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9
tzleng 發表於 2014-5-8 10:36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章 神琴現,墜劫淵


       
       


    金霞上人癲狂的嘯聲未盡,俞和只覺得腳底一虛,身子不由自主的朝下墜落。他低頭一望,只見萬象銅台分崩離析,化作數不清的細小銅片飛散,緊接著就在眨眼之間,整座八景上天宮群殿盡數崩裂成了一片亂石瓦礫,連道門群修所站的石坪也塌陷了。

    但在那片破碎石坪的下面,並非是朝陽峰頂硬冷的岩石山脊,而一洞煙霞盤繞的混沌深淵。真好似在這太華洞天朝陽峰下,沉睡著一頭巨大無朋的荒古饕餮神獸,此時它突然蘇醒過來,一口便將整座山峰吞入腹中,然後意猶未盡,將巨口張大到了極致,深吸口氣,要將這方天地盡數吞吃。

    天上的萬丈魔雲被扯成絲絲縷縷的黑氣,化作一道龍捲風柱,直朝下麵的無底深淵裏投去,半空中滿是手足亂舞的道魔兩宗修士,人人都想施展遁法,逃離此地。

    可無論是尋常的五行遁法,還是諸如太乙神遁、縱地金光法、無形劍遁、霹靂震光遁這法等道門正宗的高深遁術,還有魔宗秘傳的五鬼匿形遁、九陰玄風遁等等,這些赫赫有名的飛天神通全都失了效用,就連煉氣士臨危保命之用的血遁術也無法奏效。就看半空中飛墜的修士們連連掐訣作法,一個個不是嘶聲頌咒,就是不要命的口噴精血,卻始終無有一人能祭出遁光逃走。

    俞和試了幾下,發覺自己所會的寥寥幾種遁法全不應驗,溫養在肉身中的劍丸與法器也喚不出來,此時真是空有一身修為道行,卻根本無計可施。他強定心神,轉頭四下一看,見小甯師妹一手抱著靛藍布包裹,一手攥著俞和的袖角,正六神無主的望過來。俞和心中一緊,趕忙伸出手去,攬住了甯青淩的臂彎。

    原站在萬象銅臺上的道魔兩宗高手,依舊還在俞和身邊不遠之處,唯獨不見金霞上人與召南子的身影。這些道行通天的老道老魔,也是沒法止住身子下墜之勢,不過他們的心性修為遠超常人,大風大浪大凶大險都見得慣了,故而神色間倒並不惶亂。

    不遠處的蜀山掌教邢天和青城掌教丹清子一邊試著施展法術,一邊連連出聲安撫門下弟子,喝令他們莫要亂了陣腳,各自結成陣法,凝神戒備。那西北魔宗的十殿閻羅王個個雙目緊閉,手掐法決,嘴唇蠕動,周身黑煙升騰,似正在極力催動魔道秘咒。而衛行戈倒是一臉淡然,他比手畫腳的指揮若定,號令門下弟子提氣自守,以不變應萬變。

    不過那一十二位“華山朝陽峰長老”皆顯得頗為狼狽,他們齊在半空中翻翻滾滾,口中驚呼連連,似乎他們先前也不知道金霞上人的天大伏筆,全沒想到連自己也都被華山老祖一併算計了進去。

    俞和這時倒沒有心思去尋這一十二人的晦氣。他看腳底下一片混沌迷蒙,不知何時才能落到底,而下墜之勢越來越快,耳邊的風聲嗚嗚厲嘯,好教人心驚膽戰。

    杜半山手腳揮舞,好像游水一般,似想要挪向俞和身邊,但他劃了好一會兒,卻還是徒勞無功,只得朝俞和喊道:“師叔莫慌,大師尊與二師尊洞悉天數,早有預料,我出山前他們二老另有囑咐!”

    “你說什麼?”周圍風聲人聲太雜,俞和根本辨不清杜半山的話。

    杜半山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歷練太淺,還是難免遇事慌亂,他趕忙改用神念隔空傳音道:“小俞子,我大師尊與二師尊曾在七天之前指朝陽峰之事問過一卦,得了個‘神鬼亂兵戈’的連環劫之相,而你正是應劫之人。此番兇險,你是躲也躲不過去的,只有破劫,才能跳出因果。”

    俞和懊悔的搖了搖頭,歎道:“連環劫?那意思是下麵定有大難當頭?這可當真是我犯糊塗了,卻把甯師妹也給拖累了進來,本該當讓她躲入撫仙湖底,那樣我也好了無牽掛。如今這般,可教我如何是好?”

    杜半山急急回道:“甯家妹子與你命數相系,自然也是應劫之人。不過你莫怕,大師尊與二師尊神機妙算,自然早有安排。你速速讓她打開木匣!”

    俞和點點頭,趕緊低頭催促甯青淩將那個靛藍布包當場解開。小甯師妹不知道俞和是何用意,但此時她自然是對自家師兄唯命是從。只見她單手抖開布包,然後撕去楠木匣子上金絲符帶,一推銅紐機簧,那厚重的木匣蓋就“哢嗒”一聲彈了開來。

    這楠木匣蓋一開,就見有道九彩霞光沖天而起,耳畔眾妙仙音畢現,異香彌散,如檀似麝,嗅之若醍醐灌頂。一道亦真亦幻的人影震碎木匣,騰空而出,其上半身是人,雌雄難辨,俊美無方,下半卻是一條斑斕長蛇,蛇尾繞著甯青淩轉了三匝。

    周圍的群修見此異相,紛紛訝然側目。俞和想看清這人首蛇身之影的真容,卻見它忽又當空團團一轉,合身演化成一輪八卦圖形。寶光熠熠的八卦圖落回甯青淩的臂彎中,凝為一具七尺二寸長的獨弦瑤琴。

    再看這具瑤琴,以青碧靈玉作胚,形式奇古。那玉石中有迷離雲煙流轉不休,渾似一段倒影著雲絮的碧水。細細端詳,在那片片白絮間還有數點銀星忽明忽暗,組成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的原始八卦圖形。瑤琴嶽山之上,獨繃著一根單弦,那弦色如琉璃,晶瑩剔透,九彩浮光變幻無常,恍如橫亙在龍池之上的一道天虹。在琴身龍池上方,以古篆浮雕著“太古母音”四字,而龍池的下方,則陰刻著兩個小字作:“伏羲”

    “先天至寶伏羲琴?!”周圍的道魔兩宗修士,但凡看清了甯青淩手中的獨弦瑤琴,盡都發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今日有東皇鐘、煉妖壺和戮仙劍三件先天至寶齊聚西嶽華山,這已然相當了不得的一樁盛事。可眾人誰都無法想像,在那個被杜半山隨便送出去的三尺靛藍布包裹裏面,竟然會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伏羲琴。這具能操縱世間萬靈心神,號稱“音律始祖”的無上寶琴,可不是終南仙宗的秘府珍藏。它早已湮沒在上古神話傳說之中,有萬萬年下落不明,而今毫無徵兆的真形出世,誰人會不震驚?

    四件先天至寶就在眼前,可把金霞上人喜得魂兒都要飛了。在眾人的頭頂上,忽然傳來老道士的狂笑聲,但俞和猛抬頭去看,卻是只聞聲不見人。

    “鬼鬼祟祟的算什麼人物,給我現身!”蜀山邢天掌教怒喝一聲,雙目圓睜。就看他抬手一揮,耳聽見“哧”的一聲裂響,虛空中閃過一道模模糊糊的風紋,直奔俞和頭頂上方二丈出斬去,正是蜀山仙宗的真傳絕學“大自在有無形劍炁”。

    見到邢天猝然出手,青城掌教丹清子也不怠慢。他張口噴出一道璀璨銀光,好似流星經天一般,也朝俞和頭頂上方二丈電射而去。

    緊接著,衛老魔、七指書生、魔宗十殿閻羅王亦同時發難,一時間幾十道罡煞寒光在那片虛空中交錯劈斬。這要是金霞上人果真藏身在那,恐怕立時就會被諸般神通絞得血肉成糜。

    俞和本來是也想口吐破空劍炁,但見如此多的高手同時出招,再多他一劍倒也並無什麼分別。於是俞和伸手抱住了甯青淩,將自家師妹小心護住,唯恐那位不知身在何方的金霞上人暴起發難,將手持重寶的甯青淩給傷了。

    但深陷劫數當中,自有無妄磨難紛至遝來。俞和越不想發生什麼,可偏偏就會來什麼。

    就在俞和耳邊近在咫尺的虛空中,冷不丁有金霞上人的聲音傳來,滿含森寒殺機的說道:“你何必在這萬般因果之中苦苦掙扎,大解脫立得大自在。今日之劫由你二人而起,應劫之子不死則劫數難消。你等何不乾脆成全了老道我,也算積下幾許身後陰德,不遠奈何橋上,可換得一路順遂!”

    俞和聞聲大驚,急扭頭朝發聲之處去看,卻見那邊雲煙繚繞,根本沒有金霞上人的身影。只是在他身前五尺之外,隱約有面巴掌大的古樸圓鏡當空晃了晃,可不正是上古金仙赤精子的得意法器陰陽鏡?這鏡子上有一紅一白兩道奇光首尾相連,作太極雙魚之相循行輪轉,當中紅光不顯,白光大作,一條匹練沖出鏡面,好似穿雲利箭般,直朝俞和的面門射到。

    兩邊相隔僅有五尺之遙,白光又快逾閃電,俞和根本來不及抬手掩面。危急之下,他舌綻春雷,張口一叱,噴出一道破空劍炁,去阻那道奪命白光。

    這邊破空劍炁剛剛與陰陽寶鏡的白光絞到一起,俞和又驟覺雙肩發沉。他忙抬眼一看,卻見自己頭頂上有華山五峰的虛影法相齊現,五座山峰以千鈞壓頂之勢,轟然砸落下來。

    俞和左手回環,將甯青淩圈在胸前,他俯身彎腰,用自己的上半身將小師妹牢牢護住,右手揚起,舉過頭頂,將十成真元貫入手臂,閉目咬牙,想要硬接太華五峰法相。

    五道山峰法相,好似五柄萬萬斤重的石錘,接連砸實在俞和的一條右臂上,那力道剛猛雄渾之極,一重更比一重強。此時俞和身在半空中,上下左右全無卸力之處,他但覺右臂筋骨欲裂,兩耳隆隆轟鳴,胸中窒悶難當,一口逆血猛地翻起,倒灌十二重樓,直湧到了舌根喉頭。

    金霞上人真是有意要將俞和當場格斃,所以老道士出手之間儘是追魂奪命的淩厲殺招,而且招招連環,不將俞和置於死地便絕不甘休。

    眼見在俞和背後七尺外的虛空中,忽又有支細頸寶瓶顯化出來,正是上古金仙慈航道人的清淨琉璃瓶。這寶瓶口青霞吞吐,卷起道道乙木神雷和癸水神雷,徑直朝俞和的背心撞去。

    “小心!”杜半山失聲驚呼。

    半山師兄雙手抱著九黎煉妖壺,拿壺口對著俞和身邊比比劃劃。可惜他根本窺不出金霞上人的真身所在,實是有心相救,又不知向該何處出手才對,生怕會忙中出錯,反倒誤傷了俞和。

    俞和強咽下沖喉逆血,正在調勻氣息,故而並未查覺到身後的清淨琉璃瓶。但在冥冥之中,他亦覺得背脊發冷,聽到杜半山的呼喊聲,他心知金霞上人肯定又打出了一式殺伐大術。

    話說此時此刻,虛空中似乎藏著一道古怪的禁制,隔絕了天地元炁,使煉氣士神智昏聵,周身真元遲滯,修為道行大打折扣,神念離體三尺便泥牛入海再無消息,令人有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無力感。再加上俞和方才以肉身硬接太華五峰法相,被震得氣血逆行,五內翻騰,他當下也沒了別的法子,只能用雙臂緊緊環住甯青淩,將自身護體罡勁催到極致,低頭閉住一口本命真氣,其餘一切皆聽天由命。

    耳聽見“噗”的一聲,如石鑿骨肉。俞和背心的身柱穴與神道穴之間,被琉璃寶瓶結結實實的砸中,團團雷火炸開,護體罡勁破散殆盡,裏外道袍化作飛灰,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青紫肌膚。

    劇痛如雷亟一般流轉周身,俞和再忍不住,“哇”的一聲逆血沖口而出,濺得甯青淩衣袍上點點猩紅。

    “師兄!”小甯姑娘淚眼婆娑,雙手死死抱住俞和的腰。

    “師妹放手!”俞和低呼一聲,突然伸手按住了甯青淩的肩頭。

    甯青淩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手指稍松。她只覺一道大力驟然湧來,自己已被俞和一把推了開去,身子不由自主的飛向杜半山。

    這時,陰陽寶鏡的奪命白光絞散了那道無形劍炁,堪堪從甯青淩身邊擦過,正照在俞和的胸口上。只見俞和身子劇震,又是一口精血吐出,他咬牙攏手接住,合起雙掌運功一撮,凝血化劍。俞和把兩眼一瞪,瞳中有道奇異的青光浮現,他望定頭頂上方的某處,掐劍訣一引,精血長劍脫手飛出。

    “嗆”的一聲,烈烈血光沖天而起,虛空中忽有人怪叫了一聲,半片袍袖飄落下來。

    神出鬼沒的金霞上人終於露出了尾巴。周圍的道魔兩宗高手登時一齊發招,霎時間寒光雷火魔煞仙霞縱橫,幾乎將這半片袍袖左近的十丈虛空絞得真空破碎。

    可即便如此,待數息之後重複清明,眾人依舊不見金霞上人的身影。仿佛這老道士被俞和一劍斬落袍袖之後,立馬知機,忙施展秘法逃之夭夭。

    “你等早晚要死,又何必如此著急?”耳聽見金霞上人的怒吼聲傳來,但看在群修頭頂三丈,一道陰陽寶鏡的法相足有十丈之大,奪命白光如傾盆大雨滂沱而下,將方才出手的道魔兩宗高手盡數罩住。

    如蜀山、青城的掌教大尊、西北魔宗諸位老祖這等絕世高人,自然各有抵禦陰陽鏡鏡光之法,杜半山舉起九黎煉妖壺一晃,自也安然無恙。甯青淩剛想捏碎保命大金符,可她懷中的先天至寶伏羲琴忽然奇光綻放,大片大片的雲煙憑空湧起,將甯青淩周身罩住,任憑那陰陽鏡的白光當頭照耀,自是巋然不動。

    俞和見狀心中大定,但他嘴角邊剛剛露出一絲安心的笑意,忽見天上黃光暴閃,東皇鐘如一顆天外流星隕石般,挾著嗚嗚風聲厲嘯,直朝他的心口撞來。

    說時遲那時快,俞和勉強提起通身真元,翻手平平一推,用一雙肉掌抵住了先天至寶東皇鐘。鐘聲大響,震耳欲聾,眾人但見俞和的身子好像斷線的風箏一般,一邊抛灑著鮮血,一邊打著旋兒向下急墜。

    “師兄!”小甯師妹身子一晃,就要緊追俞和而去。

    可杜半山趕忙探手一拉,將甯青淩扯住,在她耳邊急急說道:“甯師妹切莫慌亂,這是小俞子命中註定的磨難,無可逃避。我大師尊二師尊說他雖然命數多舛,但福運緣法齊天,更有無上至寶隨身,定會逢凶化吉。”

    再看俞和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昏死了過去。他的身影遙遙一閃,伴隨著小甯師妹灑落的淚花,消失在下面的無盡混沌之中。
tzleng 發表於 2014-5-9 09:49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一章 濁炁沉,性本惡


       
       


    渾渾噩噩的不知墜了多久,耳邊除了怪嘯的風聲,再聽不見旁的任何聲息。俞和雙目緊閉,識海中一點靈光若有若無,雖然自知身子越墜越快,又沒法子稍緩下落之勢,但他心中莫名的充滿了安定和平靜,似乎整個人都慵懶了起來。

    不知被什麼神秘的靈機所觸動,在俞和心中忽然憶起《亙古謠》的音調,還不由自主的哼哼了起來。那聲音像是嬰孩初生,心智未明時的囈語。

    又過了一段或許漫長或許短暫的時間,當耳邊的風聲戛然而止,俞和驟覺身子一沉,背脊發緊,知道自己即將撞到地底,這是護體罡炁生出了感應。也不知下面是堅硬的岩石,就此摔得骨肉成泥,亦或是一汪深潭,令自己死裏逃生。俞和心中無驚無懼,儘是一股行將大解脫而來的大喜樂。

    突然間,身子又是一松,浩浩蕩蕩的真元從關元內鼎中湧出,刹那間行遍四肢百骸,貫通周身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一道熱流從下腹處升起,俞和胸腹一鼓,喉頭抽動,不由自主的張嘴吐氣。那南方南極長生大帝白蓮沖口而出,在俞和身外化作一朵丈許方圓的碩大蓮花,億萬蓮瓣合攏成花苞,將俞和的肉身團團裹住。

    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亦追著長生白蓮,從俞和的關元內鼎中自行飛出,好似一黑一白兩隻螢蟲,繞著白蓮花苞飛旋不休。

    這兩寶一出,急墜之勢頓止。俞和盤膝端坐在長生白蓮之中,雖然看不見外面是何情形,但感覺到長生白蓮飄飄蕩蕩,依舊在慢悠悠的下落。粉身碎骨之厄已然化解,那虛空中古怪的禁制也悄然消弭,俞和心念一動,感覺諸般神通盡複。但在他任脈玉堂、膻中、中庭三大穴道中,盤踞著一道充滿死氣的白光,又在督脈的身柱、神道穴中,穿梭著一道冰針似的寒流,這兩道外來異炁正與俞和的本身真炁鬥得難解難分,使得他尚不能隨心所欲的施展道法。

    此時的南帝長生白蓮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乃是法寶通靈自行護主,並不受俞和的心神驅遣,所以他身在億萬蓮瓣中央,難見外面虛實,離體神念只遊出一丈多遠,便像是撞到了一堵鐵壁,被某種古怪力道給擋了回來。

    不過饒是如此,俞和亦發覺外面沉積一股古老、蒼涼而又重濁無比氣息,這種氣息絕非是厚重沉實的五行土炁,倒似是混沌初開時的先天濁氣。

    相傳在洪荒初始,龍漢劫末,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而長生白蓮外面的這股古老氣息,不在五行之中,卻又暗含五行諸炁的森羅萬象,渾渾沉沉,莫可名狀。俞和並非是歷經過“辟混濛、漸微明”的先天大聖,所以他也不能確定外面是否真乃先天濁氣,只知道這氣息該當是先于大道五劫之物。

    莫非落進了一處由洪荒時代封閉至今的上古地穴?種種異狀似曾相識,同當年俞和誤入天涯海眼下的南帝白玉塚時,何其相似?

    俞和嘴角一勾,喃喃自語道:“這又是哪位神仙妖怪的遺府塚墓麼?”

    神念不能及遠,就不知長生白蓮還要飄蕩多久才能觸地。俞和一心三用,他一邊用萬化歸一大真符與本身真元煉化那兩道扼守任督二脈的異炁;一邊小心翼翼的關注著長生白蓮外面的動靜,看是否有其他修士落到左近;另有大半心思,正系著自家師妹的安危。

    其實有先天至寶伏羲琴護身,俞和倒不擔心甯青淩會有什麼折損,若兇險大到連伏羲琴都護不住甯青淩的周全,那即便俞和還緊守在她的身邊,也是無計可施。只是杜半山又怎麼會突然帶著伏羲琴趕到朝陽峰?而這件失落已久的無上寶琴,又是從何而來呢?

