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玄真劍俠錄 作者:沫繁 (已完結)

 
tzleng 2013-11-29 10:28: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4 160365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3:45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章 劍斬龍,沙吃人
  
       


    衛老魔聞言,臉上神色驟變。

    他兩手當胸一錯,掌心中有奇光吞吐,掌勢如排山倒海,罡煞席捲雲空,數息間連打九九八十一道五雷大手印,將那九尺黑漢逼到百丈開外。腳底下滾滾魔雲生出,衛行戈提氣一縱,便飛回了羅修上人的身邊。

    羅修上人不等衛行戈出聲發問,介面傳音道:“昆侖、終南兩宗的人已到了三百里之外,我且助你一臂之力,速速將這條飛蟲斬落於此!”

    “有勞前輩!”衛行戈拱手抱拳,足下魔火黑雲展開,托住了羅修上人的木輪椅,直朝那頭域外飛天巨獸飛去。

    那九尺黑漢遭衛行戈突施重手,打得哇哇怪叫。他本欲翻身再戰,可眼看衛行戈將他棄在一邊不顧,卻陪著一個白髮老頭兒駕雲沖向了自家異獸。九尺黑漢眼珠一轉,心中自然猜到了這是有何意圖。

    只見這壯碩黑漢含住右手二指,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那頭飛天異獸登時大吼一聲,遙遙應和。九尺黑漢憑空一擰身,背上肉翅鼓風,朝巨獸疾飛而去。而那巨獸猛地張口噴出一團灼熱火雲,兩支遮天翅膀攪動暴風,逼開了正與它糾纏不休的修士,也朝黑漢這邊俯衝過來。

    馬嘯馬真人與一眾魔宗修士望見衛老魔與羅修上人殺氣騰騰的沖了過來,人人遲疑了一下,接著就紛紛抽身避開。程倫雖然心有不甘,但既然連馬嘯大執事都不願趟這渾水,他也明白此時不宜逞強,還當自保為上。飛天夜叉七殺掠過那巨獸的背脊,抄起阿修羅法屍破軍,身化一道黑煙,飛回了程倫的身邊。馬嘯真人看程倫臉色慘白,真元虧虛,翻手拋來一丸回氣的靈丹。可程倫接過丹藥,臉上卻露出了古怪之極的神色,他盯著丹藥瞅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敢吞下,鬧得馬真人在一旁大惑不解。

    且說那九尺黑漢與域外異獸重聚在一起,黑漢手扶巨獸的額前尖角落定身形,他兩支腳踝竟然埋入了巨獸頭頂的皮肉之中,似乎這一人一獸已將血脈貫通,身軀合二為一。飛天巨獸凶威大漲,兩隻巨眼中奇光爆射,口中重又溢出熊熊火光來。

    衛行戈與羅修上人踏雲而立,兩位高人與對面這一人一獸之間,相隔著近百丈之遠。

    只見羅修上人慢條斯理的一翻腕,從那木輪椅的扶手中,扯出了一條狹長的二尺薄鐵片,他用右手食中二指拈住鐵片一端,另一端則遙指向前,擺了個仙人指路的起手式。周圍有不少修士想看清那平平無奇的薄鐵片究竟有何玄虛,但只要是修為稍弱的人將目光一落到那薄鐵片之上,頓時覺得雙目如遭刀絞,耳邊響起萬鬼慟哭之聲,兩行血淚順著眼皮縫隙,止不住的流淌出來。

    而衛行戈斷喝一聲,身邊顯出無窮無盡的祥光瑞氣。立在他身後的北極中天紫微大帝法相朝他頭頂天門一降,那象徵著一方神帝威嚴的青天厚土團雲紫綬九章法服、十二行珠冠冕旒、星宿經緯玉笏等物便落在了衛行戈的身上。再看衛老魔氣勢大變,竟真如一尊萬古不朽睥睨眾生的神仙帝王降臨到凡塵之間。在他腰間盤著一條金龍,龍爪中捧著一口四尺長劍,衛行戈抬手一掣,將那長劍握入掌中,只見劍鋒上畢集周天星光,有萬千元炁流溢,正是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的證道之劍:萬星萬炁衡天劍。

    馬嘯把袍袖一甩,祭出一道狂風,卷起身邊群修又挪遠了數十丈。對面那頭域外巨獸昂首怒吼,猛然間收攏肉翅,把碩大如肉囊的肚腹一鼓,張口又是一道烈焰洪流噴出。這一口滔天火焰,恐怕是傾盡了一人一獸的渾身精力,流火沖出獸口十丈,竟然由赤紅色轉為青白色,那無法言述的極熱,烤的虛空欲焚。

    可羅修上人與衛行戈相視一笑,兩人同時提起右手,引薄鐵片與神帝仙劍揮出,直朝撲面而來的大火一劍劈下!

    “嗆”的兩聲驚天劍鳴響起,有一道白森森的十丈寒光,和一道星光璀璨的十丈明河應勢而出。那看似能將天地萬物燒成飛灰的烈焰洪流,遭這兩道絕世劍光一絞,竟然像是一匹青綢,被巧手布匠運剪裁過,紛紛揚揚的散成了無數細條。

    支離破碎的飛火流焰恍若漫天亂霞。可兩道劍光去勢分毫不減,飛到那頭域外巨獸胸前,凜凜寒光與浩瀚明河左右一分一合,真形似一口剪刀平平鍘過。

    在所有人擯住呼吸的注視之下,那頭體如山峰般大的飛天巨獸發出淒然哀嚎,它兩支肉翅頹然一顫,從其脖頸之下起,劃過翅根肋側,直到後肢與臀尾相接之處,突然有黑鱗片片斷落,皮膜翻卷開裂,湧出一條粗大的血線。緊接著那獸軀的整個下半片徑直斷落下去,轟然砸在了高臺督戰車側面幾十步之外。看那兩支肉翅又無力的扇動了一下,巨獸的上半截身子也跟著從空中栽了下去,一頭撞入沙土之中,揚起漫天黃塵。

    猩紅色的血漿如滔滔洪水,從兩堆殘屍中洶湧而出,大堆大堆的臟器流了一地,腥臭味夾雜著一股奇異香氣彌散開來。那垂死的巨獸兀自昂起了脖頸,朝天空發出淒厲的嘶吼聲,隱約約從西北邊天際盡頭,竟傳來了數聲一模一樣的獸吼聲,似乎是有藏於遙遠陸地彼端的同族異獸,正在哀悼親嗣的殞亡。

    懾人心魄的吼聲持續了足有半柱香光景,待這巨獸通身血液流幹,那碩大的眼瞳才終於光華盡黯,粗如殿柱的脖頸一垂,命喪落雁口關前。

    域外異獸一命嗚呼,死得淒慘無比,那與巨獸血脈相系的九尺黑漢也是七竅流血,雙目緊閉,好似生機絕滅。

    正朝落雁口城牆拼死衝擊的赤胡兵卒全都呆滯住了,他們即不管頭頂紛飛的箭雨,也不理會面前大雍守軍揮來的刀斧,個個轉向西北方,瞪著巨獸隕落之處,口中喃喃的囈語著。沒有一個赤胡蠻人肯相信眼前這一切的發生,那被敬若神靈一般的飛天巨獸,胡夷之國最堅韌、最強大的至高力量化身之一,大地與天空的榮耀守護者,居然被兩個小小的東方人開膛破肚,活生生劈了兩片血肉模糊的殘屍?

    這傳奇巨獸的殞落,令無畏廝殺的勇氣從赤胡士兵們身上迅速消散。他們的臉上佈滿了不信、驚詫、恐慌、畏懼和絕望的表情,渾然忘記了舉起手中的刀盾,也忘記了近在咫尺的敵人。

    可大雍守軍這邊,卻頓時是氣勢鼎盛!就連那噩夢般的巨獸都能一舉斬殺,落雁口守關兵卒們深深相信,這些騰雲駕霧仙師就是陸地上的神仙,他們有開天闢地的神通手段,他們無所不能,他們無堅不摧!

    口中高喊著“仙師威武”,大雍兵卒們瘋狂揮動起手中的兵器,將城牆上呆若木雞的赤胡人一一打殺。只在轉眼之間,十二座箭塔碉樓盡數收復,所有的機關雲梯全被掀翻。大將軍周老三雙目充血,吼破了喉嚨,雄關城門緩緩推開,氣勢如虹的大雍鐵甲騎兵策馬沖出。蹄聲如雷,長槍如林,兩萬鐵騎揚眉吐氣,肆意收割著胡夷蠻人的性命。

    “嘖,看來還是我的手腳太慢!”俞和聽到身後馬蹄聲、廝殺聲漸近,他把眉頭一皺,頭頂上方的五色雲氣激蕩,召出上百道五行神雷齊發。

    話說俞和在落雁口城牆前獨鬥那一十二位白甲騎士,他本以為祭出了先天五行神雷,就能在反手之間將這些古怪的赤胡騎士劈成焦炭。但兩邊蓄勢再戰,俞和卻發覺自己的先天五行神雷,落在那一十二位白甲騎士身上,並非是如他想像的那般攻無不克。

    那十二位白甲騎士身邊,似乎有一重頗為不凡的護體神光。先天五行神雷炸起團團雷火,雖然能震退那些騎士,但很重創他們裹在鎧甲下面的身軀。而且即便是俞和對準其中一位騎士五雷齊發,震得這人吐血倒退,其他白甲騎士望見戰友受難,便會撥轉馬頭疾馳而來,伸手拋出一片白濛濛的奇光相助。那位受傷的騎士只消身受三五道白光罩體,立時就會生龍活虎的重新振作,仿佛根本沒受過傷創一般。

    借著馬蹄揚起的滾滾煙塵,俞和展開了玄妙的陸地騰挪步法,身如遊魚,神出鬼沒。那一十二位騎士以長槍縱橫揮刺,卻完全沾不到他的一片衣角,但俞和偏偏也對這些白甲騎士無可奈何。兩邊一團亂鬥,打得熱鬧非凡,可其實卻是彼此相持不下。

    直到那頭飛天巨獸被羅修上人與衛行戈聯手一擊斬殺,殘屍自天上墜落,震得沙地顫動,俞和這才靈機一動,想出了個法子。

    他運出一絲藏於脾臟中的先天五方五行土炁,再以這絲先天真炁祭出了偷學自終南仙宗邵人傑的“太乙金光十八禁”,借足尖點地之時,暗暗翻手一拍,將結成的禁符打入了腳下的沙土中,然後縱身一躍,禦氣渡虛,竄上十丈來高的天空。

    那一十二位白甲騎士雖然腦後皆有一對小小的光翼展開,但卻不能飛上天空,十二騎在地上結成一圈圓陣,騎士們摘下手弩,要朝俞和放箭。

    俞和嘿嘿一笑,屈指掐厚土決,朝地上一點,口中喝道:“著!”

