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73
tzleng 發表於 2014-3-4 09:3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章 毒門亂,憂客來

       


    山中歲月短,不知不覺的一晃眼,又是兩個多月過去,數著離五嶽仙宗立道大典的日子,是越來越近了。

    西南下滇上蜀,兩地相距不遠。早年間俞和身屬羅霄劍門,在滇地撫仙湖畔開設別院時大展身手,闖出了好一番名頭。現如今幾十年過去,羅霄劍門的滇南別院蒸蒸日上,已是頗具規模,數年前更名作滇雲劍莊,門下弟子也有了上百人之多。可曾為此基業立下汗馬功勞的俞和,卻漸漸被大多數人所淡忘。

    不過其中的有心之人,卻依舊記得那個一人一劍震懾西南群修的少年奇俠。

    十年前在蜀地涼山腳下的一場道魔紛爭,讓俞和與百越教少主木元昌久別重逢。那時的木元昌木大少,已然是半隻腳踏入了大蠱主之境的百越教高手,可謂是名震西南的一代魔宗英傑。但他甫一認出站在青城群修中間的俞和,立刻就是臉色大變。當時木大少二話不說,朝著俞和遙遙三拜,然後帶著門下弟子轉身就走,使得一場腥風血雨憑空消弭。

    那次相遇之後不到十天,西南養毒教的祁昭大小姐就揪著木元昌的耳朵,到了五龍溝玄真觀外。要知道他們兩位可都是西南魔宗裏面的緊要人物,十有八九便是養毒教與百越教下一代的掌教大尊。當時的祁昭與木元昌,身邊連一個隨扈弟子都沒帶,就只簡簡單單的喬裝改扮了一番,便深入青城山腹地,也真是膽大包天。

    俞和出門迎客,照面大吃一驚。他趕忙將祁昭與木元昌引入玄真觀中,然後運轉大陣封禁了周圍百里。這兩人的行蹤若是被青城仙宗的高手們查知,天知道會惹起多大的風波來。

    哪知道身為西南養毒教第十三位大毒師的祁昭姑娘,才一見到俞和當面,這位性子潑辣的少女立馬就漲紅了臉,捏著衣角半晌說不出話來。木大少看祁昭顯出從未有過的羞窘神態,頓覺揚眉吐氣,在一邊哈哈大笑。結果這一笑,卻把祁昭的眼淚給笑了出來。

    其實在俞和的心中,他原只把祁昭與木元昌當作萍水之交,但人家小姑娘的眼淚一落,他立馬憶起昔年與祁昭分別時的情形。在隱居青城的這幾十年間,俞和與廣芸大家門下的女弟子們朝夕相處,怎還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他暗暗歎了口氣,知道自己以前少年輕狂、鋒芒畢露,卻是在西南之地留下了這麼一絲桃花緣份。

    木元昌在旁邊強憋著笑意不敢出聲。俞和只好手忙腳亂的取出絹帕,遞給祁昭。哪知道人家小姑娘直接抓起俞和的袖角,螓首低垂,淚珠子滴滴答答直落。俞和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只好任由祁昭攥著袍袖。

    恰在這時,甯青淩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眼見祁昭扯著俞和的袍角默默落淚,她登時秀眉微顰。俞和轉頭望見自家師妹臉色有異,更是慌了神。

    但他萬萬沒想到,祁昭與甯青淩居然一見如故。這一屬道門,一屬魔宗,心性也是迥然不同的兩個少女卻偏偏對上了眼,而且是三下五除二就相處得親如姊妹。木大少想不通其中玄機,連俞和也看不穿二女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木元昌在五龍溝玄真觀小住了三日,便偷偷啟程返回滇地,可祁昭卻足足住了大半年時間才走。她在玄真觀裏,日日跟甯青淩同出同入,還穿一模一樣的衣衫,搞得俞和真有點分不清誰是祁昭,誰是小甯師妹。這個刁蠻跳脫的魔宗少女,竟然在俞和面前搖身一變,成了個溫婉嫺靜的大家閨秀,還把甯青淩的琴藝都學去了五六成,委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之後每隔數月,祁昭就會潛入青城山,到五龍溝玄真觀來住上一段時間。那西南養毒教也是奇怪,自家的大毒師三不五時下落不明,他們也從不遣人出來尋找。不少與俞和交好的青城弟子都撞見過祁昭,他們常常借酒調侃,說俞和身邊有一堆如花美眷羨煞旁人。但這些青城仙宗的真傳弟子們誰也想不到,其中那個溫順俏麗、從不開口說話的小昭妹妹,居然就是令西南道門中人聞風喪膽的養毒教“血手銀衫女”。試想他們要是曉得了祁昭的真實身份,真不知還剩幾人能有此膽氣,敢來玄真觀飲酒作樂。

    二女在玄真觀裏烹茶調琴釀酒,十年來其樂融融,俞和也就慢慢的見怪不怪了。但這最近一回,祁昭走了足足能有七八個月,直到今日才回到玄真觀來。俞和一見她,就發覺祁昭的臉色蒼白、氣息虛浮,而且眼眶隱隱泛紅,似乎不久前剛大哭過一場,周身疲態盡顯。

    俞和沒還來得及開口詢問,甯青淩就把祁昭拉進了她的靜室。兩個姑娘家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個多時辰,才見甯青淩推門出來,轉身又把房門輕輕掩好。

    “怎麼了?”俞和上前問道。

    小甯師妹歎了口氣,擺手道:“昭兒妹妹倦了,剛剛睡下。我們且去別處說話,莫要擾了她歇息。”

    俞和點了點頭,隨著甯青淩去了前堂側廳。

    一進門,甯青淩便匆匆的說道:“養毒教總壇裏發生了些變故,昭兒妹妹這一支,恐怕有難。”

    俞和皺眉,追問道:“此話怎講?”

    “你也知道,滇地養毒教中有兩位地仙境的太上老祖,他們各傳下一脈道統,分為‘五毒’與‘刹羅’兩支。其中那五毒老祖傳下‘玄天五毒真魔大道’,他親手調教出了八位大毒師,在養毒教裏如日中天、說一不二,而昭兒妹妹正是五毒老祖的掌上明珠,被指為下一代的養毒教掌教。”

    “可惜這位五毒老祖也是命數多舛。煉氣士成就地仙道果之後,須歷經‘順逆、聚散、沉浮、形氣、命性、陰陽’這六重雷劫,方能證得天仙大道。但五毒老祖上月渡‘形氣劫’不成,結果遭五內真毒反噬,如今靈竅中只剩一魂三魄殘存,成了一具活死人。而昭兒的父親與幾位大毒師為了救回五毒老祖,強行撞開密室,卻被殘毒所蝕,現下盡數閉入死關掙命,委實吉凶難料。”

    “結果這消息一傳開,養毒教中人心大亂。而另一位刹羅老祖座下的四大毒師趁勢而起,謀奪了教中的大權。他們命昭兒妹妹帶上數百弟子前去圍攻西嶽華山朝陽峰,務必要助西北魔宗奪回先天至寶東皇鐘。但此次派出的養毒教弟子中,真正的高手只有昭兒妹妹一人,其餘都是些修為淺薄、資質駑鈍的低輩弟子。此去華山必有血戰,這分明是那刹羅老祖一支想要借刀殺人,禍害了昭兒妹妹。”

    “來這之前,昭兒妹妹曾與那刹羅老祖座下的四大毒師當堂爭吵,結果遭人家以惡言惡語圍攻辱駡,她實在氣不過,便摔門而出。可我聽她話裏的意思,似乎還是會前往西嶽華山,去保護那些養毒教的低輩弟子。”

    “不能去!”俞和斬釘截鐵的說道,“她既然來了,你就勸她安心躲在玄真觀中,切莫前往華山,那可真是去自撞死劫!”

    甯青淩搖頭道:“我自然是苦苦勸過了,但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平日裏溫順聽話的模樣,盡都是扮出來給你看的。那些被指名點姓派往西嶽華山的數百養毒教弟子裏面,基本全都是她這五毒一支的嫡傳弟子。昭兒妹妹說這些人親如手足,絕不能坐視他們白白送死。”

    俞和抽了抽嘴角,故意裝作沒聽到小甯師妹的前半句話。他把眉頭擰作一團,沉聲道:“真是糊塗!到時有五嶽仙宗的數千門人齊聚華山朝陽峰,再加上終南、昆侖、蜀山、青城等等這些西北、西南道門大派的高手,一旦動手廝殺,養毒教的幾百低輩弟子形如無物,就算多她一人,也是與赴死無異!”

    甯青淩把兩手一攤,說道:“我看昭兒妹妹已是鑽進了牛角尖裏。如今還能勸得動她的,天底下恐怕唯有一人。”

    俞和想也沒想,沖口問道:“誰?”

    甯青淩促狹的一笑,她伸手點指著俞和的鼻尖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你!”

    聽聞此言,俞和就像是被小甯師妹隔空點中了穴道般,身子猛地一顫,把一副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僵在了臉上。

    俞和真恨不能當場抽自己一個老大的耳括子。甯青淩方才那話,分明就是個套兒,可他偏偏一時心直口快,順嘴就問了下去,這回可是把自己逼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上。

    正當俞和眼珠亂轉,苦思著如何作答時,側廳門外忽有個女侍輕聲喚道:“師兄師姐可在裏面?門外有六位青城弟子求見。”

    這一下,俞和是如逢大赦。

    他忙不迭的推開側廳木門,一腳屋裏一腳屋外,轉頭對甯青淩笑道:“煩勞師妹先照料著昭兒妹子,萬萬莫要讓她出門,一切從長計議。外面估摸著是熊師弟與董師弟他們來了,我先去應付一番再說。”

    甯青淩搖頭笑笑,擺手道:“速去速回。”

    再看俞和撒腿就逃,一溜煙兒到了玄真觀外。

    出門一望,來人果然是“青城七劍”中的六位,大師兄熊大申對著俞和恭恭敬敬的作揖拜道:“見過玄真師兄。”

    俞和拱手還了一禮,哈哈笑道:“來得可巧,愚兄正有十壇老酒足了火候。今日開懷暢飲,為諸位師弟壯行!”

    那熊大申、董大齊、歐陽大禾等人朝著俞和又是一拜,熊大申面色沉重的說道:“今日叨擾,可非是來討口酒吃,掃了師兄的興頭,恕罪恕罪!蓋因那五嶽仙宗立道大典之事突生變故,我等此番,是來央求玄真師兄襄助的。借問一句,青淩師姐可在觀中?”

    俞和一愣,收起笑容問道:“我家師妹正在觀中。卻不知熊師弟所言的變故,究竟如何?”

    “一言難盡。”熊大申搖頭苦笑,他身後的五位青城弟子也都面露愁雲。

    “裏面細說。”俞和一擺手,將六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引入了玄真觀中。
本帖最後由 tzleng 於 2014-3-4 09:40 編輯

tzleng 發表於 2014-3-4 09:3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一章 烏雲重,將風雨

       


    熊大申等六位青城弟子剛到正堂裏落座,玄真觀外便又有十幾位青城修士接踵而至。俞和連忙再次出去迎客,卻愕然望見道觀門外站著老老少少的一大排人,其中不僅有“青城七劍”那一輩的年輕精英弟子,領頭的竟是三位“玄”字輩青城高道。

    即便是玄字輩的青城修士,見了俞和也不好以長輩自居。三個鬚髮花白的道人紛紛抱拳行禮,口呼“叨擾玄真子師弟”。俞和與他們一番客套寒暄之後,也將這十幾人引到了正堂奉茶。

    二十多位青城仙宗修士論資排輩,在玄真觀正堂裏或坐或站,人人眼瞅著俞和,臉上陪著三分笑意。俞和望瞭望這滿當當的一屋子青城高手,揮手命女侍布好茶水便盡數退下,他朝群修團團一揖,朗聲笑道:“今日諸位師兄師弟濟濟一堂,令我這小小的道觀可謂是蓬蓽生輝。卻不知大夥兒是來群起而攻之,與我一較酒力高下,亦或是另有其事?”

    “我等吃酒,實乃牛嚼牡丹,自然不敢糟蹋了玄真觀的佳釀。此番無事不登三寶殿,玄真師弟並非外人,愚兄也就開門見山了。”青城群修中輩分最高的楚玄英放下茶盞,豎單掌還禮道,“此來五龍溝打擾師弟清淨,原是有事相求。”

    俞和輕輕一擺手,說道:“楚師兄莫提求字,折殺我也!這玄真觀上下幾十口人托庇於青城仙宗,平日裏多承諸位師兄師弟的照拂恩情,但凡有用得著師弟之處,只管開口便是。”

    “師弟果然是有情有性的俠義中人。”楚玄英趕忙奉承了一句。他臉上微微泛紅,遲疑了一好會兒,才吞吞吐吐的問道:“不知青淩師妹近來身子是否安好,現下可在觀中?”

    俞和挑了挑眉毛,心道果然全是來找甯青淩的,卻不知這一群青城高手,巴巴的來求自家師妹何事?

    不等俞和開口接話,他身後的竹簾子一晃,甯青淩輕移蓮步走了出來。小甯師妹對著滿屋青城修士欠身一禮,柔聲問道:“青淩迎接來遲,還望諸位師兄師弟恕罪則個。”

    就聽見“呼啦”的一聲,正堂中的二十幾個青城修士全都站了起來,一絲不苟的沖著甯青淩作揖還禮。這番情形,弄得俞和都不好繼續坐著,他趕忙站起身,也陪了一禮。

    甯青淩見這陣仗,很是吃了一驚。她偷偷瞟了俞和一眼,可俞和卻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兩人都是一頭霧水,只好先連聲招呼,讓一眾青城修士重新落座。

    楚玄英是個口齒笨拙的老實漢子,於是他對身邊的師弟謝玄光使了個眼色。謝玄光抿了口茶水,低頭思慮了數息,這才開口講道:“自打玄真師弟和青淩師妹遷居青城,這幾十年中我們師兄弟數人皆忙於煉氣修劍,倒不曾幫上玄真師弟和青淩師妹的忙,還總是來玄真觀討酒吃,擾得師弟師妹不得安寧,心中甚是愧疚。我與楚師兄、孫師兄湊起薄禮一份,算是聊表心意,還請師弟師妹笑納才好。”

    說罷他伸手一招,取出了個雕滿雲紋的紅木匣子,親自送到了俞和面前。俞和也站起身來,雙手向外一推,口中連呼不敢。但謝玄光執意要俞和收下,就連楚玄英和孫玄宗也都開口相勸,俞和只好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紅木匣子。莫看這匣子也就一尺見方,但卻著實有些壓手,顯然裏面裝的物事份量不輕。

    俞和也不好當面打開查看,他將紅木匣子放在蒲團邊上,鄭重其事的說道:“三位師兄都是青城仙宗的前輩真修,正所謂長者賜不敢辭,這份大禮,師弟我就厚顏收下了。只是三位師兄如此見外,令我與師妹甚為惶恐。玄真觀本就是青城仙宗外門一支,師兄若有事差遣,我倆自然義不容辭,何須客套?”

    謝玄光連連搖頭道:“這些許雜物,其實是為了答謝師弟師妹的美酒佳餚,怎會與我等所求之事扯上干係,卻是玄真師弟你想多了!”

    甯青淩有點經不住這番文縐縐的交道辭令,心說這青城修士怎的都跟凡塵俗世裏的老夫子一般?既然有事登門,直說不就是了,先送一份禮物,這等下若有為難之處,可教人真不好推辭。於是她舉袖掩口,淺淺一笑道:“謝師兄還不快說來此何事?若一會兒我家玄真師兄酒蟲作怪,師妹我可得去後廚替他張羅。”

    謝玄光聞言,深吸了口氣,暗暗一咬牙,這才將青城群修的來意盡數道出。

    原來這二十幾位青城高手,都是下月要去華山朝陽峰,參加五嶽仙宗立道大典的,他們今日成群結隊的來到五龍溝玄真觀,是想找甯青淩替他們祭火開爐,煉製一批保命仙丹的。

    蓋因昨日忽有一道秘聞傳回青城仙宗,說西北魔宗天山總舵的老魔們召集門人弟子,集結了一支由上萬名魔宗修士組成的空前陣勢,浩浩蕩蕩的直朝西嶽華山殺去。

    其中帶頭的不僅有衛行戈、玄牝老祖、混元無極叟、七指書生、天山四聖、青荼散人這等縱橫西北地界的成名老魔,更有歸隱三百年的魔宗“十殿閻羅王”。這十人借波斯佛教中十位陰間天王之名,自號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輪回王。十個人全都是半隻腳踏入了地仙境界的老魔頭,昔年輔佐西北魔宗上代掌教血魔老祖,數次與終南、昆侖兩宗展開生死大鬥劍。三百年前,西北群魔將昆侖山圍了七天七夜,險險就要攻入昆侖仙宗的小瑤池秘境,最後是昆侖仙宗的高手祭出三大鎮門至寶拼死反擊,又有蜀山派上代掌門逍遙子攜紫青雙劍與昊天鏡前來助法,這才裏應外合,慘勝魔宗。十殿閻羅王在此戰中身負重傷,從此歸隱天山絕崖,但求修入地仙道果,再出山一洗前恥。

    這次也不知道是誰人舌綻蓮花,竟將這十位蓋世凶魔給請了出來。一群老魔頭騰起連天黑雲,大張旗鼓的殺向西嶽華山。可偏巧不巧,剛走到涼州土門關,就迎面撞見了來自蜀山、昆侖、祁連、星宿海仙境、瀾滄江、通天河等西北仙宗的三千多位正道修士。

    這兩撥人真是冤家見面,分外眼紅。話也不說,當場就是大打出手。

    魔宗近萬群修擺開上古萬仙大陣,十殿閻羅老祖結成碧落黃泉鬼哭陣,吞天老祖更是手持先天寶劍,祭出了凶名赫赫的大戮仙劍陣。而西北道門那邊也不示弱,終南山全真伏魔大陣震盪山河,昆侖山金母天河陣橫亙虛空,祁連山的乾天神火大陣、星宿海的周天星斗大陣、瀾滄江與通天河的九曲黃河陣也是玄妙莫測。