    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的傳訊玉符都消無聲息,俞和福至心靈,一低頭便望見了系在自己腰帶上的那片終南仙宗長老符牌,他用手細細一摸,果然發現在這符牌中藏著一道神念。

    這神念是柳真仙子留給俞和的,而且上面多加了一道禁制,若伏羲琴的琴匣未開,誰人也查覺不到這道神念的存在。如今伏羲琴已出,那禁制自然化解,俞和也就讀到了柳真仙子的留言。

    “俞弟,如你見字,當是已然身墜劫數,切莫慌亂,此劫斷非死劫,冥冥中自有一線生機。七日前我與長鈞見你命星昏暗,大驚,遂以六壬神刻推演天機,發現你與青淩的因果既顯,呈白虎之相,當有一場刀兵劫數。然此劫又與你的心劫環環相系,乃是劫中有劫。如破之,則今後諸事順遂,凶邪辟易,如陷之,則磨難重重,恐有殞命之厄。我與長鈞本有意前來助你化劫,但此乃你命理定數,我倆若插手其中,恐淆亂天機,徒生兇險,唯有靠你舉本心為燈,方能覓見生機吉相。那伏羲琴是長鈞自西極落仙川尋來,我囑半山送去,願此寶能替青淩消災解厄,也好令你心無旁騖,銳意破劫。猶記得昔年你尋一件先天至寶不得,結果被情劫所傷,實乃我與長鈞無能之過。此琴贈你,盼俞弟與青淩平安無事,早成眷屬,我與長鈞皆在終南靜候佳期。”

    寥寥一篇,待俞和讀完,符牌上的神念隨即消散。

    “大哥大嫂待我情深義重,可昔年的那場劫數因人而起,又豈是一件先天至寶可解?”俞和每每受了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的恩惠,都會覺得于心難安。這一對神仙道侶,不過是恰好被俞和撞到機緣,將他們從南帝白玉塚中帶了出來。本來以他們倆人通天徹地的神通,自可睥睨凡塵,在世間逍遙快活,可偏偏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對俞和的恩情念念不忘,總在替俞和費心操勞。

    尤其是這一次,居然只因為昔年陸小溪的一句有意刁難,長鈞子竟闖入了前古禁地落仙川,而且還把伏羲琴給帶了出來,想必這位膽大包天的天仙高手,是將整片落仙川翻了個底朝天。而先天至寶又哪里單單闖一處禁地就能覓得,更不知其餘前古禁地是不是盡被長鈞子和柳真仙子踏了個遍,其中所經歷種種詭譎兇險,無法想像。

    俞和的眼角有些發漲,此恩此意,當真無以為報。人家可是兩大天仙高手,真遇到什麼為難之處,自己就算豁出命去,卻也未必幫得上忙。

    一番唏噓感歎,心中暖流翻滾,倒是讓俞和渾身都佈滿了氣力,似乎眼前這無妄劫數,不過是一揮即散的雲煙。

    關元內鼎中陽火大興,渾厚如海的真元若出柙的虎兕,直向那兩道異炁撲去。陰陽寶鏡與清淨琉璃瓶的餘威雖強,但根本架不住俞和那可比汪洋大海的真元,只區區一頓飯功夫,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兩股蘊含了金霞上人十成功力的異炁沖散。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神妙無方,更將散亂的法寶靈元盡數煉化,使得俞和神完氣足,不但修為道行盡復舊觀,隱隱還再漲起了一線。

    但見俞和周身光影錯亂,已然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道袍,他手按青劍,目現寒光,躊躇滿志。

    說也奇怪,俞和端坐在長生白蓮之中,慢悠悠的向下飄了半個多時辰,但外面依舊是寂靜無聲。他被東皇鐘一撞,下墜之勢雖然快了不少,但過了如此之久,那些道魔兩宗的修士斷不可還未落到附近來。

    難道金霞上人在半空中又耍了什麼手段,群修還未落下,就橫遭了劫數?俞和如此一想,有些隱隱害怕,莫非長生白蓮外面已是血肉如雨?但他轉念又一想,金霞上人和召南子就算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只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把朝陽峰上將近兩萬名道魔高手盡數屠戮殆盡。何況杜半山和甯青淩都有先天至寶護身,而諸如蜀山掌教邢天、青城掌教丹清子、衛行戈、十殿閻王這等蓋世高人,也都自有重寶在手,絕非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而且跌落下來的群修中間,還有五嶽仙宗的弟子,若用東皇鐘一舉鎮殺,那華山老祖的辣手無情可就委實有點聳人聽聞了。

    俞和心中胡思亂想,盼著早早落地,他好一探究竟。急切之下,他將神念分化作千絲萬縷,透過層層疊疊的蓮瓣,向四面八方探去。這全力一探之下,俞和愕然,方明白自己早早生出行將墜地之感,卻遲遲不著實地的緣由。原來外面的那股濁氣,活像是沉澱了萬萬年的湖底老淤泥,濃稠厚實無比,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像是在一對在泥土中緩緩鑽行的蚯蚓,而長生白蓮居然在是一分一分的徐徐落下。

    從長生白蓮自行顯身護主到現在,足有半個多時辰過去,僅只落下了十丈不到。

    不知盡頭的枯燥等待,最使人焦急。俞和有心收回長生白蓮,可這件法器不知怎的,就是不聽使喚,它還隱晦透過器靈交感,把“外面兇險無比”的意思連連傳遞給俞和。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時分,下面終於傳來一聲悶響,蓮台微微震動,億萬蓮葉徐徐展開。俞和知道終於這是接著了地氣,他長身而起,張口一吸,南帝長生白蓮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化作三點瑩光飛回,但並未直徑納入關元內鼎中溫養,而是壓在舌尖下蓄勢待發。

    只見俞和雙目中神光湛然,屈膝半蹲,含胸收腹。他右手反握青劍,置於背後腰間,左手垂在身前,虛按地面,擺出了個“夜戰八方藏刀式”。

    饒是俞和提前設想了周圍可能出現的種種兇險,並且甫一現身就擺出守勢戒備,但他千小心萬小心,可就偏偏還是算漏了一點。當他張口吞回南帝長生白蓮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時,一縷灰濛濛的濁氣也被吸入了胸腹之中。緊接著俞和提氣作勢,這縷濁氣須臾間順著任脈沉入關元內鼎之中,異相驟生。

    然而俞和並未查覺到這縷濁氣入體,在他紫宮穴中的萬化歸一大真符也全無半點兒動靜,只是有一股熱流自會陰生死竅起,順著背後督脈逆行而上,過腰間命門,穿靈台神道,由大椎而上,直灌百會頂門。

    凡這股熱流所經之處,筋骨抽動,皮膜汗湧,刹那間俞和背上的衣衫就濕盡了。但一片熱汗流出,俞和忽覺似被仙靈之氣伐毛洗髓了一番,遍體輕鬆通泰,血脈奔流,真元在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中循行的速度驟然加快,肉身之中似乎有數條長江大河在滾滾流淌。這趨近還丹大圓滿之境的道行修為,猛地拔高了一大截,仿佛只消抬頭一吸氣,就能將玄丹吞入腹中。

    俞和心中一驚,又是一喜,而這種喜悅轉眼間彌散周身,似乎億萬個毛孔都向外透著喜樂氣。關元內鼎像是被潑入了火油的熔爐,龍虎丹火燒得一顆內丹奇光四射,一股又一股的精純真元貫注四肢百骸,一息未平一息又起,讓俞和有種“天下英雄豪傑盡可一戰”的感覺。

    隨著力量的攀升,一絲心火漸起,霎時間成燎原之勢,熾得俞和雙目泛紅。他想要仗劍殺人,他想要快意恩仇,一張又一張面孔掠過眼前,令他恨不能斬之後快。先是華山老祖金霞上人,然後是大群赤胡傀儡修士,接著居然是羅霄天罡院大師兄夏侯滄,還有虎伏鑄劍莊的雷溪老人,奪劍之恨的丹崖派洪老道,最後俞和竟然看見了東海海外的摩明雲宮,在那座參天孤峰上,一道接一道的人影閃出,俱是對著俞和指指點點,揶揄嘲笑。

    所有的人影匯作一道,正是口含冷笑的陸小溪。

    當陸小溪的身影浮現在俞和的眼前,俞和猛地渾身一震,額前冷汗如珠,手捧心口,以劍拄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來。

    直到這時俞和才猛省,暗知自己肯定是受到了這處古怪之地的影響,情形已然大為不妥。他強行閉住了五感,由外息轉內息,朝後跌坐在地,用力扳著腿,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眼觀鼻眼觀心,口中急頌《清淨坐忘素心文》,要將識海中穿梭如雷霆閃電般的種種戾念盡數斬斷。

    高高懸在識海之中的六角經台,霎時間放出萬丈青光,將俞和周身上下照了個盡通透。

    忽然間,這件神妙無方的寶貝朝上一縱,竟然穿出識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俞和來不及詫異,就覺得自己的顱頂天門上似乎被六角經台硬生生的撞出了個孔洞,一滴甘泉從天外莫名處來,自那小孔中滴入識海,化作一片甘霖,登時將熊熊心火澆滅。周身經絡中的炎炎之意漸褪,一身重歸清甯平和。

    眼見俞和的手臂與臉頰上,原本爬滿了浮凸的青筋,模樣甚至猙獰駭人。忽然他把頭一仰,身子一抖,汗出如漿,從鼻孔中噴出兩道灰濛濛的濁氣,那鼓脹如球的道袍才漸漸平順下來。

    真元自行運轉了九大周天,俞和吐氣收功。歷經了這一番古怪而兇險變故,他終於窺出了一些玄機。沉積在這無名之地中的那片濁重元炁,端是一種厲害無比的物事,恐怕還真是傳說中“先天濁炁”。

    這股濁氣的確會對煉氣士的肉身小五行,產生極大的裨益,如祭煉得法,甚至能令人在呼吸間易經換骨伐毛洗髓,立得逆轉先天。但其中暗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此惡意非是秉生靈之戾念而起,卻是混濛將分為分時,萌生出來的一絲先天惡念。

    道生一,一生兩儀,既然開天闢地衍生出最初始的大功德大善業,那麼在其陰影之中,便亦有惡業化生。這股先天惡念與先天濁氣相親相近,後演化成了五大天地劫數,然不知因何緣故,居然有一小股沉積在這處朝陽峰下的無名之地。

    若是有上古大神通者來此,自可採擷這道先天濁氣,稍加祭煉,立可成就一件了不得的魔道先天重寶。但被尋常煉氣士納入腹中,濁氣一化,修為大漲,先天惡念也就隨之而起,將人的喜怒嗔貪癡無限放大。那些埋藏在心底裏,淡忘在記憶中,關乎與仇恨的星星之火,霎時間化作焚身怒焰,教人神智癲狂,直欲將心中芥蒂統統斬盡。

    俞和甚至懷疑,那位設計將群修陷落于此無名之地的華山老祖金霞上人,亦是被這濁氣惡念所蝕,這才倒行逆施,有了今日之舉。試想一位苦修千年,道高德隆的正派耆宿,怎可能會有這等驚世駭俗之惡,想要坑殺萬余同道?

    想到此處,俞和又開始擔心甯青淩的安危,也不知以伏羲琴之力,擋不擋得住這無孔不入的先天惡念?尤其是他方才恍惚間望見陸小溪的身影,心神劇震,這才猛然自省,可知陸小溪依舊在俞和的心中難以磨滅。

    搖了搖頭,苦笑數聲,俞和自覺對小甯師妹又多了幾分愧疚。

    為今之計,自當是儘快找到自家師妹的下落,然後攜手破劫,同從這無名之地裏逃出生天。俞和打定主意,提起落在膝邊的青劍,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劍鞘上纏繞的細軟發絲時,心中的掛念愈發急切,背脊使力一挺,便騰身站了起來。

    這時,俞和才看清了他站立之處周圍的情形。

    四面八方儘是灰濛濛的濁氣,眼望不穿,神念也不可透入其中,不知這裏到底是地下的空穴,還是一道深邃的地縫,亦或是別的什麼所在。只有俞和自己身外一丈方圓,濁氣略顯淡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頭頂上隱約有團懨懨無力的黯淡白光浮動,仿佛離地有無窮高遠,不曉得那是落下來的洞口,還是別的什麼古怪物事。低頭看腳下,靴底踩著一片鏽跡斑駁的銅磚,磚面上雕著古樸的象形花紋,大凡都是些形貌怪異的飛禽走獸之類,每塊方磚長寬尺半,正好是常人一步一磚。

    俞和用劍鞘輕敲銅磚,傳出沉悶的篤篤聲響,可知銅磚下麵並無空處。這裏無有日月星辰,也感應不到五方五行,故而分辨不出方向,俞和試著朝前邁了一步,前腳剛落下,眼前所見立時有了變化。

    正對著他邁步的方向,那凝實如壁的濁氣突然自行左右一分,露出一條丈許寬的甬道。地上的銅磚也一直延伸了出去,不知彼端通向何方。隱約約的,俞和覺得有些許氣流撲面而來,似乎在告訴他前面或有出口。雖然俞和已然粗通了將先天惡念逐出肉身的法子,但他還是不敢放肆的抓把風來嗅嗅虛實,可僅憑目力視物,堪堪望到百步之外,就再看不真切了。

    俞和又試著朝前走了一步,那種微風撲面的感覺更鮮明了一點,而且似乎有些含混不清的聲音隨風而來。

    聽到了聲音,俞和心中便多了一絲期望。他急朝前連跨數步,果真覺得聲音漸響,好像遠處有很多人,似乎在爭吵,似乎在怒駡,似乎有人在高聲呼喊,又似乎有人在絕望的哀嚎,但發聲之處還在更遠地方,俞和無法從這喧雜不堪的混響中,分辨出任何有意義的訊息。

    莫非其餘修士也落了下來,而且盡在濁氣中迷亂了心神,開始彼此廝殺?

    微風、聲音和濁氣中分出的甬道,這一切似乎都在告訴俞和,他胡亂選擇的方向是正確的方向,也是他希望前進的方向,前面不僅有人,還有出口,更有真相。但偏偏俞和的識海中有另一個聲音浮現,不斷的告訴俞和,這一些都只不過是先天惡念化出的誘惑,耳聞、目睹、肌膚所感都是虛妄,都是假像,再向前走就是萬劫不復。

    俞和驟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凝神默誦《清淨坐忘素心文》,念了六遍之後,心沉如水,但那微風拂面的感覺,和萬人喧囂的聲音依舊未變。

    一道靈光劃過識海,俞和猛回頭一看,發現自己方才走過的幾步距離,早被湧上來濁氣所吞沒,身後一丈之外依舊是混沌一片,好像自己根本就沒曾走動過一般。有道寒氣自後頸處升起,激得俞和兩頰發麻,他忽然側轉身,抬腿朝左手的方向走了一步。

    刹那間,眼中所見又變了。原先那條濁氣之間甬道瞬間消失,而在他走出去的方向上,重新分化出了一條新的甬道,這條甬道看起來跟先前那條是一模一樣。

    再試著走了三步,也有微風拂面,也有亂雜雜的含混聲音傳來,似乎前面也是正確的方向,也是出口的所在。

    “迷陣?”俞和心中一竦。

    此時六角經台已經神秘的消失無蹤,識海中空空蕩蕩,俞和根本沒法借用六角經台的通徹虛妄之光,去看清真實的方向。他像是黑夜中失了燈籠的行人,再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環顧四方,似乎往哪里走都有兇險暗伏,腳下一條條的全是死路。

    “唯有靠你舉本心為燈,方能覓見生機吉相。”

    萬般迷茫中,俞和猛回想起柳真仙子留下的話,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閉起雙眼,撫平心神,放開意念,憑著冥冥中的直感選定了一個方向,然後閉著眼睛,蹬蹬蹬的連沖三步。

    睜眼再一看,面前依舊是一條在濁氣之間分出來的漫長甬道,也有絲絲流風吹來,也有隱約的喧鬧聲入耳。

    俞和一咬牙,把心一橫,他緊握著掌中青劍,運起陸地神行法,低頭向著前方發足狂奔。一口氣筆直的跑出去約莫百丈來遠,抬眼看前面的濁氣中,似乎有幾條淡淡的黑影穿梭而過。俞和提劍一指,朗聲斷喝道:“誰人裝神弄鬼,給我出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5-13 10:17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二章 舊時怨,今成仇


       
       


    “天堂有路爾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你這禍亂青城的魔宗奸賊,可算撞在小爺手裏了?吃了陰陽寶鏡、琉璃淨瓶和東皇鐘的連環重擊,我看你今日是凶星照頂,難逃劫數!”

    前面忽一陣子雲氣翻滾,露出了一條打斜刺裏橫插過來的甬道,被先天濁氣掩蓋的地面上,有另一行雕花銅磚小道顯出,與俞和腳下延伸出去的銅磚曲徑交錯而過,湊成了個十字路口的模樣。一個青袍藍帶,頭紮混元道巾,手提三尺松紋法劍,腰懸青城仙宗符牌的瘦高道士,獰笑著攔到了俞和的面前。

    這人滿臉酡紅,額頭上青筋浮凸,可神情間卻帶著掩不住的狂喜之色。顯然是吸了不少先天濁氣入體,道行修為大進,卻不自知已然被原始惡念迷亂了神智,心中愛恨喜怒嗔貪癡七情鼓蕩。

    他將法劍拔出鞘,抖手挽了個劍花,用青芒吞吐的劍鋒點指著俞和的咽喉道:“你這荒淫無恥的魔頭,我早就猜到你們來我青城仙宗必是沒安好心。整日裏假惺惺的裝什麼偽君子?一個大老爺們兒跟幾十個美嬌娘日夜廝混,能是什麼好東西?可笑那董大齊等人盡被豬油蒙了眼,居然還口口聲聲的贊你是有道真修,我看他們幾個恐怕是早就被你灌滿了迷湯,身墜魔道混不自知吧。今日你也算惡貫滿盈報應不爽,落到小爺我的手裏,正是罪有應得!”