    未等一十二位白甲騎士射出弩箭,他們腳下突然冒出一層黃煙蕩漾,那原本可行車馬無虞的沙地,竟然瞬間變作了全不受力承重的流沙。十二匹戰馬身子歪斜,騎兵們趕緊催馬發足,想逃散開來。可俞和以先天五方五行土炁施展的終南鎮派寶術等神妙?這一道禁符入地,周遭十丈盡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流沙澤,而且這片流沙比大漠中的尋常流沙地更加可怕,那下陷之速奇快無比,委實教人一旦中招,若不能肋生雙翼,就只能閉目待死。

    一十二位白甲騎士還在奮力掙扎,有人甩開了身上的白鐵重甲,棄下槍盾戰馬,手腳並揮,想遊出流沙澤。可俞和冷笑一聲,淩空向下發掌,拍出龐然罡力。那些騎兵遭他當頭重擊,下陷更快,只短短兩三息之間,就只剩下雙肩和頭顱猶能露在沙地之上。

    “方才也是被一股子熱血沖昏了頭腦,放著如此便利的手段不用,卻去跟這些鐵皮罐子搏命廝殺,煞是費了一番周折,當真可笑。”眼見勝券在握,俞和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口中自嘲不迭。

    “什麼便利手段,不過是旁門小術,歪打正著!”羅修上人的喝斥聲,在俞和的耳邊猛然響起,驚得他一縮脖子。只聽那羅修上人厲聲罵道:“上古劍修不問神通,但憑一劍破萬法!區區蠻夷的護身法術,你就不能以劍破之?你那一招疊劍聚力之術哪里去了?就只會在老夫面前賣弄的麼?”

    疊劍聚力之術?俞和心思一轉,登時明白羅修上人所指,是他那學自仙人幻象的一招莫名劍法。一點明悟如電,驟然掃過識海,辟開昏蒙。俞和又是用力一拍自己的後腦,跺腳道:“怎的忘了這招?一劍不得破甲,那便將百劍化入一劍刺出,任他守禦再強,也定能一擊即潰!”

    俞和搖頭自省道:“我這一身所學實在是駁雜,以致於常常窺不見克敵制勝的法門,爭鬥起來事倍功半。看來今後不但要落力苦修心性靜定的功夫,使得臨敵時心如冰清,不至於念頭紛亂,還得閉關細細梳理胸中所學,悟其屬相真髓,融會貫通才好。”

    “還在哪里發什麼呆!找死麼?”羅修上人又是一聲斷喝破空而來,炸雷似的響徹俞和的腦海。

    正冥思自省的俞和突然驚醒,卻猛覺有一道沉凝如山的浩大氣機當頭落下,他倉促之間無暇抬頭細看,只竭力擰腰騰身,堪堪閃出了數丈之遠。

    “轟隆”的一聲巨響,只見一方青光流溢的玄石硯臺從天而降,其長寬方圓約有十丈,厚達三丈,石硯面上瑩潤如玉,雕滿了太極八卦圖形。這方硯臺法器差之毫釐的擦過俞和的袍角,挾千鈞之力砸在那片流沙澤上,巨力深入地底,震得周遭沙土翻滾如浪。看此剛猛聲勢,恐怕埋在流沙下麵的一十二位白甲騎士想必是凶多吉少。

    轉頭去看那落雁口雄關之上的天空,有仙光萬丈,瑞彩千條,一大片慶雲徐徐飛來,雲頭上站著十余位高冠廣袖的有道真修。

    當先並肩而立的兩位道人遍體流光溢彩,映耀得天雲之上異相連連,不知是有什麼奇寶傍身。其中一人施施然拱手作揖,朗聲笑道:“終南青言子、昆侖蒼溟子等來遲一步,還祈孟師兄、馬師兄海涵則個!可惜沒見著孟師兄、馬師兄施展絕世神通,斬殺域外奇獸,貧道憾甚,憾甚!諸位道友殺敵辛勞,暫且安心歇息就是,貧道與蒼溟師弟受師門上尊法諭,攜終南、昆侖鎮派重寶前來襄助,保管叫那些胡夷蠻子盡數葬身大漠!”

    在場涼州府供奉閣執事當中,終南、昆侖兩宗弟子一齊面露驚喜,朝向慶雲大禮參拜。程倫抱臂而立,面無表情。

    羅修上人嫌惡的闔起了眼皮,耳聽見衛行戈毫不客氣的啐了一口氣,冷森森的罵道:“呸!擺明瞭是來撿便宜,還在那裏裝腔作勢,你等‘正道高人’羞也不羞?”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3:51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一章 煉妖壺,昆侖鏡
  
       


    只見那傲立在慶雲之上的終南仙宗青言真人揮手一招,落在俞和身邊的玄石寶硯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烏光,投去了青言真人的大袖之中。俞和再朝那流沙澤細細一看,有一股股的血水如地泉外溢一般,從沙土下邊慢慢的冒了出來,亦有絲絲白光氤氳散入虛空。可想那十二位身陷流沙的白甲騎士,果然是被青言子以硯臺法寶當頭一鎮之下,盡數化作沙漠地下的團團肉糜,一命呼嗚。

    俞和倒不計較什麼戰績功德,但方才青言真人出手之前,既沒有發聲示警,也沒有一絲一毫要回避俞和的意思,若非是羅修上人傳音過來提點,這時的俞和,也會被那方千鈞寶硯砸得九死一生。

    心裏無端端的,對這位終南仙宗的九轉高道生出了幾分惡感,回應著俞和的念頭,那雙兩儀離合元磁劍丸輕輕顫鳴,似乎變作一對饑渴的毒蛇,盯住了青言真人的咽喉血絡。

    大雍守軍這邊有西北煉氣士高手紛紛來援,而揮軍攻城的胡人那邊是域外飛天巨獸慘死,九尺黑漢生死不知,數位赤胡異士葬身黃沙,連十二位白甲騎士都屍骨難尋。這一番此漲彼消之下,落雁口雄關前的局勢峰迴路轉,高臺督戰車上的摧戰鼓聲戛然而止,示令大軍撤退的號角響了起來。

    那與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正打得難解難分的白熊虛影,看似也戰意盡怯,不願再爭鬥下去。它提起兩支熊掌當空重重一拍,激得罡流翻卷,將孟坤生生逼退。這白熊虛影向下一伏,碩大的身軀將高臺督戰車團團罩住,想來是要設法護著剩下的赤胡異士逃離此地了。

    有幾道黑影從高臺督戰車上飛身竄出,迅捷的爬上了半掩在沙土中的巨獸頭顱。看他們拿出鋸齒剔骨短刀,奮力劈砍巨獸的頭皮,就知道這些人是想要把那位半死不活的九尺黑漢從巨獸頭頂中央挖出來,好帶回赤胡大營救其性命。

    雲頭上青言真人見狀,把眉頭一皺,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他忽然雙手抱拳,朝天俯身一拜,口中呼道:“恭請寶貝顯身!”

    就看一道九色奇光從他肩後升起,在其頭頂略一盤旋,直超向那巨獸屍身飛去。

    “不要臉的牛鼻子,本尊口裏的肉你也敢搶?”衛行戈眼看青言真人作法,頓時是雙眉倒豎,虎目圓睜。他掄起萬星萬炁衡天劍,翻手一劍劈下,耳聽得“嗤啦”一聲,十丈明河破空而出,在半道兒上截住了青言真人祭出的九色奇光。

    可青言真人不慌不忙,口中冷笑道:“螳臂擋車,委實可笑!”

    只見那道九色奇光與萬星萬炁衡天劍的劍氣一交,登時把十丈明河撞得支離破碎,散成漫天星芒。

    衛行戈身形劇震,臉上有片紅潮掠過。他悶哼一聲,附在身上的北極中天紫微太皇大帝法相瞬間隱沒。羅修上人急忙伸出手臂,抄住了衛老魔的臂彎,可老劍仙臉上亦是閃過一道青氣,座下的木輪椅發出“咯吱”一聲裂響。

    俞和大吃一驚,青言真人那道九色奇光究竟是何重寶,居然只是輕輕一擊,卻讓衛老魔和羅修上人都吃了個暗虧?

    眼見九色奇光撞散了明河劍氣,其勢分毫不減,翩然飛到那巨獸殘屍之上,當空一轉,顯出了法器真形。

    這件法器一顯形,但凡是在場的道魔修士,人人驚呼出聲。

    那是一尊通體作青碧色的奇形器皿,高約五尺,上半截形如四方寶塔,分作三層,各有簷有窗,尖頂上雕成虎踞盤龍鈕。下半截好似方鼎,卻無有鼎足,四面雕滿了乾坤百獸百禽的圖樣,盡都栩栩如生。這法器好似一件新出土的古玩,上面鏽跡斑駁,當真是外貌不揚,若非它方才一擊震碎衛行戈的破空劍炁,證其絕世威能,否則顯出真形來教無有見識的人看了,真會以為它是一件粗製濫造的下品法器。

    但俞和飽讀經卷,一看此寶顯形,登時脫口直呼出其真名:“終南先天至寶,九黎煉妖壺!”