    兩邊修士各顯神通,一場狹路相逢之戰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怎奈何道魔兩宗的人手實在相差得太遠,鬥過一天一夜之後,西北道門修士精疲力盡,折損近半,不得已只好大敗而走。

    此番消息傳到滇蜀之地,西南道門修士盡皆大驚失色。

    原本在那五嶽仙宗立道大典上,有西南西北道門的高手齊聚,就算是西北魔宗拉上西南魔宗一併前來搗亂,兩邊最多也就是個半斤對八兩的局面。而且恰逢養毒教內亂,西南魔宗想必湊不出什麼像樣子的陣勢來,再加上天時地利人和,道門修士都滿心以為,就算是在華山朝陽峰上爆發一場生死大鬥劍,自己這邊也是勝券在握。

    可不成想,那西北魔宗天山總舵的魔頭魔祖們居然傾巢而出,還扯起了一道上萬人的大陣仗襲來,一戰打得西北道門鎩羽而歸。這下少了來自西北道門的援兵,就只剩下五嶽仙宗與西南道門支撐局面,明顯人手不足。反觀西北魔宗群修旗開得勝,正是氣勢如虹,西嶽華山岌岌可危。

    於是那些奉命前去朝陽峰觀禮的修士全都慌了神。這些人原本打的如意算盤,想是去華山走一轉,有驚無險的撈回一筆功德。可如今魔宗勢不可擋,他們再想推辭不去,既會被人指摘貪生怕死,也沒法向門中師長開口。

    故而下月要赴西嶽華山的青城修士就四處搜羅靈珍寶藥,想煉製一批保命回氣的靈丹,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萬一到朝陽峰上形勢不妙,魔宗群修大殺四方,他們吞一顆靈丹入腹,說不定就能搏得一線生機逃命。

    但青城派以劍道為長,門中修士歷來將丹石之術視為旁門左道,嗤之以鼻。所以楚玄英等三老與青城七劍就算湊齊了天材地寶,倉促之下也找不到丹術大宗開爐合丹。幾番苦苦思慮之下,突然想起五龍溝玄真觀的青淩師妹妙手烹調,擅以天地奇珍做菜,食之如服靈丹。這些青城修士雖然保守,但眼光見識絕不差,試想能用諸般藥材作成美味佳餚的人,那必定是將丹石之道修入了極其精深的地步,這才能做得到返璞歸真,化藥材苦澀為滿口鮮甜。

    於是甯青淩就成了這些人眼中的救命稻草,惹得二十幾人眼巴巴的登門來求,只為一爐保命靈丹。

    謝玄光一口氣將這些來龍去脈講說清楚,青城三老朝甯青淩作揖一拜道:“行將受劫之人,求師妹妙手合丹,以保性命!”

    甯青淩瞟了俞和一眼,卻見自家師兄怔怔出神。她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俞和這才身子一震,回過神來。

    謝玄光所說這事,也讓俞和原先盤算好的計畫落了空。他看祁昭如此悲苦,本是打算與甯青淩喬裝改扮,混到養毒教的修士中去,暗暗護住祁昭,再趁兩邊鬥得難解難分時,伺機救走養毒教的幾百低輩弟子。可現下卻是形勢逆轉,變成西北魔宗來勢洶洶,而俞和又不願眼睜睜看著魔道中人斬殺與他熟識的青城修士,更何況羅霄劍門滇南別院的那些昔日同門,也是必去華山朝陽峰觀禮助陣的。

    一時間俞和左右為難,心中沒了主意。

    耳聽到甯青淩輕輕一咳,俞和趕忙收起了沒頭沒腦的思緒。當下二十幾個青城派高手就坐在面前,容不得他再胡思亂想,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俞和朝甯青淩點了點頭,抱拳向青城三老道:“合藥煉丹不過是區區小事爾,何須諸位師兄師弟如此興師動眾?我與師妹自當效力就是。”

    楚玄英等人聞言大喜,滿屋子青城修士齊齊站起身來,對著俞和與甯青淩作揖道謝。俞和一面還禮,一面心中暗想:如此算是落下了一份不小的人情,將來若自己有求於青城仙宗,倒也有個便利。

    又是幾番客套之後,每位青城弟子都取出了或多或少的一份靈材寶藥。此去華山吉凶難料,他們拿出來的,可都是壓箱底的珍藏,一時間玄真觀中堂裏寶光流溢,奇香彌漫。

    甯青淩心智聰慧,自然識得其中關竅。她親自動手,將這些靈材分門別類的整理妥當,裝入藥匣之中。凡有不合用的藥材,便一一退還其主,另有的修士尚缺幾味輔藥,甯青淩也不多計較,言明開爐時自會替他補全。

    一眾青城修士千恩萬謝,當場許下了數不清的好處答報。俞和與甯青淩也知道他們此去華山生死難知,便任由得這些人盡情講說,兩人就只付之一笑。

    理完藥材,俞和好言挽留他們在玄真觀共進晚餐,可這二十幾人看起來根本無心酒食,約定了取丹的時日後,便紛紛告辭而去。

    喧囂的中堂複歸平靜,甯青淩搖頭歎氣道:“這回可少不了七天七夜的合丹功夫,師兄你得仔細看管著昭兒妹妹。”

    哪知俞和眼珠一轉,忽說道:“師妹先不著急祭火開爐。大亂將至,我們得先把這玄真觀裏的幾十口人,盡數挪到一處妥善之地去才好。”

    甯青淩面露詫異,抬頭問道:“師兄,你莫非是為了昭兒妹妹,要去與青城為敵?”

    “非也!”俞和擺了擺手,歎氣道,“我懷疑那些赤胡傀儡修士的餘孽就藏在五嶽仙宗內,若真是如此,這些禍害不可不除。但我若對五嶽仙宗之人出手,怕就怕西南道門認定我與魔宗為伍,到時玄真觀危矣!”

    甯青淩臉色一變,急急追問道:“那師兄所說的妥善之地,卻在何方?”

    “西南滇地,澄江府量水川,那撫仙湖底的神仙遺府外有萬年陰煞掩蔽,可以暫去遺府洞天中避上一避。若華山之行不惹事端,我們再返回青城山五龍溝,若真個惹出是非,我們便遠走南海海外,那天涯海眼下的南帝白玉塚,也是一處仙家福地!”

    “怎的都是些暗無天日的所在?”甯青淩不露痕跡的扁了扁嘴,慢吞吞的收好藥匣子,起身道:“既然師兄已然有了萬全之計,青淩自當遵從。”

    俞和一小口一小口的吸著茶水,心不在焉的答道:“身在因果劫數之中,若不細細盤算,怎能趨吉避禍?”

    甯青淩站起身,輕輕撥開竹簾,轉頭又望了俞和一眼。她遲疑了小半晌,卻只是發出無聲的一歎,繼而邁步朝後堂走去。

    一邊走,小甯師妹一邊歎氣,心中怨道:師兄啊師兄!這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你又為何非得去華山惹那事端,染那血腥?西南風雨將至,你我為何不帶著諸位姊妹遠走天涯,躲到一個別人尋也尋不著的地方耕種紡織、怡然自樂,豈不最好?
tzleng 發表於 2014-3-20 09:2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二章 時日近,諸方動



       


    將青城群修留下的天材地寶分門別類歸整妥當,再依方配伍,甯青淩當晚就祭火開爐,直到七天七夜之後,她才帶著一身疲憊走出丹室,將二十幾支貼著姓名紙簽的小玉瓶交給俞和。

    小甯師妹捋了捋鬢邊的亂髮,輕聲問道:“昭兒妹妹已經走了?”

    俞和點了點頭道:“她三日前匆匆離去,回轉滇地養毒教總壇了,我攔也攔不住。”

    “以師兄你,都留不住人家麼?”甯青淩妙目淺含嗔怪,橫了俞和一眼道,“她臨行前,可說了些什麼?”

    俞和苦笑道:“欲言又止。小妮子倒作得像此番要生離死別一般,走得悲悲切切淒淒慘慘。”

    甯青淩輕抬皓腕,伸出纖纖玉指在俞和腦門上一捺,撅嘴道:“真不曉得是哪個負心薄幸之人,害得我家昭兒妹妹傷心而去,孤身涉險。”

    俞和聞言大窘,露出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輕輕咳嗽了幾聲,板起臉故作正經的道:“再過六日,便是五嶽仙宗立道大典。我且先去圓明洞天一行,把這些丹藥交給青城派的諸位師兄師弟。師妹你且召集玄真觀中姊妹,速速啟程去滇地撫仙湖暫避劫數。此有化解湖底陰煞和開啟神仙遺府門戶的兩篇法決,師妹謹依符中所錄行事,當無兇險。”

    說罷俞和取出一片玉符,塞到甯青淩手裏,轉身邁步就逃要出門去。

    “師兄且慢!”小甯師妹翻手一抓,攥住了俞和的袍角,笑吟吟的調侃道,“師兄怎的好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如此著急想要落荒而逃?”

    俞和咧著嘴,苦臉回頭,搪塞道:“我趕去送藥而已,是怕耽擱了別人啟程的時日。”

    “青淩此去滇地,若安頓妥當了諸位姊妹,便會在大理城西南的牛角山下等候師兄。師兄送藥事畢,便來尋我一併轉道西嶽華山可好?”小甯師妹的眼中,閃過一絲古靈精怪的神采。

    “大理城西南的牛角山?”俞和一聽這地名,就立馬猜到了自家師妹的心思。需知若祁昭帶著養毒教弟子出山,向東北面走往西嶽華山,那勢必會從牛角山左近經過。甯青淩要俞和去牛角山下尋她同行,這意思分明就是要同俞和一起,在路上保護祁昭。

    俞和眼珠一轉,心想既然天山魔宗群修在半道兒上截住了西北道門高手,真難保西南道門不會存心報復,也在路上埋伏滇地魔宗的人。還是青淩師妹心思縝密,不然等到了華山朝陽峰,卻聽聞養毒教修士遭人半路伏殺,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於是俞和點了點頭道:“便依師妹所言,你我在大理城西南的牛角山下相見。師妹此行當須萬萬小心保重!”

    “我有青城仙宗、養毒教和百越教的三道金玉信符在手,這一路上倒不怕豺狼虎豹。師兄你速去吧。”說罷,甯青淩輕移蓮步走向中堂。俞和望著她的背景聳了聳肩,禦劍朝青城仙宗圓明洞天去了。

    那些即將前往西嶽華山朝陽峰觀禮的青城修士早就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俞和把藥送來,輕飄飄的小玉瓶落到他們手裏,卻似乎有沉甸甸的份量。一個個青城高手千恩萬謝,美酒仙果自不吝惜,俞和在圓明洞天裏轉了一天多才出來,倒也又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第二日回到五龍溝,玄真觀已是人去廟空。俞和也不停留,徑直撥轉劍光南下,向滇地大理城方向去了。

    到了牛角山下,甯青淩身裹素裙,早在一間破廟中撫琴相候。她一看俞和按落劍光,便掩口笑道:“師兄可來得有些遲了,你這榆木腦袋不識得憐香惜玉,果然被有心之人捷足先登,倒把殷勤是送到昭兒妹妹門上去了。”

    俞和撓了撓頭發問:“師妹此話怎講?”

    小甯師妹故作高深的答道:“稍待便知。”

    兩人在破廟中坐了能有一個來時辰,忽覺山間風起,抬頭見一大片灰雲從西南方滾滾而來,雲頭上足足站了有兩千多位道行精深的魔宗修士。

    一位嬌俏窈窕的女修,如眾星捧月般的傲然站在頭前,她身披靛藍印染布衫,滿身銀飾亂顫,遍體彩煙盤繞,可不正是西南養毒教的第一十三位大毒師,人稱“血手銀衫女”的祁昭祁大小姐?

    在祁昭左手邊,是百越教的木元昌木大少站得如標槍般直,他挺胸昂首,一條金紋大氅在肩後獵獵招展,顯得整個人威風凜凜。木大少身後列有百越教的數位蠱主高手,更有數百名赤身露體的精英弟子隨扈。

    在祁昭右手邊,是個身披月白書生袍,手拈血蠶絲鐵骨摺扇的年輕魔修。這人面似冠玉,目若朗星,模樣兒生得十分俊美,他嘴邊掛著一絲邪異的笑,一雙眼睛時不時的瞟向祁昭。俞和與甯青淩雖未見過這白袍書生,但聽祁昭以前說起,知道這人當是西南魔門化骨內宗的少宗主,人稱“一曲催肝腸,十指判陰陽”的嚴明風。他在西南滇地是與祁昭、木元昌齊名的魔宗英傑,而且與甯青淩一樣,這嚴明風也是以一具七弦瑤琴作本命法器,專擅音律碎魂之術。在這位嚴少宗主身後,也有數位魔煞沖霄的化骨內宗玄珠高手,另有幾百弟子列隊相隨。

    雲頭前列除了祁昭、木元昌和嚴明風等三人,還有好幾位魔宗少年英傑並肩而立。他們個個都是器宇不凡,身後全帶著大隊人馬。看這一群魔宗修士的架勢,擺明瞭是唯祁昭馬首是瞻,一片萬丈灰雲遮天蔽日,氣勢洶洶的朝東北方席捲而去。

    俞和原以為養毒教內亂,祁昭橫遭排擠,此番肯定是冷冷清清的出行,卻不料望見如斯之大的一幅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西南魔修傾巢而出,這要去將哪家喪門星高照的道門仙宗斬草除根呢。

    甯青淩看俞和滿臉錯愕,她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師兄,這回知道什麼叫有眼不識金鑲玉了吧?人家昭兒妹妹那可是西南魔門裏一呼百應的大人物,不知多少魔宗英傑對昭兒妹妹情根深種,日日夜夜盼著能在昭兒妹妹面前大展風采,博得紅顏一笑呢。可惜師兄你忒地不開眼,別個女兒家對你情有獨鐘,你卻不解風情!”

    俞和不敢答話,只能乾巴巴的笑了幾聲。

    “師兄你還不趕緊上去亮明真命天子之身,於眾目睽睽之下抱得美人歸,卻在這裏傻等什麼?”小甯師妹笑得促狹,一雙眼睛卻是在俞和臉上轉來轉去。

    俞和思前想後,直到那片灰雲掠過破廟,這才支支吾吾的道:“看來昭兒妹子也不用我倆隨護了,我們還是莫要顯身招惹才好。”

    “來都來了,不上去打個照面怎好?”甯青淩伸手一環俞和的臂彎,硬拉著他縱起雲頭,遙遙掠向前面的魔宗群修。

    他倆甫一現身,立時就被灰雲上的魔宗修士們察覺到了,兩千多人同時扭回頭,惡狠狠的盯著俞和與甯青淩。一道凶煞無匹的磅礴氣勢,宛若是有座無形的山巒從天而降,朝俞和與甯青淩當頭壓下。

    俞和眉毛一挑,目綻奇光。他挪身擋在甯青淩面前,將雙肩微微一晃,把背脊猛地挺起,隱約約聽見一聲劍鳴自虛無中來,那兩千多魔宗修士的龐然氣勢登時煙消雲散。

    見此情形,灰雲上的一眾魔門高手盡都暗暗提氣戒備。方才他們那一下以氣勢隔空懾人,雖非有意而為之,但畢竟是兩千多魔修的合力,卻教人如此輕描淡寫的破去,可知那個青袍道人的修為,委實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身後冒出來的這兩人到底是敵是友?莫非是西南道門隱世不出的高手,前來半路截殺?單憑他們兩人就想擋住魔宗群修,這二位若不是失心瘋,就必是藝高人膽大,所有倚仗!