    俞和錯愕的望著面前的這人。他實在沒想到,在這危機重重的無名之地裏,第一個遇見的人就對他拔劍相向,而且這人偏偏還是個他熟識的青城修士。

    話說這一路憑著直覺撞來,俞和也不知道到底方向對不對,不過他越向前沖,那嘈雜的喧囂聲就越明顯。走過七八十丈,俞和腳步稍停,凝神細聽,終於能分辨出其中的一些聲音來,那是有人在厲聲喝斥,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哀嚎,還有金鐵交擊之聲和沉悶的炸雷聲,似乎遠處有許多人正在生死廝殺,鬥得天昏地暗。

    繼續朝前走了十來丈,那拂面而來的微風之中,似乎隱隱帶著血腥的氣味,低頭看腳下的雕花銅磚上,也印著少許未幹的血點子,令人望而心悸。而在周圍的濁氣中,影綽綽的有光亮頻頻閃爍,甚至還有幾條模模糊糊的淡影,在濁氣之中一閃而過。可惜隔著厚重如壁的灰色雲霧,俞和無法看清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人正在爭鬥。雖然他很想去追那些影子,但又擔心這一切只是先天濁氣迷陣中化生出來的幻象,若是忍不住發足追下去,恐怕會在迷陣中越陷越深,終至徹底迷失,墮入死門萬劫不復。

    俞和雖不敢改變方向,只顧朝前悶頭疾奔,但他心中還是暗自慶倖。種種跡象表明,自己多半是選對了方向,正朝著人多的地方前進。那從朝陽峰上跌落下來的道魔兩宗修士,有差不多兩萬人之眾,就這麼走下去,只消能當面遇見幾人,說不定就可打聽出自家師妹的下落。

    但好不容易終於撞到了一個人,而且還是青城仙宗的弟子,但這人卻並非是楚玄英、董大齊等與俞和交情匪淺的青城修士,而偏偏是個在青城仙宗圓明洞天裏,與俞和交道平平,甚至可以說有些過節的人。

    這位青城弟子,姓詹名大建,乃是與董大齊的平輩師兄,同為青城仙宗大字輩裏面的出類拔萃的精英弟子。話說詹大建原本也是俞和的座上常客,這人心性不壞,但因為常年深居青城,所以不大通達人情世故,常有點兒恃才傲物,盛氣淩人的架勢。早年間幾番坐論劍道,俞和舌綻蓮花,說得群修盡皆拜服,唯獨這詹大建是口服心不服,他好幾次暗中出手,想要試試俞和劍上的真才實學,但都被俞和草草應付過去,從未與他真正拔劍一試。

    大約在九年之前,詹大建出山歷練,卻意外受了點兒傷回來,恰被玄真觀的一位女弟子遇見他橫臥在荒山野嶺之中,滿身是血人事不省,女兒家心善,就把屍首一般的詹大建背回五龍溝來悉心照料。靜養了兩個月之後,詹大建復原如初,卻對這位搭救他的玄真觀女弟子情根深種,之後日日夜夜守在玄真觀中不走,硬要這位女弟子與他結成道侶。

    俞和本以為這是一樁美事,也是有意撮合,但甯青淩去問過那位女弟子的心思,卻得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詹大建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俞和得知此事,心中抱憾,當晚就拉著詹大建借酒消愁,哪知道這人喝到酩酊大醉之後,竟突然狂性發作,徑直闖入玄真觀後院,要強逼著那位女弟子與他拜堂成親。

    俞和怕他酒後傷人,就出手繳下了詹大建的隨身佩劍,小甯師妹聞聲出來勸解,卻遭他惡言相向。念在其酒勁上頭,又恰逢失意心傷,俞和與甯青淩都不好動怒,只在一旁苦苦勸說。當時這詹大建真如失心瘋了一般,在玄真觀中好一番叫駡打鬧,還險些就要跟俞和當場玩命。後來虧得有數位青城仙宗玄字輩的高道聞訊趕來,眾人七手八腳的折騰了小半宿,才將這醉鬼押回了圓明洞天。

    玄字輩的眾師長顏面掃地,降下責罰自是難免。俞和聽說詹大建酒醒後被打了一百廷杖,心中深感愧疚,就帶著禮物前去探望,但卻吃了一道閉門羹回來。詹大建自己覺得,這事兒純粹是被俞和給坑害了,若不灌他烈酒,斷不會鬧出這樁醜事來。從那之後,這位青城弟子就再也沒來過玄真觀,哪怕在山中偶遇俞和,也是冷面相對,形同陌路,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俞和後來托董大齊他們去詹大建面前說情,可董大齊等人渾沒當一回事兒。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別個女兒家無意,你卻去門前甩賴撒潑,這本來就是下作之舉,你不自慚形穢,卻怎的還拿別人發氣?再說山中修行的年輕人都好一口杯中之物,這些大字輩的青城弟子,哪個不曾因為醉酒惹事被打過廷杖?故而詹大建在那獨自生著悶氣,其他同輩的師兄弟們根本就沒往心上去。

    此事蓋因詹大建這人自視甚高,又極為愛惜面子,他認為自己乃是堂堂青城仙宗的真傳弟子,卻垂愛一個外門女修,這已然是大大的屈尊降貴,可最後還橫遭拒絕,那真是受了奇恥大辱。他越想越是積怒,最後因愛生恨,鑽進了牛角尖兒裏。俞和聽董大齊說,詹師兄每每提及玄真觀諸人,言語中多有嘲諷奚落,常說俞和他們不過是躲在青城仙宗的蔭澤下乞食苟活,終有一日要將玄真觀逐出青城山云云。

    俞和雖覺這話說得太過刺耳,但他自己也是經歷過情劫的人,所以非但不怒,還對詹大建頗有同病相憐之感,於是三番五次試圖與其重修交道。後來在青城掌教丹清真人的有意安排之下,詹大建勉強同俞和吃了一場薄酒,兩人雖不說盡釋前嫌,但彼此的關係是要緩和了許多。

    其實這點微末小事,在偌大的青城仙宗裏實在是不值一提。而天性隨和的董大齊等人,與心高氣傲的詹大建其實也沒有多麼深的情誼,他們依舊是常去五龍溝玄真觀,找俞和飲酒論劍。久而久之,這幾個大字輩的年輕弟子從俞和那裏受益匪淺,劍術道行突飛猛進,漸漸成為大字輩中的翹楚人物,把師兄詹大建給比了下去。後來丹清真人遣大字輩眾弟子下山行走,董大齊等人很是作成了幾場大事,漸漸的名聲鵲起,哥兒七個在西南之地號稱“青城七劍”,頗受滇蜀正道修士的推崇敬重。

    這師弟們出人頭地,隱隱成為青城仙宗年輕一代的旗幟人物,詹大建心中愈發憋悶。道聼塗説之下,他以為是俞和暗中教了董大齊他們一些旁門手段,才有了今時今日的成就。於是詹大建妒火燒心,勃然大怒,他當著青城掌教丹清真人的面,指責董大齊等人不修本門真法,卻分心去學歪門邪道的花招,如此這般難成大器。他指這毋需有的罪名,要求掌教大尊降下責罰,令董大齊等人面壁思過三十年,且不得再去五龍溝玄真觀廝混。

    可丹清真人對“青城七劍”喜愛都來不及,對於俞和的暗中調教也是私心默許,怎會無故責罰弟子?結果詹大建這一狀告過去,卻是活生生的把他自己給坑了。掌教大尊當場發怒,喝斥詹大建不思上進,心胸狹隘,誣陷同門,這最後要去面壁思過的人,反倒成了他詹大建自己。

    於是詹大建與俞和之間好不容易才稍微緩和的關係,便再一次惡化了。

    在後山響水洞面壁思過三年,詹大建的性情大變。他徹底學會了隱忍,不再盛氣淩人,而是整日掛著一副笑嘻嘻的面孔,甚至還曾提著美酒,主動去玄真觀登門拜訪過俞和。可俞和對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有些存疑,他與詹大建舉杯痛飲,趁其醉意熏熏時,便暗暗套問詹大建的真心話。那詹大建自然有極力掩飾,但他那點兒拙劣的小花招,在久經世俗沉浮的俞和眼裏,不過是層一捅就破的窗戶紙。

    在一番促膝長談之後,俞和才知道詹大建絕非大徹大悟,而是將怨恨深深的埋了起來。他來玄真觀的真意,不僅是要偷學劍術,更想要探出俞和到底教了董大齊什麼外門路數,好抓住俞和的把柄,將玄真觀眾人逐出青城。

    看透了詹大建的心思,俞和還是決定以德報怨。他不僅不有意隱瞞,反倒傾心相交,無所不談。短短數年,詹大建也是獲益良多,劍術大進,可惜這人心中的怨恨實在太深,斷非在幾年之間就能盡數化解。

    一如來朝陽峰臨行之前,董大齊等人去五龍溝玄真觀求藥,詹大建卻嗤之以鼻,說去玄真觀無非能討得幾味下酒小菜回來,白白作踐了天材地寶。他告假出山,尋到了一位滇地丹修,用數件法寶換回了幾顆稀鬆平常的療傷丹藥。可等他看過了甯青淩煉成的諸般寶丹,再比一比自己舍血本換來的“靈丹妙藥”,心頭又是一股無名邪火飛起。

    這一切種種仇怨,被潛藏在先天濁氣中原始惡念盡數放大,在此時的詹大建看來,俞和就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就是與他不同戴天的仇敵!當他的道行修為被先天濁氣摧得節節拔高,隨之而來的是戰無不勝的信念,仿佛有個聲音在詹大建耳邊不住的念叨,告訴他俞和已然身負重傷,滿身修為十不存一,而且是遭人神公憤,蒼天厚土都在與俞和作對,只消他詹少俠一劍斬去,除魔衛道的天大功德唾手可得。

    “小爺今日要為青城清理門戶,為九州同道斬了你這禍害!魔頭受死!”詹大建左手掐劍訣一引,右手運功一推,那三尺青鋒化作一點寒星,直朝俞和的咽喉要害破空刺去。

    “詹師兄……”俞和與詹大建照面,他才只說了三個字出口,就見對方祭起殺招攻到,心知這是充斥此地的濁氣惡念在暗中作祟。但無奈之下,眼看著飛劍已然刺到了近前,俞和只好趕忙撤步閃避。

    詹大建是打定了心思要立斬俞和,他一刺落空,便又深吸口氣,雙手指指點點,那道劍光好似靈蛇般的一轉折,依舊直撲向俞和的脖梗咽喉。

    俞和好不容易撞見了一個熟識的人,根本無心爭鬥,只想問出自家師妹的下落。他騰身再躲,一面錯動腳步移形換位,一邊口中呼道:“詹師兄切莫動手,此處的先天濁氣能亂人心智,危機重重。須得克己明心,攜手共進,才能由覓得一線生機!”

    “放屁!”詹大建斷喝一聲,口中唾沫星子橫飛,“死到臨頭,還妄想妖言惑眾,當真是魔性不改!而今小爺我道行大進,目視萬相,耳辯本真,心生眾妙,豈會還中了你的奸計?”

    他一邊說,一邊手下加緊,那一道劍光幻顯出千百條實實虛虛的劍影,如流星追月般的,緊咬著俞和不放。

    俞和見他出手之際毫不留情,招招都欲取人性命,知道自己三言兩語之間,恐怕是萬難以讓詹大建幡然醒轉,停手不戰。他也曉得兩人之間素有積怨未消,被原始惡念再一挑撥,這詹大建立時怒火攻心,已如瘋魔一般,不將仇人斬殺,出盡胸中惡氣就絕不甘休。可俞和不想傷了詹大建的性命,於是他只能展開學自羅霄西峰劍塚中的古怪步法,身如隨風飄絮,左躲右閃,在漫天劍影中游走穿梭。

    莫看詹大建只是個青城仙宗大字輩的弟子,而且被原始惡念迷亂了心神,形如癲狂,但他出手運劍可毫不帶著半點含糊。那劍炁之強、劍意之精、法度之嚴,幾可與九州之上劍道名家比肩。此一來是先天濁氣確可使人道行突飛猛進,這時詹大建的修為,已然近乎於還丹九轉大圓滿之境,操持劍器分外得心應手。二來是他自小拜入青城仙宗,苦苦修行了百多年,加上本身資質過人,心高氣傲,背地裏下得苦功可比其他師弟要多得多,若非是有俞和暗中點撥,董大齊等人那是拍馬也趕不上詹大建的。

    青城劍術乃是得自上清靈寶大道君的真傳,號稱“大集具正事,考本天地之根,以除天恐地咎國之害,致天下太平。”雖不及蜀山仙宗取道佛兩家之精華而博大精深,斬妖除魔若切瓜砍柴;亦比不得蓬萊仙島的劍術美倫美奐,施展起來如天女散花落英繽紛,教人目眩神馳,莫可抵禦。青城劍術好在一脈傳承正宗正本,招招契合上清真義,施展起來恢弘浩大,路數古拙、氣勢凜然,大有一股守定胸中正氣,仗劍平天下,掃四合的架勢。

    詹大建深得青城真傳,初窺其中三昧,一口三尺青鋒上確有真才實學。看他執劍進招,七分攻,三分守,腳下生根通地氣,頭上英靈照天光,袍袖飄飄如仙,劍光縱橫揮灑之間,步步踏宮進趨,好似一位大賢良師指點江山,一股浩然正氣沛不可擋。

    在他手底下,青城劍術中的諸般精妙劍招畢現,“剪子股”、“十字梅花”、“三盞燈”、“龍擺尾”、“芝麻開花”等,盡都由道家無極太極、陰陽五行、九宮八卦之理中演化出來,當真是氣象萬千,妙不可言。

    隨著呼吸吐納,先天濁氣源源不斷的灌注到詹大建的肉身之中,化作一道又一道熾熱的洪流,在他周身經絡中滾滾流動。這詹大建自覺是每一次吸氣揮劍之後,道行修為便又再拔高了一線,他關元內鼎中的真元如熔金汞湯,四肢百骸中氣勁滿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任他肆意揮霍。

    連環揮出七七四十九劍之後,詹大建隱隱發覺自己離那還丹大圓滿之境,僅只剩下最後半步之遙。落入這無名之地還不到一個時辰,他比起初至朝陽峰時,已能強出數倍,甚至十數倍。此刻就算是與玄字輩那幾位成名已久的青城高手比劍,他自忖也可戰而勝之,何愁不能將俞和斬於劍下?志得意滿之間,詹大建不由得胸中豪氣滿腔,意態狂放,仰天長嘯。

    他忽伸手一拍後腦,張口又噴出兩道寒光,三口通靈法劍當空湊成一盤寒芒四射的丈許劍輪,厲嘯著朝俞和飛旋絞殺過去。這乃是詹大建在道行修為暴漲之下,將一縷神念化分三股,分別操持三柄法劍,擺出了一座青城小三才劍陣。

    鬥到這個份兒上,俞和也不可能僅靠步法自保了。

    青城仙宗的小三才劍陣獨步天下,三口飛劍分別落定天、地、人三位,自成混元劍輪,攻守合一。詹大建僅憑一人之力佈陣,劍陣運轉時全憑他本身心神指引,三口飛劍穿梭如電,劈斬如風,彼此呼應之間無有半分拖泥帶水,就算有些微小破綻,也大可仗著劍光飛旋奇快,將其盡數掩蓋了過去。

    俞和起初還能在滂沱劍光中閒庭信步,可鬥過一柱香功夫,小三才劍陣越轉越快,逼得他只好以指作劍,將欺近身來的劍光一一點破。詹大建運指如風,像是在身前奮筆疾書一幅狂草長卷,隨他劍訣所引,三口飛劍氣勢如虹,連環劈刺,轉眼間又是近百招過去。肉指與利劍頻頻相擊,俞和漸感指尖酸麻脹痛,於是改用青劍見招拆招,依舊是只守不攻。

    這一邊是詹大建潑力狂攻,周遭的先天濁氣使他越戰越勇,越鬥越強,三口飛劍咄咄逼人,殺招層出不窮;而另一邊則是俞和揮動連鞘的青劍左右抵擋,步步後退,已呈敗像。但其實俞和的劍道修為遠勝對手,並且他細細推演過青城仙宗的諸般劍陣,在對方每一招使出之前,都能料敵先機,備好應變之策。但因為俞和不想傷人,手底下就難免瞻前顧後,所以此消彼長之下,倒讓詹大建逼得退出去數十步之遠。

    俞和每退出一步,他身後的先天濁氣就縮回一步,而面前的濁氣卻又蔓延上來,使一小截甬道重新掩吞入灰色的雲霧之中。詹大建得勢不饒人,手上加緊進招,口中還開始惡言惡語的嘲諷著俞和。

    在連綿不絕的金鐵交擊聲中,俞和就聽見他譏笑道:“怎麼著?劍術通神的玄真子師兄成了只縮頭烏龜?是不是玄真觀中藏的美嬌娘兒太多,她們日日夜夜的纏著你,盡作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卻將你一身精氣神全都榨幹了,落得如今軟手軟腳,已連劍都拔不出來了麼?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塚,原來你這無道奸人還會害人害已?想去尋你那個老相好麼?小爺我明白告訴你,你們這對兒賊鴛鴦今生今世別想再見了,我正道中人識破了你倆的真面目,方才群起而攻之,已將你那相好的亂刃分屍,現如今連半根毫毛都找不到了!你要真想見她,速速伸頸過來,求小爺我好心送你一程,黃泉路上加緊,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

    “什麼?”俞和聞言,臉色發白,眉毛倒豎,雙目圓睜。詹大建趁著俞和心神悸動之機,一劍直入中宮,猛朝俞和的心口刺到。

    “鏘”的一聲脆響,俞和右手反背青劍,左手伸出大拇指與食指朝前一拈,夾住了刺到胸前半尺處的劍鋒。他沉聲喝問道:“你說我師妹已遭人毒手?此話當真?”

    那詹大建冷笑連連,運足真力翻手一抽,劍鋒就從俞和的手指之間撤出。他祭起三劍連環,猛朝俞和當頭斬落,口中陰陽怪氣的說道:“是真是假,你去陰曹地府門前,找牛頭馬面一問便知!”

    俞和並不相信有伏羲琴護身的甯青淩會如此容易遭劫,何況杜半山與衛行戈等人就在自家師妹身邊,如果有道門中人對甯青淩出手,這些人不可能坐視不管。唯獨就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論是道魔兩宗,其中肯定有人眼饞甯青淩懷裏的先天至寶,尤其是百無禁忌的魔門中人,定會設法強奪。若是一眾西北老魔,被這無名之地的先天濁氣與原始惡念激得凶性大發,群起圍攻甯青淩,那衛行戈也多半不好插手,單靠杜半山維護師妹,的確未必周全。

    心念至此,俞和暗暗焦急,加上他聽詹大建滿口污言穢語,不免得也有三分怒起,這手下可就失了分寸。

    驟見俞和目中有寒光生滅,他將青劍當頭一橫,耳聽見三聲大響,那飛斬下來的三口飛劍便打著旋兒崩飛了出去。

    詹大建伸手一撈,將飛劍圈回,猶自不知生死的說道:“可惜你那位老相好兒,當真是個尤物,一身細皮嫩肉的,煞是水靈。小爺我眼睜睜看著她被剁成肉糜,都沒來得及過去舔上一口,真是暴斂天物啊!”