    西北修士誰人不知這件鎮壓終南仙宗氣運萬萬年的先天至寶?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倫都面露駭然,他偷偷縮到了馬嘯真人身後,手中作決,急急忙忙的將一對伏魔法屍收回到金鑲玉權杖之中,似乎生怕它們被煉妖壺當作不死屍妖給收了去。

    這先天至寶放出九色光幢,罩住了那域外巨獸身隕之處。滿地血漿化作道道赤煙,飛入煉妖壺之中,如有山峰般大的兩片巨獸屍骨,也緩緩的從沙土中浮起,扯向天空。

    要知道先天至寶煉妖壺,那可是能煉化寰宇萬物的無上寶器,只要是兩儀五行之屬,盡都可被此寶煉本還原,化作元炁一團。而且壺中大有乾坤,可演化出無窮無盡的小洞天境,妖邪之物一旦被此壺收入,那是永不能脫身而出,若不想被先天煉魔真火燒得形神俱滅,就只有散盡一身邪祟,在壺中洞天裏老老實實的聽憑先天器靈擺佈,贖還罪孽。

    正在巨獸頭頂拉扯九尺黑漢的幾個赤胡異士,身被煉妖壺的九色寶光罩定,根本無可抗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向頭頂的青碧銅壺慢慢飛去。其中有兩位赤胡異士還想拼死掙脫,可他們念頭一動,青言子立時心有所感,手掐法決遙遙一指,那兩人“砰”地炸成一團血霧,頃刻間被煉妖壺吸得涓滴不剩。

    一絲精純的元炁反哺回來,終南青言子飄飄欲仙,周身氣勢大漲。他再引法決,欲將其餘幾個赤胡異士盡數抹殺。

    但就在這時,那高臺督戰車上的虛空,突然出現了一種無法言述的奇妙變化,似乎是有人在遠方施展了不可思議的神通法術,將那片空間生生撕開了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縫隙。

    有兩條高大的“人影”,從那虛空縫隙中一步邁了出來,這兩人帶著一身毫不掩飾的澎湃力量降臨於此,竟令周圍十裏地界的天地元炁,驟然間變得狂暴不堪。

    天上生出無窮無盡的鉛灰色陰雲,層層疊疊的向地面壓迫過來,濃密的雲氣翻翻滾滾,其中醞釀著恐怖的雷霆。呼嘯的風暴橫掃大漠,卷起不可計數的砂礫,在空中疾馳,彰顯著充斥天地的怒氣。人們會覺得這落雁口關前依舊是陽光明媚的樣子,但天空卻是烏雲蓋頂的,根本望不見雲上的日輪,大地也是一片灰蒙,那照亮寰宇的熠熠光亮全不知是從何處而來。如此一幅明暗混淆不清的異相,當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俞和運足目力去細看那兩個破虛而來的怪人,左邊一人身高七尺,上半身為人,前額兩側生有一對碩大雄壯的鹿叉犄角,下半身卻是一匹披覆長毛的麋鹿軀體。他兩手手臂奇長,站立時幾乎可以觸著腳踝,那一對小臂上裹著青翠的細藤和厚實的木質鱗片。這人周身肌膚作淡青色,可垂到胸前的捲曲長髮卻是碧綠色的,雙目無瞳,卻有絲絲瑩光溢出。

    昨夜偷襲赤胡前營的程倫、俞和、召南子三人皆把眉頭一皺,看這個怪人的上半身形貌,分明就是曾以古怪水井為媒,將元神投影過來的赤胡半神高手。只是昨晚他的神念化身還是四肢俱全的人形,可如今真身前來,卻成了半人半獸。

    但若說左邊這位還算是一具血肉之軀,右邊的那位卻赫然是一團熊熊燃燒的人形烈焰。濃稠而熾熱的火漿組成了他的八尺身軀,只在其顏面、胸前、雙肩雙臂之上,覆蓋了暗紅色的岩石鎧甲。他臉上的岩石面罩雕刻得分外猙獰,看起來像是一張遠古魔神的臉孔,從眼部的菱形孔洞中,露出一雙放射著灼灼青火的眸子。這火焰人形手中提著一柄紅光四射的長柄尖刺戰錘,四四方方的錘頭幾乎與他的軀幹差不多大小。俞和的眼神一落到這柄錘子上,立時覺得雙目炙燙,周身發汗。

    “胡夷之地半神高手!還是兩個?”在場的西北修士們發出一片驚呼聲。涼州府供奉閣的馬嘯真人收起撒豆成兵之術,祭出遁光,卷著一眾執事弟子抽身就走。

    那尊火焰人形挾著萬道流焰拔身而起,一揮手中的巨錘,照準了半空中的先天至寶煉妖壺就是一錘砸下。

    耳聽得“轟隆”一聲巨響,當場就像是有無數的煙花同時炸開,漫天都是橫飛的光焰,

    待得火光散去,再看那終南至寶九黎煉妖壺,已被這火焰人形一錘打退了數丈之遠。九色光幢消弭,那些被煉妖壺攝住的胡夷異士和兩片巨獸殘屍,重又墜到了沙土之中。

    雖然先天至寶遭此凶蠻無匹的一擊,本身無有分毫折損,但慶雲上的青言子卻是周身氣血翻滾,腳底下退了半步。

    “胡夷蠻子作死,居然膽敢褻瀆我九州無上至寶的威嚴!”

    青言子此番攜鎮門至寶而來,滿打滿算是要借煉妖壺大展神威,一手鎮壓赤胡蠻子。可他還未好生露一露臉,卻在幾萬人眾目睽睽之下,被那火焰怪人硬生生的打散了神壺寶光,他登時覺得顏面掃地,不由得怒從心頭起。

    只見這終南青言子眉毛倒豎,一臉煞氣,他手上法決連變,還朝身邊的昆侖真人大吼一聲:“蒼溟師弟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師兄力有不逮,貧道自當助你一臂之力!”那昆侖仙宗的蒼溟真人微微一笑,施施然踏了一步上前,拿腔作勢將大袖一擺,扶正頭冠,手掐法決朗聲喝道:“弟子恭請昆侖上寶!”
tzleng 發表於 2014-1-10 13:59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二章 雄關摧,胡人逃
  
       


    只見一道神光從昆侖蒼溟子的天門沖出,化作一面金光流溢的圓鏡,浮在了蒼溟子的頭頂上方三尺。這面圓鏡,鏡面也就巴掌般大,仙華內蘊,諸妙不顯。鏡子背後浮雕著太乙玄文,鏡面周圍有一圈形式奇古的雲紋金飾,鏡子下方垂落一束九彩瓔珞,瓔珞中間穿有一片銅錢大小的八卦鐵牌。

    一眾西北道魔修士見到此境,立時又是驚呼連連,許多人舉袖掩口,幾乎不敢再信自己眼中所見。

    這蒼溟真人祭出的寶鏡,竟然也是一件威名赫赫的先天至寶,名喚“昆侖鏡”,相傳其乃是西王母的證道之寶,具有溝通天人兩界,破碎虛空的無上神力。昆侖鏡與煉妖壺齊名,俱是上古十大先天至寶之屬,雖然終南仙宗的煉妖壺排名第四,而昆侖仙宗的昆侖鏡排名第九,但兩件至寶所具的威能各有千秋,又都是一方上古大派鎮壓氣運之物,誰也說不清楚究竟誰高誰低。不過昆侖鏡乃是由西王母親手賜下,專門留給昆侖仙宗一脈鎮壓氣運的重寶,而九黎煉妖壺卻是終南先人從山中地肺的前古遺跡裏發掘所得,這傳承下來的禦寶真訣實有圓缺之分,故而終南仙宗的煉妖壺實未必能壓過昆侖鏡一頭。

    連冷眼旁觀的衛行戈與羅修上人都不禁念頭翻轉,滿臉凝重。

    這終南、昆侖兩宗是何用意?居然各派門中九轉高人,將鎮山重寶帶了出來。區區外夷來犯,卻如此大動干戈,莫非是要在擊潰赤胡蠻子之後,趁著氣勢鼎盛,一舉攻向西北魔宗天山總舵麼?

    衛老魔暗暗發出傳訊玉符,將所見之事急報西北魔宗上尊。而羅修上人亦隔空傳音,讓俞和遠遠避開,莫要被先天至寶之威所波及。

    俞和自然知機,他縱飛上落雁口城牆,悄然站到了杜半山的身邊。杜半山一看俞和靠過來,也猜得到他的用意,半山師兄側頭低聲道:“小俞子莫要擔憂,先天至寶通靈,本門師長修為深湛,自有分寸。”

    再看那昆侖鏡當空一轉,鏡面中瞬息間閃過天地人三界眾生萬相。蒼溟真人法咒頌畢,伸指朝前點去,一道玄黃奇光自鏡面中飛出,卻不照向火焰怪人,而是對準那個半人半獸的胡夷絕頂高人隔空射去。

    那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遭昆侖鏡寶光迎面一照,頓時是急退數丈,舉手掩面。密密麻麻的烏藤好似破土怪蟒一般的從沙地中沖出,瞬間結成一堵高達三十餘丈的藤壁,擋住了昆侖鏡之光。

    可玄黃鏡光在藤壁上只來回一掃,那猶如萬千條活蟒般擁擠蠕動的粗壯烏藤,就好似突然生機斷絕,盡數化成了一片枯木。然後須臾間時光急逝,藤壁仿佛經歷了萬萬年的風沙侵蝕,整個變成了灰白色。只不到三息之後,那原本高大厚實的藤壁轟然朽散,碎木還未落地,已然化作粉塵,隨風而去。

    那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又退了半步,接連三道藤壁在他身前拔地而起。可昆侖鏡咄咄逼人,玄黃鏡光照到何處,何處就立時化作枯萎死地。此番一攻一守,看似成了消耗戰,但先天至寶之力無窮無盡,蒼溟子不過是以些微真元神念導引罷了,他已是立於不敗之地。而那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須得護住高臺督戰車,只要再退出十余步,就會陷入退無可退的絕境。

    這邊昆侖蒼溟子一出手便勢如破竹,穩穩的將赤胡半神高手壓在了下風。終南青言子見此情形,更是怒氣勃發。他雙手齊揮,煉妖壺憑空一轉,漲到八尺高下,上半截的三層寶塔壺蓋緩緩掀開,有萬道九色奇光飛出,撲向那個正在無聲呼號的火焰怪人。

    自壺中傾瀉而出的煉魔神光,往鼂往那火焰怪人身上一卷,登時將這位胡夷半神高手裹成了個碩大的繭子。青言子雙手屈指成爪,好似在拖曳無形重物一般,死命的運勁朝懷里拉,那九色奇光扯著一團光繭,一尺一尺的朝煉妖壺中收去。

    紛紛落回城頭的供奉閣修士,再加慶雲上的終南、昆侖兩宗弟子,一齊高聲呐喊助威。眼看赤胡大軍如退潮一般的撤離城下,落雁口的大雍守軍也把戰鼓擂得震天動地,要為雲頭上的兩位仙師鼓勁。

    趁著兩位半神高手與先天至寶鬥法之時,那高臺督戰車上的赤胡異士卻沒閑著。又有幾人悄悄摸了出來,與先前死裏逃生的幾個赤胡異士一起,奮力搶救巨獸頭頂上的九尺黑漢。

    各式各樣的刀斧劈砍在巨獸頭頂的鱗片皮肉上,可能是隨著這頭巨獸殞亡,渾身精華漸漸散去,那堅固的鱗片皮肉也不再是刀槍難傷。七八位赤胡異人挖了差不多一炷香功夫,終於將那九尺黑漢的一雙腳踝,從巨獸的頭頂皮肉中拔了出來。

    這九尺黑漢的肉身與巨獸頭顱一分開,那兩片碩大的殘屍登時騰起團團玄火,頃刻燒的只餘下兩團黑色的骨屑,看得青言子心疼不已。

    幾個人扛起九尺巨漢,轉身逃向了高臺督戰車。可歎其中殿后的三人一不留神,卻被昆侖鏡的神光照到,身子一僵,血肉化成白灰。等那九尺黑漢終於被搶回了督戰車中,赤胡大軍首領阿力什跳上車架,揮舞著長鞭調轉馬頭,巨大戰車開始緩緩的倒退。

    程倫忍不住想去揀點便宜功勞,可涼州府供奉閣的孟、馬兩位大執事各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孟坤皺眉道:“胡人此戰大勢已去,你就莫要再出去惹是生非了。一則刀劍無眼,先天至寶威力奇大,你可別成了人家的祭寶之牲。二則你當人家赤胡國的半神高手就這麼兩個?萬一你沖過去殺了幾人,再惹出一位半神高手真身前來,我倒問你如何抵擋?”