    那幾個魔宗年輕俊傑閃身擋在祁昭面前,人人身上煞氣升騰、寶光隱現。唯有木大少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未動。

    祁昭自然也看見了俞和與甯青淩,小姑娘眼波如水,臉上笑靨如花。她剛要出聲喝止身邊的眾人,卻忽聽耳邊響起甯青淩的傳音道:“昭兒妹妹莫動聲色,且隨便給我倆安個身份開脫,說與你是友非敵便可。”

    祁昭眼珠一轉,便明白了甯青淩的意思,她朗聲說道:“諸位道友莫要魯莽,這兩位是家師昔年結交的好友,乃是非魔非道的化外散修。兩位前輩的道行修為深不可測,此行是來暗中護衛本座的。”

    說罷祁昭對著俞和與甯青淩遙遙一拜,轉身繼續駕雲前行,一眾魔修將信將疑的紛紛轉頭跟上,時不時還會朝身後瞥去一眼。但見俞和一甩袍袖,帶著甯青淩身化一縷清風,穿入天雲之中,不見了行跡。

    木元昌也聽到了甯青淩的傳音,自然不露聲色。其餘年輕魔修看俞和與甯青淩隱去身形,祁昭臉上又是笑意盈盈,如百花齊放,也就不再多想。需知養毒教雖呈一時亂相,但上古大派畢竟底蘊深沉,祁昭此次前去西嶽華山,身邊若沒有一兩個神秘高手暗中隨扈,反倒是不合情理了。

    唯有那幾位成就了玄珠道果的魔門大宗暗暗皺眉,方才俞和所顯出的淩厲氣機中,雖帶著三分似是而非的厲煞,卻有七分是道門正宗罡炁。祁昭雖然親口言證那兩人是友非敵,但依舊是有些放心不下。

    話說俞和與甯青淩這一驟然現身,倒正是提點了這些魔宗修士。一路上眾魔修都存了幾分戒備,他們將周身氣機盡數放開,以示威嚴。但見一片浩瀚灰雲橫空而去,但凡所經之處,駭得道門修士紛紛辟易。

    一路無話,群修斜穿益州入中原司隸南緣,到了西嶽華山之外五百里。俞和與甯青淩為了避免徒生事端,便收起遁法顯出身形,與西南魔宗群修分道揚鑣,自走陸路向華山朝陽峰去。而祁昭帶著兩千多魔修,趕去約定的隱秘之地,與西北魔宗修士們匯合。

    且說俞和與甯青淩行入太華群山,抬頭見天上雲光霞氣耀眼,滿山遍野氤氳繚繞,顯然五嶽仙宗已將西嶽護山大陣展開。山中的飛禽走獸有靈,冥冥中感應到天發劫數地起殺機,早都不知躲去了何處,偌大一座巍巍西嶽,竟聽不見一聲鳥獸嘶鳴,當真是萬籟俱寂,隱約約透著重重詭異。

    沿著雄奇險峻的山道走入華山腹地,兩人腳程極快,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已能看見中玉女、東朝陽、西蓮花、南落雁、北雲台五座插天高峰遙遙在望。轉過數株探出崖邊的迎客松,就見一方石壁上雕有詩文道:“搔聞問青天,曾離李謫仙。氣吐鴻蒙外,神超太極先。”

    俞和與甯青淩心有所感,在這片石壁前同時止住了步子。

    從數十丈外的樹林中,轉出一群褐袍道人,他們個個面罩寒霜,身負法劍,依九宮鬥魔陣法站定,首位一人朝俞和與甯青淩上下打量了好半晌,才豎單掌稽首道:“近來西嶽風大雨大,不宜登山賞玩。貧道見二位面生得緊,且請留步,報上名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3-24 14:0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三章 山道險,魔影亂


       


    俞和細看對面的褐袍道人,見其衣袍左前襟下,繡著五座小小的盤雲山峰,其中最左邊的一座是用銀絲織成。憑此印記可知,這些攔路修士皆是五嶽仙宗西嶽太華一支的護山弟子,專門在此鎮門入山通路的。

    即來華山觀禮,俞和自然是早有準備。他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笑,拱手還禮道:“貧道乃是青城仙宗外門玄真觀觀主,法號玄真子。此有青城朝曦殿符印為證。”

    說罷,俞和取出一方青城仙宗的碧翠玉符,托在掌心中,亮給對面的華山修士查驗。

    那為首的褐袍道人瞟了一眼青城玉符,但他臉上戒備的神情並未稍減。這人走近三步,好像是要細細辨識玉符上的符印,可等到了俞和面前五尺,他突然探腕出掌,右手食中二指掐成劍訣,似慢實快的點出,直取俞和的脈門。

    眼見褐袍道人運指刺來,其勢雖疾,卻不沾半分殺機。俞和心中雪亮,知道對方是有意試探,故而臉上笑容不改。只見他沉腕撤步,身子朝後一趨,用小指無名指壓住掌心玉符,也伸直了食中二指,指尖自下而上的斜斜一劃出,正是青城劍法中赫赫有名的一招“有鳳來儀”。

    兩人指尖遙遙一對,真炁一觸即收,便各自撤招退開。所謂“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褐袍道人見俞和使得是地地道道的青城劍招,而且法度森嚴、氣勁沉著,那一指劃過,似有無窮無盡的後手欲發不發,宛若人走入青城深山幽谷,一步一景,層林疊翠後面藏著看不完道不盡的旖旎。

    劍勢如此,正是領悟了青城仙宗劍術三昧之相。

    於是褐袍道人便再沒了疑心,他雙手抱拳一揖,朗聲說道:“華山雲台峰範引麒,見過青城玄真子師兄,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方才實乃迫不得已。冒犯失禮之處,還盼玄真子師兄莫怪。”

    “外魔凶煞,合該如此。”俞和擺手一笑道,“這是鄙師妹甯青淩,我倆前來瞻仰貴宗立道大典,更願助五嶽仙宗諸道友一臂之力,斬妖誅魔,替天行道!”

    “深承玄真師兄、甯師妹的厚意。”華山範引麒抬手一邀,他身後的密林與石壁一陣光影變幻,顯出了一條蜿蜒陡峭的木板山道,“左近多有魔孽橫行,兩位還是速速進山去吧。只是這一路上恐怕也難得太平,範某自當力保玄真師兄與甯師妹周全。”

    “怎麼?”俞和一皺眉,低聲問道,“莫非魔修已然入山?這西嶽護山大陣不是已然開啟了麼?”

    那範引麒歎了口氣,露出幾許無奈之色,他搖著頭剛要作答,可俞和忽聽身後惡風不善,眼角餘光撇見一縷黑煙直奔甯青淩的背脊飛去。

    小甯師妹站在俞和身後,她不曾開口說話,卻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故而甯青淩比俞和更早發覺到自身後湧來的惡意。黑煙飛近,她把腰肢輕輕一扭,人如隨風柳絮般的挪開五尺,教那黑煙撲了個空。

    一條扭動的人影,在甯青淩方才站立之處顯化出來。這人披頭散髮,口中桀桀怪笑,兩眼直勾勾的盯著甯青淩,怪聲怪氣的道:“什麼勞什子護山大陣,在我看來是形同虛設!老爺子我大搖大擺的就走了進來,你們這些正道中人能耐我何?若說那些蜀山派的老牛鼻子還算有點子門道兒,你們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這是上山去求死麼?看你這女娃娃倒是生得喜人,可莫要自作踐了,待我把這些雜碎漢子收拾了,再將你剝洗乾洗,細細享用!”

    “癩皮老鬼又找到了一處生門,哥兒幾個趕緊的,進山痛快殺人去也!”遠處傳來一聲呼喝,眼見十來道遁光閃現,直朝這邊沖了過來。

    “嘖!這女娃娃是我的,你等莫來爭搶!”那黑煙化作的邋遢老叟臉色大變。他伸出一雙污穢不堪的手爪,墊步縱體,朝甯青淩就撲了過去。

    俞和一側身,護在了自家師妹面前。那邋遢老叟呲牙瞪眼,口中呵呵而呼,雙手朝前猛一探,十根黑黝黝的指甲直插向俞和的面門。

    就在華山範引麒剛把“小心”兩字從嗓子眼兒裏吼了出來,而那邋遢老叟的十根指甲,離著俞和還有三尺之遠時,一眾華山弟子忽然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見俞和與甯青淩似乎是被邋遢老叟的氣勢所懾,兩人都僵在原地一動未動,連袍角也沒顫上一顫。可那邋遢老叟不知怎的,身在半空之中,竟突然間毫沒徵兆的身首分離,他一顆亂髮披散的頭顱,被頸子裏的血泉噴到半空中,而無首屍身卻頹然栽倒在了俞和的腳前。

    這莫名其妙就遭了殺身劫數的魔宗老叟滿臉驚愕,他是一心要將俞和撕成兩片,再把甯青淩搶到懷中。可手指還沒碰著俞和的皮肉,他就覺得身子一輕,飄飄欲仙,緊接著天旋地轉,一眼掃見地上有具四肢抽搐的無頭血屍,那可不正是穿著自己的黑麻布袍子?不待他反應過來,眼前已然蒙上了一層灰黑,血淋淋的六陽魁首跌在地上,骨碌碌的順著陡峭的山道滾落崖下。

    “咦,是誰殺了癩皮老鬼?爺爺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耳聽見“轟隆”的一聲巨響,有個身披鐵甲的九尺巨漢從天而降。這人狀如黑熊,氣息如雷,兩手裏握著一對酒罎子大小的雲紋銅錐,那錐頭上有絲絲青火繚繞。看他一身行頭,根本不似煉氣的修士,活脫脫就是一員衝鋒陷陣的步戰猛將。在這鐵甲大漢身後,另有一十七名鐵甲罩體的魔宗修士按落了遁光,他們人人身材高大健碩,手裏都操持著沉重的兵器。一十八條漢子滿眼血絲,目露凶光,狠戾無匹的氣勢直朝對面的俞和與華山修士們橫掃過去。

    俞和一臉雲淡風輕的站在原地,仿佛腳前的血屍跟他毫沒一丁點兒干係。而那華山仙宗的範引麒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揚眉拔劍,指著那鐵甲巨漢厲聲喝道:“祁門關飛鷹十八人屠?諸位師弟,速起太華九宮鬥魔劍陣,今日斬了這些血手魔頭,為六師兄七師妹報仇雪恨!”

    也不知這一道一魔兩撥人曾有過什麼仇怨,耳聽見“嗆”的一聲,那十幾位華山仙宗修士同時作法亮劍,旋身而起。一座九宮劍陣與太平鬥魔劍陣環環相扣,演化成西嶽華山仙宗獨門的太華九宮鬥魔劍陣,十幾條人影挾著層層寒光,朝那西北魔宗的飛鷹十八人屠絞殺過去。

    俞和身子一動,似乎也想拔劍下場,可甯青淩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臂彎。俞和轉頭一看,見自家師妹輕輕的搖了搖頭,於是他長吸了口氣,按下胸中漸起的劍意殺機,退開了數步,站在一丈之外袖手旁觀。

    那鐵甲巨漢一見華山派群修起陣來攻,他仰首哈哈大笑,把掌中雲紋銅錐當胸一撞,發出雷霆似的金鐵交鳴之音。

    十八個鐵甲漢子同時提氣長嘯,半空中竟然隱隱響起數聲山鷹長鳴相合。這些披甲漢子擺出了一個凡俗戰陣上才能見到的鋒矢沖陣,以那銅錐大漢為先鋒矛頭,喚起狂風呼嘯,捲動飛沙走石,朝華山九宮鬥魔劍陣蠻橫的衝撞了過去。

    西嶽華山山道逼仄,這片小小的開闊地也只有數丈方圓。兩邊人只縱身朝前一撲,頓時是陣法相接,兵刃相交,連綿不絕的嘶鳴聲震人心魄。

    那魔宗飛鷹十八人屠不單法器粗重,而且一身橫練的內外家修為,也比明顯這些華山仙宗的修士要略高半籌。再加上這一十八條大漢也不知是什麼來歷,他們通身氣血真炁居然能彼此貫通,結果兩邊陣勢一撞之下,那尋常的鋒矢戰陣幾乎將華山九宮鬥魔劍陣給沖得當場潰散。

    範引麒身為鎮壓中宮的主陣之人,他對陣勢裏的每一處微妙變化都感同身受。遭那飛鷹十八人屠的鋒矢陣迎面一沖,他仿佛覺得,是有一支沉重的鐵錐狠狠的在他胸腹之間鑿了一記。鎮守前列巽、離、坤三宮的華山仙宗修士被逼得連連後退,只差半步便要退到身後的震、吉、兌宮位上。範引麒生怕陣勢散亂,連忙倒踩步法,喝令艮、坎、乾三宮上前抵擋,借著方位改易、陣法運轉之機,九宮鬥魔劍陣化攻為守,要暫避鋒矢陣的銳氣。

    鋒矢陣是為戰陣,最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九尺巨漢雖然模樣粗豪,但卻是深諳攻伐之道。他見本陣一沖之下未能打破華山九宮鬥魔劍陣;再沖之下,對面九宮變幻莫測,已然是自保無虞,他也就乾脆抱銅錐站定,望著範引麒嘿嘿獰笑。

    一眾華山修士盡都氣息虛浮,見飛鷹十八人屠不再追擊,他們連忙退開數步,暗暗調息回氣。俞和見方才首當其衝的巽位、離位、坤位修士,那掌中的法劍光華黯淡,顯然是頗受了些折損。

    範引麒偷眼看了看俞和與甯青淩,心中思緒電轉。他稍嫌冒失的引陣去鬥魔宗飛鷹十八人屠,一來是與這十八個魔修曾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二來是他認為左近必有一位正道高手潛伏,暗暗護佑此地。

    地上的無頭血屍便是佐證。那邋遢老叟死得不明不白,分明就是有高人暗中出手救了那個青城派的玄真子師兄妹。以範引麒的還丹八轉之境,他居然根本看不出邋遢老叟是被何種神通手段斬落了頭顱,這說明暗中那人至少該也有玄珠道果上下的修為。而此高人斬魔修救青城仙宗弟子,就自然是友非敵。

    起初,範引麒也曾有一閃念,以為是俞和下的手。但他與俞和當面試過一招,心中估摸著,這從青城山遠道而來的一男一女,修為也就當與自己在伯仲之間,怎麼看也不像有玄珠高道的氣象。更何況放眼九州天下,玄珠高道鳳毛麟角,哪一位不是眼高過頂的大人物,豈會從這狹小的山間步道走去朝陽峰?再後來甯青淩拉住俞和避戰,範引麒便更加篤定,方才出手的多半是另有其人。畢竟那玄真子若真是個道行通天的大人物,那麼何須臨敵畏縮?殺一個魔修是殺,再斬了這飛鷹十八人屠又有何妨,不過是唾手可得的一份功德罷了。

    且不深究那殺人於無形的神秘高手到底這青城玄真子,還是藏身於暗中。範引麒想當然的以為,既然此人既然會解救俞和,那麼也定不會任由飛鷹十八人屠在這裏逞兇。故而他明知飛鷹十八人屠道行深湛、怪力難擋,也敢祭陣一戰。

    話說范引麒其實猜得對,也不對。俞和雖然與祁昭、衛行戈、羅修上人等多有交道,但他自小在道門中修行,潛移默化的,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存了一點除魔衛道的正派教條。故而俞和還是站在華山仙宗這邊,斷然不會坐視範引麒等人遭劫的。

    眼見那一十八條鐵甲漢子的氣勢越攀越高,凶蠻之氣凝如山嶽,俞和真有些按耐不住了。

    方才那邋遢老叟言語褻瀆了甯青淩,惹得俞和盛怒之下,乙太玄無形劍氣削落了邋遢老叟的項上頭顱。甯青淩不忍心俞和一入華山就大開殺戒,助漲胸中厲煞,故而硬拉住了俞和。可俞和又怎忍心眼睜睜看著華山仙宗的修士被當場屠戮?

    他使力掙了掙膀子,想要拔劍上前,甯青淩見再拉不住自家師兄,於是只好鬆開了手。

    小甯師妹眼珠轉了轉,探手一抹,取出了那具紅木鳳尾瑤琴,移步上前朗聲喝道:“邪魔奸賊,人人得而誅之!小女子不才,願助諸位華山仙宗師兄一臂之力。師兄你且替我觀敵掠陣,看青淩施展手段降魔!”
tzleng 發表於 2014-3-26 13:33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四章 弄七弦,碎敵魄


       


    不等俞和答話,小甯師妹已然是飄身而出。她在虛空中盤腿而坐,將瑤琴橫在膝前,揚起一雙芊芊柔荑,十指輪轉如風,這甫一出手,便徑直把廣芸大家的獨門秘傳琴譜《亙古謠》給奏了出來。

    此一闋《亙古謠》奇曲,乃是廣芸大家耗費百年心血,從半卷上古殘本中苦苦推演出來的,它雖不完整,但其中的震魂蕩魄之威已令人莫可抵禦。而俞和更是福緣齊天,在那神秘的六角經台初入靈台祖竅之時,他曾於昏昏濛濛中聽過完整的《亙古謠》全曲,並且牢記不忘。昔年在南海海外恒鼎園,俞和為了答報廣芸大家之恩,便將全曲抄錄出來,使廣芸大家補完此篇上古琴譜,得償其畢生夙願。

    甯青淩作為廣芸大家的衣缽傳人,自然也得傳授了《九霄調》與《亙古謠》兩大奇譜。這數十年來,她同俞和朝夕相處,兩人閒暇無事,便會以瑤琴洞簫合奏,以期進益心性。每一回演畢《亙古謠》,小甯師妹都會覺得對此曲愈發有所進悟,哪怕彈奏了幾百遍上千遍,依舊覺得在這闋上古奇曲裏面,深藏著無窮無盡的天地玄機。

    經歷千百次與原調比對印證,甯青淩在《亙古謠》上的造詣,其實已經隱隱淩駕於廣芸大家之上。只可惜俞和沉溺劍道,僅把洞簫之技當作閒時消遣,否則兩人都若運用音術心訣指法,將此曲合奏而出,那當真是會有神鬼辟易之威。

    莫看那飛鷹十八人屠都生得一幅粗豪的模樣,他們能有如今的成就,自然全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細的人物。耳聽見甯青淩把《亙古謠》奏起,那為首的鐵甲巨漢神情一肅,口發號令,十八個人同時扯下衣襟布條,揉作一團,往耳朵孔裏塞去。

    可甯青淩不但琴術造詣深湛,所用的法器也絕非凡品。那具紅木鳳尾瑤琴,乃是俞和從撫仙湖底的神仙遺府萬寶中,專門為她挑選出來的一具絕品靈琴。尤其是繃在上面的七根琴弦,取的是混元金蠶絲、朱火鸞鳳翎、五彩麒麟須和東西南北四海萬年蛟龍筋。這七根寶弦,一旦經由琴術高手以真炁撥響,那聲音就融入天地元炁之中,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聽者哪怕將耳鼓震破,琴音也會順著周身億萬毛孔鑽入識海。

    《亙古謠》一起,魔宗飛鷹十八人屠立時覺得天地變色,山河震盪。周遭的座座險峰搖搖欲崩,大地深處傳來隆隆雷音,朗朗碧空中泛起渾濁的血光,層層烏雲蓋頂,直朝地面壓迫下來。十八個魔宗漢子人人鬚髮皆張,滿臉酡紅,腳下虛浮得如同酩酊大醉,他們試圖運功封閉五感,可是那琴音依舊聲聲入耳,眼前驟然呈現出乾坤破碎的洪荒劫相。

    為首的鐵甲巨漢仰天發一聲怒吼,他忽然掄起那一對雲紋銅錐,惡狠狠的朝地面連連捶擊。西嶽華山多為石峰,只三兩下,就被這大漢硬生生砸出了一個丈許方圓的石坑。他倒並非是想掘地逃遁,而是欲以銅錐擊石聲去攪亂琴音。

    其餘鐵甲漢子亦是紛紛效仿,十八件沉重的法器砸得亂石橫飛,山道上一片狼藉。可甯青淩只顧凝神撫琴,《亙古謠》雄渾蒼涼,聲聲盡衍洪荒浩劫。數息之間琴音連轉四調,再聽那絮亂的擊石聲竟開始變得整齊劃一,倒像是飛鷹十八人屠在為甯青淩擊鼓和聲一般。

    俞和原本還心懷惴惴,生怕小甯師妹力有不逮,他暗提真炁,手捏劍訣,全神貫注的替自家師妹壓陣。可不曾想在鬥轉星移、日月如梭之間,昔時柔弱頑皮的小師妹已悄然修成了這般神通道行。看那飛鷹十八人屠個個搖搖欲墜,通身大汗淋漓。俞和知道,最多十息之後,這些俙些人就會被《亙古謠》之音震得神魂俱碎,成為非生非死的行屍走肉。

    不過虎狼猶作困獸之鬥,何況是道行高深的魔宗修士?猛聽見“噗嗤”一聲金鐵入肉,那為首的鐵甲巨漢居然臨危回神,倒轉銅錐,一下子把自己的胸口搗得血肉模糊。他的面容猙獰扭曲,闔上下牙發狠一嚼,張嘴噴出了一大口鮮血,看那血中,竟赫然裹著半根被咬斷的舌頭。

    這鐵甲大漢甩開雲紋銅錐,朝雙掌掌心裏吐了一大口舌尖真血,他把雙手一揉,揮臂如風,刹那間扇了身後十七人每人一個老大的耳括子。再看這苦苦掙命的十七人同時睜圓了雙目,朝甯青淩瞪來,他們臉上一個個血淋淋的五指掌印觸目驚心。

    自行咬斷舌尖,鐵甲巨漢已經無法吐字,他啞啞大呼,把雙臂一揮,向著甯青淩猛撲過來。那被他打醒的十七人也是目中殺機爆現,他們通體戾煞升騰,各揮法器,一齊縱身撲向甯青淩。

    俞和一側步,雙臂開張,將身擋在自家師妹面前。他催運丹田真炁,張口厲聲斷喝道:“此時不斬妖除魔,爾等更待何時?”