    “住嘴!”但見俞和周身煞氣沖天,一刹那間詹大建如置冰窖,周身俱是動彈不得。他只見一口連鞘長劍破空飛來,狠狠的鑿在了他的左臉頰上,脖子不由自主的甩飛出去,連帶這身子也騰空而起。

    嘴巴一張,血花飛濺,幾顆雪白的碎齒,飛到了詹大建的眼前。
sonoflam 發表於 2014-5-18 01:06
第三百三十四章 疑生鬼,岔路口
俞和弓步沉腰,右手反握青劍,橫攔在胸前,左手掐定劍訣,無形劍炁貫注于食中二指指尖蓄勢待發,他此時就像是一只受驚的野獸,沉氣屏息,周身緊繃,不斷的朝四下張望。只要那藏在暗中的神秘存在,稍一露出蛛絲馬跡,那俞和立時便會催動十二成功力,打出狂風暴雨般的無情攻擊。
為何俞和如此驚亂?蓋因憑他此時的道行修為,就算不依賴六角經臺的神妙,又被先天濁氣阻隔了視線與神念,但其身周一丈方圓地界,依舊盡在氣機籠罩之下,哪怕一顆微塵落地,都躲不過他的念視洞察。
可偏偏就在他轉身邁出數步,又回頭一望之間,那身高六尺,能有百多斤之重的一個人,就這么無緣無故的消失了。俞和細細回想,方才他最后一步腳板落地,將回頭未回頭之時,那詹大建的氣息猶在身后,雖然微弱不堪,但還是能被清清楚楚的察覺到。可等他一轉回頭,莫說氣息,就連整個人都不見了蹤影,這叫俞和怎能不驚?
哪怕是天底下道行最高的煉氣士,那兩位遠在終南群山之中,成就了天仙道果大圓滿之境的長鈞子與柳真仙子法駕親臨,也斷不可在俞和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轉瞬間挪走一個人,而且本身還不露出分毫行跡。
當下這般情形,委實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若此離奇之事,真是有人故意而為之,那這人的修為道行實在是讓俞和不敢想象。莫非這無名之地中,藏著一位金仙道果的上古大神通者?可成就了金仙道果的偉大存在,又怎么可能在現如今的凡俗下界妄動法力施展神通?那份震蕩乾坤寰宇的浩瀚氣機只要流露出一星半點,恐怕這周遭早就真空粉碎,重歸混沌了。
但俞和轉念再一想,昔年在天涯海眼下的南帝白玉冢中,他的的確確親身感受過南方南極長生大帝的神念降臨。而當時的南帝白玉冢雖然也是奧妙難測,但是與這充斥著先天濁氣與原始惡念的無名之地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既然身為四御之一,統御南天萬仙的長生大帝能把神念投射下界,直入南海海淵,那么在這沉積了先天濁氣的無名之地里,藏著一位金仙道果的洪荒遺士,也未必就不可能。
一想到附近可能潛伏著一位意圖不明的金仙強者,而且正在緊緊的盯著自己,俞和的背脊上便不由得寒氣大冒。深深的無力感,化作濃濃的恐懼,幾乎讓他成了驚弓之鳥。正所謂“疑心生暗鬼”,在他眼中看來,周圍那濃密的灰色云霧中,似乎總有似是而非的人形在忽隱忽現。而受到原始惡念的影響,俞和始終覺得有股莫名的敵意殺機,在他周圍環繞,像是被蟄伏于暗處的毒蛇盯住了一般。
自己的心跳聲,和汗水滴在地上的聲音,在俞和的耳中就好似打雷一般。遠處傳來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吵雜聲,更令他心煩意亂。他一邊默誦著《清凈坐忘素心文》,一邊手持青劍踏罡步斗,繞著詹大建原本躺臥的地方轉了足足三十六大圈,那一顆蓬蓬亂撞的心,才稍微安穩了些。
經過這番不遺寸厘的細細查探,俞和在這周圍一丈之間,完全找不出有任何人曾經發功作法的痕跡。那沉積如汞漿的先天濁氣,無有一絲絮亂之相。唯獨令他奇怪的,是地上的血跡干涸之快,快得有些離譜。就只這么一刻來鐘功夫,新鮮的血水就徹底干透,化成了一大片黑褐色的粉末。甚至當他走過時,這些粉末還會被靴子所帶起微風吹動。
在這古怪的甬道里,本來就還有一道不知來由的氣流穿行,當俞和轉完三十六大圈,地上黑褐色粉末已被吹散了一小半。估摸著最多再過一盞茶功夫,這片銅磚地面上,就再看不出曾經被血灑過了。
“倒真是個殺人滅口,毀尸匿跡的好地方!”俞和調勻氣息,努力約束著雙眼,不讓自己在疑神疑鬼的到處張望。他盡量不去亂猜,將滿心疑惑壓下,用力挺直了背脊,硬著頭皮朝前繼續走。
握著青劍的手掌心里一團濕冷,俞和悶聲走出去近百步,其實他一直都豎著耳朵,留神細聽身后的動靜。可背后始終沒有一丁點兒異響,只有他自己的后頸子里一陣陣的發涼。最后俞和實在忍不住,還是猛轉回頭,拉開架勢大喝了一聲。可在他丈許之外,只有一片灰黑色的濃霧彌漫,靜悄悄的連一絲回音都沒有,這一切全像是在嘲笑著俞和的膽怯。
“啪”的一聲,俞和突然掄起巴掌,重重的抽了自己一耳光,他暗暗罵道:“俞和啊,俞和!你自以為一劍睥睨天下英雄,可其實就這點兒出息?此地既然是有迷陣混淆視聽,那移花接木,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此類種種怪相,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金霞老道和召南子就在陣外看著你的笑話,這時候還不知道已樂成了什么樣子,當真是丟人至極!”
一念至此,俞和似乎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開脫。他將諸般怪狀盡數歸咎于身陷迷陣之故,心中驚懼也就豁然化解了一大半,不像剛才那樣膽戰心驚草木皆兵。
“嘿嘿”的干笑了幾聲,俞和把青劍往肩上一扛,甩開袍袖,邁開大步,口中高聲唱著兒時學會的揚州山歌調調兒,一路昂首而行。
繼續朝前走了兩百多步遠,他發覺自己與那發出吵雜聲響的地方,似乎始終相隔著一大段距離。先前只要每走出幾步,就會明顯覺得聲音又清晰了幾分,可如今無論怎么走,都覺得那些聲音猶在更前面的地方。
俞和想起他幼年流落俗世時,常從老人們口中聽到“鬼打墻”的奇談。意思是說人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時,偶爾會迷失方向,自以為是在一直向前走,可其實卻是總在原地轉圈。那情形就好像是有妖魔鬼怪,在人與其目的地之間砌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墻。
以俞和的一身能耐,自然是無懼妖魔鬼怪作祟。但他身在這座神秘莫測的迷陣中,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四向,故而出現“鬼打墻”一般的情形,也是大有可能的。
記得老人們還曾說過,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陷入了“鬼打墻”的困境,最簡單的辦法莫過于在途經之地留個記號。如果繼續走下去,前面還會遇見這個記號,那就說明真的是在繞圈子。
俞和覺得此法甚妙,于是就從袖中摸出了一口尋常的木劍。他伸手捏了捏劍鋒,又在劍柄末端挖了個小孔,按進去一顆青光四射的夜明珠,然后將這柄木劍深深插進了雕花銅磚之間的縫隙里,在地面上就只露出一尺來長的半截劍身與劍柄。
留下這處記號之后,俞和向前走了一丈來遠。回頭看,那木劍已被灰色的云霧所籠罩,但劍柄上夜明珠就好似燈臺火炬一般,依舊清晰可見。繼續向前走,三步一回頭,直到遠隔四丈,夜明珠發出的青光才變得朦朦朧朧,約莫再走出去三五步,稠密的先天濁氣就會將那一點微光徹底遮蓋住。
一顆夜明珠的青光,能照亮將近五丈的距離,這已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了。俞和取出了第二把木劍,也在劍柄末端鑲入夜明珠,深深插在了腳下。前后兩柄木劍指出了一個方向,這對他自己,或者路過此地的其他修士來說,都是一個相當明顯的參照。
俞和對這個笨法子頗有點暗自得意,他哈哈一笑,扛起青劍,繼續唱著山歌兒向前走。但等他大步流星的一口氣走出去十幾步,估算著離開第二柄木劍還不到三丈遠,面前的云霧忽然一陣子劇烈翻滾,像是被一陣沒來由的風攪動了起來。待片刻之后先天濁氣重歸寧定,他腳下那條狹長甬道,卻已然一分為二,化成了一個分岔路口
此時擺在俞和眼前的,是一左一右兩條路,都是一排整整雕花銅磚向前延伸,都是云煙彌漫,看起來沒有分毫的差別。
俞和一愣,不知該往哪邊走下去。他側耳細聽,從兩條甬道中傳來的吵雜聲響也是一般無二,直教人恍惚以為是自己眼睛發花,把一條路錯看成了兩條。
“這可如何是好,面前的兩條路究竟是各有所終,還是殊途同歸?”俞和猶豫不決,他的下一個念頭便是回頭去看來路。可這一看不要緊,他愕然發現,插在身后三丈之外的木劍與夜明珠,竟然如同詹大建一般,也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
轉身急沖回了約莫三丈遠,俞和一寸一寸在地上細細查看。可在他落腳處的一丈方圓之內,根本就沒有那柄木劍的影子,而且在雕花銅磚的縫隙之間,也完全找不到有插下過木劍的痕跡。抬頭再看,之前插下的第一柄木劍也沒了蹤影,周圍的先天濁氣盡是灰蒙蒙的一片,仿佛從來就沒有什么木劍與夜明珠之類的物事存在過。
“是有人緊跟在身后拔劍?”
一念方起,俞和又迅速的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自打詹大建神秘消失之后,他就多留了個心眼,在那兩口插進磚縫里的木劍上,他不僅留下了一絲元神印記,還暗藏著萬化歸一大真符。如果真有人不明就里的動手拔劍,那必定會引動萬化歸一大真符,留下足以能讓俞和輕易查覺到的痕跡。哪怕拔劍之人真有金仙修為,但“玄真寶箓萬化歸一大真符”可是來自六角經臺的傳承,俞和早就隱隱猜到,這尊能令南帝長生白蓮都俯首稱臣的神秘經臺,恐怕必定是凌駕于金仙之上的某種存在。
這般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形,如今只能用無名之地里的迷陣太過玄妙來解釋了。
俞和轉頭再朝分岔路口的方向望去,卻見那本該在前面三丈之外的左右兩條甬道,這會兒竟然就在他的腳前。似乎他倒退了三丈,這分岔路口也跟著挪了三丈過來。那意思分明就是在告訴俞和,下一步走向何方,必定要是有一個抉擇的。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選擇其中一條道路前進,究竟會遇見什么,又會錯過什么呢?
tzleng 發表於 2014-5-19 12:26
樓上缺章 補齊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三章 陰陽錢,詭無蹤


       
       


    “噗通”一聲,詹大建翻身栽倒在地。他伸手摸了摸面頰,發覺自己的半邊左臉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再輕輕一嚼,口中咯吱咯吱的直響,翻卷起來的嘴皮子包不住滿口的鮮血,那血水混著涎水止不住的往外湧。喉頭嗆動,詹大建又噴出一大片血沫子,其中還混著三五顆被打落下來的牙齒。

    這傷處的筋肉皮膜猛被扯動,那原本酸脹麻木的感覺,登時變成了火燒火燎的疼痛。左耳中嗡嗡轟鳴,左眼中有淚水溢出,熱淚沾到傷口上,更是劇痛難忍。就看詹大建的左半邊臉不停的抽搐著,吊著一條左眉毛上下亂跳,那模樣真是既可憐又可笑。

    俞和低頭緊盯著自己的手掌,臉上滿是錯愕的神情。方才他聽詹大建在言語之間辱及小甯師妹,說到後面實在是不堪入耳,於是就忍不住心頭怒氣,以連鞘的青劍隨手揮出,想對詹大建略施懲戒,好教這人閉上嘴巴。可僅僅是隨手的一揮,卻怎的會帶著如此沉重的力道,將人家打成這般慘狀?

    翻過手掌,就見手背上有青筋浮現,猶如條條細蛇扭動。俞和猛一驚,連忙運氣自查周身經絡,這才發覺了不妥之處。原來在他方才心神激蕩之際,周圍的原始惡念立時趁虛而入,在潛移默化之間,讓俞和對詹大建暗動了殺機。

    這心中的殺機一起,手底下就再拿捏不住分寸,那隨手一揮怕是足足帶上了三四成真力。虧的是詹大建也被先天濁氣伐經洗髓過,護身罡氣與周身皮膜皆堅如金剛,故而僅是受了些皮肉外傷。否則換作是從前,他若被俞和這一劍鞘含怒抽中面頰,恐怕早就腦漿迸裂,慘死當場了。

    “詹師兄,方才是我魯莽,下手不知輕重。此有靈丹一丸,定能讓師兄回復如初,懇求師兄海涵莫怪!”俞和有些愧疚的望著詹大建,他將一顆療傷靈丹捧在掌心裏,慢慢的朝前遞了出去。

    “你這魔頭,莫要過來!”詹大建目中露出無比驚駭的神情,他手推腳蹬,在地上急退出去數丈之遠。

    俞和見狀一愣,呆呆的僵立在原地。心想這人不過是挨了一劍鞘而已,雖然被抽打得有些形容淒慘,但也斷不至於驚懼如斯吧?

    話說在此時此刻的詹大建,被俞和無意中外放的一股戾煞震懾了心神,由他眼中看來,這面前真是一幅猶如第十三層血池地獄一般可怖的情形。從他自己口中吐出去的血水,一沾地就化作濤濤血海,那些斷落下來的牙齒,盡都變成刀山劍林,由層層血浪下面,不停的向上穿刺。而對面的俞和,好似一尊自黃泉深淵中走來的上古凶魔,腳踩著無邊血海,正一步一步的朝自己逼近。在那支形同枯骨的手爪裏,捧著一碗斷腸蝕骨的毒湯。

    俞和並不知道詹大建為何神情大變,他撓了撓頭發,苦笑著收起了丹藥。趁這功夫,他默默的在五臟六腑中演化出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把那一絲原始惡念逐出體外。如今六角經台不知去向,俞和算是失去了最大的仰仗,當真有點心中發虛,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

    可就在他運功化解惡念隱患之時,對面那詹大建的模樣,又發生了離奇的變化。

    起初,這人好似渾不覺臉上流血不止,只是癱坐在地上,以雙手支撐著身子,瞪眼望向俞和。他的臉上儘是驚恐無狀的神情,肩頭顫動,胸腹之間劇烈起伏,氣喘如牛。可喘了數十息之後,似乎那源源不斷的先天濁氣,又重新把氣力與膽量注入了他的身子。看其驚恐的神情漸漸淡去,轉而從雙目中綻出狂熱的光芒,在那完好無缺的右半邊臉上浮現出一片決絕之色,仿佛他是位壯志淩雲英雄,此刻面對著無可戰勝的絕世凶魔,卻依舊願為天下大義而慷慨赴死,哪怕捨身一擊,也定要與魔頭同歸於盡。

    不等俞和收功,就聽那詹大建忽然怪叫了一聲。他雙手抓起法劍,騰身躍起,把劍鋒當胸一錯,連人帶劍破空而至,直朝俞和的胸口插來。

    這招數可就不是青城仙宗的太平道劍術了,倒與昔年羅霄純陽殿李毅師兄,在滇南別院中鬥敗青城龔大有時所使的“大風劍歌三十六式”頗有異曲同工之處,講究劍出無回,不求自保,只求傷人。

    俞和心中暗歎,看來詹大建被原始惡念荼毒甚深,已是不可自拔。他腳下一錯,平平移開二尺,提起手中的連鞘青劍,妙到顛毫的斜插入詹大建的兩支劍鋒中間,緊接著手腕發力一絞,就聽見“哢嚓”的一聲脆響,那兩柄上好的天星寒鐵法劍,就被俞和一下子絞成了碎片。

    被這一絞之力帶住,詹大建的身子也憑空翻了一轉。但他吸氣沉腰,伸手一撈,將剩下的那口法劍召入掌中,腳未沾地,就對著俞和亂披風似的一口氣連斬九劍。

    俞和搖了搖頭,探手一掌印出,先天五行雷罡當空亟蕩,將詹大建硬生生轟得倒飛出去。腳下搶前半步,俞和化掌成爪,屈指遙遙一扣,那詹大建手中的法劍立時就被他的無上劍意所攝,“錚”一聲自行掙開手掌,當空一旋,反架在了詹大建脖頸處。

    “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詹師兄莫要再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你?你這魔頭當真會血口噴人!”詹大建滿臉是血,模樣猙獰之極,真像是個血戰不退的烈士。他掄臂一揮,將頸邊的法劍甩出數丈之外,手指俞和厲聲叱道:“天下正道修士,人人皆以斬魔除魔為己任,又有哪個貪生怕死?你少在這裏假惺惺,今日我若不殺你,你必殺我,自古道魔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豈有苟且之理!”

    “詹師兄,我且問你,我俞和作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卻被你認定是魔道中人?”

    “你惡貫滿盈,心中自知,還用我來再說?!”詹大建忽然伸手入懷,掏出了一串物事,緊緊捏在掌心裏,他對俞和喝道,“對付非常之魔,自然須得用非常之手段。我這恰有一件法寶,原是你同道中人遺下的萬惡罪證,此物用在你的身上,也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正合因果報償!”

    俞和皺眉瞪眼,卻看不真切詹大建手裏的那件古怪法寶,此物依稀像是條和尚的念珠手串,又或者是某種類似的東西。

    “方才有個心如蛇蠍的魔宗女子,想在背後暗算小爺,卻吃小爺反手一劍,被斬成了八段。你那些在西北苦寒荒漠上掙命的魔宗同道,還真是困窘潦倒,不僅衣不遮體,身上居然連一件能入下三品之流的法寶都沒有,我實不知他們是憑何底氣,敢到華山來送死。虧得小爺我倒還不嫌棄,親自在她丹田內鼎中挖了一把,這才算是撈回了點本錢。如此陰毒的法寶,想來你是必定認得,黃泉路上可莫要作個糊塗鬼!”

    詹大建把手掌一攤,俞和就見他掌心中是一串兒用細麻繩穿起來的銅錢。那每一枚銅錢上都是鏽跡斑斑,在新鮮的血跡下面,還有一層半紫半黑的陳年血垢。

    這件銅錢法器,名喚“陰陽命錢”,在西北魔門的煉血內宗和嬰鬼內宗裏,幾乎是精英弟子人手一件。此法器煉成之後,威力頗為驚人,但卻只能使用一次。它與道門的保命大金符有些類似,只不過保命金符是替人守身免死,而陰陽命錢卻是旨在殺敵逃命。故而在魔門修士與人爭鬥之時,只有到了最後拼死一擊的危急關頭,才會祭出此物,正乃是一道不成功便成仁的殺手鐧。

    煉製陰陽命錢不需天地靈物,但過程卻是極為殘忍,令人聞之則毛骨悚然。

    話說駐守西北大漠上的猛士,慣常在出征廝殺之前,會把一串七枚銅錢妥藏在腰間,意思是戰死沙場之後,可以用這錢買通忘川河邊的擺渡船夫,保其轉世投胎一路順遂。這串銅錢的本意,是彰顯邊塞士卒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豪邁情節,久而久之,這銅錢上就沾染了猛士的陽剛之氣,歷經九次死裏逃生之後,銅錢上陽氣便成了“九陽”之數。而魔宗修士伺機將他看中的銅錢主人害死,那一縷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怨氣,就殘留在了這銅錢串子上。然後再把這七枚九轉至陽的銅錢一一拆開,尋到八字歸陰,又身懷六甲的七個凡俗婦人,以隔空搬運的巧妙手法,將銅錢分別送入其腹中的嬰孩口裏。含著這枚既滿含陽剛,又暗藏怨煞的銅錢,那嬰孩必定躁動不堪,使其母親腹痛如絞,終至難產而死。待母子魂魄散盡,暗守在一旁魔宗修士作法擄走屍身,從胎死腹中的嬰孩舌下挖出銅錢,重新以原繩穿成一串。至此陽極生陰,先天後天怨氣畢集,陰陽命錢大功告成。

    今日親眼見到這等殘忍無比的魔道法器,俞和也頭皮發麻。再看詹大建攏雙手一搓,那棕繩頓時寸寸斷裂,七枚裹著精血的銅錢發出嗡嗡輕響,中央方孔裏溢出絲絲黑氣。他揚手一擲,那陰陽命錢排著一行,破空電射向俞和的眉心。

    雖然俞和曾久居西北,早聽聞此物凶煞之極,號稱能將還丹後境的有道真修當場咒殺,可他從未被人拿陰陽命錢打過,所以實不知有何妙法可以化解。

    眼見七枚銅錢飛到面前,俞和不敢怠慢。他橫劍封住門戶,腳下發力一蹬,身子如燕隼般朝後飛掠。

    詹大建雙掌平平一推,竟用以氣禦劍的法門,隔空操持著陰陽命錢,緊追俞和的身形。

    一個人縱躍再快,也快不過既輕又小的銅錢,更何況俞和是背身倒退出去,比不得向前衝刺之疾。堪堪一息,這陰陽命錢就追近至了額前三尺,俞和只覺得自己眉心處突突亂跳,後頸子裏寒氣直冒。

    因為忌憚那七枚銅錢上附有厲害的詛咒,故而俞和不敢拿青劍去撥打。他張口噴出一團先天五行雷炁,當空化作滾滾雷雲,乙木神雷、辛金真雷、丙火神雷、癸水神雷和戊土神雷五雷齊發,刹那間百道雷火落下,將七枚陰陽命錢劈成了飛灰。