    程倫臉色一變,低頭不語,老老實實的盤膝坐下調息。

    高臺督戰車向後一動,表示著赤胡人不得不承認其攻打落雁口之舉慘遭失敗。可慶雲上的青言子與蒼溟子還在催動法決,勢要拿兩個胡夷半神高手立威,血祭雄關。

    昆侖鏡奇光灼灼,煉妖壺寶氣翻卷,兩邊正相持不下時,城牆上的大雍守軍突然發出陣陣驚呼。俞和探頭一望,卻見整幅城牆外壁,不知何時已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烏藤,這些烏藤硬逾金鐵,末梢尖銳如錐,藤條甩飛起來,深深的鑿進了城牆的磚石之間,數以千計的藤條好似一群翻土的蚯蚓,竟大有將落雁口城牆拱塌之勢。

    就在俞和這一望之間,不遠處已有一小片城牆倒了下去。幾十根烏藤湧上牆頭,將周圍的大雍守軍攪得血肉橫飛。

    “仙師快救我兒郎性命!”守關大將周老三抬頭向天大吼呼救。

    正打得順風順水的蒼溟子低頭一看,臉色驟變,心中暗罵:“好陰毒的蠻子,此兵敗如山之際,居然還對凡俗中人偷施毒手!”

    “所有人速速撤離城牆,待貧道施法!”蒼溟子抬手一指,他頭頂上的昆侖鏡翻轉,將神光灑向爬滿城牆的烏藤。

    可那位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等的就是這個時機,見昆侖鏡的玄黃鏡光甫一轉走,他立馬飛身而起,舉起雙手一招,那天上鉛雲中立時落下一根青藍色的雷柱,轟然劈在煉妖壺的九色奇光之上。

    青言子周身一顫,九色奇光依舊是巋然不動。可那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揮手不停,接連召來了十余道雷柱。先天至寶自然不懼雷霆,可青言子操持法器的一縷神念卻被連串怒雷劈得有些散亂。眼見那光繭忽大忽小,似乎困裏面火焰怪人正與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裏應外合,想要一舉破繭而出。

    耳聽到“轟隆”的一聲大響,俞和驟覺腳下發虛,身子墜下,他趕忙是禦劍而起。低頭去看,他所在的這片城牆也傾塌了下去,瓦礫堆中沖出無數的烏藤。單憑那昆侖鏡的一道細細寶光,倉促之間根本撲殺不了蔓延數裏的萬千烏藤,落雁口雄關已然崩塌了近一半,許多凡俗兵卒沒有死在赤胡大軍的刀箭之下,卻被殘垣斷壁生生埋葬。

    “青言師兄速來助我!”蒼溟子惶急的大聲呼喊。一眾供奉閣執事與終南、昆侖兩宗的修士飛身而出,也開始奮力劈斬烏藤,挪移磚石,搶救傷兵。

    聽到蒼溟子這麼火急火燎的一喊,青言子急忙低頭向下去看,落眼處觸目驚心,令青言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就在青言子心神一動的刹那,那困住火焰怪人的光繭驟然漲到了五丈,有道道火光溢出,似乎裏面的火焰怪人發出了全力一擊,就要掙開煉妖壺的寶光束縛,脫身而出。

    青言子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要攝回煉妖壺,去鎮壓那城牆上的烏藤,還是繼續施法,將火焰怪人封入煉妖壺中。就在他心中掙扎,猶豫不覺之時,更多的火焰流焰出來,在光繭上方聚成了一團火雲。

    那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忽然雙手一圈,烏雲重重壓下,平地裏狂風大作,揚起滾滾沙塵,將逃往西北方向的赤胡殘兵和高臺督戰車盡數掩住。而這時青言子突覺手上一松,九色奇光將那大繭一下子攝入了煉妖壺中,三層寶塔壺蓋砰然合攏,這件先天至寶自行飛回了青言子身邊。

    青言子沒想到恰恰在這個緊要關頭鎮壓住了那個火焰怪人,他大喜過望,手撫煉妖壺仰天長笑。可聚集在半空中的那團火雲突然一縮,竟化作一顆巨大無匹的飛火流星,轟然撞向了半毀的落雁口城牆。

    爆鳴聲震得地動山搖,熊熊大火沖散了烏雲,將半邊天空映得通紅。不知多少大雍兵卒刹那間灰飛煙滅,被杜半山臨危搶出的大將軍周老三右腿化成了半截焦炭,人已昏死了過去,氣若遊絲。

    整個落雁口雄關盡成火海焦土,就連那些烏藤都被燒成了碳條。

    雲頭上的青言子與蒼溟子萬萬沒料到他們帶著兩件先天至寶前來,最後卻還是落到這般田地。他二人惱羞成怒,氣得睚眥盡裂,跳腳罵道:“赤胡暴徒,毀我雄關,貧道與爾等不共戴天!”

    可再看那西北方向,已是人影渺渺。半人半獸的胡夷高手掀起一場大風沙,竟把幾萬殘兵盡數卷走,頃刻之間逃得不知所蹤。空蕩蕩的大漠與黑煙滾滾的落雁口,像是在無情的嘲笑著九州修士們。

    “不共戴天?道友此話可不宜亂說,冥冥天道自會計較。”衛行戈與羅修上人飄身而來,掠過慶雲之時,衛老魔不鹹不淡的調侃了一句。

    “兀那魔頭,你待怎地?”青言真人和蒼溟真人轉頭怒目而視,煉妖壺與昆侖鏡奇光大作,似乎要與衛行戈和羅修上人動手。

    涼州府供奉閣的大執事孟坤與馬嘯趕緊縱身而來,他倆捧出道魔兩宗的合議文書,在四人面前一展,指著上面終南、昆侖、西北魔宗等列位掌教上尊的真靈法印道:“四位道友息怒,如今驅夷衛道大局緊迫,我等萬萬不能自亂了陣腳。此有各宗合議金卷為證,胡夷不退,魔道兩宗不起干戈。誰家若有違逆,西北群修皆可將其按叛道之罪合力斬殺,其宗主上尊也將身受四九天譴責罰!”

    衛行戈哼了一聲道:“衛某謹遵此番合議,方才關前一戰,本座如何行事,有目共睹!怕只怕有些無恥小人陰奉陽違,居心叵測!”

    “魔頭修得血口噴人!”青言子還想發作,孟坤與馬嘯急忙上前拖住,兩位大執事在青言子耳邊不停口的好言相勸。青言子眉頭緊鎖,咬牙切齒,目中寒光亂射,可他偷眼一瞄昆侖蒼溟子,卻見人家閉目平息,收起了一身煞氣,站在邊上不言不動。

    青言子心思急轉,他甩袍袖啐了一口,正色宏聲道:“天道為證,三日之後必去反攻赤胡大漠土城,若不報落雁口之仇,不殺得蠻子血流成河,不將其逐出大漠,我青言子誓不回山!”

    衛行戈拱手一揖,嘿嘿笑道:“道友好宏願,好殺氣,好魄力,衛某人拭目以待!”
tzleng 發表於 2014-1-13 09:32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三章 空歡喜,東皇鐘
  
       


    起初誰也想不到,這落雁口雄關前的一場攻守大戰,最後竟然引得西北道魔宗門的數位蓋世高人合力出手,更有兩件名震九州的無上至寶顯身,在沙場之上一展神威,而胡夷之地最強大的“半神高手”也隨之粉墨登場。在一場驚天動地的神通比鬥之後,赤胡大軍留下了一萬多具焦臭的屍體,可鎮守大漠咽喉要隘數百年的落雁口雄關,也被夷為了平地。

    這場慘烈之戰,終是以一個兩敗俱傷之局,在黃昏前落下了帷幕。

    明面上,這番血戰不過是因一個江湖女子和一個赤胡王儲之間的孽緣而起,可唯有洞悉了其中隱情的道魔修士,才明白那胡夷之地的奇人異士們,為何會橫跨千里荒漠而來,前仆後繼的朝中土九州悍然進擊。

    倒是如今戰火既起,那原本被俞和無意中攪動的因果漩渦,正將越來越多的人牽扯進去。這番血殺大劫之中,誰人會身死道消,誰人能功德圓滿,又有誰人得以抽身而去笑看風雲,冥冥中自有定數。

    甚幸,那司馬家四小姐司馬雁藏身的兵營女眷駐地,並未遭到戰火殃及。杜半山前去一探,將司馬雁安然無恙的帶了出來。可此時,司馬文馳老先生與一眾食客高手是人人衣衫襤褸,周身浴血,更有不少人肢體不全,那模樣委實有些駭人。杜半山不願自家師妹受了驚嚇,便縱起遁光,將司馬雁送回了昆侖仙宗寶境洞天,安置她在自己的草廬靜室中昏睡。半山師兄吩咐過太乙堂的侍奉道童,須得好生照料司馬雁,卻絕不能讓她出山。臨走前還留下親筆書信一封,言及大漠戰事紛亂,教她千萬不可擅離山門,安心靜等自己歸來相聚便是。

    在落雁口的廢墟之前,群修紛紛按落雲頭,聚在一處。只是衛行戈抱臂而立,冷眼旁觀不語,而羅修上人也是閉目假寐,一聲不發。

    杜半山送司馬雁回昆侖山久久未歸,卻令俞和有點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何處才好。他若是去與衛老魔和羅修上人為伍,那麼必定會被道門修士當作魔門中人;若亮出墨玉指環,到涼州府供奉閣那邊摻上一腳,可“京都供奉院掌印大執事”的身份,實在有些驚世駭俗。左顧右盼之下,只有程倫算是搭過幾句話,但看人家戒備的眼神,俞和還是識趣的獨自走遠,找了一處殘壁角落,不聲不響的盤膝坐下,免得惹人注目。