    話說那十幾個西嶽華山的修士也被《亙古謠》的音律所懾,盡都呆立在一邊閉目搖頭,渾似神游荒古。他們被俞和運氣一吼,登時如聞暮鼓晨鐘,身子一彈,如夢方醒。

    範引麒用力甩了甩頭,他仗劍一呼,九宮鬥魔劍陣再演,化出萬千劍光橫空而來,半道兒上截住了撲殺向甯青淩的飛鷹十八人屠。

    這一回的兩邊再交手的情形,可就與方才陣法互搏時大相徑庭了。

    雖有鐵甲巨漢拼死喚醒同伴,但此時《亙古謠》的餘威猶在,那飛鷹十八人屠被琴音震盪了魂魄,神不定則氣不遂,使他們空有一身強橫的魔炁怪力,卻根本不能隨心所欲的施展。

    渾渾噩噩中,十八條漢子唯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將對面的撫琴女子速速格殺當場。可他們此時只懂得一味發力猛進,出手之際招不成招,陣也不成陣,四肢瘋癲狂舞,渾似街頭潑皮一般的胡亂衝殺。結果貿然前趨,正遭華山九宮鬥魔劍陣罩定,人人陷入死門,被華山仙宗弟子圍住,只能各自為戰。

    “喀嚓”一聲,範引麒手起劍落,將其中一個鐵甲漢子活生生劈成了兩片,他心中暢快無比,情不自禁的撫劍長嘯。

    甯青淩的琴聲不絕於耳,演化出上古妖魔大戰之相。而九宮鬥魔劍陣亦運轉不停,陣中的華山群修移形換位,兔起鶻落,只數息之間,便如切瓜劈柴一般,將一十七條半夢半醒的鐵甲大漢剁成血肉糜。剩下那為首的九尺漢子,被團團困在陣勢死門當中。

    此人把身子轉得好似陀螺,他兩支酒壇大小的拳頭如流星錘一般的上下飛旋,層層疊疊的剛猛勁氣四散,一時間逼得華山修士難以近身。也不知這血性漢子施展了什麼肉身秘法,破空劍炁裂開鐵甲,斬在他的皮肉上,竟然發出“噌噌”的金鐵相擊之聲。莫看他此刻已然渾身浴血,但其中竟無有一處是被華山劍炁所傷,盡都是從他胸前、口中自湧出來的鮮血。

    對方如此守勢,教範引麒也沒了辦法。他曾引劍去刺,可飛劍竟被鐵拳硬生生砸落,又欲祭出符籙鎮壓,但符法乍起,立時就被拳風絞碎。一群華山修士仗劍圍著鐵甲大漢,卻就是不能將此魔正法,無奈之下只能靜待其真炁耗竭。

    甯青淩深吸了口氣。她左手一按,《亙古謠》戛然而止,卻忽然以右手五指扣住瑤琴七弦,猛地朝懷中一扯,直至力盡處複又鬆開,渾似拉弓放箭。那七寶琴弦驟然歸位,頓時爆出一聲宛若九天雷霆般的裂音。

    此音如迅雷穿空,震得場中華山群修人人臉色大變。他們雖非琴音所指,卻亦覺得五內臟腑欲裂,三魄七魄險險便要破顱而出。範引麒身子猛地一顫,差點就要撒手棄劍,癱坐在地。就連俞和都皺了皺眉,趕忙吐納調息,撫平胸中翻騰的氣血。

    一道殺音響過,山間餘韻回蕩不休,宛若上古異獸連聲嘶吼,此起彼伏莫可名狀。

    可那九尺巨漢兀自旋身不休,但明眼人再一看,已能發覺到此人的轉動之勢,已是越來越緩了。又過了五息光景,這漢子終於停了下來,周遭的華山群修聚目一望,不由得人人驚歎。

    他原本一具血肉之軀,如今已然是盡化青黑鐵石,整個人好似一尊的生鐵雕塑,展臂揮拳,橫眉怒目,栩栩如生。實不知這副情形是由甯青淩的那道琴音所致,還是這巨漢遭其護體秘法反噬已身。

    十幾個西嶽華山仙宗的修士們,再看向甯青淩的眼神中已是充滿了驚駭與敬畏。音律之術大凡被煉氣士視為旁門左道,但不成想竟會有如此之大的威能。這一介纖弱女子,僅憑一具七弦瑤琴,就將縱橫西北大漠近百年,滿手血腥冤魂,落下赫赫凶名的飛鷹十八人屠盡數震懾,終至其全部葬身于太華山門之前,死得淒慘無比。

    看來三千大道皆通正果,實非虛妄。

    甯青淩回氣收功,抱起紅木鳳尾瑤琴,依舊站回了俞和身後。小甯師妹的臉色有些發白,似乎真炁頗有消耗,俞和伸出手掌,輕輕握住了甯青淩的皓腕,渡去一道精純的真元,他低聲問道:“你怎的如此逞強?可有何處不妥麼?”

    甯青淩伸手一捋鬢邊的亂髮,淺笑道:“難得使些手段,稍嫌生疏而已,並無大礙。”

    俞和皺眉道:“既有我在此,何須你來出手?刀兵無眼,可萬萬莫要冒失了。”

    甯青淩不答俞和,倒是沖著華山仙宗的修士們欠身一禮,柔聲講道:“小女子獻醜了,多謝諸位師兄援手之恩。”

    一眾華山修士趕忙恭恭敬敬的作揖還禮,口中連稱不敢當。這些人都明白,方才要不是甯青淩出手襄助,此時血塗山道的,可說不定就會是華山仙宗的諸人。

    從華山人群中步出了數位修士,其中便有範引麒。他們走到那九尺大漢化成的鐵石雕像前,惡狠狠的啐了一口濃痰上去。

    “四師兄、七師妹在天有靈!今日青城甯師妹助我等盡斬十八凶魔,為你倆報仇雪恨,黃泉之中再無牽絆,速速投胎轉世,好教我師兄弟早日重逢。此去輪回,一路走好!”範引麒悲聲吟畢,猛然拔出法劍,將那九尺大漢的頭顱一劍斬落,踏在腳底。

    其餘華山群修眼中隱隱泛紅,各取出隨身的酒囊酒盞,朝北面雲台峰遙遙一拜,將酒水潑撒在地上。

    見此情景,俞和挑了挑眉毛,默不作聲的看著。等華山群修祭完同門,那範引麒朝俞和與甯青淩拱手一揖,沉聲道:“兩位於我西嶽華山仙宗雲台峰一支有大恩,範某與雲台峰上下銘記於心,來日必有答報!還請兩位移步,隨我入太華洞天去,此去朝陽峰,尚有一段路途不平!”

    “勞煩范師兄引路。”俞和舉手一邀,隨著華山群修轉過刻字石壁,順著那條生門秘徑向前行。走了約莫百步來遠,眼前一陣子光影錯亂,周圍的層層密林盡都化作雲煙散去。

    真正走進了西嶽太華洞天,俞和並未被那雄奇瑰麗的五峰山勢所撼,也沒被面前千尺幢的險峻石崖所驚。他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片魔火黑煙在萬丈霞光中縱橫穿梭,層巒疊嶂中,時不時便會閃出一蓬煙、一道驚雷,或是數點寒光。而那東峰朝陽峰頂氤氳彌漫,寶光流溢,影綽綽可望見有一尊百丈銅鐘法相穩穩矗立,但在那朝陽峰頂上百丈,卻被一大片魔煞黑雲所籠罩。
tzleng 發表於 2014-4-1 09:41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金橋斷,劍橫徑


       


    誰也沒曾料想到,眾人穿過陣法生門秘徑,走入西嶽太華洞天,抬眼卻會見到如此一番情形。這莫非是華山仙宗的護山大陣已然被破,群魔正與前來觀禮的道門諸派修士作法爭鬥?

    俞和扭回頭,想向範引麒問個究竟。可他眼見這位雲台峰精英弟子亦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而另十幾位華山仙宗的修士人人臉色煞白,身子微顫。想來這些人原是守在護山大陣生門之外,事先也不知道太華洞天勝境中,竟已發生了如此變故。

    “范師兄!”那些個華山修士一齊望向範引麒,盼他來定奪諸人的進退趨避。

    範引麒眉頭緊鎖,用力抿住嘴唇,握著靈劍劍柄的手背上青筋浮凸。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運足目力四下一望,但見太華洞天中魔影幢幢,一道道詭火陰風絞碎漫空霞雲,直朝護山大陣的各個樞機陣眼處湧去。

    “諸位師弟不必擔心,華山仙宗的五峰朝元護山大陣尚在,凶魔未成氣候!”範引麒揮劍朝前一指,朗聲喝道,“眼下雖現群魔亂舞之相,但我觀望五峰之間,有西極白帝大真炁生生不息,形散而勢不散,可見護山法陣的諸方陣眼上皆有高人鎮守。這些妄圖褻瀆我太華洞天的魔頭,卻不知他們已作甕中之鼈,只待護山大陣一動,演化出森羅萬象的降魔神通,包管教他們有來無回!”

    十幾個華山修士聽聞此言,紛紛放目遠眺。果然見在東南西北中五座險峰之間,有無窮盡的五色霞雲翻翻滾滾,隱隱顯出龍騰虎躍之狀。其間雖有魔火黑風縱橫肆虐,但這朦朦霞雲卻是無形無定,不見稀薄,反倒越來越濃密,似乎醞釀著無窮殺機。

    一時間華山群修氣勢重振,人人義憤填膺,掌中長劍寒光四射,幾欲縱身而起,去與魔修放手一戰。

    範引麒雙手虛按,命身後眾人稍安忽躁。他撇了一眼俞和與甯青淩,沉聲說道:“諸位師弟可莫要忘了,我等今日奉命鎮守北峰生門,首要之事乃是迎客,而非斬魔。既有玄真子師兄與甯師妹遠道而來觀禮,自當將兩位道友平平安安的送到朝陽峰上。此間魔頭不過是網中燕雀,自有那些五嶽仙宗的‘高人’料理,何須污穢了我等的靈寶法劍?”

    範引麒這話說得有些語氣古怪,耳聽見從那十幾位華山修士中間隱隱傳來幾聲冷哼,似乎頗為不屑。甯青淩微微一挑眉,轉了轉眼珠,閉口未發一言。而俞和臉上波瀾不驚,只是靜等華山弟子為他倆引路入山。

    身後有一位華山修士還劍歸鞘,上前數步,揚手祭出了一張金紙符籙。待真火散盡,就看有道雲篆靈符在虛空中一閃,倏地飛向了北峰雲台峰。再見那籠罩峰頂的霞雲中有奇光閃動,一道金線穿空而來,化成一座五彩氤氳彌漫的琉璃金橋,一頭落在眾人腳前,另一頭遙遙搭在雲台峰頂。

    範引麒舉手相邀,對俞和道:“朝陽峰居東,離此甚遠,故而玄真子師兄與甯師妹若要觀禮,當由此景雲金橋先上北峰雲台峰,然後穿金鎖關,路過中峰玉女峰,這才能到東峰朝陽峰上。五嶽仙宗立道大典的諸般法事皆在朝陽峰頂真武殿前,此刻各派高人前輩當在長春殿裏等候良辰吉時,兩位道友可去一晤,且隨我上橋來吧。”

    “貴派陣法,委實玄妙。有勞范師兄了。”俞和點點頭,豎單掌還了一禮。

    範引麒邁開步子,率先踏上了通向北峰雲台峰的金橋。這座足有千多丈的橫空長橋,雖是由法術所幻化,但看起來與琉璃金磚砌成的真橋倒沒什麼分別,範引麒走上去如履平地,甚是自在。可想若是在太平盛世,前來拜山的修士踏此橋登臨險峰,人於雲霧中穿行,衣袍當風,俯瞰莽莽山巒,可當真是恍如置身瓊宵仙境一般。

    但如今這太華洞天中是群魔亂舞,絕非是顯擺手筆之時。範引麒還用這般招搖的手法帶俞和與甯青淩上雲台峰,可就有些不妥了。

    果然此景雲金橋一出,立時吸引了許多魔宗修士的目光。三五條遁光飛近,七八道寶光魔火纏繞,可金橋上五彩氤氳自行結成法符,將這些襲來的魔修盡數擋下。範引麒的臉上剛浮起一絲傲然與譏嘲,就聽見一聲悶雷自千尺幢那邊傳來,眼看一道刺目的雷火從天而降,撕開五彩氤氳,轟然劈在金橋中段。

    遭此雷霆重擊,整座橫空金橋晃得好似秋千一般。範引麒腳底下一趔趄,險些跌倒。虧得是俞和出手快疾,他張手朝前一撈,就把範引麒的身子從橋上扯了回來。再看那座金橋四分五裂,複又化作絲絲縷縷的流光雲霧,散入了虛空之中。

    “魔孽,膽敢壞我金橋!”範引麒轉回頭,沖著雷聲響起之處怒目而視,厲聲叱駡。他倒不曾細想,能刹那間祭出落雷,將景雲金橋硬生生打散魔宗修士,那可斷非尋常人物。

    方才祭靈符召來橫空金橋的華山弟子又取出了一張符紙,但他這回以真火燒符之後,那雲台峰頂卻再沒了回應。眾人等了十幾息,也不見金橋重現。

    俞和搖了搖頭道:“魔頭凶煞,虎視眈眈,這大搖大擺走金橋法子可不穩妥。范師兄,不如我等還是小心行事,施展五行遁法登峰,你看可好?”

    範引麒搖了搖頭道:“玄真子師兄有所不知,敝派的五峰朝元護山大陣一起,則諸般遁法皆受禁制。此太華洞天境裏土地堅逾金鋼,難以穿行,虛空中罡風如刀,削肉刮骨,上下三千尺的天地乾坤中暗伏迷陣殺陣連環陣,就是為了對付這些闖進來作亂的魔頭。要是我等亦施展遁法,紛亂之中說不定便會與魔門惡賊混淆難辯,萬一誤入什麼厲害的殺陣,那可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莫非唯有踏金橋上山這一條路?”

    範引麒歎道:“若不走景雲金橋,便只能循山道秘徑徒步前行,才不會遭陣法誤傷。不過此去朝陽峰不但頗為遙遠,一路上還難保會不遭魔門中人截殺。”

    “無妨。”俞和擺手道,“我等腳程皆快,倒不懼路遠。若撞見魔修,正可斬妖除魔,為貴宗分憂,而且我與師妹久仰西嶽華山峻拔神秀,早盼能到山中一遊。”

    範引麒皺了皺眉毛,卻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法子。雖然他擔有些心路遇魔宗修士,但甯青淩那一手音律奇術的確高深莫測,想必她的這位師兄也不會是庸手。人家既然口口聲聲說要斬妖除魔,他範引麒身為華山本門弟子,自然不好露出半分怯意。

    “既然玄真子師兄有此俠義膽色,我等便殺出一條血路,直上朝陽峰!”範引麒豪氣幹雲的一揮手。他腳下倒踩罡步,走到一顆小樹邊,以劍鞘在樹幹上輕點了三下,只見那小樹輕輕一晃,周圍光影錯亂,顯出了一條蜿蜒崎嶇的狹長山路,“玄真子師兄、甯師妹,請!”

    俞和翻手取出了一口樣式尋常的三尺松紋銅鞘劍,握在掌中吟道:“仗劍太華行,欲尋通天徑。青鋒過絕崖,遊渺如流星。十步斬一魔,千里不留行!”