    但這西北魔宗赫赫有名的保命法寶,豈會被如此簡單粗暴的化解?陰陽命錢的厲害之處,並非是在銅錢本身,而是那至陽轉至陰的七重奪命咒法。俞和一手五雷轟頂打出,驟覺自己的神念仿佛被七條冰冷的毒蛇同時咬中,那突如其來的的痛楚,好似有人活生生把一枚鐵釘釘進了他的頭顱之中。

    “啊呀”一聲,俞和彎腰抱頭,身子抖得好似篩糠一般。看他臉色蒼白,口唇青紫,牙關緊咬,目現血絲,雙眉之間有黑氣翻騰,額前冷汗淋漓,形如身中了奇門劇毒,正在垂死掙扎。

    “倒也,倒也!看來對付你這凶頑魔頭,我道門仙法委實太過慈悲,還是須得用魔門中的陰毒手段方能奏效。”對面的詹大建哈哈大笑,臉上儘是險中得勝之後的狂喜神情。

    這人撈回長劍,一邊用手掌掂著劍鋒,一邊邁著四方步朝俞和走了過來。他口中冷笑道:“何苦來哉?早早讓小爺我送你上路,說不定還能與你那老相好在奈何橋上攜手同行,如今耽擱到這時,恐怕你倆只有來世再見了。”

    詹大建朝前走了幾步,卻又提防著俞和會瀕死反殺,所以不敢太過靠近。他掐劍訣一引,那口三尺松紋法劍上寒光綻放,兜頭一式力劈華山,直朝俞和的脖頸斬落。

    眼巴巴的看著劍光離俞和的後頸只剩半尺,詹大建露出了得意的獰笑。但恰在這時,耳聽見“蓬”的一聲爆響,俞和身上突然白光四射,耀得人兩眼發花,有股無形罡力以排山倒海之勢,猛地拍在了詹大建的胸口上。

    再看那猶自得意洋洋的詹大建,就好似是個插在海灘邊上的稻草人,被迎面而來的狂風怒濤卷起數丈多高,又狠狠的摜在了地面上。血水嘩啦啦的從七竅中湧出,詹大建脊骨欲碎,兩眼發黑,耳鼓轟鳴,眼中天旋地轉。幸虧他死死的憋住了一口本命真炁,這才沒有被摔得直接昏死過去。

    奮力撐起上半身再一看,對面的俞和已經神完氣足的站了起來,人家頭頂上有一朵雪白的蓮花法寶,億萬蓮瓣團團一旋,立時將三尺松紋法劍攪成漫天鐵屑。這朵白蓮奇光閃動,忽然穿空而至,重重的砸在了詹大建的胸口上。

    “咕”一聲,詹大建張口吐氣。他自覺五臟六腑盡都被砸成了一團肉糜,心中萬念俱灰,仰面栽倒,四肢一抽,就此人事不知。

    俞和召回南帝長生白蓮,撇頭啐了出一口黑血。他望著地上氣若遊絲、形同屍體的詹大建,目中寒芒生滅,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一雙拳頭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複握緊。

    過了良久,俞和終發一聲長歎。他俯下身子,在詹大建的心口處按了一掌,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閃了閃,沉入了詹大建的胸膛。

    抬頭看前面雲霧流轉,方才彼此交錯成十字路口的兩條銅磚甬道,已然只剩俞和腳下的這一條,整整齊齊的雕花銅磚延伸出去,通向迷蒙未知的遠處。

    平息靜氣,抬腳朝前走出幾步,俞和突然心中一動,猛轉回頭去看。他赫然發現,原本橫臥在身後的詹大建已沒了蹤影,只餘下一灘的猩紅刺目血跡猶存。

    在這神秘莫測無名之地中,是有誰人如此神通廣大,能在僅僅咫尺之外,神不知鬼不覺的搬走了一個人?

    俞和越想越驚,忽覺背脊發冷,滿身寒毛盡都豎了起來。
tzleng 發表於 2014-5-19 12:36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五章 假作戲,自作死


       
       


    “舉本心為燈,可覓得一線生機。”

    俞和面對著一左一右兩條岔路,平息凝氣,緩緩了閉上了雙目。神念化作萬千遊絲,一縷一縷的探入虛空之中,想要去捕捉那冥冥中的訊息。

    在左邊的那條甬道裏,似乎有飄飄渺渺的意念從未知的遠方傳遞過來,告訴俞和這是通向迷陣生門的路,只有向左邊走下去,才能逃出這無名之地,重見青天黃土。而在右邊的那條甬道中,似乎也飄來亦真亦幻的細語聲,在俞和的耳邊反復呢喃,告誡他萬萬不能選擇左邊的甬道,若向左走,定會錯過他不願錯過的人和事,只有走向右邊的通路,才能令他此生無憾。

    是求生,還是求無憾?對於俞和來說,這個抉擇要比“向左還是向右”簡單得多。他微微一笑,握緊了手中的青劍,將身一縱,毅然踏入了右邊的甬道。在他身後,分岔路口瞬間消失,仿佛從來都沒有一條轉而向左的甬道出現過一般。

    果然繼續走了數十丈遠,那吵雜聲漸漸越來越響。俞和似乎來到了一處大戰場的邊緣,不遠處正有無數人在搏命廝殺,吼叫聲、兵刃破風聲、道法相擊之聲,聲聲入耳。

    隔著濃厚的先天濁氣,俞和依舊看不到是誰人在激烈爭鬥。他心中暗暗猜測,多半是那道魔兩宗的修士們落入這處充滿古怪的無名之地,吸了先天濁氣入體,卻被暗藏於其中原始惡念所化。於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把那一場本該在西嶽華山朝陽峰上爆發的道魔大鬥劍,給移到了這無名之地中。在原始惡念的催發下,所有人心裏的新仇舊恨統統湧起,愛恨情仇喜怒嗔貪癡諸念如烈火燃燒,恐怕此時已經是殺得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了。

    看來那華山老祖設下的大計,便是要借這無名之地裏的原始惡念,讓道魔兩宗修士不再惜命如金,而是彼此瘋狂殺戮,鬥成個玉石俱焚的結局。他好趁機大發死人財,將群修帶到朝陽峰上的諸般絕世重寶盡數據為己有。

    試想若他一人身具煉妖壺、伏羲琴、東皇鐘、戮仙劍、南明離火、紫郢青索、天都明河,加上其他尚未亮明的各派奇寶,天底下還有誰敢不俯首陳臣?就算此番作為犯了四大魔宗與九州道門的眾怒,惹得世間煉氣士齊來討伐,也實是無有哪派可當此諸般重寶的合力一擊。

    自古成王敗寇,待得金霞上人大勢已成,累累淫威之下,又有誰敢指摘半個字?唯剩那煌煌天道,不知何時方會開一開眼。但傳說中的“九九乾坤湮滅大雷劫”,究竟劈不劈得碎萬法難侵的先天至寶煉妖壺與東皇鐘,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想到此處,俞和不由得愈加心急。若群修瘋魔起來,帶著伏羲琴的甯青淩,還有身隨煉妖壺的杜半山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且不論一件先天至寶的誘惑有多大,單說在這殺機重重的無名之地中,如果能搶到一件先天至寶護身,那便是給自己掛上了一道避劫金牌,試問誰能不眼紅?

    尤其是小甯師妹,她的本身修為算不得高深,伏羲琴也是剛接入手,還沒有參悟過正宗禦寶心訣,只能靠法器有靈自行護主,這活脫脫就是一隻被扔進饑餓狼群裏的肥羊。方才詹大建說甯青淩已經慘死,俞和雖然不信。但他也知道,現如今在原始惡念的挑撥下,當真是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心中焦慮,腳下就更快,俞和幾乎是足不沾地的向前急沖。又是百多丈走過,前面忽然霧氣翻騰,一條雕花銅磚小道橫插過來,有個人站在十字路口中央,他兩手空空,正朝俞和點頭微笑。

    “愚兄在此久候多時,可算是盼到師弟來了!此間兇險萬分,也不知那金霞老賊到底在耍弄什麼陰謀詭計。可惜愚兄道行淺薄,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賢弟你來指點迷津,率我羅霄門人化險為夷。”

    “夏侯滄?”俞和抬眼一看這攔路之人,心中就不怎的舒服。昔年在羅霄劍門天罡院中受的種種刁難,雖然俞和早已釋懷,但對這位天罡院大師兄,可全沒留下什麼好印象。尤其是夏侯滄偏偏在此時冒了出來,誰知道他安得是什麼心?

    細細看眼前的羅霄夏侯滄,這位天罡院首座大師兄完全沒有被原始惡念蝕化神智的模樣。他面上神清氣爽,雙目中靈光湛湛,氣脈悠長淡定,一套象徵羅霄掌院真人身份的青天大衍法袍飄飄蕩蕩,周身氤氳浮動,霞光環繞,全不帶著半點殺機戾氣,與之前詹大建的那副情形迥然不同。

    俞和停下腳步,在夏侯滄面前一丈之外站定,語氣平淡的道:“不知夏侯師兄有何指教?我此刻有急事在身,不便與夏侯師兄敍舊,還請行個方便,莫要擋路。”

    夏侯滄聞言露出一絲苦笑,他忽然朝俞和一揖到地,用極為誠懇的語氣說道:“愚兄知道,賢弟對我是有怨氣。請先受夏侯滄一拜,再聽我細細分說。”

    在屬於羅霄劍門的那段記憶中,天罡院首座大師兄夏侯滄是個倨傲自負,心比天高,性子陰沉偏執的人。可久別重逢,這位卻變得如此謙卑有禮,令俞和幾乎有種認錯了人的感覺。因為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故而俞和閃身側步,避過了夏侯滄的大禮。他依舊不鹹不淡的說道:“俞和萬萬不敢當。夏侯師兄如有指教,還請言明。”

    夏侯滄深深的歎了口氣,滿臉愧色的道:“愚兄昔年被利慾薰心,日日不思修持,專事鑽營算計,結果作了許多錯事,愧對賢弟,還求俞師弟諒解。”

    俞和一挑眉毛,不置可否的答道:“大道渺渺,緣數寥寥。我輩皆須與天爭與地爭,更要與人爭,方可得成正果。在俞和看來,師兄行事出於本心,莫不過是爭那一線機緣罷了,無愧自己,何愧他人?”

    夏侯滄又歎了口氣,說道:“師弟胸懷天地,看破紅塵妄念,直指大道本真,難怪能有今日的成就。可惜愚兄當年執迷不悟,把師弟錯當成了絆腳石,若那時便能與師弟傾心相交,早聞師弟的真知灼見,哪里來這幾十年中的輾轉反側,自省悔悟?而今憶起我當年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愚兄真恨不能狠狠的抽自己幾個耳括子。以狹隘之心曲解道義,我且容不得他人,這天地又豈能容得了我?”

    “只可惜光陰無回,大錯已成,即便懊悔也是於事無補。愚兄唯盼師弟恕罪,莫要與昔年那個小肚雞腸、無恥下作的夏侯滄計較。”說罷,夏侯滄又朝俞和俯身一拜。

    俞和淡淡的望著夏侯滄,倒沒再閃身躲避。他心中暗暗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不是在這惡念橫流的無名之地中,你夏侯滄突然大唱變臉戲,也顯得太過做作了。既然你跳出來唱了這麼一出戲碼,裝成大徹大悟的樣子,那麼說明心中必有圖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下文如何?”

    對面的夏侯滄一揖到地,複又直起腰,對俞和講道:“打從師弟闖過解劍十八盤,拂袖而去之後,門中師長便議論紛紛,大抵都是指責宗華掌院師尊不對。鑒鋒掌教師尊親自過問,查明了前因後果,於三清大殿前當眾降下法旨,罰宗華掌院師尊面壁五年,斬盡俗情孽障。而宗華掌院師尊亦自知是被那姓方的狐媚女子惑亂心神,這才定奪失當,愧對了師弟,故而他甘願受罰,欣然領命去西峰思過崖閉關。”

    “雖然受責罰的是宗華掌院師尊,但羅霄上上下下都明白,其實是方家儀這紅顏禍水,在宗華掌院師尊的耳邊搬弄是非。不過鑒鋒掌教師尊念在方家儀身世可憐,誠然行事荒唐,但皆是年少無知所致,就以慈悲為懷,並沒有降罪於她,只是重重責駡了一通,希望她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可沒萬萬想到,那方家儀居然錯以為鑒鋒掌教師尊並未發覺她在背後大搞名堂,竟趁宗華掌院師尊閉關之時,私自霸佔了清微殿,對門下弟子頤指氣使,囂張跋扈。於是兩位師尊都動了真怒,傳下聯名法旨將她逐出羅霄,發配南海海外,永不召回。至此之後羅霄弟子拍手稱快,大贊宗門裏妖風散盡,重歸清明。”

    “這場風波過去,雖然師兄我未受責罰,但自個兒心裏也是明明白白,知道師弟你憤然出走,與我做下的糊塗事必定脫不開干係。於是我向鑒鋒掌教師尊請命,離開揚州遠赴西南,常駐滇南別院,就是想從宗門紛爭裏抽身出來,找個僻靜自在的地方好生反省。幾十年來常與彩雲雪山相傍,師兄自感心胸如洗,悔悟當年的過錯,日日都想與師弟重逢,好向師弟當面道歉。哪怕被師弟打罵,師兄也是心甘情願的。”

    說罷,夏侯滄把兩手攤開,低眉垂目,擺出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來。

    俞和臉上不見喜怒神情,就只是看著夏侯滄,淡淡的說道:“俞和並無怨恨,師兄毋需如此。若夏侯師兄沒有旁的事情指教,我還心急趕路,煩請借光!”

    他作勢一抬步子,就要繼續朝前走去。

    “師弟且慢。另有一言,非是愚兄想說,而是宗華掌教師尊囑咐我若能見到師弟當面,定要親口轉告的。”

    夏侯滄這一開口,俞和心裏立時就猜了個七七八八。接下來的話,多半會跟先前金犀上人說得差不多,大抵是宗華真人想召俞和重回羅霄之類。

    可金犀上人畢竟不是羅霄弟子,老道士那番話裏有真有假,根本用意還是試探俞和的心思。而夏侯滄卻是鑒鋒與宗華兩位師伯跟前的紅人,肯定對羅霄師長們的本意知之甚詳,所以從俞和的心底裏,還是想聽聽這夏侯滄又會是如何說法。而且人家已經把宗華真人給抬了出來,于情于理于道義上,俞和終還是要念幾分情面,把話聽完才好走的。

    於是他一擺手道:“師兄請講,俞和洗耳恭聽。”

    夏侯滄臉上浮出一絲喜色,他也辨不清揚州的方向,就只攏手朝頭頂一拜,然後說道:“雖然宗華掌院師尊在西峰思過崖閉關,但自從他醒悟了過錯之後,心中卻時時惦念著師弟。師弟有所不知,那清微院、天罡院、純陽院、法正院的弟子受了宗華掌院師尊的諭令,輪番下山,走遍九州,但求尋訪到師弟的下落。後來終於發現師弟你隱居西北,宗華掌院師尊大喜,本想等五年出關之後,親自去西北見面師弟,但又得知你化身凡俗酒肆中的小廝,便估計你的心中還有怨恨未消,是想在紅塵俗世中躲避,不願面對昔日種種。於是宗華掌院師尊也就沒去打擾你,而是一一囑咐門下弟子,說若有一日見你重執長劍,必定要將他的心意如實轉告。”

    “宗華掌院師尊說:紅顏禍水,常使英雄摧眉折腰,他已鑄成大錯,唯盼你將來莫要重蹈覆轍。你若不願重歸宗門,他也不勉強,但記得八百里羅霄終是你的家。而你若能盡釋前嫌,再列羅霄道籍,那三百年後宗門大器,定許於你手。”

    俞和聽完這番話,口中嘿嘿一笑,反問道:“夏侯師兄,俞和目光短淺,胸無大志,從未想過要執掌羅霄宗門大器,師伯以此來勸俞和回山,實在是大大的文不對題。想問這話到底是宗華掌院師伯說的,還是師兄你的一面之詞?況且今日之事師兄也在當場,那華山仙宗的金霞上人指明俞和乃是魔宗奸細。敢問師兄,僅以羅霄劍門之勢,能不能不顧千夫所指?能不能容得下俞和這個叛道侍魔之人?又能不能為我洗清冤屈?若他日有蜀山、青城、終南、昆侖、海外三島、五嶽仙宗等道門大派前來揚州堵門,那是羅霄劍門的基業重要,還是俞和此人重要?”

    俞和之所以不信夏侯滄的話,並且立即言辭犀利的反問回去,其因有二。

    首先,宗華真人熟知俞和的秉性,如果真是宗華本人想召俞和回山,那麼他只消逐走方家儀,再找個人去頂替雲峰真人煉劍,俞和必定心中感恩,說不準就會重返羅霄。而什麼許以宗門大器的說法,雖然的確十分誘人,但只有夏侯滄這般,才會將羅霄掌門之位看得極重。俞和如今見多識廣,看慣了大宗大派,揚州羅霄劍門在他眼裏不過是個二流仙宗罷了,也未有多了不得。如果他真想手握權柄,只消去終南仙宗點點頭,謀個太上長老之位易如反掌,那身份可就比羅霄掌門要顯赫得多了。

    然後,如果夏侯滄是真心邀俞和重返羅霄,以天罡院大師兄的心思之深,算計之精,審時度勢,斷不會在這個是非難辨的節骨眼兒上提出來。這要是俞和一口答應,那羅霄劍門就等於是坐實了包藏魔宗奸細的罪名,大九衍降魔圈再妙,也擋不住上古道門大宗一擊,誰會去做這觸犯眾怒、惹火上身的事情?

    於是俞和連環發問,問得夏侯滄有些語塞。這位天罡院大師兄眼睛一轉,忽然伸手在懷中好一陣子掏摸,取出了一片鑲金玉符,捧在掌心裏,對俞和說道:“師弟如若不信,此有鑒鋒掌教師尊與宗華掌院師尊的聯名令諭一道,其中言明羅霄弟子見到俞師弟,當代傳他們兩位的心意,師弟拿去一看便知真相。”

    說罷,夏侯滄卻並不將玉符遞來,而是抬了抬手腕,那意思是希望俞和自己過來取玉符。

    就這一下,俞和以神念捕捉到了另一絲怪相,讓他徹底明白了夏侯滄的險惡意圖。

    其實方才在夏侯滄說到“許以宗門大器”時,這位一心想要成為羅霄掌門的天罡院大師兄,就暗暗咬了咬牙,似乎話說得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意思。

    俞和本來以為,這是因為夏侯滄心中還是放不下羅霄掌門之位,所以對宗華真人的心意有些腹誹所致。但當夏侯滄再取出鑲金玉符時,只見其深了口氣,眼中忽然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寒光隱沒,似乎他是在極力按捺心中的情緒,而且對手裏的這片玉符,正寄託著很大的期望。

    其實從兩人甫一照面開始,俞和就根本不信夏侯滄能在此無名之地裏一塵不染,所以始終都在暗暗戒備。這時再一看夏侯滄露出如此詭異神情,俞和立刻知道這片玉符中必定暗藏玄機,而且那說不定就是一道殺機!