    不過此時眾人的目光焦點,卻不在俞和身上。終南仙宗的精英弟子們團團圍成了個圓圈,當中是仙霞繚繞的九黎煉妖壺,青言子踏罡步鬥,手上法決變幻萬千,他正施展煉妖壺的禦寶真訣,要煉化那鎮壓在壺中的火焰怪人。

    在場的所有人皆目光炯炯,一齊瞪視著終南仙宗的鎮門法器,想親睹這尊號稱“妖魔禁獄”的先天至寶,是如何將一位赤胡半神高手煉成飛灰。

    群修只見那青言真人手舞足蹈,煞有介事的打出道道法決,倒沒人能看穿煉妖壺中究竟如何。轉眼間過了足有一頓飯功夫,青言子依舊在跳大神似的掐訣施法,可煉妖壺浮在空中,卻沒有顯出分毫異狀。

    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閒言碎語傳到終南弟子的耳中,終南弟子們頓時扭頭朝說話之人怒目而視。這畢竟是有貨真價實的先天至寶震懾當場,那竊竊私語的修士被人瞪了,也只能緊緊的閉起嘴巴,在心裏嘀嘀咕咕。

    可堵得住道門修士的嘴,卻攔不住魔宗高手的奚落嘲諷。衛行戈倒是不再開口惹事,但眼見一片碧雲從北邊滾滾而來,有個陰陽怪氣的老婦聲音從雲頭飄下:“你家終南山的破銅壺子好大的名聲!但在本座看來,這勞什子銅壺對付一些不成氣候的精怪小妖確有幾分靈驗,可想拿人家胡夷之地的絕頂高手開刀,卻是惹人發笑!”

    終南仙宗的弟子聽了此話,登時是勃然大怒。一時間罡氣四射,寶光縱橫,十幾人的氣勢連成一片,直朝那頭頂上的碧雲沖去。

    青言子右手握著支一尺二寸長的銀毫松紋鐵筆,左手虛托一方玄石寶硯,仰頭喝道:“魔宗惡婦,你有膽再說一句試試?”

    有九道人影腳踏各色奇光,從那碧雲上一縱而出,當空翩然一轉,便落到了衛行戈的身前。

    聲如其人,亦非其人。這九個魔宗修士為首的,果然是個女子,但卻並非是個鶴發雞皮的年邁老婦,而是一位身裹錦緞宮裝的美豔少女。只見她發如烏雲,在腦後挽起堆花髻,分出兩縷青絲垂到鬢邊。看其面相,也不過是雙十年華的模樣,一張臉描眉畫目,煞是精心的裝扮過,那對媚眼兒煙波如絲,顧盼生霞,如玉蒜的瓊鼻之下,檀口如新摘的櫻桃嬌豔欲滴,左邊嘴角之下點著一顆猩紅色的朱砂痣,分外惹眼。

    這魔宗女子的左右耳垂,各綴著一支茶杯口大小的鏤花嵌金絲骨環,搖曳之間有絲縷金光流轉。她的衣領敞開,露出白雪的頸子和柔美的鎖骨,那半幅溫潤滑膩的胸膛,委實是惹人注目。再看她伸出水袖之外的一雙素手,右手是芊芊柔荑,左手的五指上,卻佩著五支鮮紅指甲套,那甲套長達四寸,尖端鋒利非常,想來若遭它一抓之下,必定是皮開肉綻。

    雖然這位魔宗女子看似正值桃李年華,貌美如花,可她方才開口說話之時,卻分明是個垂垂老嫗的嘶啞嗓音。道門群修中,多有不認識此女的年輕修士,這些人眼望其婀娜多姿的身段,盡都目光迷離,可但凡深知此女赫赫凶名的耆宿高道,一看是她顯身當場,登時臉上變色。

    就連衛行戈都皺了皺眉頭,他對這個魔宗女修似乎視如不見,卻朝站在此女子身後的魔門修士們拱手一禮道:“原來是青荼先生與陰風窟七友。早年聽聞諸位道友閉門苦修,許久不見,卻是出關來此了。”

    站在這美豔女修身後的八位魔宗修士紛紛抱拳,口呼“見過行戈法王”。其中一位黑袍修士瘦如骷髏,鬚髮好似枯萎的亂草,一對眼珠盡作漆黑之色,通身隱隱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終南仙宗的青言真人與這個黑袍魔修青荼散人冷冷的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交錯而過,竟擦出“嗤啦”一響。

    而站在黑袍青荼散人身邊的七位麻衣魔修,則個個身高不過四尺,加上皮條纏頭,活脫脫形如半截樹樁。這七人的面目生得極為神似,不留心細看就很難分辨彼此。他們都是一臉滿不在乎的笑意,與衛行戈見禮之後,就朝著一眾道門修士擠眉弄眼,怪笑連連。

    “衛哥哥好生薄情,與人家久別重逢,卻也不過來親近一番,可教淚珠兒都要滴下來了。”那魔宗女修略一顰眉,當真是風情萬種,可惜她張口發出的聲音卻是嘶啞渾濁,如同鋸木一般滲人。這般詭異的情形,讓原本被她美色所惑的道門修士們盡都渾身一顫,個個神色詭異,不寒而慄。

    “挖心姥姥,魔尊上祖怎的會把你派了過來?”衛行戈嫌惡的一撇嘴,仿佛根本不願與這魔宗女修四目相對。他扭過臉去,抱臂寒聲道,“此驅夷衛道的大事,可容不得你肆意胡鬧!”

    “瞧衛哥哥這話說的,大漠邊塞,血雨將至。為何你行戈法王來得,本座便來不得?”那挖心姥姥嬌嗔的剜了衛行戈一眼。她輕移蓮步,扭動窈窕的腰肢,裙裾飄飄來到衛老魔身邊,一支玉藕似的手臂,已然攀住了行戈法王的肩頭。櫻桃小口微微一張,噴出一口溫熱濕潤的吹息,在衛行戈的頸邊來回撩撥。耳聽見挖心姥姥尖著嗓子,冤聲說道,“人家可是有惹得衛哥哥你心中不喜了麼?若衛哥哥不願與彩衣在此地相會,那彩衣這便轉回碧血穀,在暖宮中掃榻以待,衛哥哥你可莫要教人家獨守空閨,望眼欲穿才好。”

    口中說著曖昧不堪的言語,這挖心姥姥的左手如蘭花一展,用尾指上的長甲在衛行戈的鬍鬚之間輕輕的撥了撥,真如同男女**一般。

    衛行戈臉上煞氣一閃,猛甩胳膊打落了挖心姥姥的手。他退開半步,沉聲喝斥道:“休在此胡言亂語,亂我魔宗威嚴,成何體統?”

    挖心姥姥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掩口哀聲道:“衛哥哥好大的威風呢。你這響噹噹的魔宗巨梟,怎的卻去學那道門的老牛鼻子一般講話?不過彩衣便是對這樣的衛哥哥情有獨鐘,心裏可盼著衛哥哥多責駡人家幾句,才得通身舒暢呢!”

    “這毒婦!”一眾道門高手瞅著挖心姥姥旁若無人的調侃衛行戈,卻只敢在肚子裏面暗暗唾駡。莫要看這挖心姥姥的皮相美豔嬌柔,她其實可是一尊修行千多年的絕世凶魔,早在三甲子之前,便據傳她臻至還丹九轉大圓滿之境,如今是否玄珠入腹,實不可知。此魔女法號“挖心”,那是因其修煉真陰魔煞,嗜食一口生人心頭熱血。昔年挖心姥姥縱橫西北,也不知斬殺過多少道門英傑,那雙手上鮮血淋漓,身後白骨累累。

    論及修為、資歷、輩分,挖心姥姥與行戈法王可算是平起平坐,兩人都是西北魔門的緊要人物。但衛行戈執掌降煞內宗,而挖心姥姥卻是“煉血”與“姹女”雙宗的共主,她麾下人頭勢力,比衛行戈更要強出一截。

    同在西北魔宗老祖座下,數百年來共事,衛行戈自然知道此女慣來脾氣古怪、口無遮攔,而且面如桃花心如蛇蠍,實為魔門中一等一的難纏角色。衛老魔最不願與挖心姥姥多做糾纏,他冷哼了一聲,轉頭去看煉妖壺,不欲再開口講話。

    挖心姥姥自覺占了便宜,正待拿衛行戈好生捉弄一番,可坐在一旁的羅修上人卻突然掀開了一線眼皮,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挖心姥姥也知道萬萬惹不得羅修上人這尊殺星,她忙恭恭敬敬的欠身還禮,撤步退開。

    倒是紅花谷合歡雙仙一看挖心姥姥現身,兩個人都好似耗子見了貓一般,縮在後面不敢露頭。挖心姥姥目現寒芒,冷冷的說道:“抱星子,待此番事畢,我那碧血苑春夏秋冬四姝的事兒,本座還要與你仔細清算一番。”

    抱星子聞言臉色慘變,雙膝一軟,險些就坐倒在地上。

    且說這邊魔宗新援來到,打過了照面。那邊終南仙宗的青言真人還在怒瞪著挖心姥姥,他掌中春秋鐵筆與定岳玄硯寶光四射,只待挖心姥姥再對他家鎮門重寶說出半句不敬之辭,青言真人就要翻臉出手。

    挖心姥姥妙目一轉,望瞭望仙霞繚繞的煉妖壺,又在青言真人周身上下一打量,挑眉冷笑道:“青言你這牛鼻子忒也不知好歹,本座好意提醒你,你卻在這裏沖著本座沖鬍子瞪眼睛。你以為那煉妖壺中還困著蠻子半神高手?九黎煉妖壺玄妙無方自是不假,可你終南山那半篇禦寶殘訣,卻壓根兒底施展不出此寶的浩瀚威能。敢不敢打開壺蓋看看,你費勁周折,卻是在煉化何物?本座可在替你著想,莫要空耗盡了滿身真元,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拖累得堂堂先天至寶也成了他人笑柄!”

