍卻為何不得出鞘,倒還另有一番說法。”

        俞和一笑,把這口青劍橫在膝前,點頭道:“愿聞其詳!”

        小寧師妹望了望俞和,幽幽的又一嘆道:“師兄可知,為何師兄每每提及劍道,師妹便會不自禁的黯然嘆氣?”

        俞和搖頭道:“正想問問師妹心中所憂。”

        寧青凌手撫著另一口赤色長劍道:“昔年師妹初見師兄時,覺得師兄你雖然胸中藏有一股銳氣,但性子卻溫文爾雅,甚至還有些木訥,恰如一口藏在鞘中的劍。”

        “嗆”的一聲,寧青凌將手中長劍抽出半截,明晃晃的劍身透出一股寒意。她的目光落在劍刃上,接著說道:“自打師兄你自西北邊塞歸來,師妹便覺得,師兄這口劍,已然出鞘過半。劍鞘猶在,但殺機已顯,鋒芒外露。”

        寧青凌長身而起,將整口劍拔出劍鞘,順勢舞了個劍花,反手執劍道:“如今青城三十年,師兄這口劍卻已然盡數出鞘,鋒芒畢露,殺機盡顯。雖然在師妹面前,師兄還是那個師兄,但你的劍卻失了劍鞘。無論是你與人爭斗也好,跟青城派的師兄弟切磋也罷,那一股煞氣掩都掩不住,令人好生畏懼。曾經師妹我總是會做同樣一個噩夢,就見到師兄你手提長劍,腳踩尸山血海而來,到我面前,瞪眼一劍……一劍,便將我殺了。”

        俞和跳了起來,皺眉道:“這如何可能?你自己胡亂做夢,莫來怨我。”

        “你我皆是修道之人,夢雖虛妄,冥冥中卻也是天數昭示。我倒非是怕師兄你殺我,而是怕師兄修劍修得煞氣太盛,卻失了真性情。青凌也算粗通劍道,雖遠不及師兄,但亦有些心得。依我之見,劍道銳意雖求至剛至直,但劍器理應藏鋒于鞘,才不至于鋒芒太盛,殺機懾人。一口出鞘的利劍,須得小心操持,若有不慎則傷人傷己,而且鋒芒畢露則惹人注目。真正的寶劍,當隱于鞘中,時時仔細呵護劍鋒,化有形之器為無形殺機,一旦出鞘,便如潛龍升天,一擊驚世。”

        俞和深吸了口氣,低頭望著手里的長劍,默然點了點頭。

        寧青凌這一番話,說得是玄之又玄,十分隱晦而委婉,但俞和哪里不懂小寧師妹話里的意思?

        這三十多年來,俞和身在青城山中,閑來無事就潛心修劍,結果一身劍道突飛猛進,自覺已然摸到了萬劍歸宗的門檻。但在西北時,他終究還是被羅修上人的一番教誨所觸動,于有意無意間,會去效法羅修上人的古法劍道,煉外煞化作內煞,將胸中劍意打磨的鋒銳無匹。

        故而他常常劍未出鞘,劍煞先發,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種招數與羅修上人一般無二,俞和用得慣了,自覺無往而不利,也就認定這是劍道的正途。可如今被寧青凌一點,俞和驟然猛醒,猶記得他曾口口聲聲對羅修上人說,自己此生追求的劍道,絕非是在殺伐中明心見性的古法劍道。但現在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很遠。

        女孩子家心思細密而敏感,尤其是寧青凌的一顆心兒,全都系在俞和身上,俞和的氣機一變,她就立時心有所感。每當俞和運轉劍意,不自覺的引動內煞,小寧師妹就背脊發寒,仿佛那個溫和而可靠的俞師兄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冰冷無情的滴血長劍。

        就像今日,俞和一瞪眼,懾得那千年老尸止步不前,雖然威風凜凜,但寧青凌看在眼里,心頭就像被刀子剜了一下。

        “師兄,所以師妹鑄這青劍的深意,就是一口‘鞘中之劍’。師妹愿做你的劍鞘,為你遮掩鋒芒。而劍與鞘形影不離,師兄既然要去華山之巔,卻怎能將師妹這劍鞘落在家中?”

        看俞和望著手里的青劍呆呆出神,但他的目光卻是越來越沉凝,寧青凌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線。

        夜深風寒,她解下肩頭的青綢披肩,披在了俞和身上,一雙溫軟的胳膊,輕柔而堅定的環住了俞和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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