    甯青淩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她懷抱紅木鳳尾瑤琴,緊緊追在俞和身後。

    如此,範引麒與他六位師弟結成一座小天罡劍陣,滿臉謹慎的在前面引路,俞和與甯青淩施施然走在中間,剩下的華山弟子在後面小心隨護。一行人看開身法,似慢實快的沿山道向北峰雲台峰行去。

    從這山道走,首先經過華山玉泉院,此為太清全真道統的聖地之一,相傳曾有位絕世女修在此修成正果霞舉飛升。其既名“玉泉”,這座道院中便是有靈泉一眼,乃是西嶽華山的地下靈脈出土之處。靈泉中鎮有奇寶玉簪一枚,下設地底密室,是華山仙宗五峰朝元護山大陣最週邊的一處樞機陣眼。

    順著山路走到玉泉院外,側耳聽這偌大的道院中一片死寂,唯見層層疊疊的雲煙漫出院牆。範引麒在玉泉院門口望瞭望,卻並未推門進去查看。既然此地猶被雲霧籠罩,那就說明地底密室中藏有高手鎮壓陣眼,並未遭到魔門修士侵擾。十幾個華山修士對著玉泉院大門遙遙一拜,繞道過五龍橋,向前面的五裏關去。

    五裏關號稱“太華天險第一關”,其實也就是連接攔在山道上的數堵青石城牆。範引麒說此處原有十二道關牆,現如今卻只剩七道尚存。

    穿過城牆下的石門時,範引麒格外慎重。他反復囑咐俞和與甯青淩一定要依著進三退一,左四前七的步法,小心翼翼的挪動腳步,萬萬不可踏錯。俞和雖只是略識陣法,但見牆磚上有數不清的靈文符籙忽明忽暗,也能隱約看得出來,這五裏關貌似簡陋荒涼,可其實卻是兇險暗伏,布有數重厲害無比的殺陣陷陣。只消一步走錯了方位,立時就會乾坤顛倒,五行變化,不是墜入萬丈深淵,就是遭巨石蓋頂,利刃穿身。

    十幾個人如履薄冰的穿過了六重青石城牆,眼前的山道一轉折,再走過去十餘丈,就是五裏關的最後一重城牆。但就在這最後一座城牆前面,範引麒猛然停住了腳步,臉色一寒,翻手虛引,長劍離鞘飛旋。

    只見那座五丈青石城牆上面,站在一個身披月白綢緞武夫短衫的年輕男子。這人面沉似水,雙目中寒芒畢現,懷中抱著一口通體雪白無暇的連鞘長劍。

    俞和抬頭一看這人,登時便是眉毛一跳。雖然這白袍男子的劍尚在鞘中,但他整個人劍意森然,劍炁直沖雲霄,渾似一柄脫鞘而出的絕世利劍,豎在城牆之上。

    “真不知道此地到底是我天山雲脊,還是西嶽華山。本座光明正大的站在這裏,你們華山弟子卻是偷偷摸摸的鑽狗洞子過來的。原來華山派這徒有虛名的護山大陣,對付不了旁人,卻只能用來嚇唬嚇唬本門弟子。”

    “兀那魔頭,休要胡說!”範引麒被人奚落得面紅耳赤。他一揮手,身後華山群修擺開九宮鬥魔劍陣,十幾口飛劍冷光吞吐,直指向城牆上的白衣男子。

    “你們自然是用劍的,這很好。”那白衣男子冷冷一笑,但其抱劍而立的姿勢卻分毫未變,“據說西嶽華山仙宗集全真、太平兩家之長,乃是九州修劍道門中的翹楚之屬。本座正要看看你華山派的劍術,究竟有何高明之處,放手進招過來吧!”

    見城牆上的白衣男子如此自信倨傲,俞和把嘴角一撇,緊了緊掌中長劍。可甯青淩的手環著他的臂彎不肯放鬆,俞和無奈,只好再次壓下胸中戰意,靜立在一旁觀望這場劍道相爭。
tzleng 發表於 2014-4-3 17:33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六章 東海劍,伏地網


       


    看人鬥劍,與旁觀他人下棋一般,外行人看得是你來我往的熱鬧,內行人看得卻是其中進退門道兒,看得是氣相,看得是勢。只是內行人觀高手行棋,常常會技癢難耐,忍不住想下場一證,這會兒的俞和,便是十指顫動不休,幾欲上前邀戰。

    那白衣男子的身形一動不動,他只是抱劍傲立在青石城牆之上,一對眸子中寒光四射。而十幾位華山修士則在城牆前踏罡步鬥,不斷的演化著九宮陣法,掌中長劍運而不發。

    莫看這場中情形似乎是波瀾不驚,兩邊都只在醞釀氣勢,可其實一場兇險萬分的劍道爭鬥,早在無形之中爆發。暗流湧動的真罡元炁,看不見的淩厲劍意,還有兩股無法言喻的“勢”,在數丈方圓的虛空中激烈拼鬥著。若有一片落葉恰巧飛入白衣男子和華山群修之間,恐怕呼吸之間就會被雙方的劍意劍勢絞成微塵。

    鬥劍之中,最為兇險的便是這種“勢”的拼鬥,如此搏殺,不僅無形無跡,而且瞬息萬變,極耗心神。兩邊劍意劍勢相較,全拼的是彼此在劍道心性上的深淺高低,在對峙之中,只消哪一方的劍意劍勢稍弱,被對手所制,則再拔劍一擊,當下就生死立判。根本不似禦使劍器往來穿擊時,還能運用花俏技法出奇制勝。

    俞和以劍成道,雖然他更擅長與人禦使劍器發招比鬥,但對於這種不動聲色的“勢”鬥,也是頗有心得。畢竟羅修上人所傳的古法劍道,便是借用內煞懾敵之法,將器鬥與勢鬥融為一體,相比白衣男子與華山群修只能按劍作勢的境界,更要高深了數籌。

    這白衣男子自稱是天山來客,可望其劍意劍勢,倒有七八分像是得了東海海外砣磯島的真傳。他腳底生根,如玉雕矗立不動,而那口三尺三寸的靈劍藏在純白無暇的劍鞘中,鋒芒難測,一重重透鞘而出的森然劍意,猶如盤旋在高天上的鷹隼、隱于石縫中的毒蛇一般,時時刻刻在尋覓對手的破綻,試圖一擊制勝。

    這種藏鋒於鞘的劍道頗有來歷。古來遼東燕雲之地多鐵血猛士,常在布帛竹木之中挾利刃以隱藏殺機,爭鬥時並不先將兵器示人,而是靜觀其變,直到窺敵破綻,再突然亮出白刃,後發先至,作雷霆一擊,旋即功成身退,是為刺客之道。

    隨著一些猛士刺客的英雄事蹟廣為流傳,這種凡俗攻殺的招數,也漸漸被武林中人反復揣摩,進而發揚光大。據說還有海外倭人武者習之,甚至由此演變出一宗刀劍流派,名為居合道。而這種力求“出鞘傷人、見血即隱”的凡俗劍法,也與本來就招數簡練淩厲的東海海外三仙島嫡傳劍道一拍即合,後經由砣磯島上的歷代劍仙悉心推演,衍生出了獨具一格的“小無相仙劍術”。

    這小無相仙劍術是原原本本的照搬了遼東燕雲之地的刺殺搏擊之術,輔以剛猛雄渾的道門正宗罡炁,不拘泥招數,卻既有望氣讀劍之功,又講究在攻守抑揚之間驟轉氣機,不動時淵渟嶽峙,出劍則果敢淩厲,故遼東之地的男子修士都會習練一二,可防身斬魔也可鍛煉心性。

    小無相仙劍術總決中講得分明:士發殺機而劍在鞘中時,最令對手捉摸不定,一旦出鞘,則成了定勢,要麼破敵,要麼被敵所破。故而修習這門仙劍術須得培練出一股不動如山,一動則天崩地裂的劍意。初練劍者要站在海畔臨風的礁石上苦練靜功五年,再不斷出劍收劍,擊水五年,直至狂風大浪不能撼動其身心,劍出鞘一揮,可斬斷千丈驚濤,方得小成之境。只是這小無相仙劍術的殺氣太重,小成後不知要歷經多少次生死相搏,才能臻至大成。

    看此時白衣男子顯出的劍意,他在小無相仙劍術上至少有半甲子的浸淫功夫,輔以魔宗罡煞真炁,抱劍作勢之下,竟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相。

    再看青石城牆下列陣的西嶽華山仙宗群修,合力與那小無相仙劍術氣勢相抗,倒也不落下風。實論及劍意劍勢上的修為,便是為首的範引麒也稍遜那白衣男子一籌,妙就妙在華山仙宗的九宮鬥魔劍陣,運轉之下可堪稱是眾妙紛呈,把十幾位華山弟子的劍意氣勢合作一股,與那白衣男子鬥了個旗鼓相當。

    較之白衣男子一臉肅殺凝重,範引麒等人氣息悠長,步法扎實嚴謹,還顯出幾分遊刃有餘之感。

    西嶽華山仙宗的本門道法畢集全真、太平兩家之精髓。其中全真道以內丹法和諸般陣法為長,講究一口金丹真炁綿綿不斷,再經陣法聚合眾人之力,不但持久彌堅,而且陣法愈演到精妙處,愈能顯出不可思議之能,委實是越戰越強。太平道則重于陰陽五行諸般神通,能攻善守,左右逢源,兩者相輔相成之下,極利於纏鬥久戰。

    眼見範引麒鎮守中宮指揮若定,巽離坤震兌艮坎乾八宮輪循變換,十幾個華山修士執劍而舞,氣勢凝如山嶽。九宮鬥魔陣取定守勢,固若金湯,即便其中有的華山修士道行稍淺,遭那白衣男子的殺機氣勢一懾,露出些微破綻,可還不等白衣男子拔劍攻陣,眼前的陣法已然鬥轉星移,九宮方位改易,那一絲破綻也消於無形。

    如此一來,那白衣男子三番五次窺出九宮鬥魔劍陣的破綻,但他才欲亮劍破敵,卻看陣法驟變,眨眼間生死門顛倒,令他無從下手。數次強行按下湧起的殺機,漸漸這白衣男子氣血翻滾,心火暗生,再難平靜。俞和耳聽他氣息轉粗,衣邊袖角微微顫動,知道那小無相仙劍術的必殺一劍已經憋得太久。十息之內,無論白衣男子找不找得到破綻,他都必須拔劍出鞘,否則定會劍意蒙塵,道行打落。

    以九宮鬥魔大陣此時的情景,白衣男子強行出劍定討不到好處,看來這場爭鬥,自己是沒有出手一試的機會了。俞和有心試試自己能不能接下小無相仙劍術的殺招,但他總不能甩開甯青淩,強沖到華山群修身前,去搶著接白衣男子的一劍。畢竟如此行為,也太過冒失荒唐了。

    再等了五息,眼看白衣男子額頭滲出細汗,甯青淩也知道是華山群修占了上風。她晃了晃俞和的手臂,臉上露出計謀得逞的笑意。

    但就在俞和朝自家師妹歎氣訕笑時,他忽然眉毛一挑,臉色大變,反過胳膊一圈,攬住了甯青淩的纖腰,腳下連退數步,急挪開了一丈多遠。

    只見數道黑煙自平地湧起,當空一轉,化作七個身高不過四尺,麻衣裹體,皮條纏頭的魔宗修士。這七人的面目生得極為神似,俞和看清了他們的身形樣貌,心中頓時咯噔一翻,暗道:“怎的是這七個魔頭現身,可有些棘手了。”

    原來這突然冒出來攪局的七位魔宗修士,正是昔年隨著挖心姥姥和青荼散人,趕到落雁口雄關前助陣衛行戈的陰風窟七友。俞和雖然與他們並無交道,但在那一場西北道魔兩宗對陣胡夷異士的荒漠血戰中,還是彼此照過面的。

    陰風窟七友雖在與胡夷異士的廝殺中並無多大建樹,但俞和知道,這七個老魔頭多半全是還丹大圓滿之境的魔門高手。而且能從那場浩瀚殺劫中全身而退的,定然不會是尋常人物。如此高手,不在籠罩朝陽峰的魔火黑雲中鎮守,怎麼遠遠跑到這五裏關來蹚渾水?

    陰風窟七友倒沒有立時就認出俞和。一來是俞和在最後那場胡漢大戰中,並未做出什麼惹人注目之舉;二來是這幾十年過去,俞和的形貌衣著與他在西北時變化不小,乍一眼相見也認不出來。

    “老哥兒幾個手腳利索著,趕早收網吃魚了!”耳聽見他們七人吆喝一聲,齊齊抬手朝地下一撈,煙塵漫捲之中泥石紛飛,有張黝黑細絲編成的大網破土而出,一下子便將十幾位華山修士盡數兜在了網中。

    範引麒等人誰也沒有料想到,在這密佈殺陣陷陣的太華洞天五裏關中,居然會被魔宗修士埋下了地網。而且陰風窟七魔的這件黑絲網兜法器,也不知是用什麼天地靈材揉線編織,可大可小收張如意,靈劍劈斬上去竟不能斷。華山群修被那縱橫交錯的黑色網線一沾到身上,立時覺得筋骨僵冷,氣血凝滯,好似被西極光明境裏的萬載寒煞玄風吹透了身子骨一般,真陽元炁走散得乾乾淨淨。

    陰風窟七友桀桀怪笑,他們同時掐訣作法,就看那黑絲網兜瞬間收緊,把裏面的十幾個華山修士捆得好似肉粽一般。其中範引麒等幾位還丹七八轉的高手,還尚能靠著保命大金符之力扭動掙扎,其餘華山弟子早就昏死過去,個個面色青白,口唇發紫,鬚髮上結出銀霜,身子僵冷得如同一截冰棍。

    這時那白衣男子的劍意氣勢已然蓄至滿盈,他正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眼睜睜望見陰風窟七友橫插一足,這冷傲劍客也是恨得牙根發癢。

    猛聽“嗆”的一聲劍發龍吟,青石城牆的白衣男子終於動了。只見他把上身朝前一傾,右腳踏出成弓步,左手握劍鞘沉於胯側,右手在腰間快似閃電的向外一揮,一道燦若星河般的銀光脫鞘而出,化作十餘丈長的一弧劍芒匹練,將黑絲網兜中的華山群修和陰風窟七友盡數籠罩在這淩厲無匹的一劍之下。

    眼看這白衣男子含恨出劍,仿佛是要將華山群修和陰風窟七友盡數斬殺。但那七個老魔頭倒是可以騰挪閃避,而十幾位華山弟子身陷羅網,必會遭這一劍斬成兩截。

    情急之下,俞和使力掙開了甯青淩。他身子朝前一縱,人動劍出,掌中的松紋銅鞘劍化作一道裂空驚雷,直朝那白衣男子的劍光迎了上去。

    “鏘”的一聲金鐵交鳴震人心魄。整座青石城牆晃了三晃,搖了三搖,奇光亂閃之下,再看那些青磚條石上,已然綻開了數不清的裂紋。若非是有符陣加持,否則這五裏關的最後一道青石城牆,就要在雙方的劍炁交擊之下化為齏粉。可惜那城牆上的諸般太華奇陣,如今是大半淩亂破碎,只餘寥寥三五道靈符忽明忽暗。

    俞和將身擋在黑絲網兜前,他探手一招,將那口用尋常金精打造的三尺長劍攝回掌中,上眼一瞥,三尺劍鋒如今僅剩下半尺來長的一小截,劍上的靈氣已是蕩然無存。

    而白衣男子也落到了城牆腳下,他靈劍一出既收,這會兒還是那副抱劍而立的冷傲模樣,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俞和,像是在端詳著一件稀世奇珍。

    “咦,怎的會是這小子?”陰風窟七友中有人怪叫一聲,似是認出了俞和。他們面露異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神念傳音嘀咕了幾句,忽然七人同時一扭身,複又化作團團黑煙散去,連那件古怪的黑絲網兜法器,也被作法撤走。

    “噗通通”的,十幾個華山修士滾了一地。

    俞和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己與陰風窟七友並無交道,人家怎麼一照面就把吃到口裏的肥肉給吐了出來?莫非是他們看在衛行戈與羅修上人的份兒上,送了個順水人情給自己?

    “這不是你的劍!”不等俞和多想,對面那白衣男子語氣生冷的開口說話了。俞和一聽,便知這白衣男子是在嘲諷俞和手中的斷劍材質粗劣。

    俞和笑了笑,掂著掌中的半尺殘劍道:“劍入三昧,摘葉飛花都能傷人,清風細雨皆為神兵,何須拘泥於器,道友莫非不懂?”