    挖心姥姥這麼一說,周圍的道魔群修盡都發出驚呼,莫非那火焰怪人居然從九色光繭中脫身而去,此時根本沒有被囚在煉妖壺中?青言真人自己心裏也是疑雲重重,他作法許久,可煉妖壺卻始終沒有半分異相顯出,這委實有些古怪。

    旁人懷疑的眼神,看得青言真人臉上發紅,他挺胸大喝一聲:“惡婦,你休得妖言惑眾!開壺就開壺,貧道有何不敢?終南弟子聽令,結全真蕩魔大陣,若那蠻夷妖魔作亂,立時將其打殺。蒼溟師弟請助愚兄一臂之力!”

    昆侖蒼溟子點了點頭,他手訣一引,先天至寶昆侖鏡浮上頭頂,一道玄黃寶光遙遙照住了煉妖壺。

    “諸位上眼!”青言真人掐訣一挑,那煉妖壺的三層寶塔壺蓋豁然掀開,壺中的先天煉魔神光沖天而起。

    可群修既沒有聽見火焰怪人的嘶吼聲,也沒有看到熊熊烈焰飛出,倒是煉魔神光一晃,將幾件沉重之極的物事從壺中拋了出來,轟然砸在地上,半陷在沙土之中。

    挖心姥姥嘿嘿怪笑,青言真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眼看那幾件重物,可不正是火焰怪人身上的岩石鎧甲,而那柄碩大的尖刺戰錘,卻還不在之內。顯然那半神火焰怪人使了一招金蟬脫殼,在臨危之際逃出生天,只把一副岩石鎧甲送進了煉妖壺中,蒙蔽青言真人。

    挖心姥姥那嘶啞難聽的笑聲響徹當場。青言真人惱羞成怒,他臉上忽青忽紅,周身青筋浮凸。也不知是被怒火迷了心智,還是他與挖心姥姥本就有深仇大恨,這青言真人忽然面露殺機,翻手一招,九黎煉妖壺驟然漲大到了一丈高下,煉魔神光吞吞吐吐,直朝挖心姥姥當頭罩下。

    蒼溟真人目光一閃,把雙手攏在袖中,倒不見他有什麼舉動。可昆侖鏡的玄黃寶光緊追著煉妖壺,也朝挖心姥姥轉了過來。

    衛行戈與挖心姥姥雖不對眼,但同為西北魔宗門人,如此危急關頭,他怎能袖手旁觀?衛老魔把虎目一瞪,甩袍袖就要拔劍救人。可挖心姥姥抬頭望著兩件先天至寶當頭襲來,俏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惶之色,她撇嘴角冷冷一笑道:“本座平生,最瞧不起那胸懷小如針眼的男子。遇見這般人,真恨不能生挖其心,看看是長成如何模樣!”

    只見挖心姥姥素手托腮,檀口輕啟,吹出一縷褐黃色的寶光。平地裏“咚”的一聲沉響,有道洪鐘大呂之音震盪乾坤,登時令煉妖壺和昆侖鏡一齊僵在了半空中。

    “你道門拿著先天至寶耀武揚威,便以為我西北魔宗沒有好寶貝?”在挖心姥姥的頭頂上方,有一口五丈黃銅大鐘顯出真形。眼看這口銅鐘,通體黃燦燦,寶光渾然,鐘壁外上半截雕滿如意雲紋,中間一截雕著飛禽走獸妖魔精怪百態,下麵一截雕得是九州山河湖海。銅鐘頂上,有九道環扣如烈烈火焰,中央銅紐形如日輪,隱含焰光。

    在場群修瞪圓了眼睛,一眾魔門修士面露狂喜,口中大呼道:“東皇鐘!”
tzleng 發表於 2014-1-16 10:01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四章 血洗劍,非吾道



    九州煉氣士皆知,魔宗以“斬仙”、“誅仙”兩口先天至寶法劍鎮壓氣運,西北魔宗上尊吞天老祖的配劍,正是那一口凶名赫赫的斬仙寶劍。神話中傳此劍鋒芒無匹,直可削落上界仙人的三花五氣,有詩贊曰:“非銅非鐵亦非鋼,曾在須弭山下藏;不用陰陽顛倒煉,豈無水火淬鋒芒?誅仙利,戮仙芒,陷仙到處起紅光;絕仙變化無窮妙,大羅神仙血染裳。”。

    誅仙四劍得其二,已保魔宗萬萬年武運昌隆。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上古十大神器排名第二的東皇鐘,竟也是落在了西北魔宗的手裏。

    蓋因黃帝軒轅劍萬古不出,世間是否真有此寶,委實是一大謎團,故而常有搜寶文籍便將東皇鐘寫作十大神器之首。此鐘本為天界之門,乃是荒蠻上神東皇太一的道統之寶,號稱能夠毀天滅地、鎮壓諸界。但在後來的神話大戰中,東皇太一隕落,玄穹高上玉皇大帝崛起,這東皇鐘也就失去了大半的威能,變作一件與五方五色神旗那般,專擅守禦的先天至寶。

    但即便沒了破滅三界之能,東皇鐘依舊是先天至寶中的頂尖之屬。此鐘可發出浩然天音,破盡一切邪祟魔障,又可讓人藏身于鐘內的“太一天境”中,萬法不侵,當真是一件安身立命的好寶貝。萬萬年來,不知多少修士在古籍中潛心尋找蛛絲馬跡,想要尋到東皇鐘的下落,可如今被挖心姥姥當眾祭出,在場群修的心裏,登時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今日的所見所聞,不久之後必定會震動九州,讓道門修士們重新估算西北魔宗的份量。

    三件先天至寶當空發出萬丈奇光,一時間寰宇震盪、五氣飄搖、虛空欲碎。群修只覺得通身真元按也按不住,道道熱流自下腹內鼎湧起,直朝顱頂天門上沖,要向那三件至寶中投去。

    不少低輩修士被這三大先天寶的深重威嚴所懾,只敢蜷縮起身子喃喃禱告。那涼州府供奉閣的大執事孟坤與馬嘯駭得臉色煞白,魂魄齊飛。這要是道魔兩宗高手祭起三件蓋世重寶當場鬥法,恐怕只消法寶輕輕一撞,那這落雁口周遭五百里地界,必定是生靈塗炭,盡成廢土。

    孟坤將那張道魔合議的金卷拋到空中,張口就是一道心頭精血噴了上去,再看那金卷上頓時是霞光四射,瑞氣升騰,西北諸派的掌門真靈法印一齊閃閃發光。馬嘯真人忙朝那金卷躬身一揖,口中大聲呼道:“涼州供奉閣孟坤、馬嘯,恭請諸位前輩現身,調停此事!”

    “放肆!”一聲斷喝從那金卷中滾滾而出,震得青言子渾身一顫。九黎煉妖壺當空一轉,倏地化作五色奇光,飛回了青言子的懷中。

    “弟子魯莽!”青言子朝那金卷俯身一拜,恭聲道,“掌教師伯明鑒,實是那魔宗惡婦尋釁滋事,弟子才想以本門重寶懲戒一二,絕非有意違背掌教師伯的法旨。”

    青言子話音未落,自那金卷中傳出幾聲輕咳,昆侖蒼溟子點了點頭,不聲不響的作法收起了昆侖鏡。

    這邊金卷一展,氣勢洶洶的道門雙宗立時偃旗息鼓。對面的挖心姥姥正要發笑,又有一道蒼老的語聲從金卷上傳出,不鹹不淡的講道:“彩衣,收了寶貝,不可胡鬧。”

    “人家自然是聽老祖的吩咐。”挖心姥姥撅了撅嘴,嘬丹唇一吸,頭頂上的東皇鐘也是化作一道流光,悄然隱去。

    數道宏偉浩瀚的氣息自那金卷上透出,這些將真靈法印蓋在合議金卷上的西北諸派掌門大尊,紛紛將神念投射了過來。雖並無一人顯出法身,但光憑那一縷神念,已是讓俞和覺得周身發緊,這些西北道魔宗門的首腦,竟無有一人低於還丹九轉之境,其中更有兩道,隱隱然挾著地仙道果之威。

    看來在紛爭迭起的西北、西南之地,果然與歌舞昇平的江南揚州不同,這道魔宗門首腦的道行修為,明顯要強勢得多。

    只聽那終南仙宗的掌門大尊宏聲道:“吞天老兒,你門下那婦人忒也不自矜,這般招惹事端,可是要貧道替你管束一二麼?”

    西北魔宗的吞天老祖一聽那終南掌門話鋒將調轉,矛頭直指挖心姥姥,頓時冷冷一笑,反唇相譏道:“以老夫看來,你終南山的弟子比我魔門中人還要荒唐暴戾,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傷人。不過此子甚合老夫的心意,在你終南山實是明珠蒙塵,不如渡他入我天山魔門可好?我血手內宗左護法之職,正是虛位以待。”

    “兀那老魔,大放狗屁!”終南青言真人跳將起來,手指金卷破口大駡,“我青言子嫉惡如仇,與你魔宗惡賊誓不兩立!”

    吞天老祖聞言,嘿嘿笑道:“好修養,好煞氣,好一位正道真修!各位道友可看得真切了?此子如此瘋魔,正該是我魔道中人也。”

    魔宗老祖一句話,頂得終南掌門與青言子啞口無言。

    “嗚”一聲尖嘯,有道紫巍巍的無形罡炁,從金卷上破空飛出,將那渾愣的青言子當場打了個四腳朝天,頹然跌坐在沙土中,灰頭土面的不敢動彈。

    俞和心中暗笑:“看來魔門中人個個都有一副犀利口舌,這唇槍舌劍的鬥法,終南掌門委實不是對手。可笑那個青言真人還在幫倒忙,他一個按耐不住,就給自家宗門顏面上,生生抹了把黑。”

    暗示蒼溟子收起昆侖鏡之後,那昆侖仙宗的掌教真人就一直在坐山觀虎鬥。這時見到終南掌門鬥嘴落了下風,他才悠悠然的開口圓場道:“爾等如此一盤散沙,恐怕實難擋得住那些同心同力的赤胡高手。如今胡夷未退,大戰將至,還須暫棄嫌隙,齊心協力。待將那蠻子逐出大漠,魔道兩宗再論英雄不遲。”

    這話說得倒是大義凜然,不偏不倚。孟坤與馬嘯一齊抱拳贊道:“玄都前輩所言極是。”

    “青言子,只要旁人不尋你生事,你便給我安分消停一些,否則回山之後,你便去思過崖蹲著,一輩子別想出來了!”那終南掌門憤憤的甩下一句,隔空神念旋即消散。

    “聽玄都道友話裏的意思,等那胡人一退,你道門高手就要來尋老夫煮酒論英雄?”魔宗吞天老祖冷不丁問了一句,衛行戈和挖心姥姥聽了此話,盡都心中一跳,場中的氣氛霎時間又變得微妙了起來。