    遙遙伸手一招,可那片玉符像是在夏侯滄的手心裏生了根,無法隔空攝來。

    夏侯滄假裝不知,他把玉符又朝前一托,語氣誠懇的說道:“此玉符之中,還有兩位師尊的一封親筆書信,信中言及宗華掌院師尊對師弟的愧疚,亦有鑒鋒掌教師尊對師弟的許諾,信尾有他們二人的真靈印記為證。師弟看完,便知愚兄所言並未虛妄。”

    俞和掃了一眼他與夏侯滄之間的雕花銅磚,心中決定將計就計,見招拆招。於是他假裝對那玉符充滿了好奇,腳底下邁開步子,朝夏侯滄走去。

    兩人相隔區區一丈,正常邁步走的話,也就是十步左右。俞和表現得有些急切,故而步子邁得甚大,只三步就走過了將近五尺距離。這時他伸出手去,欲從夏侯滄的手中拈起玉符。

    眼見俞和果然邁步走近,那夏侯滄忍不住嘴角一勾,面露冷笑。當俞和把手伸過來時,他忽然閉住了雙目,腕子一抖,掌心吐勁,那片鑲金玉符頓時彈向俞和的雙目。

    耳聽見“哧”的一聲輕響,從那玉符中猛然間暴出萬道明光,頓時將周圍照的一片雪白。這光芒是如此之亮,哪怕夏侯滄早將雙目緊緊閉起,可還是覺得眼珠刺疼發熱,像是大晴天瞪著日頭觀望,被耀得雙目發花。

    不等光芒黯淡,夏侯滄急退三步,手指地面,喝了聲:“起!”

    但見九道尺長的青碧色靈符,在俞和腳邊的銅磚地面上無中生有。這些符籙繞著俞和的身子盤旋轉升,最後化成一座具體而微的“大九衍降魔圈”,百幢青光沉凝如山,一下子將俞和鎮壓在了原地。

    夏侯滄雙手不停,各掐劍訣朝前一引。只見周遭的虛空中,突然閃出近千道太玄無形劍炁,每七七四十九道結成一輪,朝困在“大九衍降魔圈”中的俞和瘋狂絞殺。

    他一邊催動劍炁,一邊兀自破口大駡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這般模樣,還妄想繼承我羅霄劍門的宗門大器?你以為兩位師尊真把你當成了個稀罕寶貝?我巍巍羅霄,如你這般資質低劣的弟子不知凡幾,唯獨你這個蠢蛋,不曉得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出門撞了點狗屎運,就自以為了不得了?我夏侯滄替羅霄劍門賣命一百七十年,從一介外門伙夫開始,一步步走到今天,豈容得你這黃毛小兒平步青雲,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今天就讓我這大師兄,代兩位師尊執行家法,清理門戶。自以為學了我羅霄劍門的無上劍道,翅膀硬了,就想欺師叛門?你這是自作死,不得活!”

    那劍炁破風之聲,好似萬千鐵哨同時吹響。“大九衍降魔圈”法陣被夏侯滄刻意反轉了過來,變成了一座進得去出不來的困陣,裏面的人四肢筋骨與周身真元盡被九道靈符鎖死,就算想招架都力有不逮,只能任憑無形劍炁刮骨削肉。

    百輪劍炁呼嘯而過,眼看著困住俞和的青光越來越矮,夏侯滄滿臉猙獰,自以為俞和已被他絞殺得肉身破碎。不過此人依舊沒有停手,他猛吞一口氣先天濁氣入腹,煉作滾滾真元,把牙關狠狠一咬,雙手翻飛,眨眼間又是九十九輪無形劍炁飛入青光之中。

    “跟我搶羅霄掌門之位的都得死!你當真以為宗華師尊派人去西北邊塞,是要請你回山?我看他多半是想殺人滅口,讓你葬身黃沙!你哪知道宗華師伯是什麼人?以他老人家的脾氣,以他老人家的地位,豈能容你落了他的顏面?小子,你若老老實實的跟著宗華師尊,那將來說不定還有一份榮華富貴可享,怪只怪你自以為是,膽敢頂撞他老人家,可知道死字如何寫麼?”

    夏侯滄雙眼發紅,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就算周圍的先天濁氣綿綿不盡,但終是經不住他這般不要命的揮霍真元。將近一萬道太玄無形劍炁揮出,夏侯滄估摸著俞和就算是把佛宗不滅金身法修到了大成之境,也已被絞成了肉醬。

    再看那一團青光,此時只剩二尺來高,好似中間裹著一團血漿爛肉,攤在地上。

    乾巴巴的笑了幾聲,夏侯滄想著撤去陣法,來好好欣賞一下這個敢跟自己爭寵之人的慘狀。可還不等他掐訣作法,忽覺肩頭一沉,有口繞著青絲的連鞘長劍,輕輕的搭在了頸邊。

    “死字怎的寫法,俞和不懂,正要大師兄來好好教我。至於俞和脫離羅霄道籍之事,宗門科儀上白紙黑字的寫著:‘但凡闖過解劍十八盤者,便盡可由他自去,不究叛門之罪。’夏侯師兄你代師清理門戶,我想問問,究竟是你夏侯滄無視宗門科儀,還是宗華師伯和鑒鋒師伯篡改了開山祖師定下的規矩,有意想取俞和的性命?至於那什麼羅霄掌門之位,我這有枚扳指,乃是京都定陽供奉院掌印大執事的信物,還有一方符牌,乃是終南仙宗太上長老的信物。有這兩重身份,夏侯師兄以為,俞和還能看得上那羅霄劍門的掌門之位?放眼九州,與上古仙宗大派一比,八百里羅霄不過是個根基淺薄的尋常小派,你自己當它是個香餑餑,可我俞和卻不以為然。你這廝,總以為我在跟你爭什麼掌門寶座,真是坐井觀天猶不自知,可笑,可笑!”

    夏侯滄聽見身後俞和冷冷的說話聲,嚇得是亡魂皆冒。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苦心設計的絕殺陷阱,居然根本沒有傷到俞和半根毫毛。人家早早躲了開去,站在旁邊看了一場空舞劍的好戲。

    “莫要殺我!師弟莫要殺我!”這位天罡院大師兄慌了神,他揮舞著雙手,想轉身去看俞和,但自那連鞘長劍上傳來一股沛然大力,壓得他雙膝發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如此苦心設計,想要殺我,為何我卻不能殺你?誰人會給自己留下殺身禍患?”俞和說話的聲音,冷得像萬載寒冰。那一口連鞘長劍上,透射出絲絲森寒的劍意,激得夏侯滄半邊身子酸麻無力,鬚髮倒豎。

    天罡院大師兄面色慘白,冷汗淋漓,身子止不住的哆嗦。他嘶聲叫喊道:“你若殺了我,就再也沒有人會告訴你雲峰掌院去冰海北極鏡煉劍的隱情。到時候雲峰真人葬身兩極地肺,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便是終身大憾!”

    “什麼?”俞和聞言,把眼一瞪,牙齒咬的咯吱作響。他沉聲喝道:“速速從實講來,若有半字虛妄,休怪俞某無情,教你嘗那搜魂煉魄的滋味!”
sonoflam 發表於 2014-5-21 22:45
第三百三十六章 劍有煞,人祭爐
夏侯滄方才那樣苦心積慮,想要設下毒計置俞和于死地,卻不料遭人家當場看破,此時被長劍橫架在頸邊,心知自家性命已是全懸于俞和的一念之間。他把牙一咬,把心一橫,這就要開口講話,想拿關乎云峰真人祭劍的羅霄秘辛,換得自己死里逃生。
可就在他眼珠轉動,話音將起未起時,忽然在不遠處有云霧翻滾,一男一女兩名羅霄弟子御劍飛身而出。看這二人身上穿的,都是本宗清微院內門弟子的制式法服,但他們手中那兩口漆黑無光的三尺長劍,卻是揚州買命莊的執事法器。
俞和斜眼一瞥,無論是在羅霄山中,還是買命莊的秘密總舵里,他都從未見過這一男一女,想必是宗華真人新近栽培出來的親信弟子。
就見那女子甩手一劍飛出,直刺向俞和的背心,急急呼道:“大師兄!那事關乎宗門大計,萬萬不可說!”
而那男子卻是引劍刺向夏侯滄的后頸,他口中冷冷的說道:“師尊嚴令,但凡泄露宗門機密者立斬!大師兄,得罪了!”
夏侯滄轉頭一看,面露慘笑。他是有心躲避,但苦于身不由已,只能拿一雙眼睛巴巴的望向俞和,臉上滿是祈求的神色。
在這個節骨眼上,俞和豈容得旁人橫插一足,哪怕來者是羅霄弟子,也絕沒有半分情面可講。他心中注意已定,今日無論如何,就算真把這夏侯滄給搜魂煉魄了,也要問出關于云峰師尊去冰海北極境煉劍的真相。
“讓開!”俞和舌綻春雷,斷喝一聲。他把左手的袍袖猛地甩出去,立時便有一片呼嘯的罡風應勢而起。其中飛旋著片片青光,竟是足足上百道太玄無形劍炁,隨他翻手一揮而出。
那仗劍來攻的一男一女,或許是從沒有聽過俞和昔年攢下的赫赫威名,他倆眼見百多道無形劍炁撲面而來,雖然有點驚訝,但依舊是鼓動周身真元,人劍合一,直沖了過來。
耳聽見“嗆”的一聲金鐵哀鳴,那兩口漆黑無光的三尺長劍被太玄無形劍炁攪成漫天碎屑。這一男一女兩位羅霄弟子齊聲慘呼,形如斷線風箏一般倒摔了回去。
說也奇怪,他們二人硬生生的吃了俞和百道無形劍炁,卻既不見肉身受創,也不見血水飛灑。兩個人的身子同時“蓬”的一聲,當空炸碎成了一大片灰蒙蒙的云氣,須臾間融入周圍的先天濁氣中,再不見了蹤影。
夏侯滄親眼目睹了這詭異的一幕,他身子劇震,喉嚨中“咕咕”直響,似乎是把本欲沖口而出的一聲驚呼,給強行咽了回去。他心中以為是俞和那揮手一擊太過兇殘,竟活生生將兩個羅霄弟子打得形神俱滅,當場身化齏粉。這位天罡院大師兄面如死灰,神情呆滯,他望向俞和的眼神徹底的變了,變得充滿了畏懼和驚恐,再找不到絲毫狡黠的光芒。
俞和倒是對這無名之地里的種種異相,有些見怪不怪了。其實他方才并未痛下殺手,僅只是用了三成功力,想把兩人震暈也就罷了。不過俞和此時根本無心去追究那一男一女的情形,他惦記著夏侯滄口里的秘密,于是往青劍上再加一分力,寒聲喝斥道:“還不快說?!”
夏侯滄被大力一壓,背脊彎曲,鼻尖幾乎碰著了地面,好似在跪地磕頭一般。他用雙手撐著身子,厲聲疾呼道:“莫要殺我,我這就說,這就說!”
俞和略收半分勁力,就聽那夏侯滄好似倒豆一般,把羅霄劍門派遣云峰真人遠赴冰海北極境,去祭煉一柄先天法劍的事情,給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原來羅霄劍門開山立派的前后三代祖師,皆深知天下道魔兩宗勢同水火,道門與佛宗也是貌合神離,便生怕自家宗門不得綿延萬萬年,于是踏遍九州四海,殫盡竭慮的為羅霄劍門尋來了兩大機緣。其一是護山靈陣“大九衍降魔圈”的陣盤,其二便是一柄“先天法劍”。如今“大九衍降魔圈”世人皆知,但那口“先天法劍”卻從未顯身,蓋因這口劍時至今日還未完全煉成,它被埋藏在涼州西北九千里之外,冰海北極境邊緣的一處冰火兩儀地肺中蘊養。
按理說,用先天靈材煉成的法劍,僅不過是一件威力驚人的先天奇寶,用來與人爭斗或許能無往而不利,可要拿來鎮壓門派氣數,還是遠遠不夠的。莫看“先天奇寶”與“先天至寶”的叫法只差了一個字,但其實卻有云泥之別。論及器胚材質,兩者或許并無太大的不同,但先天至寶乃是由成就了混元大羅金仙道果的神仙大圣,秉承其無上功德,親手取材,祭煉成器。一件流傳萬古的先天至寶,譬如東皇鐘、煉妖壺、昆侖鏡、伏羲琴、五方五行神旗等等,其中蘊含了大道理、大功德和大機緣,將其祭于宗門祖庭之上,后世弟子只要悟性足夠,都能從這件先天至寶上,或多或少的領悟出天地玄機,使得命性修為突飛猛進。具有此等神妙,才算是能鎮壓宗門氣運之寶,而不僅僅是一件防身傷人的法器。
當年的羅霄祖師,自然明白一柄先天法劍與一尊先天至寶之間的區別,他們既然是要尋找鎮壓宗門氣運的寶貝,那么僅只收集先天靈物為胚,再以后天手法煉制成器,那是根本難堪重任的。所以那口被歷代祖師視為宗門禁臠,寄托著羅霄弟子們萬載期待,深埋于冰海北極境之下的法劍,可絕非一口先天奇寶那么簡單。
這口寶劍的劍柄、劍鍔,加上后面半尺長的一截劍鋒,乃是誅仙四劍中“陷仙劍”的殘骸。而前面的二尺劍鋒,卻是羅霄祖師們用一小段銜燭之龍的脛骨削砍成條,勉強續上去的。
在將近九千年前,羅霄第二代掌門祖師受高人指點,與他的數名師兄弟一起穿越胡夷國度,在北極境冰原上挖地三千丈,終于找到了少許燭龍遺骨。而機緣巧合之下,他們還發現了冰火兩極地肺靈窟的存在。于是就打算將陷仙劍殘骸與燭龍之骨捆成一束,深深插入地肺靈窟,希望借著兩極元磁的循環調合之力,以地心真火和北極寒煞反復淬煉劍胚,使兩件靈物中的靈機彼此貫通,最終融為一體,重現神話中先天至寶陷仙劍的絕世鋒芒。
雖然羅霄祖師們的如意盤算打得甚好,但真想把陷仙劍殘骸與燭龍之骨合二為一,卻遠非那么簡單。
要知道誅仙四劍乃是上清靈寶大道君的得意法寶,有詩云:“非銅非鐵亦非鋼,曾在須彌山下藏。不用陰陽顛倒煉,豈無水火淬鋒芒?誅仙利、戮仙亡,陷仙四處起紅光。絕仙變化無窮妙,大羅神仙血染裳。”雖然誰也猜不到陷仙劍因何緣故會斷成兩截,而且前面的二尺劍鋒還下落不明,但先天至寶盛名不虛,僅這剩下的劍柄、劍鍔、和五寸劍鋒,依舊是鋒銳逼人、桀驁不馴,它與燭龍之骨一碰,立時放出了萬丈紅光。
但那燭龍本乃上古先天神獸,《大荒經》中有記載曰:“龍者,古之神物,名曰神,曰燭龍。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里。”這神獸的肉身雖然已死了萬萬年,魂魄飛散,化作極地奇光,可它留下的骨骸也斷非凡物。被陷仙劍的紅光一照,那半截龍骨上異相驟生,有條青焰騰升的長龍法相橫空出世,直朝陷仙劍的殘骸張口咬去。
這兩件先天靈物互一斗法,北極境冰原立時震蕩不休,天上是極光漫卷,地上有冰風肆虐。在場的羅霄祖師有四位遭暴風卷起,頃刻間肉身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血灑長空。幸虧燭龍之骨終究抵不過先天至寶殘骸的余威,只一時三刻之后,長龍法相就被陷仙劍的紅光降服。趁著它們劇斗之后靈機黯淡,幸存的羅霄祖師們冒死施為,用陷仙劍將燭龍之骨削成二尺來長的一段,湊到了劍鋒斷口上。
眼見那接合之處奇光迸射,他們趕緊用不周山之土揉成泥胎,裹實劍胚,再拿七寶葫蘆藤緊緊縛住,封入地肺靈竅之中。可即便如此,兩件神物依舊不肯消停,陷仙劍哀于斷劍之殤,燭龍骨怨恨天未死而身已殞,它們本身固有的靈機七年一小斗,四十九年一劇斗,那無盡的煞氣充斥在冰火兩極地肺中,再加上先天冰火兩極真罡也是性子生猛,歷代羅霄劍門派出去的祭劍真人盡都深受其害。
這些羅霄高手原本都是門中的精英翹楚,修為深湛,大道可期。但只要一到冰火兩極地肺中,他們立時道基受損,從此飛升無望,全靠著之前積攢的陽壽苦苦支撐。到最后,要么干脆倒斃于靈窟之外;要么告老卸任,返回本宗立時顯出天人五衰之相,三年內撒手人寰。
在云峰真人臨行前,他曾對藏經院弟子們親口說起,那柄先天法劍最多只要再祭煉千年,或許短短三百年內就能大功告成,而鑒鋒掌門與宗華掌院,也確實是這樣告訴云峰真人的。但后來,第十六代祭劍真人返回羅霄等死,從他的口中,卻吐露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不知是因為受到劍中戾氣的撩撥,還是由胡夷異士的古怪祀神儀式所致,在冰海北極境里發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故,使得地心真火和北極寒煞成倍暴漲。如今那柄先天法劍,根本不用再煉千年時光,估算在短短兩百年之內就可以淬煉完成。
于是云峰真人一語成讖,他成了羅霄劍門派出去的最后一任祭劍真人。但據第十六代祭劍真人推測,最后一任祭劍真人恐怕萬難活著走出冰火兩極地肺。
得知這個秘密的,當時只有不到十個人。而鑒鋒真人與宗華真人聽說此事,竟并未露出半點悲傷或者驚訝,他們僅僅是向西北方向灑酒一拜,似乎在心中早就有數了。
話說為何最后一位祭劍真人必死無疑?蓋因當那口寶劍祭煉到了十足火候,兩種先天神物將融未融之時,殘余其中的諸般戾氣會在剎那間盡數爆發出來,就像是人臨死前的拼命一搏,待得這股戾氣散盡,那陷仙劍殘骸與燭龍之骨才會真正融為一體,化作神劍出世。
而這股爆發出來的絕大戾氣,必定會引動地心冰火罡煞潮汐,二者相加,就算是陸地神仙也得當場形神俱滅,故而最后一位祭劍真人斷無生還之理。如此說來,俞和的授業恩師云峰真人其實就是去送死,那是要以身祭劍出爐!
在第十六代祭劍真人臨死之前,他正告鑒鋒掌門,說宗門中必須再提前準備一些可靠的弟子,好在先天法劍功成之時,前往冰海北極境守護,免得一旦祭劍真人身死,重寶引發天地異象,被他人窺見,趁機奪走。
夏侯滄說,之所以他遠走西南,長駐滇地別院,就是怕呆在宗門里一不留神,惹得兩位師尊不喜,將他暗定為接引靈劍的人。要知道地心冰火罡煞連先天靈物都能煉化,一旦暴亂起來,云峰真人必死無疑,而那前去接引靈劍的人,多半也是九死一生。
即使他身在西南,卻還是時時刻刻關注著揚州本宗里的動靜,聽說兩位師尊在這幾十年里連連提拔精英弟子,三清院和清微院一齊開門授業,就是為了給接引靈劍回山積攢力量。而剛才那一男一女,不僅是巡查別院的監事弟子,更是鑒鋒真人與宗華真人麾下的忠心死士。他們都知道自己將來要去冰海北極境,但未必知道是去自撞劫數的,皆引以為莫大的榮耀。
夏侯滄一口氣講完了來龍去脈,正想表功求饒,卻感覺自己肩上的長劍在輕輕顫抖。他抬頭偷看,只見俞和臉色發黑,額前青筋浮凸,周身煞氣流轉,口中兀自喃喃自語,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俞和此時心如刀割,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當年他在羅霄山中,與恩師相處的一幕幕盡皆掠過眼前。猶記得云峰真人言傳身教,手把手的替俞和糾正劍術;還記得他要去西南滇地時,云峰真人為他悉心準備的萬寶木匣;更記得兩人分別時,云峰真人冒著欺師叛門之罪,偷偷把一卷墨跡未干的《太玄典》抄本塞進了俞和的手中。
其實猜也能猜得到,之所以云峰真人被派去冰海北極境祭劍,多半也是受了俞和的牽連。那時候因為方家儀從中挑撥,夏侯滄又在一旁煽風點火,所以宗華真人對俞和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而云峰真人心疼弟子,便有意處處回護,于是他與宗華真人之間的關系,曾一度變得有些沖突。若是沒有這番人心變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身為宗門智囊的藏經院掌院去做祭劍真人。
師恩深重如山,無以答報。俞和此時一顆心兒穿越千山萬水,直朝西北極地飛去。
雖然他離開羅霄之前,將玄真寶箓萬化歸一大真符詳盡錄出,留給了云峰真人,但回想起戮仙劍照耀西北大漠的萬丈寒光,俞和就知道,單憑一道符箓,根本不足以在陷仙劍的戾氣爆發下保住性命。為今之計,只有趕在靈劍出世之前,去冰海北極境走一趟,將這種種兇險盡數告知云峰真人,說不定以師尊他的廣博學識與神機妙算,或能想出一道萬全之策。
俞和心中念頭翻轉,可卻一時把夏侯滄給忘了。
這位天罡院大師兄始終密切關注著俞和,他見對方神情恍惚,知道俞和是因為得知授業恩師身陷險境,正自心亂如麻。此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就見夏侯滄猛地把腰桿兒一擰,旋身而起,左臂盤曲如蛇,絞住了俞和的長劍,手腕順勢朝前一遞,五根手指頭死死的扣住了俞和的脈門。右手探出,亮掌印在俞和胸口之上。
“姓俞的,去跟云峰九泉之下再會吧!”夏侯滄咬牙切齒的恨聲一叱,他雙手同時發力,將通身十二成真元盡數化作兩道太玄無形劍炁,徑直摧進了俞和的脈門經絡和心口要害。
tzleng 發表於 2014-5-23 10:3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七章 水中金,非不殺