    “法螺人人吹得,蔡某倒要領教閣下的劍中三昧!”白衣男子把眼一瞪,雙目中寒芒畢現,他人不動而劍勢乍起,虛空中的天地元炁秉其劍意化作億萬利刃,直朝俞和逼迫了過來。

    俞和翻了翻眼皮,滿不在乎的笑道:“道友何必故技重施,莫非自忖還能揮出比方才更強的一劍麼?你想看貧道的劍,若不拿出點真本領,可就得把命留在這兒了。”

    那白衣男子聞言一竦,臉色急變之下,周身的氣機也變得與方才大不相同。
tzleng 發表於 2014-4-8 11:4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七章 笑望星,戲寒鋒


       


    眼見華山仙宗群修危在旦夕,俞和情急之下出手救人,甯青淩也不好再加阻攔。先前她一直不讓俞和與人鬥劍,是暗自擔心俞和頻頻引動內煞,助漲胸中戾氣,於潛移默化之中影響了本心。小甯師妹曾在午夜驚醒,夢見自家溫厚木訥的師兄搖身一變,成了個冷酷無情的嗜殺者,提著滴血長劍步步逼近,故而她總拖著俞和不放,就是唯恐會有一日噩夢成真。

    可如今事已至此,甯青淩也沒了旁的法子。她自問單憑音律奇術,未必鬥得過那個修為深湛的白衣男子,而想要走過這五裏關山道,就唯有靠俞和打退攔路之人。

    小甯師妹深知,自家師兄的道行劍術已然臻至尋常劍修無法揣測的高深境界。俞和既已出手,那她便能料想得到此戰的結局,師兄必會安然無恙的戰而勝之,只是如何取勝,卻全看俞和的興致了。

    潛修丹石之術的姑娘家妙手仁心,甯青淩望瞭望俞和的背影,顰眉幽幽一歎。她翻手取出藥匣針囊,這便去替滿地瑟瑟發抖的華山群修拔除寒毒,療傷續命了。

    且說俞和笑盈盈的看著對面的白衣男子,半尺殘劍在他指間轉來轉去。小無相仙劍術的劍意氣勢如驚濤駭浪,但湧到了俞和身前三尺,卻只化作拂面清風。白衣男子凝神瞪目,將本身氣機催得一浪高過一浪,可他以神念罩定周圍三十丈方圓,卻無論如何也鎖不住俞和的身形。眼前這藍袍道人恍如真身站在三界之外,讓白衣男子有種渾不著力的古怪感覺。

    捉不住對手的身形,窺不見對手的氣勢破綻,那小無相仙劍術的絕殺一擊也就根本無從發出。被俞和奚落了幾句,白衣男子氣機驟變之下,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他不知道俞和究竟是施展秘法故弄玄虛,還是劍道修為遠勝自己,但這時狹路相逢必有一戰,在對手面前萬萬不可顯出半分怯意,否則還未進手過招,便先長了他人的威風,挫了自己的銳氣,小無相仙劍術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見白衣男子忽伸手一拍後腦,竟張口噴出了一枚小小的烏木人偶。這枚人偶雕得五官俱全,栩栩如生,活脫脫是與白衣男子一般無二的面貌,其也做抱劍之姿,只是那柄小劍通身漆黑無光。

    烏木人偶落地一滾,見風就漲,眨眼間變作與生人一般高矮大小。白衣男子掐指作訣,在烏木人偶眉心一點,沉聲喝道:“道友醒來,助我破敵!”

    那烏木人偶通身震顫,發出咯咯輕響。但見它眉眼一動,如活人般的笑了笑,朝白衣男子作揖拜道:“自當從命!”

    言畢,這尊木偶與白衣男子並肩而立,架勢拉開,一股弘大深遠的劍意氣勢從這木偶身上騰起,霎時間形如一黑一白兩位劍道高手齊至,要合力與俞和一戰。

    這等修出了劍意氣勢,且道行境界能與真身不相上下的木雕法身,可端是一種極其稀罕的旁門神通。俞和見獵心喜,眼中放光,拊掌贊道:“這可有些意思了,此物與道友心神相系,氣脈相通,劍意合合,卻又不像是機關傀儡,莫非是傳說中外丹之術?”

    白衣男子也不答俞和的問話,他右手揮起連鞘長劍朝前一指,那烏木人偶飛身進步,操持著一柄也是三尺三寸長的烏木法劍,直朝俞和攻來。

    雖然劍意相若,但這烏木人偶使劍的路數,可就與白衣男子迥然不同了。白衣男子的小無相仙劍術乃是一種至殺極簡的豪邁鬥戰劍道,而這烏木人偶所用的劍法,卻是九州之上最為繁瑣複雜的一種真幻劍道。

    但見那一口烏木長劍連連晃動,幻化出萬千劍影,宛如一幢浩瀚夜幕直朝俞和當頭罩落。可在這重重疊疊的劍影中,偏偏又有數不清的銀星閃爍,且作周天星宿之相往來運轉,時不時便會有數顆銀星寒芒暴現,化作流星經天,對準了俞和的通身要害飛射而來。

    這門劍術,這就是不折不扣的西北魔宗劍術了。此劍術源於西域星宿海,是從周天星辰變化中推演出來的,可謂一劍便是一陣,攻守自如。此劍勢展開之後,能教人迷失于星光繚亂之中,至死猶不能勘破幻象,當真是玄妙非常。

    西域星宿海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修真門派,在一處仙境之中有道魔兩宗並立,而且源出一脈。蓋因在西北星宿海大仙境開宗立派的祖師高人,窮盡畢生心血探求群星運轉中的冥冥玄機,直至其陽壽耗竭,肉身僵死之時,猶作掐算星數之狀,未有留下半句遺言。隨侍道童只在他坐化的蒲團下面,發現了一卷並未寫完的《周天星斗經》。

    開派老祖既逝,他的兩位衣缽弟子就繼承了這卷經書,但他倆分別閉關參悟之後,對於經文真義卻是各執一詞。

    在這殘本《周天星斗經》中,既有陣法又有劍法,唯獨缺了總綱要旨。二代大弟子性子敦厚,他嫌劍器殺業過重,認為該是以陣法為本劍法為用,如此才能戾念不顯,以星辰玄機教化弟子;而二弟子性子剛烈,認為陣法太過溫吞,不是血性男兒的作為,於是他主張以劍法為本陣法為用,求的是一股披荊斬棘的銳意。

    既然意見相左,兩人便按照各自的領悟補全總綱,分頭傳授門下弟子。從那以後,星宿海仙境中便出現了兩支互不認可的道統流傳。

    起初這兩支弟子雖然道義不同,但還算相親相愛,最多偶有爭執理論。但傳過數代之後,至那兩位第二代祖師坐化,留下的弟子就漸漸變得水火不容,刀兵相向。主陣法這一支的弟子排斥主劍法的弟子,認為其非是正統傳承,而且個個滿身殺機,與魔門修士無異。於是主劍法的那支弟子大怒之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宣佈棄道成魔。結果星宿海道宗與星宿海魔宗在宗門仙境福地裏各據一方,誰都想將對方逐出總壇,可兩邊亂雜雜的鬥了數千年,哪一支都占不到上風。

    那《周天星斗經》殘本中所錄的陣法和劍法其實是不相上下,主陣還是主劍全在一念之差。修陣法的路子相對保守穩妥,鬥起法來,動輒集數十人上百人擺開周天星斗大陣,就算不壞人性命,困也將人困服了。而修劍法的則講究憑一人一劍之力獨當一面,納周天星宿入本我識念,將陣法融於繁複無比的劍法之中,一劍揮出,以劍勢幻化成陣,將人困而立斬之。如此兩宗各有所長,的確是難分高下。

    話說西北星宿海大仙境也算是一處天運福地,道宗與魔宗兩支都是英傑輩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奈何門派在無休無止的內鬥中徒耗人力心力,就算是頻有天縱奇才出世,卻總也不能在西北之地成為鎮壓一方的顯赫宗門。

    歷經數千年的爭鬥,倒也讓周天星斗大陣和周天星斗劍訣不斷的去蕪存菁,如而今無論是道宗的陣法還是魔宗的劍法,都是九州之上赫赫有名的頂巔神通。周天星斗大陣號稱是最龐大玄妙的困陣迷陣;而周天星斗劍訣是最為繁瑣複雜的十種真幻仙劍術之一,一旦修入大成並施展開來,能令對手猶如陷身無盡夜穹星海,與周天億萬星辰為敵。

    俞和在胡漢大戰中,曾見過星宿海道宗的周天星斗大陣。當時的玄武七宿陣、青龍七宿陣、朱雀七宿陣和白虎七宿陣變化莫測,令人目眩神馳,雖然略比不上終南仙宗的全真伏魔大陣與昆侖仙宗的瑤池萬靈陣,但也困死了上千胡夷妖魔。而且星宿海道宗在那一場血戰中居然無有一人隕落,最後只是重傷了十幾人而已,由此可見周天星斗大陣之能。

    烏木人偶是白衣男子的身外化身,道行劍術都與真身一般無二。它施展出這路可堪與周天星斗大陣媲美的周天星斗劍訣,自然是提足了俞和的興致。

    只見俞和右手虛引著那柄半尺殘劍護身,左手併攏食中二指,淩空點點劃劃,將攻來的劍招信手拆解。一晃數十息過去,烏木人偶連攻一百零八式,可俞和只守不攻,目中神光熠熠,既像是行走在夜空之下的觀星者,又像是陪晚輩演練劍術套路的師長高人。

    那白衣男子站在原地,單手平舉著連鞘的純白長劍,依舊是在凝神蓄勢。他這身外化身的法術,取的是一繁一簡,一明一暗的兩儀道理。由烏木人偶上前,施展出周天星斗劍訣,要麼困住對手,要麼逼亂對手的陣腳,只消俞和的氣機露出一絲破綻,那白衣男子的真身便可立時斬出小無相仙劍訣的必殺一劍。在此法之下,烏木人偶化身與真身心神相通,配合得天衣無縫,等若於是將白衣男子的戰力徒增兩倍不止,教人難以應對。

    只可惜的是,身外化身之法雖然高妙,周天星斗劍訣與小無相仙劍術也俱是一等一的神通,但白衣男子遇上的,卻是俞和這等不可以常理計的存在。

    又是數十息過去,烏木人偶掌中長劍盡演東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和北方鬥牛女虛危室壁七宿。劍勢再一變,遙遙七劍挽出,顯作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的北斗七星相,七劍合作一式,朝俞和的胸口刺來。

    “天罡七星齊發,端是好劍法!”俞和口含淺笑,眼看劍光及體,腳下卻是半步未退。他左手亮單掌當胸劃了個圓圈,無形罡氣渾圓成渦。不知怎的,那烏木人偶的長劍好似被俞和的氣勁縛住了一般,天罡七式竟被絞得憑空轉了個圈子,盡數落到了空處。連同烏木人偶本身,也隨著氣勁在半空中旋身轉了一匝。

    白衣男子目露驚駭。他與木偶化身感同身受,方才俞和揮手間化解天罡七式的這一下,可絕非是引氣成圓,用綿柔真力帶偏了劍鋒,而是純粹用本身劍意攝住了烏木長劍,讓劍鋒不得不隨著俞和的心意轉圈兒。

    推而及之,若剛才俞和並非只想拆解招數,那麼只消將這股劍意展出,就能輕而易舉的將整個烏木人偶鎮壓懾服,甚至將人偶與白衣男子的心神聯繫生生斬斷,把這具身外化身據為己有。

    白衣男子額前見汗,他不敢在往下多想了,因為此時在他的心中,猛然間如驚雷電閃的浮現出了四個字:“萬劍歸宗”。

    “師兄,玩夠了沒有?”甯青淩的一聲嗔怪,惹得俞和趕忙回頭去看。

    就見十幾位華山仙宗弟子盡數盤膝坐在地上,人人閉目調息,頭頂上方一團白汽顯出龍虎之相。也不知小甯師妹施展了什麼妙術,這些人一身寒毒盡去,周身仙霞流轉,顏面上寶光繚繞。甯青淩一邊收拾著藥匣針囊,一邊氣鼓鼓的望著俞和,似乎在嫌棄他鬥了如此之久,竟還未分出勝負。

    “哎,好了好了,我這就打發了此人。師妹莫怪,稍等片刻!”俞和忙不迭陪笑招呼。但他忽覺心口生寒,再扭頭一看,只見那白衣男子的劍鞘已然破空激射而來,一口明晃晃的利劍緊追在劍鞘後面,離他的身子已然不足六尺。

    原來白衣男子苦尋出手機會不得,正在猶豫是逃是戰之時,甯青淩的一聲埋怨,卻讓俞和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破綻。這白衣男子心中狂喜,他猛一咬牙,將畢生真元貫注手腕,連鞘長劍朝前一遞,劍鞘脫刃彈出,緊接著靈劍離手,一齊朝俞和的心口刺去。

    這小無相仙劍術的絕殺一擊端是淩厲非凡,刺目的劍光撕裂周天星斗劍訣幻化的星空,宛如一顆彗星,一道閃電,讓人心膽生寒。

    可俞和臉上的笑容不見稍減,他施施然將右手背在身後,左手屈指彈出,“錚”的一聲,那劍鞘打著旋兒倒飛回去。

    這劍鞘的倒飛之勢,更比方才快疾了數分。白衣男子一劍既出,恰在舊力已盡新力為生之際,實在是避無可避。他閉目一歎,驟覺大力迎面襲來,劍鞘從他左腋下透衣而過,竟把他整個人挑飛起來,釘在了五裏關的最後一道青石城牆上。

    再看俞和,順勢以左手食指、中指、大拇指朝前一夾,妙到顛毫的拈住了那口純白長劍的劍尖。一條七尺來長的銀亮劍光,宛如大蛇般的劇烈扭動著,可俞和把手腕上下一甩,這劍光便立時馴服了下來,劍炁真元化作流螢散盡,顯出三尺三寸長的法劍真形。

    俞和意猶未盡的扁了扁嘴,手指一送,這柄長劍也朝白衣男子倒飛了回去,耳聽見“嚓”的一聲輕響,劍鋒不偏不倚的納回了劍鞘之中。

    此時那白衣男子已然徹徹底底的明白了,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藍袍道人,絕對是一位劍術通神的大宗師,方才人家任由自己指使烏木人偶潑力狂攻了幾百劍,根本就是在故意戲弄。可笑自己還想逼他出劍,這若是人家當真祭起法劍,只怕寒光一閃,自己就得形神俱滅。

    白衣男子冷汗浸透衣衫,心中再不作他想,一邊號令烏木人偶瘋狂揮劍阻攔,一邊伸手去拔腋下的長劍,試圖逃出生天。

    可他才一抬頭,卻見有道黑影撲面而來,自己的烏木人偶一手掐訣一手執劍,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白衣男子根本無從躲避,他面如死灰,閉目哀呼道:“可刺死我了!”

    耳聽見“托”的一聲悶響,這白衣男子身軀震動,卻自覺胸口處全無異狀。他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睜眼一看,卻見一柄漆黑無光的烏木劍穿透了他右腋下的衣衫,這一黑一白兩口長劍,將他活生生的架在了青石城牆上。

    而烏木人偶此時已然重新變成了一具僵硬的木雕,就這麼保持著挺劍刺擊的姿勢,單手兀自緊握著烏木劍柄,懸在半空之中。

    俞和拍了拍雙手,拋下斷劍,不再理會白衣男子。他轉身快步走到甯青淩身邊,陪著一副笑臉,麻利的幫小甯師妹收拾藥箱子。

    死裏逃生驚魂未定的白衣男子眨了眨眼,等了三五息,這才像做賊一般,悄悄背後使力,從青石城牆上掙了下來,足尖落地時一點兒聲響都不敢發出。他招手攝回了純白長劍與烏木人偶,眼珠一轉,見那十幾位華山修士還是閉目調息,於是白衣男子朝俞和一揖到地,也不開口說話,急匆匆的擰身縱步,化作一縷青煙走得無影無蹤。

    俞和撇了一眼白衣男子的背影,挑了挑眉毛。旁邊的甯青淩顰眉嗔道:“看師兄的樣子,是還未盡興了?”

    俞和趕忙搖頭分辯道:“我又不是好勇鬥狠的莽夫,如此兵不血刃的收場,豈不正合師妹的心意?”

    “我看是該恭喜師兄,又偷學了一門高深劍術吧!”甯青淩撅起小嘴,白了俞和一眼。

    俞和被道破了心思,只好撓著頭髮,笑得甚是尷尬。

    小甯師妹伸出纖纖素手一招,把那支松紋銅劍鞘與精金斷劍攝入了掌中。她拎著斷劍飄身而起,揮手砍下一段樹枝,刷刷刷幾下削成劍型,套在了半尺殘鋒之上。接著她將木劍插回銅鞘中,拋進了俞和的懷裏,說道:“師兄劍道精深,又不愛惜兵刃,既然高手摘葉飛花都能傷人,那這柄木劍正合師兄所用。”

    俞和看了看手中的銅鞘木劍,又看了看自家師妹,哭笑不得的道:“木劍?道士我這是要畫符捉鬼麼?”
tzleng 發表於 2014-4-8 13:2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八章 百尺峽,乍血雨







        范引麒等華山仙宗修士收功睜眼,望見的是一道陣法殘碎的青石城墻,和滿地縱橫交錯的凌亂劍痕。

        俞和與寧青凌畫地為陣,并肩坐在華山群修面前,猶在閉目調息。他們都是一副剛剛經歷過生死廝殺的模樣,俞和臉色蒼白,寧青凌發髻微亂,甚幸兩人的衣衫上都沒有血跡,吐納之間氣息浮而不散,估摸著當無大礙。

        眼前這副情形分明是在告訴華山群修,當他們身陷黑絲網兜,遭陰寒魔煞入骨,人人氣竭暈死之后,在這五里關的最后一道青石城墻前,曾上演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斗法。結局當是俞和與寧青凌施展出渾身解數,終于救下了華山仙宗諸人,將那使劍的個白衣男子與埋網設伏的魔宗修士盡數逼走。

        在場的華山修士們撫胸慶幸,深知這回可真是在鬼門關前打了一轉。他們心中填滿了對俞和與寧青凌的感激,十幾個修士自發的圍成一圈,靜靜的替兩位救命恩人護法。

        其實俞和與寧青凌并非是在真個入定回氣,他們也就是盤膝默坐搬運真元,刻意裝裝樣子而已。但既然做戲,便要做足全套,兩人將一口真元行了三周天,吐出一道濁氣,睜眼相視而笑。

        范引麒等人趕忙上前來噓寒問暖,講了一堆大恩不言謝的話,指天指地作誓說欠了俞和兩條命,來日方長必有答報。俞和與寧青凌倒是不以為意,他倆為了免得華山群修大驚小怪,憑空捏造出了一位藏在暗中的道門高人,說是方才斗到關鍵之時,這人突然顯身出手,施展無上神通驚走了魔修,這才使得眾人死里逃生。

        其實華山群修也不愿相信俞和與寧青凌有這么大的本事,能在那白衣男子和七位神秘魔宗高手的圍攻下保得眾人周全,可絕非是尋常的神通手段。聽完俞和這么一說,諸人盡都釋然,畢竟五岳仙宗立道大典惹得西南西北魔宗合力來攻,而有隱世不出的道門高手現身誅魔,倒也并不奇怪。

        眾人穿過五里關,沿著山道秘徑繼續前行,一路上借著林木與幻陣,小心翼翼的翼的躲避著魔修的視線。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繞過一尊雕著“回心石”三字的十丈巨巖,前面山路突然變得極其陡峭,在左右崖壁的狹縫中,僅有一條能讓單人側身通行的鐵索石階小徑,幾乎是直上直下的探向云霄險峰。

        “玄真子師兄、寧師妹,此乃我華山北峰天險,名為‘千尺幢百尺峽’,攀上此處峭壁,前面便到了太華五峰之一的北峰云臺峰,也就我等云臺道院弟子的修行之地。”范引麒站在鐵索石徑前,打出了一串獨門手訣。那鐵索無風自搖,發出嘩楞楞的聲響,石階上有青白奇光流溢,無數符箓靈時隱時現。

        他指著鐵索與石階,細細叮囑道:“此段秘徑上步步殺機,兩位需得謹記,腳下石階每十級為一輪,按天干之數,只有其中甲丙丁己庚癸號的石階可供踩踏,而乙戊辛壬號的石階上,皆伏有利害的連環陣法,陷之則生死難料。而鐵索每一十二環為一輪,按地支之數,只可在丑寅卯午未申亥號的鐵環上抓握借力,子辰巳酉戌號的鐵環也是觸動陣法的引子,萬萬不可碰著了。”

        俞和點了點頭,心中默默記憶。可他眼角忽瞅見一道碧油油的遁光由遠而近,眾人趕忙伏低身子,收斂氣息,躲到“回心石”后的亂草中,隱藏行跡。

        寧青凌扯了扯俞和的袖角,暗暗以神念傳音埋怨道:“方才那白袍人講得原也不錯,這太華洞天里實在是滑稽之極!雖然號稱是有殺陣陷陣密布,可人家魔宗修士就像是在自家后院里閑庭信步,個個大搖大擺的御氣而行,也不見有誰人遭陣法所困。而我們倆是名正言順進來觀禮的,還有華山弟子引路上山,可倒像縮頭烏龜一般,既要躲著魔宗修士,又要小心提防著滿地陣法。如此是個什么道理,莫非太華洞天中的這座五峰朝元護山大陣,當真只能難為自家人的么?”