    “貧道並無此意,吞天老祖莫要曲解才好。”昆侖掌門含含糊糊的分辯了一句,便急匆匆的撤去了神念。

    那吞天老祖的神念在衛行戈與挖心姥姥身邊一繞,也收回了金卷上的真靈法印中。卻不知這位魔宗上尊臨去之前,對他們兩人暗授了什麼機宜。且看衛行戈皺眉不語,而挖心姥姥面色凝重的抿住了嘴,一雙妙目含煞,在終南青言子和昆侖蒼溟子身上轉來轉去。

    其餘各派掌門本就是來看一看熱鬧的,這會兒事主都走了,他們也就紛紛收回了神念。那金卷上光華一黯,重新落回了孟坤大執事的手中。而青言子是如逢大赦,他翻身躍起,拍了拍衣袍上的沙土,啐出一口濃痰,朝魔宗修士怒瞪了一眼,帶著終南弟子拂袖而去。

    魔宗那陰風窟七友,伸手點指著青言真人的背影嘲笑不已,可黑袍青荼散人忽一擺手,沉聲道:“作一個跳樑小丑並不難,但演好一個跳樑小丑卻絕非易事。”

    這句話飄進挖心姥姥耳中,她臉上神色一變,秀眉緊蹙。而那陰風窟七友也是立時止住了笑聲,個個面色古怪。

    昆侖仙宗的蒼溟子深深的看了青荼散人一眼,他默然轉過身,也帶著本門弟子自去了。孟坤與馬嘯走了過來,跟魔宗群修勉強客套了幾句。這幾撥人甚至連貌合神離都談不上,自然是不可能共處一地,衛行戈婉拒了兩位大執事,魔宗群修與供奉閣執事也是一前一後的分頭離開,一時間只剩下俞和孤身一人,坐在落雁口的廢墟之中。

    取出傳訊玉符問了問杜半山,可半山師兄還在昆侖仙宗的洞天寶境中。杜半山本打算安置好司馬雁就立即轉回落雁口,但他臨出門前,卻忽然收到自家師長法符急召,傳他過去當面稟報落雁口大戰之事。俞和又將方才三大先天至寶俱現,道魔兩宗險些鬥法的前因後果詳細說了,杜半山自是吃驚不小,反復囑咐俞和要小心盡退。

    抬頭看天色漸暗,這落雁口廢墟之上又多有兵卒往來忙碌,非是容身的清淨之地。於是俞和站起身來,召出劍光一線,直朝朔城老街順平樓後院裏,那間屬於他的簡陋小屋去了。

    老康掌櫃拖著傷痕累累、精疲力盡的身子回到了順平酒樓,正要洗漱歇息,卻愕然發現俞和的屋裏有人,他不敢去推門打擾,倒是搬來了幾壇陳酒,又切了一大盆熟牛肉,像上供一樣的擺在俞和小屋門前的條石上。可俞和此時根本顧不上口腹之欲,白日裏的一場大戰,在他心中積攢了太多念頭思緒,需要一一體悟。故而甫一回到順平樓後院,俞和就祭出陣法罩住小屋,盤膝對窗而坐,眼觀鼻,鼻觀心,坐忘內視而去。

    識海念境中,六角經台依舊是如一輪皓月當空高懸,俞和的性光慧劍在經臺上繞著先天五方五行神符來回遊動,劍身上九色奇光迷離,鋒芒內蘊。在經台輝光的照耀下,念視雲海茫茫無際,無數念頭如雷蛇一般,在灰黑色的雲中穿梭閃爍,有的由遠而近,有的一逝千里。雲海之上,南帝長生白蓮法相舒展著億萬蓮瓣,那血煞怪陣已然變作了一團混沌的赤霞,虛浮在長生白蓮中央,好似一顆紅彤彤的花蕊。

    從這團赤霞之中,時不時會有絲絲縷縷的血光升騰起來,可在六角經台的青光照耀下,血光甫一蕩出長生白蓮之外,就會化成灰濛濛的雲氣,與念視雲海融為一體。俞和知道,在六角經台和長生白蓮兩大奇寶的鎮壓之下,這古怪的血煞陣,是再不可能於他的念視內境中攪起滔天血海了。

    引神念朝六角經臺上一繞,那白衣舞劍少年的身形便從經臺上幻化出來,就見他縱身從穹頂躍下,腳踩著長生白蓮,伸出雙手朝前左右一撥,那識海中的念雲便緩緩分開。俞和凝神一望,念雲之下顯出大漠黃沙的景象,東南方有一道雄關據守,城頭旌旗飄揚,西面方是黑壓壓的大軍疾馳而來,馬蹄翻飛,卷起漫天沙塵。

    莫非六角經台竟是要把整場落雁口大戰從頭到尾推演一番?俞和心中一驚,卻不敢分神,既然六角經台如此,那其中必有深意,自己且細看下去就是。

    果然從兩軍互發箭雨開始,到俞和劍斬傀儡修士,域外飛天巨獸逞威,再到四大高手前來助陣,羅修上人與衛行戈聯手斬殺巨獸,最後終南、昆侖兩宗高手帶先天至寶趕到,赤胡半神高手出現,鬥過一場之後兩敗俱傷,至此那白衣舞劍少年翻掌一壓,這幻象才定格了下來。

    常言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俞和此時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他將一十三位傀儡修士斬盡殺絕的血腥一幕,才知道六角經台替他化解的這場劫數的確非同小可。俞和不想成為另一個羅修上人或者劍殘客楚冥子,但他亦感歎于羅修上人兩次斬出的驚世劍光,深深被古法劍修的淩厲手段所震懾。今日甚幸,有六角經台和長生白蓮暗助他鎮壓血煞,將計就計,不然被羅修上人看出了端倪,當場翻臉,俞和自問就算是他手段盡出,也萬萬擋不住羅修上人三劍。

    而那先天至寶與赤胡半神高手的凜然威風,也讓俞和感歎於天地之大,無奇不有。自己雖然連逢福緣,道行修為大異常人,可他那兩件傍身奇寶卻是時靈時不靈,一手劍術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當真與大神通煉氣士與先天至寶相較,還是沒有底氣。

    一場大戰推演下來,俞和已是汗透重衣,身在戰火中不自覺,返回頭來再看,才真正懂得“沙場無情”之意。白日裏一心只看那域外奇人與九州修士之間的精彩鬥法,卻對城牆上下的血腥廝殺不甚關注。但六角經台演化出來的幻象纖毫畢現,戰場上所有的細節都在俞和識海中一一重演,每一瞬間,都有無數兩軍士兵命喪沙場,不知多少聲哀嚎撕心裂肺,不知多少條冤魂落入黃泉,不知多少道因果由此而起。

    尤其是那些朔城司馬家的食客高手,七年來同居邊塞小城,都是俞和熟悉的人,他們雖然武藝高強,但身在戰火之中,依舊是命如草芥。俞和眼睜睜看著這些人慘死于赤胡蠻人的刀斧之下,熟悉的音容笑貌在記憶中支離破碎,心中宛如被什麼無形的物事堵了起來。

    戰場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勢”,會把每一個人捲進殺劫,成為身不由已的棋子。而六角經台的推演,卻將俞和從落雁口這方血海棋盤上硬生生的拔了出來,讓他用觀棋者的眼去看,看清他自己的所作所為,更看清戰火中每一個人的面孔和命運。

    雖然俞和不斷的提醒自己,這場戰鬥已經完結,如今只是六角經台以無上玄妙帶他重曆一遍,但每每看到痛心之處,俞和就難以默然處之,渾身筋骨戰戰,時不時想躍身下去,如能救得一人脫劫,那便是多得一分慰藉。

    白衣舞劍少年無聲長歎,盤膝坐在落雁口的廢墟幻象上,臉露莊嚴慈悲相,口中喃喃頌咒。三十六遍流過俞和的心頭,壓住了他滿腔的慷慨,疏通了淤積於胸口的濁氣。

    待得俞和的識念雲海中不再有雷蛇狂舞之時,白衣舞劍少年長身而起,伸手一招,那六角經臺上的性光慧劍便落入了他的掌中,化作一柄青光湛湛的三尺寒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一行七言絕句,被縱橫揮灑的劍光刻在了虛空中,二十八個大字鐵畫銀鉤,撇捺轉折如刀斧破風,字裏行間溢出一股悲壯灑落的烈士之志。

    那青碧色的翩翩劍光中,隱隱透著一層醺醺然的嫣紅,也不知是葡萄美酒之色,還是倒映出了戰場上的血光。

    白衣舞劍少年一遍使完,抱劍而立。有感于俞和被文境所撼,他微微一笑,屈指一彈掌中三尺青鋒,又自顧淩空運劍,舞了起來。

    劍鋒劃過的軌跡,還是與方才一般無二的路數,可二十八個字便是二十八招劍法,每七招自成一道劍勢。隨著詩文意境的變化,劍勢的氣機也由“藏”至“顯”,越來越烈。到了最後七招,劍光霍霍碎空,大有將沙場幻象一劍斬破之意,可等寫到了最後一個“回”字,白衣舞劍少年卻又忽地旋身沉腕,將攀到頂巔處的壯烈之勢生生扼住,似乎尚有劍意綿綿不絕,盈滿胸中,欲發不發。

    這一次俞和將心神從詩文中掙出,凝神去看那劍招。只見這二十八招,招招大開大合,越使到後面,那沙場鐵血氣相就越發鮮明。俞和從這二十八招中讀出了羅修上人的劍意,是那種“劍出無回,不飲血不還鞘”的古法劍修殺伐真意。

    須知羅修上人潛心習劍二十四甲子,將現今被教條義理磨鈍的劍道,與殘缺不全的上古殺伐劍道相印證。他那一劍斬出,其中所含的劍意之深邃龐博,委實非是俞和能一眼盡窺。而玄妙無方的六角經台,借白衣舞劍少年之相,將羅修上人的劍意硬生生拆開,化成了整整二十八劍。這二十八劍遍曆一遭,才算將羅修上人一劍之中的真意,盡數推演了出來。

    至於最後那一下撤劍不發,或許正是體現了羅修上人久不得勘破萬劍歸宗至境的抑鬱,如此細微的一絲殘念,依舊被六角經台分毫不差的演化成了劍招。

    白衣舞劍少年運劍不休,一遍又一遍的反復演練著二十八招劍法,而俞和是百看不厭,越看越癡。使到後面,那識念雲海之下的戰場幻象又動了起來,須臾間時光倒流,舞劍少年踏上城頭,與悍不畏死的赤胡兵卒戰到一起。

    殺伐之劍遇上無畏的猛士,登時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但赤胡兵卒們的慘烈陣亡,卻成就了大雍守軍們死裏逃生的欣喜。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白衣舞劍少年連環十四劍,寒芒如網,將數十個赤胡兵卒斬得血肉橫飛。他面前是渾身浴血的胡人,身後是匍匐膜拜的大雍守軍,白衣少年手按滴血長劍,昂頭望天,那灼灼發光眼神中,分明是對俞和的無聲喝問。

    俞和猛一甩頭,睜開了雙目,他伸手一招,屋外的酒罎子飛起,撞碎了木門,落進他的懷中。俞和一掌拍開壇口封泥,將整壇烈酒舉過頭頂,冰冷的酒漿如瀑傾下,穿喉入腹,化作滾滾熱流。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俞和嘿嘿一笑,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酒漿,喃喃自語道,“以殺止殺的道理我怎會不懂?可上古劍道至剛至凶,自詡寧折不彎,最後卻還不是得趨炎附勢?大道三千,各取其一,我雖然修一口劍器,但哪里就真的非得於濤濤血海中證道?這仗劍殺人絕不是我俞和的路。這一步,我邁不出去!”