       
       


    夏侯滄雙手狂催劍炁,兩眼緊盯著俞和,期待著從對方那張令他深惡痛絕的臉上,看到有驚駭與絕望的神情出現。

    可哪知道,俞和嘴角輕輕一勾,卻笑了出來,而且笑得十分淡然。

    夏侯滄只覺得他右手掌心一虛,仿佛俞和的肉身陡然化成了一眼無底深井。那太玄無形劍炁直灌過去,卻似泥牛入海,全沒了半點消息。而且隱有一股怪力在暗中作祟,正把他的真元劍炁從經絡中拉扯出去,想收也收不住。這一支右手掌緊貼在俞和的心口處,就好像是落地生根,無論夏侯滄如何發力都撤不回來。

    與右掌上的詭異感覺迥然不同,他扣住俞和脈門的左手五指,像是突遭雷亟般的灼疼難當。五道剛猛無匹的劍炁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夏侯滄的太玄無形劍炁沖得煙消雲散,再如燒紅的鐵錐一般,狠狠的鑽進了指尖的少商、商陽、中沖、關沖、少沖諸穴。五道火線順著左臂經絡逆行而上,直向心脈攻去。

    耳聽見夏侯滄嘶聲慘嚎。

    他一整條左臂上的皮膜,如布帛一般被劍炁撕裂,寸寸散開。那手臂上的筋肉血絡,本是如同緊緊束攏的繃弦,此刻卻突然被劍炁絞斷,一條條同時迸飛起來,團團血霧爆散,森森白骨畢露,這般情狀真是慘不忍睹。

    俞和也是心善,他並未一口氣壞人道基,毀人命性。那五道無形劍炁將夏侯滄的手臂絞成血肉糜之後,便在其左肩井穴處略一轉折,鑽開一個銅錢大小血窟窿,呼嘯著沖出體外。

    這時的夏侯滄形如一條死屍,他臉色烏青,兩眼翻白,口吐血沫,僅剩的一條右臂兀自掛在俞和的胸前,人已癱軟在了地上。天罡院大師兄自詡工于心計,但萬萬沒想到天天打雁,終被大雁啄了眼。他原以為能夠趁機一舉反殺俞和,可哪曉得俞和的道行早已修到了令他無法揣測的高深地步,不需運功作勢,只消心念一動,周身罡炁立時反撲。在俞和的護體劍炁面前,夏侯滄的太玄無形劍炁委實不堪一擊。

    雖說最後還是留了幾分情面,沒有直接斬斷心脈,貫破丹田。但就這一下,夏侯滄不僅左臂齊肩而碎,道行境界也跌落了數重。他關元內鼎中的還丹小如黃豆,晦暗無光,比金丹初成的修士還不如。

    此時夏侯滄萬念俱灰,他僅存的一點兒真元,還在被俞和的萬化歸一大真符抽離煉化,身上完全提不起絲毫氣力,只能任人宰割,閉目待死。

    “非是我不信師兄所言,實在是從師兄口中吐出來的話盡都真假難辨。事關授業恩師的性命,俞和迫不得已,得罪了!”俞和一翻手,五指成爪,扣住了夏侯滄的顱頂天門,他遊出一縷神念,直刺向夏侯滄的識海。

    只見夏侯滄突然瞪圓了雙眼,身子抽搐,兩腿亂蹬,口中呵呵而呼。俞和的神念宛如一根極寒的冰針,深深刺進了他的顱腦之中,那股劇痛,仿佛是有人揮動大斧,將他的頭頂骨殼硬生生劈開了。

    這種搜魂煉魄的殘忍手段,只有百無禁忌的魔宗修士才會對活人施展,但此時俞和也顧不上什麼天良道義了。光聽夏侯滄方才的說法,那整個羅霄劍門都是在與他師徒二人作對,可憑俞和自己對宗華真人和鑒鋒真人的瞭解,兩位師伯該當非是如此絕情絕義的人。

    以神念對夏侯滄的本心反復拷問之下,俞和終於知道了師尊祭劍之事的真相所在。果然夏侯滄即便被長劍架頸,依舊是在心懷叵測的纂改實情,搬弄是非。

    但等洞悉了其中真相,卻還是讓俞和吃驚不小。

    原來宗華真人的確是悔悟了他對俞和的無端責難,並且親自傳下法旨,將方家儀遠遠發配,永不再召回羅霄。而那位第一十六代祭劍真人回到山中,也的確是說先天法劍可以在二百年左右祭煉完滿,出世時劍器戾煞與冰火真罡交攻,雲峰真人性命堪憂。但鑒鋒真人與宗華真人卻並沒有聽之任之,而是接連出山遠赴冰海北極境,不過兩人都沒有帶著雲峰真人回山,也沒人知道為什麼雲峰真人還呆在兩儀冰火地肺中。

    有人猜測說,雲峰真人只怕已經困死在了地肺之下;也有人說,雲峰真人根本就沒去冰海北極境,他離開羅霄之後,徑直投奔了鎮國真人。

    後來,論劍殿的幾位弟子接連失蹤,僅剩下鳴劍真人獨自鎮守藏經院,旁人問他究竟,他就只搖頭不語。而鑒鋒真人與宗華真人都忙著培養接引神劍回山的弟子,誰也沒有過問藏經院弟子的去向。

    至於夏侯滄自己,他的確是因為不想去冰海北極境,所以躲到了西南滇地。據說鑒鋒真人與宗華真人都看穿了他的小九九,故而頗為不喜。宗華真人還曾吐露心思,說想找俞和重入天罡院作主,好帶領著一班精英弟子前往冰海北極境,迎回雲峰真人和先天法劍。

    這話傳到夏侯滄耳裏,著實讓他日夜發愁。要知道,如果俞和順順利利的接引神劍回山,那憑此樁天大的功勞,羅霄劍門的掌教寶印必是俞和的囊中之物。說不定雲峰真人一直不肯回來,就是想為自家弟子冒死鋪路。

    於是,夏侯滄就想把俞和置於死地,斷了宗華真人與雲峰真人的念想。或者讓俞和對羅霄劍門徹底死心,甚至反目成仇。至於到時候如何接引神劍,那還有些時日可以斡旋,不用著急謀劃趨吉避禍之策。

    通明了種種真相,俞和麵露苦笑,搖頭不迭。他把手一松,夏侯滄軟倒在地,人已昏死了過去。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後,俞和實在無法理解夏侯滄心中的想法。按理說這位天罡院大師兄走南闖北,也是看過天大地大的人,可怎麼偏偏就把一個羅霄掌門之位看得如此之重?仿佛他這輩子唯一的念想,便是入主羅霄三清大殿一般。區區八百里羅霄,在揚州或許是說一不二,但放到九州之上,根本就算不得什麼道門大派。山中既無頂尖高手,也沒有上古金仙大道傳承,更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絕世重寶,連南方魔宗的一眾貪婪老怪們,都懶得對羅霄劍門打一打眼。

    人各有志,孰能揣測?俞和覺得“夏侯大師兄”真是既可憐又可笑。雖然這時只消他彈指一點,從此世上就再沒了夏侯滄這個人。但說到底,俞和的性子始終是良善溫厚的,他對魔宗修士“斬草除根,禍及家人”的行事之道不敢苟同,舉著一根指頭左右晃了晃,最後還是收了回去。

    歎出口長氣,心中念道:“如今此人基本已算是廢了,往後就算他有心復仇,在自己面前也不過是螻蟻爬蟲。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徒增殺孽?”

    於是俞和蹲下身子,輕輕撬開對方的牙關,塞了一顆五轉返魂丹進去,然後祭出一道萬化歸一大真符,仔細印在夏侯滄胸口。雖然不知道以這具半殘之軀,還能不能在兇險萬狀的無名之地求生,但當下也只能盡人事由天命了。

    送完丹藥,俞和轉念一想,卻又忽然有些後悔。如果夏侯滄經歷此劫不死,而且他逃回羅霄後非但沒有大徹大悟,反倒怨恨更深,拖著殘軀去鑒鋒真人與宗華真人面前哭訴,說俞和投身魔道,不顧舊情對昔日同門痛下殺手,哪可就把梁子接得深了。

    一念至此,俞和眉頭皺起,目光轉冷。他將一隻右手徐徐提起,比向夏侯滄的咽喉。

    “我說你這娃娃好生糾結。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你這般反反復複,忒也無趣!”恰在俞和主意難定之時,忽然身邊又現雲霧翻騰之相,有個陰陽怪氣的說話聲傳來。

    俞和猛轉身,反握青劍,以劍柄遙指向那濁氣翻騰處,沉聲喝道:“何人在此,出來講話!”

    但見那雲霧中忽有條黑煙鑽出,落地一滾,化作一位身披蓑衣的佝僂老叟。此人身高不足五尺,雖然精瘦,但通身肌膚烏黑發亮,像是塗著一層油脂。他頭上帶著一頂邊緣鋒利如刀的精鐵斗笠,前沿壓得甚低,讓人看不清面相,只能見到一小截蓄著稀疏白須的下頜。

    這人一手叉腰,一手扶著精鐵斗笠,嘿嘿冷笑道:“前有兄弟鬩牆,後有往日同門相殘,看來你這娃娃為人處事可不怎麼地道。老夫真是心疼你的丹藥,顆顆都是上品,只可惜全被你用錯了地方!這些人既然要來殺你,那你就算今日饒了他,將來他依舊還是要殺你,為何要給自己遺下禍根?你這一掌若是徑直斬了下去,老夫也會高看你幾眼,這就不敢顯身出來招惹了。可你畏畏縮縮,反正也是不敢殺人,何不索性成全了我老人家?”

    聽這蓑衣老叟說出來的話,似乎他對俞和接連遭遇詹大建與夏侯滄的經歷知之甚詳,莫非就是此人一直在暗中搞鬼?俞和不敢輕慢,提起周身真元蓄勢以待,口中冷冷的喝問道:“你是何人,想要如何?”

    “我倆在幾十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俞少俠多半不記得我這個籍籍無名之老頭兒。”這蓑衣老叟把頭輕輕一抬,就見那精鐵斗笠下邊,掩著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孔。俞和反復端詳,還是生不出熟悉的感覺。不過蓑衣老者咧嘴一笑,翻手取出一件物事,當面晃了晃道:“俞少俠貴人多忘事,認不出老夫理所應當,不過此物可還瞅著眼熟?”

    俞和上眼一看,頓時眉頭大皺。這蓑衣老叟手裏是一面明光流轉的小銅鏡,在銅鏡背面,雕著栩栩如生的十足金烏之形。

    “曉光鏡?”一見此寶,俞和登時猜到了這老叟的身份。

    當年十寶老祖將曉光鏡借給血手秀士方十七,在保衛南海恒鼎園的惡戰中,這件神話奇寶威風八面,幾乎讓廣芸大家、符津真人、華翔真人、雲峰真人與俞和陷入絕境。後來十寶老祖追隨衛行戈,與京都定陽供奉閣暗府群修列陣鬥法,跟明素真人硬拼一招,力盡身隕于定陽城南的樵山附近。當時他收藏的十件重寶同時飛散,有四件靈機最盛的,竟無懼北極中天紫微大帝的法相鎮壓,強行貫破了衛行戈的手掌而去。這件神話奇寶曉光鏡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這蓑衣老叟手捧曉光鏡,那他所說的“一面之緣”,便該是在京都定陽城南的樵山肅王府遺址上。那時諸寶紛飛,許多魔宗老祖不顧一切的去追逐法寶,然後再也沒回到衛行戈的身旁,故而俞和與這位蓑衣老叟見面不相識。

    老頭兒雙手撫摩著曉光鏡,朝俞和獰笑道:“老夫此來,是想向俞少俠借一樣東西。”

    俞和深知曉光鏡的厲害,而且這蓑衣老叟又能不被查覺的從旁窺伺他與詹大建、夏侯滄的遭遇,必定非是尋常人物。所以俞和語氣謹慎的問了一句:“你要借何物?”

    “自打衛行戈那廝得了北帝道統,就在我西北魔宗裏目空一切,橫行霸道,對我們這些老人家再沒了半點禮數。而你身負南帝道統,卻是個連殺人都不敢的軟腳蝦。方才衛行戈邀你投身我西北魔宗,你小子期期艾艾的,在那裏故作清高。現如今有這些道門中的偽善小人,千方百計的想殺你,你卻又不敢宰了他們。可惜了好端端的長生大帝無上妙法,偏偏明珠暗投,落到你身上真是暴斂天物!既然你是個怕見血的孬種,還練什麼劍?修什麼神通?豈不如將機緣盡數度給老夫,讓我替那南方南極長生大帝重振威風!”

    這蓑衣老叟忽把掌中的曉光鏡一轉,用鏡面照準了俞和,寒聲喝道:“悲天憫人的俞少俠,古有佛陀割肉飼鷹,你不如也效法一二,把命借給老夫用用!”

    說罷他一張嘴,就要噴出真元,去祭起那曉光鏡中的大日明光。可這一口滾燙的真元剛剛提過十二重樓,蓑衣老叟卻驟然覺的喉頭發緊,似乎有個什麼粗大硬冷的物事突然沖口而入,將他的本命真元盡數堵在了咽下。

    老頭兒活似被人突然扼住了脖子,一大股真炁被窒在胸中四處亂撞,憋得他頸間血絡暴凸,臉頰漲紅,瞪圓了滿布血絲的雙目。可他愕然發現,塞進自己嘴巴裏,將喉嚨堵死的那件物事,正是俞和手中的連鞘長劍。

    蓑衣老叟驚駭無比的望著俞和,卻又忽然發現自己的左右手腕上有圈血線繞過,緊接著腕子發涼,雙掌齊腕斷落,那面金霞流溢的神話奇寶曉光鏡,“噹啷”一聲跌在地上。

    這老叟被嚇得魂飛魄散,他腳下使力,只想抽身疾退。可一股無形煞氣,已然像鐵箍一般牢牢的捆住了他的肉身,遍體奇寒澈骨,經絡淤塞,如被封入了萬載玄冰之中。

    俞和目中寒芒生滅,他右腕一抖,那三尺連鞘長劍上的劍炁吐出,竟把蓑衣老者的頭顱,從肩膀上硬生生的挑了起來。老大一顆六陽魁首,頂著黑沉沉的精鐵斗笠,在半空翻了好幾轉,骨碌碌滾落在無頭屍身的腳邊,猩紅的血水如瓢潑大雨,灑滿了一地。

    這蓑衣老叟身首分離,兀自瞠目未死。他模模糊糊的望見俞和嘴邊掛著一絲嘲諷的笑容,走近蹲下,翻轉斗笠,對他輕聲細語的道:“誰說我不會殺人?”
tzleng 發表於 2014-5-26 09:04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演玄真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三人行,劍為關


       
       


    可憐這位鐵笠蓑衣叟,他本也是西北魔宗天山總舵裏一位赫赫有名的耆宿老祖,身負千年道行,只差半步便能臻入玄珠妙境,論及輩份資歷,實比衛行戈還要高得多。偏偏今日死兆星當頭照耀,在原始惡念的鼓動之下,老頭兒一時教貪欲沖昏了頭腦,跳出來想鎮壓俞和,將南帝道統據為己有,可未成想滿身的厲害神通還未施展出來,就已作了俞和的劍下之鬼。

    老魔頭死得憋屈,實在怨不得旁人,只怪他時運不濟。一來俞和接連遇到詹大建和夏侯滄,他跟這倆冤家都不對眼,但礙於種種情分牽扯,又不忍將二人當場斬殺,所以心頭上壓著一道殺機,正愁無處宣洩。二來是俞和錯以為蓑衣老叟一直在他背後裝神弄鬼,因為忌憚對方匪夷所思的神通手段,故而出劍之際用上了十二成功力,沒有半分留手。

    當一位半隻腳跨入“萬劍歸宗”至境的劍道高手,在神完氣足的狀態下全力發劍時,區區玄珠修士哪堪一擊?

    蓑衣老叟的屍身栽倒,片刻之後骨肉朽化,血水乾涸,盡成飛灰。俞和撿起地上的曉光鏡,用袍袖細細一拭,收入懷中。轉頭再看夏侯滄的面色已經紅潤了許多,他胸口起伏,呼吸漸粗,眼瞼顫動,似乎隨時都能睜眼醒來。

    俞和搖了搖頭,終還是下不去殺手。

    當下能不能從這詭異的無名之地裏逃出生天,還是個渺茫的未知之數。就算夏侯滄能僥倖生還,再回到羅霄劍門誣告一狀,可這天底下哪里就他姓夏侯的一張嘴?誰人都偏聽他信口雌黃?俞和認定天道昭昭,是非對錯自有公論,反正他也只打算去冰海北極境救出師尊雲峰真人,並不無意重回揚州,更沒興致去作什麼羅霄掌門,那就且由得夏侯滄唱那獨角戲去吧!