        俞和抽了抽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他傳音道:“既來之則安之,師妹且當游山玩水便是。你看這西岳華山群峰險峻秀美,可堪令人嘆為觀止,再加上腳底下步步驚心,頭頂上群魔亂舞,豈不是更多了一番別樣滋味?”

        “師兄倒是好興致!”小寧師妹站起身來,朝著遠去的碧色遁光啐了一口。她連連頓足,抖落了沾到繡花云履上的泥土。

        望見闖進來的魔宗修士把太華仙境的護山大陣渾不當一回事兒,如此氣焰囂張作法飛行,范引麒等華山弟子盡都臉上發燙。他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也不知該如何去向俞和與寧青凌解釋,只能尷尬的笑笑,悶頭抬步,沿著鐵索石階向千尺幢百尺峽上攀去。

        按照范引麒事先講明的過陣之法,俞和等人一步一停的走上了差不多四百級石階。這千尺幢石階宛如入云梯,抬頭只能看見前人的靴底,回頭望腳下云煙彌漫,恍如身臨碧落俯瞰黃泉。走上千尺幢,已然望不見立在鐵索石徑口的那尊“回心石”,繼而前行,經過一小段較為平緩的山脊,再前邊又是一段狹窄蜿蜒的鐵索石徑,道路兩邊石壁峭立,夾出一條逼仄的縫隙,間有石梁橫跨,看山崖上的刻字,此乃古稱“太華咽喉”的百尺峽險關。

        “幢去峽復來,天險不可瞬。雖云百尺峽,一尺一千仞。”范引麒抬手一指,對俞和講道,“玄真子師兄,此入百尺峽后,再走過百級石階,便是進云臺峰的仙人橋。在這百尺峽中段,有一方懸石嵌在山壁之間,人從石下過,見此石離頭頂不過四尺,且搖搖欲墜,故名為‘驚心石’。這方奇石原非出自華山,而是一塊天外奇物,于數萬年前隕落至此,撞得山峰開裂,于是便有了百尺峽天險。此石菁華內蘊,暗藏靈機,經由敝派先祖高人點化,成了這太華洞天五峰朝元大陣的一處陣眼。”

        “人常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今日登臨西岳華山,才知什么叫天下奇險。我看前面亦真亦幻,大有玄虛,不知走此百尺峽石階,又有何竅訣?”

        “玄真子師兄果然好眼力。”范引麒站在百尺峽前,掐指算了半晌,轉頭道,“此間走法,乃是華山秘辛,礙于宗門規矩,實不便明言。范某且先行一步,頭前開道,兩位恩公只消緊隨在范某一丈之內,便可安然無恙。”

        “倒是貧道問得唐突了,有勞范師兄。”俞和一拱手,靜待范引麒先入百尺峽。

        只見范引麒抬腳邁步,順著石階走了上去,他連踏九級石階,卻又退了四步回來,然后輕輕一掌按在左邊的石壁上,就看前面光影變幻,原本轉而相左的石階隱去,顯出了一個向右的轉折。

        寧青凌眨了眨了眼,傳音對俞和道:“呸,果然還是故弄玄虛!不過是一座四九顛倒迷神陣,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俞和一笑,輕輕拉住寧青凌的手腕,隨著范引麒走了上去。

        前面范引麒進進退退忽左忽右的走了幾十步,那山道變幻無常,時隱時現,誰也說不清究竟伸向何方。漸漸的,寧青凌與俞和都看不懂陣法路數了,他們這才收起了輕視之心,仔細跟著范引麒的步子緩緩前行。

        又走了幾步,忽然隱約聽見前面有人高聲喝斥,緊接著一連串的炸雷聲響起,左右山壁搖晃不止,震下許多細碎的石屑落向頭頂。

        “不好,有魔頭在攻打‘驚心石’陣眼!”范引麒臉色一變,十幾位華山弟子同時長劍出鞘。

        俞和舉起袍袖,掩住了小寧師妹的頭頂。一行人腳下加快朝前急行,穿過一處狹窄的石壁縫隙,再向左一轉折,果然抬頭望見有塊半青半黃的丈許大石夾嵌在山壁之間,形如一道門戶。

        莫看這塊大石其貌不揚,但俞和分明查覺到在石皮下面藏著一團精純無比的先天土炁,早有華山仙宗的高人將這方天外奇石祭煉過,使其似法器而非法器。用這石頭當作鎮壓百尺峽秘徑的陣眼,真是渾然天成的點睛之筆。須知這塊石頭根本不能挪移,若以神通大力將它攝出,則左右山壁定會重新閉合,使得百尺峽不復存在,而如今這般,巨石與山縫自成險關,先天五行土炁巧結成九九大陣,委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俞和想不通,若西岳華山仙宗的高人提前發動禁法,使闖入的群魔不能躡空渡虛,那么單憑這一段千尺幢百尺峽,便能守得住這條上山路徑無可通行。而如今太華洞天里到處都是陰火煞氣縱橫往來,魔宗修士橫行無忌,也不見虛空中有什么陣法發威,這千尺幢百尺峽險關也就形同虛設了。

        “難道是華山仙宗故意將五峰朝元大陣運轉得漏洞百出,想引魔修入甕?那豈不是在太華洞天里另藏有厲害的手段,讓主陣之人自信可以將上萬魔宗高手一舉誅殺?”俞和與寧青凌對過一個眼神。兩人這一路走來,都隱隱覺得其中必定有大大的蹊蹺古怪,俞和用力握了握寧青凌的手腕,小寧師妹點點頭,又多存了幾份小心戒備。

        再看那驚心石的兩邊山壁頂端,各站著幾位氣勢勃發的高手,正彼此怒目相對。右邊的三個人身披褐袍色棉布道褂,手持寒芒吞吐的三尺青鋒,當是華山仙宗的劍修。左邊的五人則以是一襲皮襖獵裝,扎著布裹腿,頭上分別纏著白青玄赤黃五色的頭巾,個個筋肉虬結,肉掌上布滿繭皮,形如凡俗中的拳腳武夫。

        “戴師叔、廖師叔、申師叔,我等前來助你!”范引麒一晃掌中靈劍,作勢就要縱身而起。

        可那其中一位須發花白的華山修士沉聲喝道:“莫要過來添亂!守住驚心石事大,你且帶人在下面布陣,莫要讓魔頭壞了陣眼!”

        開口的這位華山修士在云臺峰一脈里輩分頗高,威嚴也是深重。范引麒等人雖有點仰仗師長之威而躍躍欲試的意思,卻還不敢違逆他的口諭。十幾位華山修士遂持劍站到驚心石下,擺開九宮斗魔大陣,虎視眈眈的盯著那五位魔宗修士。

        俞和與寧青凌亦躲進了一處石凹里面,既然此處陣眼有云臺峰的前輩修士鎮守,那他們自然樂得袖手旁觀。

        那云臺峰三劍把掌中青鋒一引,劍鋒上漾起道道寒光。他們湊成小三才劍陣之勢,齊齊將身一縱,從百尺峽驚心石上躍過,直朝對面的五個魔修發招攻去。

        也不見那五個魔修祭出法寶,他們同時吐氣開聲斷喝,就這么赤手空拳的拉開了架勢,沉腰踏步,分別站住五行方位。俞和一看他們亮出的起手式,就知道這五人全是以武入道的近身肉搏高手。修行內家武道之人講究不借助法器外物,單憑臟腑中一口小五行元炁溝通天地,演化陰陽坎離,將肉身鍛煉至逆轉先天,通身皮膜筋骨堅如金鋼,一招一式都挾有千鈞之力,拳掌腿腳皆可與上品法器相抗。

        華山劍修深諳陣法之道,那三口飛劍排成品字形,直取中央戊己土位的黃頭巾魔修,可南方丙丁火位的赤頭巾魔修揮出一拳,東方甲乙木的青頭巾魔修托起雙掌,陣法既動,當空火借風勢,一片流焰罡風翻卷上來,將三口飛劍團團裹住。

        那西方庚辛金位的白頭巾魔修身形閃動,人已縱身而起。他用足尖在三口飛劍上輕點借力,一式鷂子翻身,亮出一雙銀光燦燦雙掌,十指并攏如刀,對著那姓戴的華山修士當胸插下。

        云臺峰三劍的隨身法劍,正在流焰罡風中糾纏,一時間撤不回來。眼看到白頭巾魔修猝然近身猛擊,三人情急之下左手一翻,各又取出了一口靈劍,三柄寶劍往前一錯,與白頭巾魔修的肉掌絞在一塊。猛聽見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響起,雖有火星四射,可那白頭巾魔修的血肉手掌卻是安然無恙。

        鎮守中央戊己土位的黃頭巾魔修與東方甲乙木位的青頭巾魔修瞅準機會,揚掌朝天一按,兩道沛然氣勁憑空而生,震得三位華山修士撤劍后退。而赤頭巾魔修與白頭巾魔修不依不饒,展開騰挪身法,形如游魚一般的在劍光中穿梭。他們專用近身短打的肉搏招數,撲進云臺峰三劍的懷中空門痛下殺手。

        正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道門中修仙劍的多,但卻鮮有人苦練近身搏殺之術,而這種在方寸之間判生死的凡俗技擊法,卻恰恰能克制擅在百步之外取人首級的飛劍術。就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猶如跗骨之蛆,倚著劍光連連緊逼,打得云臺峰三劍招不成招,陣不成陣,空有一身精妙絕倫的御劍術,卻根本無從施展,只能揮舞長劍左右抵擋。

        交手只數息之后,云臺峰三劍已被逼得背靠“驚心石”而戰,下面的范引麒等人全為自家師長捏了一把汗。

        耳聽得那位姓戴的華山劍修高聲長嘯,見他雙目圓睜,須發皆張,手上劍勢一變,雙劍大開大闔,充滿了悍不畏死的鐵血氣相。三十六道恢弘劍光連環斬出,其中竟無有一招守勢,盡是要與人同歸于盡的潑命搶攻。

        一輪驚雷暴雨般的豪邁快劍,終于將危局扭轉。面對霸道蠻橫的劍勢,那五個魔修不得不抽身自保,這才讓云臺峰三劍喘了口氣,趕忙重整小三才劍陣。

        咬牙連發三十六劍,這姓戴的華山劍修已有些氣息虛浮。另一位姓申的華山修士立馬與他互換陣位,頂替到了小三才劍陣的天字位上。這位姓申的華山修士把雙劍一圈,張口噴出了一十二柄清蒙蒙的尺長小銅劍,這些古樸銅劍上雕滿了魚鱗紋路,一口口首尾相連,在空中游弋飛舞,形如一群活潑潑的青鱗小魚。

        小三才劍陣一變,取了個守勢。云臺峰三劍各自掐訣,引住四口青銅小劍,繞在身邊來回疾旋。這尺長青銅小劍快似流星,眼見一幢青色的劍光交織成球,將三人的身形團團罩住,當真是守得密不透風,潑水難進。

        那主陣的黃頭巾魔修抱臂而立,其余的四位魔修繞著小三才劍陣疾走成圓,他們時不時便會暴起一擊,試圖強行撕開由十二柄青銅小劍撐起的守御圈子。但這些靈如游魚的青銅小劍,不僅劍器本身同出一爐,劍中靈機彼此應和,而且一十二口靈劍被三位華山劍修操持得極為圓熟,這七尺方圓的小三才劍圈固若金湯,三人在其中以逸待勞,找好借機吐納回氣。

        四位魔修強攻數招,盡都無功而返。又僵持一陣子,云臺峰三劍真元重盈,漸漸開始守中有攻,那劍圈中冷不丁便會飛出一道白虹劍光,當真讓人防不勝防。

        一時間五位魔修打不破小三才劍陣,而三位華山修士也逼不走魔修。兩邊都是步步為營,不敢輕易舍身一擊,可就這么僵持下去,真不知要斗到何時方休。

        俞和在下面觀戰,看到后面也有點興致懨懨。他早在羅霄劍門時,便曾細細參研過小三才陣和五方五行陣。這兩種陣法,皆能攻善守,單看布陣的人如何運轉。云臺峰三劍心系著驚心石陣眼,斗起劍來瞻前顧后,多有掛礙,故而大抵是在防守。而五個以武入道的魔修卻是攻強守弱,可這畢竟是在太華洞天之中,道門人多勢眾,他們也得留著后手自保。結果兩邊就成了這互為矛盾之局,加上彼此道行修為也是相差無幾,一時三刻之間還真就難分勝負。

        范引麒時不時拿著長劍比來比去,他似乎很想一劍飛出,去助自家師長一臂之力。頭頂上的八人又斗了半柱香功夫,眼看百尺峽下的十幾個華山修士都有點按耐不住了,可忽聞有人驚呼,范引麒轉頭一望,只見一道細細的五色彩煙和一道火光四溢的紅霞由遠而近。

        相隔百多丈之遙,范引麒辨不出來者何人,他神情一肅,收起心中雜念,屏息按劍,嚴陣以待。

        那五色彩煙和朱火紅霞都是直朝著百尺峽飛來,但雙方當空一照面,已知道是冤家路窄。眼見紅霞一繞,赤炎火風漫卷,作神龍擺尾之勢,猛地朝五色彩煙橫掃過去。那條五色彩煙遲疑了一下,卻并不想與紅霞硬碰硬的拼斗,于是彩煙朝天一挑,堪與咄咄逼人的朱火紅霞交錯而過。

        甫一見面,那身化五色彩煙的修士便弱了三分氣勢,而朱火紅霞得勢不饒人,扯起滾滾雷火,緊咬著五色彩煙不放。

        在百尺峽上的半空中,這兩股遁法如兩條云中長蛇般的彼此追逐撕斗,最后終于擰在了一塊兒。耳聽見隆隆雷音傳來,五色彩煙中的修士與朱火紅霞中的修士對過一招,結果似乎兩邊都沒能討到好處。眼看五色彩煙忽一轉折,朝東面遁走,而朱火紅霞焰光盡斂,也不再向東追擊,轉朝驚心石這邊落下。

        寧青凌伸頭望著東邊,向俞和問道:“方才那是昭兒妹妹么?”

        俞和搖頭,低聲答道:“像也不像,反正看起來也沒受什么折損,不必管他。”

        寧青凌笑道:“師兄你就莫來糊弄我了。那道五色彩煙中若真個是昭兒妹妹,這會兒你恐怕早沒了人影吧!”

        俞和連聲咳嗽,實在不知說什么好。他將握著寧青凌皓腕的手掌,又緊了緊。

        那道紅霞遁光在驚心石上一繞,顯出七條人影。眼見又有人來,五個魔修與云臺峰三劍各自一抽身,也都罷手不戰,紛紛轉頭去看來人的身份。

        這七人都穿著西岳華山仙宗的褐色斜襟道袍,只是領口袖角滾著金邊,顯得甚為奢美華貴。在其衣袍左前襟下,也繡著五座小小的盤云山峰,不過這五座山峰全是用細銀絲織成,由此印記可知,這七人盡都來自太華洞天的主峰朝陽峰,乃是西岳華山仙宗長老院中的人物。不過他們腰間卻并無佩劍,而是綴著一塊紫巍巍的碩大玉牌,人人手上都帶著一雙金蠶絲織成的法器手套。

        雖是華山本宗的修士前來,而且還是身屬長老院的大人物,但看范引麒等人卻并未收起長劍上前行禮,甚至臉上連一絲恭敬的神情都沒有。九宮斗魔大陣中的十幾位華山弟子對這七人視如不見,森嚴劍意氣機依舊籠罩著百尺峽驚心石陣眼左近,似乎壓根底沒把這朝陽峰七人當作自家援兵看待。

        俞和見狀,很有些詫異。再看那云臺峰三劍冷冷的朝七人一瞥,潦草抱了抱拳,語氣生硬的說道:“原來是主峰長老院的高人,見過了!”

        那朝陽峰七人既不出聲,也不還禮,只倨傲的點了點下巴,算是答過。

        從這邊的情形來看,華山仙宗云臺、朝陽兩峰的修士彼此不甚待見。但那五位魔修卻是面露驚異,目瞪口呆的望著來自朝陽峰的七個人。其中主持五方五行陣的黃頭巾魔修嘴巴開開合合,似乎欲言又止,忽聽朝陽峰七人中有人重重一哼,這黃頭巾魔修身子一顫,趕忙收回目了光。不過明眼人可以窺見他的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正在與誰神念傳音。

        范引麒把魔宗修士怪異舉動看在眼里,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想開口說點什么,卻又覺得不妥,結果生生自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恨恨的跺了跺腳,臉上皮肉一陣子抽動。

        “爾等魔孽,還不速速退下!”其中一個華山朝陽峰的修士踏上數步,手指著對面的五位魔修厲聲喝斥。

        說也奇怪,方才能與云臺峰三劍斗個旗鼓相當的五位魔宗高手,在這朝陽峰來的七人面前,竟全沒了一點兒威風煞氣,渾似耗子遇上了野貓,小媳婦兒撞見了惡漢子一般。五個傲骨錚錚的習武男兒,被這朝陽峰的修士戳指斥罵,竟不但不怒,反倒全都雙肩顫動,腳底下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

        看對面的五人滿臉遲疑,欲退不退,那個朝陽峰修士蹬蹬蹬大步上前,他橫眉立目,兇神惡煞的吼道:“還不快滾,作死么?”

        這一聲吼,暗含了精純的真元罡炁,聲浪如雷,在山谷之間滾來滾去。那五個魔宗修士臉色發白,緊咬牙關,互相對視了一眼,居然真的頭也不回的御風而去。

        云臺峰三劍倒背雙手,立在一邊冷眼看著這出好戲,那一十二口青銅小劍依舊在他們身邊疾速盤繞。而下面的范引麒等人,也沒撤去陣法,他們還是手挽三尺青鋒,穩穩的斜指向天。

        “看來這西岳華山仙宗里面,大有蹊蹺。”俞和眼珠一轉,細細再看那朝陽峰來的七人。忽然間,他眉頭一皺,雙目生寒,猛將寧青凌扯到身后,右手已然按住了木劍的劍柄。

        “師兄?”小寧師妹驟覺俞和動了殺念,趕忙輕聲詢問。

        可俞和并不回答,他一雙眼睛綻出奇光,在七位朝陽峰修士身上掃來掃去。

        話說俞和為什么突發殺機?原來就在方才他端詳這七人時,俞和猛然間察覺到,這從朝陽峰來的七人中,有好幾位假裝不動聲色,其實眼角余光一直在盯著寧青凌。等俞和再游出靈臺念識,便查到寧青凌身邊繞著好幾道十分隱晦的惡意神念,一道道猶如毒蛇般,藏在暗處欲擇人而噬。

        驚覺異狀,俞和立刻在袖中暗暗捏住了那片衛行戈留下的望氣玉符。他運起目力再一看,就見這朝陽峰七人的印堂處,皆有片淡淡的血光隱現,腦后一條黑線伸出,遙遙直入西北天際。

        見此情形,俞和的心立刻劇烈的跳動了數下,這七人竟是赤胡傀儡修士!

        傳聞召南子劫走東皇鐘,身邊還聚集了一小群來歷古怪的護法修士。這些人中有好幾位曾是西北小派的掌門真人,還有一些是頗有名氣的旁門散修,但他們早在胡漢大戰之前,都被認定已經身死道消,可不知怎的,又活生生冒了出來,而且唯召南子馬首是瞻。俞和之所以來觀禮五岳仙宗立道大典,為的就是看看這些“死而復生”的修士,是不是潛入九州中土的赤胡傀儡,沒想到他還未登上朝陽峰,這傀儡修士便已經當面現身。

        最令俞和心中不安的,是這些傀儡修士多半也有秘法,能判定寧青凌的身份。須知幾十年過去,小寧師妹無論是樣貌還是道行氣機,都與昔年在京都定陽時大為不同,若不靠秘法相認,這七人怎會甫一現身,就立刻盯住了自己身邊的小師妹?

        如此因果劫數應驗,這七人不可不殺!

        俞和打定主意,暗暗提起十成真元,那一對兩儀離合元磁劍丸,已悄然壓在了舌下。

        七個化身華山長老的傀儡修士發覺俞和氣機變化,自然也知道自己已被人看穿了身份。這些傀儡修士雖然遭胡夷秘法所縛,但他們心智未失,審時度勢之下,盤算著俞和身在太華洞天中,旁邊又環繞著十幾個華山修士,定不敢公然發難。

        于是那個喝退了魔修的傀儡修士朝云臺峰三劍抱拳一揖,和顏悅色的說道:“如今我太華仙境被魔孽侵擾,而五岳立道大典就在眼前,豈能讓華山同門于此大喜之日橫遭毒手?我師兄弟七人奉金霞老祖與召南子上尊的親口法諭,前來襄助諸位師弟除魔衛道。下面兩位道友面生得緊,可是前來觀禮的?此去朝陽峰一路不平,我等愿隨扈左右,力保前來觀禮的九州賓朋平安無事。”

        俞和一聽此話,就知道這七個傀儡修士是想拿范引麒等華山弟子作保命符。

        而范引麒等人聞言,都覺得十分詫異。這朝陽峰長老院的人,其實就是召南子麾下的鷹犬,他們向來在山門中狐假虎威,常把玉女、蓮花、落雁、云臺四峰的弟子當作奴仆使喚,整日里擺著一副令人生厭的師長前輩嘴臉。這些人雖然來歷古怪,但大凡都沒什么顯赫的來由,要么是旁門左道的散修,要么是亦正亦邪的西北小派出身,不過其中也算是有幾個厲害人物,所以即使華山弟子看不慣他們,卻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觸了金霞上人和召南子的霉頭,給自己惹來無妄之災。

        可如今這位朝陽峰來人前倨后恭,居然主動提出要幫忙護送俞和與寧青凌,云臺峰眾人一時間真猜不出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范引麒思前想后,覺得自己根本無從開口推辭,便打算順水推舟的應承下來,畢竟在這群魔亂舞的太華洞天中,能有七個高手隨行,總歸是好的。

        可就在范引麒抬頭抱拳,打算開口表達一下謝意時,忽然聽見從虛無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劍鳴,緊接著,一道驚天動地的璀璨劍光破碎虛空,猶如是橫亙在夜穹中的萬丈明河傾瀉了下來。這浩然劍光在百尺峽上一閃而過,再看那七個朝陽峰來的“長老”,已然身首分離。

        七顆血淋淋的頭顱在半空中翻滾,其面孔上兀自顯出驚駭欲絕的神情。山風卷起漫天血雨,剎那間把這百尺峽驚心石,澆成一片猩紅。
tzleng 發表於 2014-4-14 14:00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一十九章 驚弓鳥,向北峰


       
       


    當那道驚心動魄的劍光橫空而過時,甯青淩咬緊了下唇,不由自主的伸出雙手,想去拉俞和的胳膊,可她的指尖堪堪觸到俞和的衣角,卻又遲疑了一瞬,終還是慢慢垂下。眼望著俞和那略顯單薄的背影,小甯師妹心中有擔憂,有害怕,但也有一絲溫暖。

    雖然俞和平日裏性子溫吞散漫,但昔年雲峰真人等術數大家推其命理,得出的是個“水中金”的卦象。具有這種命數的人,表面上一團和煦,沒什麼激揚的脾氣,大凡遇事皆會逆來順受、委曲求全,但其心底深處卻臥著一口利劍。一旦將他逼入絕境,或者觸及了他們心中的“命門”,這口劍便會暴起殺人,那股凶戾之氣實是神鬼難當。

    劍修之人心性太過剛烈,則易半路夭折;太過軟弱,則胸中銳氣難成大勢。古往今來的傳奇劍仙中,有一多半人都是“水中金”的命格。雖說俞和是因六角經台而連逢奇緣,但身負最宜修劍的先天命理,卻是冥冥中天數早已註定。

    幼年時在紅塵俗世中顛沛流離,讓俞和把心中的劍深深埋起。打從入羅霄修真問道,他心底裏的銳氣就開始慢慢顯露,後歷經幾番沉浮曲折,幾度明心見性,隨著劍道修為愈發精深,為人處事也就愈發不像少年時那般畏縮怯懦。等到他從西北大漠浴血歸來,人已如一口脫鞘的寶劍,鋒芒畢露,銳氣沖霄。

    再後來三十多年幽居青城,享受著歸園田居的寧靜生活,沉浸在小甯師妹的似水柔情之中,俞和勤修靜功,逐漸將胸中所學的駁雜劍術融會貫通,練得一身氣機收放自如,臻入返璞歸真妙境。不過甯青淩深深知道,俞和的平靜只是一種假像,自家師兄心中的弦始終沒有放鬆,只消因果所系的傀儡修士顯身,那口劍便會再次顯出懾人的鋒芒。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當陸小溪的影子,隨著數十年前那場撕心裂肺的情劫而散,如今無依無靠的俞和,心中“命門”便系甯青淩的身上。他哪管什麼因果牽扯功德孽障,但凡誰人敢對自家師妹起了惡念,俞和就只是一劍飛出,斬之了事。

    自古英雄沖冠一怒為紅顏,一如今日劍光起人頭落,殺得血流成河。

    百尺峽山道中的範引麒等人,還有鎮守驚心石陣眼的雲台峰三劍,全都驚呆了。直到七顆人頭與七具無首血屍頹然栽落,順著陡峭的石階滾下山崖,卻引動了百尺峽中的陣法,最後被憑空幻顯的萬千金刀絞成肉糜,這些華山修士才醒過神來。

    一時間人人臉色慘白如蠟,冷汗濕透衣衫,十幾把長劍微微發抖,十幾雙眼睛充滿驚恐的朝四下裏來回張望。那姓戴的修士喝問了一聲誰人在此,但他話音出口,卻沒有半點氣勢,倒似在向人哀聲求饒一般。

    實在是方才那道劍光太過駭人了!

    範引麒和雲台峰三劍都是還丹七轉以上的劍道高手,但憑他們的道行眼力,居然根本沒有看見是誰人斬出了如此絕情的一劍,甚至連這一劍從何方飛來都不知道。

    一眾華山高手們心中驚魂難定,自問就算是畢集在場十幾人的平生功力,也定然擋不住這道匪夷所思的劍光。哪怕是兼具上古金仙慈航道人與赤精子的兩家道統,半隻腳跨入了地仙境界的金霞老祖師親臨,也未必能接此一劍全身而退。

    目睹七位朝陽峰來的“長老”死得這般慘烈,十幾位華山修士已然成了驚弓之鳥,可是竟沒有一個人疑心俞和。蓋因他與甯青淩二人躲在石壁凹陷之中,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要拔劍上前的意思,而且兩人身上氣機也全無變化,實在不像是剛剛揮出過如此淩厲劍光的模樣。

    只有甯青淩知道,俞和方才施展的是他授業師尊雲峰真人的獨門絕技,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中的一枚乾丸祭出身外,無聲無影的繞到了七個傀儡修士頭頂,然後在突然以神念振作劍炁,貫破虛空殺人,讓旁人無可揣測這到底一劍從何而來。再加上俞和曾在京都定陽頗有際遇,修出來禪定功夫小得佛宗妙諦,區區玄珠未成的華山修士,哪里能望見俞和身上一閃而逝的殺機戾氣?

    甯青淩搖了搖頭,上前緊緊的環住了俞和的手臂。俞和查覺到自家師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以為甯青淩也被方才那一劍震動了心神,他趕忙渡去一道清和的真炁,伸手拍了拍甯青淩的背脊,柔聲道:“師妹莫驚。”

    小甯師妹也不答話,只是抱著俞和的手臂不放。華山群修看在眼裏,只以為是姑娘家怕見血光,這倒符合人之常情。

    驚心石上的雲台峰三劍四處張望了好一陣子,見周圍始終無有異狀,這才敢仗著膽子邁步走動,可把腳一抬,卻驟覺筋骨酸麻,自知是身子緊繃僵立太久所致,不由得自嘲一笑。

    範引麒想起他們在五裏關下大難不死,後聽俞和說過,有位神通莫測的絕世高手藏在左近,說不定就是這人潛伏在群修身後,跟來了百尺峽,然後一劍斬了朝陽峰七人。那雲台峰三劍聽了範引麒的敍述,又向俞和細細盤問這位“絕世高手”的身形相貌,俞和肚子裏暗笑,把長鈞子與符津真人的相貌揉成一團,添油加醋的描繪了一番。

    雲台峰三劍自然是從未聽說過一位白須白髮,隱有凡俗帝王氣相的絕世高人,他們面面相覷,皺眉沉吟道:“聽你如此說來,也是大有古怪。此人既然會出手救下你等,怎麼又會斬了我朝陽峰長老院的修士?這人到底是魔是道,幫著哪邊兒?莫非他與那朝陽峰來的七人結有舊仇?亦或是解救你們的高手,和方才的殺人者實非是同一個人?”

    俞和拿眼睛左右一掃,露出小心謹慎的神情,他湊到那姓戴的修士耳邊,輕聲提點道:“前輩還是莫要在此捕風捉影了。大凡隱世高手,盡都喜怒無常,而且最忌諱旁人猜測他的心思。不管那位高人的身份來由如何,他若真存了惡意,我等早就橫屍於此,斷無生理。既然人家有意手下留情,晚輩私以為,自當從其善意,莫要亂猜,莫要聲張。方才那事,全作黃粱一夢便可。”

    此時這段百尺峽石階,到處猶有鮮血淋漓。一眾華山修士人心惶惶,仿佛莫名之處真的潛伏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聽了俞和如此一說,雲台峰三劍與範引麒深以為然,他們神情一竦,正色點頭道:“道友所言甚是!這驚心石陣眼處頻有魔修來犯,我等自當速速稟明雲台峰峰主真人,求他多派高人前來鎮守。”

    說罷那姓戴的劍修翻手取出一片黃玉信符,繪聲繪色的描述了驚心石上的一場惡戰,言及他們三人與範引麒等浴血搏命,殺得百尺峽血塗山崖,這才打退了魔修。可如今人人真元虧虛,當立即返回雲台峰休整,央告峰主真人速速派遣高手前來接替。

    俞和在旁邊一聽這般說法,肚子更是樂不可支。看來這雲台峰三劍實在是心有餘悸,生怕會被那“絕世高手”殺人滅口,已不敢再守護驚心石陣眼了。

    黃玉信符祭出,不多時果然見有數道人影腳踩青石陣盤,從雲台峰方向疾飛而來。那姓戴的修士一揮手,帶著範引麒等人,順著百尺峽石階,朝前面仙人橋快步行去。

    一邊走,俞和一邊低聲問範引麒道:“我看方才雲台峰來人腳踩陣盤飛行,既有這便利的法子,為何我們不也搭那陣盤上山?”

    範引麒聳了聳肩道:“那青石陣盤可不比得景雲金橋,金橋人人可走,陣盤卻只有主陣的五峰護法真人可以駕馭。他們帶著陣盤來百尺峽,恐怕是要將驚心石陣眼壓入山腹,封死千尺幢百尺峽秘徑。事不宜遲,我們還是速速上峰去吧!”

    俞和轉念一想,追問道:“原來如此。可若封死了這生門秘徑,再要下山卻當如何?”

    “待得魔頭退盡,大陣逆轉,那驚心石自行升起,百尺峽就會重現!玄真子師兄莫要多問,速速趕路為上。”範引麒急匆匆的解說了一句,腳下加快,走上了仙人橋。

    俞和回頭看了看百尺峽,見那山縫中黃煙彌漫,且傳來隆隆悶響,果然是有人正在作法,要將秘徑閉住。

    前面的雲台峰三劍與範引麒等華山十幾位修士悶頭趕路,俞和怕被落下,故也不好再細看百尺峽中變化。穿過仙人橋,前面再攀上數百級雲煙籠罩的蜿蜒石階,便可抵達太華北峰雲台峰。

    這一段石階山路陡峭崎嶇,並不亞於前面的千尺幢與百尺峽,有個名字叫“老君犁溝”。蓋因民間傳聞,說這山道是三清道尊之一的太清道德天尊行腳至此,見前面無路可通,而為解遊人香客登山之艱難,就親手牽牛扶犁,一夜之間生生犁出了一條深溝作路,直通往北峰老君洞。曾有登華山者形容此處曰:“犁險於幢,幢險而犁突”,尤其是最後一段“猢猻愁”,顧名思義,就連猴子都會因上山艱難而發愁,足以說明此間崖壁是多麼陡峭險峻。

    眾人走到“老君犁溝”之前,雲台峰三劍掐訣作法,揮散了山道中迷離變化的稠密雲氣。俞和抬頭望去,只見這是一條夾在陡峭石壁之間的深不可測的溝渠險道,側傍危崖,下臨深淵,道邊有數株千年巨松,將幹骨枝椏探出石壁之外,氣魄遒勁雄渾,威壓四合。走在“老君犁溝”中,膽小之人難免心生悚慄,兩股戰戰,不敢前趨,但有膽色豪邁的,卻會覺得迴腸盪氣,不枉此行。

    可除了俞和與甯青淩之外,其餘等人早在這“老君犁溝”上走過無數遍,加上他們一心只想速速登上雲台峰,故而全對這般奇景視如不見。一行十幾人全是修行有成的煉氣高手,撤去山道陣法之後,走那數百級直上直下的石階如履平地,十息不到,就到了最後一段“猢猻愁”。隱約望見前面霞光熠熠、瑞彩盈空,那便是西嶽華山仙宗北峰雲台峰的道庭所在。

    華山群修面露喜色,腳下加快。只可惜天發劫數,不遂人願,就在這離雲台峰道庭近在咫尺之處,依舊還有一重劫難,在前面等著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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