    得知宗華師伯悔悟,方家儀被發配,俞和埋在心底裏的委屈已然煙消雲散,念頭順暢。如今他看過天地之大,山海之奇,一顆心兒已不是八百里羅霄能栓得住了。

    哂然笑笑,他轉身繼續沿著自己的銅磚甬道走了下去。

    轉眼間又是百多步走過,俞和自感心跳突然加快,砰然有聲,似乎是前面又將有所遭遇的徵兆。六角經台神秘消失之後,他的神念已然不像從前那樣敏感微妙,止步琢磨了半晌,卻查不出分毫端倪,只好握緊掌中長劍,惴惴不安的走下去。

    再三十步之後,俞和神情一凜,終於是心有所感。

    在那甬道中徐徐流動的微風,將一股博大而莊嚴的氣機遙送過來。這股氣機中,隱含著當世鴻儒或者道佛兩宗的絕頂宗師才能養出的浩然正氣,仿佛在前面迷離雲霧之中,端坐著一位通明聖賢、一尊萬古佛陀、或者一位高德金仙。這股浩然正氣大有滌汙化垢、震懾邪祟之妙,竟使得先天濁炁中原始惡念紛紛辟易。一口長氣吸入腹中,教人精神振作,識念清明。

    俞和心中暗喜。如此異相,說明他再朝前走下去,將要遇見的多半是西南道門大宗裏的陸地神仙。回想蒞臨華山朝陽峰的諸位正道高人,像這般精純的浩然正氣,他只曾在青城仙宗掌門丹清真人身上感受過。前面即便不是丹清真人本尊,那也該是與丹清真人不相上下的道門大宗。

    雖說俞和無有什麼道魔宗門成見,而且當下的立場也有些左右為難,但在他心中,還是對道門中人更多存著幾分親近之意。循著那股氣機,他不由得腳下加快,仿佛是流浪之人終於覓見了至親一般。

    提氣疾行了近五十丈,雖然依舊看不見前面的雲霧中是有何人,但一片朦朦朧朧的清光,已然照亮了甬道的彼端。俞和正想將腳步再加快幾分,忽然發覺手中的青劍開始微微顫鳴,這拔不出鞘的劍刃,竟似要自行彈出。

    他眉頭微皺,伸手按住劍柄,將自身劍意透入劍鞘,這才讓青劍重歸安定。但甯青淩先前加持在青劍上的禁制法術,卻已是悄然化散,此時俞和只消輕輕一掣,青劍的劍鋒就能脫鞘而出。

    這般情形,可就委實非同小可了。

    要知道俞和是摸到了“萬劍歸宗”至境門檻的人,尋常劍修高手根本不可能以劍意引動他的隨身法劍。按照昔年章炎真人與無央禪師的解說,天下習劍之人,真正能成就“萬劍歸宗”的,就只會是獨一個人,而初窺此境奧妙的,卻能有不下十人之數,在俞和見過的劍道高手裏面,章炎真人算是一個,那劍殘客楚冥子是一個,而楚冥子的師尊羅修上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在這三人裏面,章炎真人和楚冥子自京都之戰後就下落不明,多半沒在朝陽峰上。羅修上人據說是跟隨衛行戈來了,但他一直沒有現身,之前戮仙劍的劍光曾與東皇鐘相擊,但不知在魔火黑雲上持劍施為的人,究竟是吞天老祖本尊還是羅修上人。可即便羅修上人落到這無名之地中,他的劍意氣機凶煞無比,斷不可能帶著浩然正氣。

    俞和遍歷朝陽峰上的其餘劍道大宗,最有可能的莫過於青城掌門丹清子和蜀山掌門邢天。而紫青雙劍傳人諸葛堅的資質福緣都比自己更高,說不定他也修到了如此境界。

    不管前面是誰,能並肩破劫自然大好,若是要來擋道,那便唯以掌中長劍驅之!

    俞和緊了緊青劍,那劍鞘上纏的細軟青絲,更讓他急不可待的想要尋到自家師妹的下落。腳底不沾地,一口氣直沖百丈,終於望見了數道盤膝席地而坐的身影。

    一輪青濛濛的七寸圓鏡,懸在離地九尺之處,灑落一幢寶光如華蓋。這鏡子看起來比神話奇寶曉光鏡更加精緻三分,其質非金非玉,背面有上古蝌蚪文和雲龍奇鳥之形,正面青華湛湛,好似皓月滿盈,寶光中有花雨繽紛,九彩霞光流轉,風雲水火諸炁變化無窮。

    這輪寶鏡,俞和自然認得。它雖不屬先天至寶,但名氣可不比昆侖鏡稍弱,乃是蜀山仙宗鎮門重器之一,唯有蜀山派掌教大尊才能動用的稀世法寶“昊天鏡”。相傳此鏡所發的青光,有通徹三界之能,可鎮壓一切邪魔妖鬼。

    但見這昊天鏡的鏡光,將周圍的先天濁氣逼出十丈之外,露出一大片清清朗朗的雕花銅磚地面。鏡光下面罩住三人,似在閉目入定。俞和猜得不錯,那正是青城仙宗掌門丹清真人、蜀山仙宗掌門邢天與紫青雙劍傳人諸葛堅。

    說也奇怪,俞和腳下的雕花銅磚甬道,一直延伸到這三人身前,就再沒了去向,仿佛這條路走到盡頭處,便是要與這三位道門高人碰面。

    正當俞和四下觀望尋找後路,一邊躊躇著要不要上前見禮時,端坐在昊天鏡鏡光中的三大高手同時睜開了眼睛。丹清真人微微一笑,朝俞和點了點頭,口中低聲自語道:“好,極好!”

    而諸葛堅兩眼放光,面上無喜無怒。蜀山邢天倒是挑了挑眉毛,沉聲道:“我等在此久候多時,看來你這小子身上的因果糾纏,倒也不少。如此身染血污,想必你一路至此,是開過殺戒了的。”

    俞和聞言,低頭一看,自己衣襟靴面上果然有點點褐斑,也不知是夏侯滄還是那蓑衣老叟的血。他朝對面三人攏手一揖,說道:“此地兇險,路上虎狼出沒,不得不如此。邢天前輩說久候多時,難道是在等晚輩來此?前輩神通廣大,可知敝師妹的所在?或能指點玄機,教晚輩如何闖出此地?”

    邢天笑而不答,卻是丹清真人忽然冒出一句:“以你本心為燈,自可尋見你心中所欲。”

    “什麼?”俞和一驚,這丹清真人嘴裏說出來的話,怎麼跟柳真仙子玉符留書裏面的話一模一樣?這之間有何聯繫,又是何暗兆?

    以神念細細探查,發覺在昊天鏡鏡光和浩然正氣的震懾之下,這周圍無有半點原始惡念的蹤跡,想來他們三人並未被迷亂心神。那麼這他們因何預知自己將走來此處?而丹清真人與邢天都是一派之尊,隨他們同來的青城、蜀山弟子又在何方?他們不去搭救自家門人,卻在此地悠然打坐,莫非兩派弟子已盡被安然救走?

    揣著一肚子疑惑,俞和問道:“晚輩身陷此地,只想尋到我家師妹,保她平安。奈何雲霧詭譎,方向難辨,至今尚無頭緒。”

    “非也。你找不到青淩,蓋因她非是你心中最想尋到之人。”丹清真人搖了搖頭,高深莫測的講道,“你自知青淩有伏羲琴護身,落入此地當有驚無險。而你為解因果而來,心中執念乃是斬殺那一十二個赤胡傀儡修士,對也不對?”

    聽了丹清真人這一番話入耳,俞和腦中靈光乍現,如晨曦破暮。他身子微微晃動,喃喃道:“我為因果而來,循執念所引?難道方才的那處岔路口,左邊一條便是通到甯師妹身邊,右邊一條便是種種因果羈絆?而我雖然不明本心,卻還是在冥冥中選了右邊的路?”

    一滴冷汗劃過面頰,俞和忽然神色一正,抱拳朗聲問道:“丹清師伯一語點醒夢中人,敢問那一十二個赤胡傀儡修士又在何方?”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丹清真人垂眉閉目,不再言語。

    “多則百丈,少則百步,定能如你所願。”蜀山邢天哈哈一笑,他頭上的昊天鏡分出一柱青光,照亮了某一處方向,從濃密的灰色濁氣中,隱約顯出一條逼仄的甬道。

    俞和大喜,朝邢天拜道:“多謝前輩指路!”

    說罷,他就要朝昊天鏡光照出的那條甬道走去。

    “俞師兄既然為解因果而來,那與在下的因果,卻也不得不解。”一直不言不語的諸葛堅,突然縱身而起,攔在了俞和的面前。他豎單掌一揖道:“昔年再戰之約,俞師兄可還記得?”

    俞和眉頭一皺,沉聲問道:“諸葛兄此言何意?”

    “請俞師兄賜教!”那諸葛堅雙手一分,他左手中一口長劍三尺六寸,西方太白元精所鑄,通身紫光繚繞;右手中一口長劍三尺三寸,青藍如碧玉翡翠,正是蜀山仙宗威震天下的鎮門神劍紫郢青索。

    紫青雙劍霞光耀眼,戾氣逼人,激得青劍自行出鞘半尺。俞和驟覺諸葛堅的劍意已然將自己牢牢鎖住,不由得腳下倒退半步,提氣戒備。他把目光瞥向丹清真人與蜀山邢天,卻見這兩大道門掌教都目現精芒,似正期盼著親睹俞和與諸葛堅一較高下。
tzleng 發表於 2014-5-27 09:48
玄真劍俠錄 靈台如鏡照心燈 第三百三十九章 金剛威,兩儀玄


       
       


    “諸葛師兄,非是俞和有意要拂你雅興,當下實非是印證劍道之時。一來此地兇險重重,我等合該多留些氣力,勘覓生門出陣,去找那金霞老道計較。二來是俞和惦念著敝師妹的生死安危,實在無心與你切磋。”

    俞和搖了搖頭,朝諸葛堅抱拳告饒道:“你我雖有再戰之約,卻也未曾定下時限,今日懇求諸葛師兄行個方便,只要俞和不死,三十天內必去蜀山一遊,定陪諸葛師兄盡興就是。”

    按理說俞和把話講到這個份兒,兩人之間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那諸葛堅本該順勢收劍而退,自等俞和去蜀山登門拜會。可這位紫青雙劍傳人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他手中的兩柄蜀山神劍越來越亮,一雙眼睛直盯著俞和,周身戰意澎湃,氣機節節攀升。看那架勢,好像今日不鬥過一場,他就絕不會善罷甘休。

    俞和見自己好言相勸,對方卻絲毫沒有退開的意思,於是便偷眼去看青城丹清真人和蜀山邢天的臉色。卻見這兩位執掌蜀地上古大宗的陸地神仙興致勃勃,全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那紫郢青索綻出的道道神光,將諸葛堅的身影映得半紫半青,澎湃的無形罡勁使他道袍鼓脹如球,托著身子徐徐浮升而起,腳尖離地三寸。就聽他聲如金丹落玉盤的說道:“常言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下正是你我千載難逢的試劍良機,萬萬不可錯過。俞師兄你且寬心,令師妹安然無恙,就在不遠之處等你。至於那華山金霞叟,倒行逆施,妄圖禍害西南同道,他已是死劫難逃。諸葛堅奉勸俞師兄一句,刀劍無眼,出手無情,你若心存雜念,不能傾力與我一戰,今日必成大憾!”

    聽諸葛堅這話裏的意思,似乎他知道很多隱情。其實也難怪,有丹清真人與蜀山邢天這兩位當世道門絕頂高人在場,再加上蜀山、青城兩宗的諸般蓋世奇寶,想要洞悉這無名之地裏的奧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難道說西南道門群修早已脫困,而小甯師妹也隨他們一起逃出生天了?

    俞和望了一眼丹清真人,急急的追問道:“敢問我家師妹現在何方?”

    丹清真人笑而不語,諸葛堅一擺掌中紫青雙劍道:“只消勝過我手中長劍,你自會見得到她,關乎此間的種種隱秘,我也會知不無言言無不盡。”

    俞和深吸了口氣,斬去心中種種雜念。他再又確認了一番眼前所見並非迷陣幻象,這才舉起右掌當胸一豎,凝神沉聲喝道:“既然如此,請諸葛師兄賜招吧!”

    “有僭了!”諸葛堅左手一圈,神劍紫郢飛旋如鏈,護住周身,右手劍訣朝前一指,那青索劍化作一道青白色的丈許雷火,直撲俞和的面門。

    “來得好!”面對凶名赫赫的蜀山鎮門神劍,俞和不敢怠慢。他抖擻精神,提起十成功力,左手掃出一道無形劍炁,去阻那青索雷火,右手掐了個宙光訣,掌心中暗藏著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朝諸葛堅當胸印去。

    “俞師兄忒也托大了。”耳聽見諸葛堅輕嘲一聲,亮左掌封住門戶。但見紫光翩翩一繞,俞和拍出的破空掌訣就被斬得煙消雲散。而那丈許青索雷火勢如破竹,撞散了迎過來的無形劍炁,原招不變,氣勢再漲三分,直取俞和的面門要害。

    俞和眉頭一皺,運起胸中劍意,雙手團團抱圓,朝那破空而至的青索劍攝去。

    初踏入“萬劍歸宗”的無上至境之後,劍修能在動念之間以本身劍意鎮壓天下劍器,從最尋常的桃木劍,到先天至寶之屬的無上神劍,甚至類似劍形的狹長之物,只要其主人的本身命性道行稍弱,兵刃就會脫開掌控,一時間不聽使喚。

    諸葛堅甫一見俞和目中有億萬寒芒生滅,就知道對手是想用劍意懾服青索神劍。他也把雙眼一瞪,催動胸中劍意,右手指訣朝前連點。

    “嗤啦”一聲輕響,那青索雷火穿空而過,將俞和的左手袍袖掃成焦灰,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

    方才那一下空手接劍,俞和是太過托大了。他抿了抿嘴唇,額角隱隱現出冷汗。

    論及劍意境界,他的確要比蜀山諸葛堅更勝一籌。在青城山中靜修幾十年,借助六角經台的神妙日夜推演,俞和將古法劍道與所聞所習的種種劍術反復印證,終於連破難關,已是一隻腳穩穩的跨入了萬劍歸宗至境。而諸葛堅雖然根骨悟性當世無雙,但人家沒有六角經台這等逆天神物襄助,單憑一個人心智終有極限,這幾十年過去,才只略窺到萬劍歸宗至境的門徑而已。

    其實俞和將劍意放出時,也暗暗把真元貫注到了足底。他小心留意著,如果一旦青索劍不為所動,那便立馬閃身躲避,再作打算。可等他張手一撈,就見到青索雷火憑空轉折,隨他心意射向身邊空處,俞和頓時心中暗喜,打算妙手空空,就此將青索劍壓服,教那蜀山諸葛堅不得不甘拜下風。

    但俞和還是小覷了蜀山仙宗的上古神劍青索,他雖然壓住了諸葛堅的神念,但青索劍的本身靈機寧折不彎,斷不甘心受他人所制。神劍自行震動,發出龍吟虎嘯,忽然掙開了他的劍意束縛,將青索雷火又撥了原路。

    這時再想閃身躲避,已然來不及了。俞和好不狼狽的側頭彎腰,差點就要當場使出懶驢打滾的逃命招數,甚幸那青索雷火終還是偏了一點,堪堪擦著他的左肩掃過,有半幅袍袖沒能甩回來,教雷火一沖,登時灰飛煙滅。

    諸葛堅召回青索,把雙手一攏,按劍不發。他臉帶怒氣的喝道:“俞師兄連柄通靈劍器也不亮一亮,這時看不起我諸葛堅,還是不想與令師妹重逢了?”

    俞和訕笑道:“與兄台的蜀山神劍一比,我的法劍太過粗劣,有些沒臉見人。”

    說罷他張嘴一吐,一黑一百兩道奇光沖口而出。俞和左手反握青劍劍柄,右手輕輕一招,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在他掌心中化成兩條三寸狹長小劍魚,如太極圖一般,首尾相連的飛旋不休。

    “比不得諸葛師兄出身名門大派,手握絕世神劍,我這家徒四壁的落魄散修,只好濫竽充數,比你多使一口劍,算是厚顏占點兒便宜。”

    “紫青雙劍鋒芒太利,若傷了俞師兄的法寶,莫要怪罪。”諸葛堅看著那一對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心知此物定有不凡之處,他雙手同時掐定劍訣一引,口中喝道:“留神了!”

    耳聽見兩人同時吐氣開聲,一青一紫一白一黑四道劍光脫手飛出,當空絞殺到了一塊兒。

    試問天下英雄不知凡幾,但在劍上的修為,年輕一輩應以俞和與諸葛堅為個中翹楚。兩人這一全力施為,當場真是精彩紛呈、森羅萬象。就連成名已久的蜀山邢天與青城丹清子,都看得目眩神馳,幾欲拔劍一證。

    蜀山仙宗博采道佛兩家之長,諸葛堅將一對紫青雙劍展開,漫天都是紫霞縱橫青焰穿梭。他腦後顯出智慧光輪,劍發隆隆雷音,一招一式莊嚴宏大,猶如一尊行走在世間斬妖伏魔的上古佛陀。

    這一路蜀山劍法,是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演化出來,輔以蜀山煉魔大罡炁,劍勢一起,有八大金剛法相具現:乃是能除一切眾生宿災殃咎悉令消滅的青除災金剛、能除一切眾生熱毒病苦的辟毒金剛、能令一切眾生所求如願的黃隨求金剛、能除一切眾生熱惱苦的白淨水金剛、能除一切眾生無明見的赤聲火金剛、能除一切眾生災難苦的定持災金剛、能令一切眾生開悟解的紫賢金剛、能令一切眾生智芽成就的大神金剛。

    “唵,烏倫尼,娑婆訶。”八尊金剛法相橫眉怒目,口誦金剛心真言,雙目中射出道道金光。有一圈金剛伏魔法界隨勢而出,一相無相、離色離相、離相寂滅、無斷無滅、應化非真,這座莊嚴法界,將諸葛堅周圍三丈化作天花散落、地湧金蓮的佛國淨土。

    而俞和卻是頭頂清光慶雲,身披萬道仙霞,腳踩九色祥雲,與八大金剛擦肩而過,在諸葛堅以紫青雙劍圈成的法界中信步穿行。他忽而腳踩罡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兩儀劍光上如白雲變幻,下如玄水蜿蜒。忽而又循著先天八卦步法轉起了圈子,雙手分陰陽合抱成球,元磁劍丸聚作三尺圓盤,如太極往復運轉。

    用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傳授的兩儀劍心訣,將羅霄劍門《太玄典》上最精妙的劍法施展開來,那一輪黑白劍光在俞和身外來回掃蕩,但凡劍光過處,天花凋零金蓮枯萎,佛國淨土分崩離析,重顯出碧落黃泉九層天之相。

    莫看此番情形好似是一僧一道正在演法論道,流光溢彩、眾妙紛呈,但其實虛空中往來飛舞的道道霞光明火,地上湧起的朵朵金蓮曼陀羅,盡都是能開山斷流的鋒銳劍炁。此時若取一塊千斤精鐵鑄錠扔到兩人身邊,恐怕只在一眨眼之間就會被萬千劍炁攪成鐵粉飛灰,那其中的種種兇險,委實難以言述。

    諸葛堅的蜀山金剛伏魔劍分為三十二品,而俞和走完六十四卦卦位,兩人剛好同時將這一輪劍法推到了極處。但見八大金剛法相一變,化作四無量心菩薩現世,紫郢劍走般若道,青索劍走方便道,兩道劍光猶如上古佛陀俯瞰鬼域的視線,洞徹金剛伏魔法界,直朝俞和當頭貫下。俞和不慌不忙,舉雙手朝天一托,左手為乾天,右手作坤地,六十四卦卦象盡現,再轉皆入陰陽兩儀,黑白劍光好似一幢螺旋寶蓋,向諸葛堅的紫青劍光迎去。

    兩股驚天動地的劍炁當空相擊,揚起罡風如潮,聲若九天雷鳴。

    這兩人抽身而退,皆面露微笑互視對方。諸葛堅一晃掌中紫青雙劍,贊道:“陰陽離合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俞師兄雙劍盡演兩儀精義,當真教人歎為觀止。再來試我蜀山劍陣!”

    俞和左手反背青劍,右手單掌把玩著一對元磁劍丸,笑道:“固所願而,莫敢不從!”

    說罷兩人縱身而起,又戰到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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