    俞和這是第一次違逆了六角經台的指引,他識海中的沙場幻象驟然湮滅,但那神秘的經台依舊是奇光熠熠,不喜不怒的高高懸著。白衣舞劍少年踏雲而立,揮手將三尺青鋒拋回到經台之上,嘴角一勾,露出一個意義難明的笑容,轉身隱入了茫茫識海念雲。

    窗外晨曦漸開,不知不覺中,俞和已然坐忘自悟了三天兩夜,今日巳時初,正是大雍西北軍與道魔兩宗修士反攻赤胡土城之時。

    俞和喝幹了罎子裏的酒,換上一襲嶄新的靛藍長袍,挽起髮髻,邁步走出了小木屋。

    “是對是錯,自有我眼所見,我心所證。”
tzleng 發表於 2014-1-20 10:2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戰鼓起,風云動



        當俞和來到落雁口城關廢墟前時,眼望著不可思議的一幕,不得不感嘆于煉氣士與凡俗工匠們合力創造的奇跡。

        距離那場慘烈的守關大戰,不過是短短三天而已,原本幾乎完全塌陷的二十六里落雁口城墻,已然重新聳立了起來,而且變得更加高大,更加厚實。

        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弟子們傾巢而出,加上西北地界道魔兩宗的修士,在這三天里不遺余力的幫助大雍西北軍匠重筑雄關。修士們聚砂成石,點石成金,將附近的一座座沙丘夷為平地,再以神通道法將細軟的沙土變成了四四方方的鐵石。而工匠們是個個赤膊上陣,壘砌出十來座火爐,他們扒光了胡軍尸首上的銅鐵之物,日夜不停的熔煉銅汁鐵水,只等那些沉重的鐵石方磚落下擺正,立刻就把銅汁鐵水潑上去,封死磚縫。

        古時形容不破堅城是“固若金湯”,如今的落雁口雄關,雖沒有沸水護城河做“湯”,但這長達二十六里的城墻,的的確確是一片銅墻鐵壁。

        無論西北道魔兩宗的耆宿高手們之間,是如何貌合神離,互相猜忌提防,那些低輩的年輕弟子卻被這萬人日夜鑄城的恢弘氣勢所感染,人人都忘卻了宗門之別,只顧全力施為。常常可以看見道門弟子取出回氣丹藥,塞給魔宗修士,也有不少魔宗修士祭出龍象大力神通,幫著凡俗工匠們搬運磚石。在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煉氣士和凡俗工匠兵卒們的心中,只剩下一個簡單而淳樸的念頭,那就是合力同心,重建落雁口雄關,恢復這道“大漠鐵壁”昔日的模樣,將兇煞的胡夷蠻子盡數擋在中土神州之外。

        如今二十六里城墻已經重新聳立了起來,墻面上厚厚的銅皮鐵殼發出硬冷的光芒,工匠們攀上城頭,還在作精雕細琢的功夫。有的低輩修士意猶未盡,想錦上添花,在城墻外壁上加持一些厲害的殺人法陣,但各門各派的師長們紛紛出聲喝止。須知幫忙筑城是一回事,在城墻上刻印陣法卻是另一回事。若是留下了殺人法陣,那今后死于關前的每一每一條性命,都會給布陣的修士及其宗門纏上一道因果業障,召來無妄之報,委實不美。

        再看城前,正是一場鑼鼓喧天、香煙如云的會。

        今日反攻赤胡土城,不單涼州府供奉的執事們齊至,終南、昆侖兩大仙宗都來了有近百號人,西北魔宗天山總舵也派來了一百多位修士,還有祁連仙宗、五岳仙宗西岳一支、賀蘭山白鹽谷、六盤山小南川、敦煌月牙泉經院、星宿海仙境、瀾滄江水府、通天河鐵木洲等等西北道魔宗門的統共六百多位修士,全在自家師長的帶領下,頭戴高冠,身披法服,懷抱法器,盤膝坐在嶄新的落雁口雄關前閉目誦經,朝天禱告。

        那張涼州府道魔合議的金卷被高高的掛起,如旌旗一般迎風招展。供奉閣六大執事真人親自主持著這場法會,只見孟坤孟真人披散了發髻,身披杏黃八卦長袍,手捧三尺青鋼劍,正在祭臺上踏罡步斗。雪片一般的符紙隨著他的法劍上下翻飛,羲和陽火引燃了靈符,化成數不清的各色霞光直入云霄。

        落雁口頂上的天空中,結出了一朵九彩迷離的霞云,綿延百里寬闊,云中灑下片片仙光瑞氣,將這雄關內外照耀得恍若是北天門仙境。二十萬集結于落雁口的大雍西北鐵騎,沐浴在層層疊疊的霞光氤氳中,人人周身光華繚繞,如披金甲,真好似鎮守仙宮的天兵天將臨凡一般。這些凡俗的兵卒們將鐵盔摘下,抱在懷中,仰頭享受著仙霞的沐浴,他們如被醍醐灌頂,通體舒泰,每一口仙光云氣吞下,都覺得通身氣力節節攀升,胸中的熱血與勇氣如潮汐翻涌。

        以往大軍出征前,照例也會請出大群僧人道士,前來作一場法會,祈求得勝凱旋。但平時哪里請得到真正的有道高人作法,都是一些凡俗中不修神通的僧道之流,其中若能有一位會幾手小法術的半吊子修士,那已是頗為了不得的事情,直可令軍心大振,氣勢如虹。

        而今次戰前會,披發作法的可是涼州府供奉閣的大執事,下面更有西北道魔兩宗的數百真修齊聲禱天。二十萬大雍軍兵都知道,這些人全是能夠騰云駕霧出入青冥的神仙人物,平日時見到一位都難,何況幾百人齊聚一堂?此一場法事絕非江湖方士故弄玄虛,而是實打實的天賜鴻福。

        許多人都忘記了不久之后的死戰,他們恍然覺得自己已然是長生不死之身,只消提氣一躍,就能踏上云頭,位列仙班。那盤踞在荒漠腹地中的胡夷蠻子,哪里可堪天兵天將揮戈一擊?什么大漠胡城,什么蠻夷怪人奇獸,不過土雞瓦狗,白白送來大好軍功罷了。

        一支從兵卒到將帥都忘卻了恐懼,沉迷于升仙幻夢中的二十萬人大軍,凝出一股慷慨求戰的龐然氣機,數十道虹光憑空顯化出來,在軍陣上交錯橫亙,此被視為必勝之兆。

        這場法事作了能有半個多時辰,直到孟坤大執事身邊的符紙燃盡。從落雁口城墻上傳來“嗚嗚”的號角長鳴,統軍大將一聲令下,各戰陣督軍揮動令旗,二十萬鐵騎揚鞭打馬,緩緩的朝西北方向進發。

        修士們紛紛架起遁光,飛到九彩慶云之上,可喃喃的誦經聲,卻還是不絕于耳,馬蹄聲、兵甲摩擦聲、號角聲、誦經聲合成一股,催人振奮。百里慶云之下的重重仙光,籠罩著大軍鐵潮,向荒漠深處的胡夷土城馳騁而去。

        俞和一見大軍開拔,他忙縱身一躍,也踏上了九彩慶云。各門各派的修士都跟隨著自家師長列隊而立,魔宗那邊帶頭的自然是衛行戈、挖心姥姥和羅修上人三大高手,但俞和不愿站到魔宗修士的隊伍中,于是他就遠遠的跟在涼州府供奉閣執事弟子們身后。

        程倫瞥見俞和過來,他只是皺了皺眉毛,既沒有開口招呼,也沒有將他逐開。衛行戈沖著俞和含笑點頭,羅修上人的目光在俞和身上一轉,嘴角勾起,露出了一絲含義不明的笑容。倒是那紅花谷合歡雙仙之一的召南子,反復看了俞和好幾眼,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俞和并沒有在昆侖仙宗的群修中看到杜半山的身影,他暗暗取出傳訊玉符,連喚了幾次,可半山師兄卻沒有半分回音。俞和心中猜想,杜半山恐怕是因其道行修為委實太淺,容易在戰火紛亂中夭折,故而被師長下了禁足令。畢竟那些昆侖仙宗的弟子里面,沒有一人是低于還丹三轉道行的。

        云上的修士們默默不語,都忙著吐納凝氣,等會好能大展身手。地面上的大雍兵馬全被九彩仙光罩住,二十萬匹戰馬足下生風,氣力使也使不完,大軍一路狂奔,只短短三個來時辰,就橫跨了七百多里荒漠。其間偶遇到三五團赤胡斥候,可輕騎快馬竟逃不過重甲鐵騎的追趕,瞬息間就被踏成了混在沙土之中的血肉糜。

        遙望那西北方的天地交接之處,顯出了一幅突兀而詭異的怪狀。

        在晴朗如洗的天空之中,終年無云無雨的朔漠之上,此時卻淤積著一大團上達穹窿下壓黃沙的雷霆鉛云。云層下面有數十道龍卷風,好似擎天巨柱一般,撐起萬丈云樓。滾滾沙塵中,隱約約有一座灰黃色的大城顯露出輪廓來,若非明知這幢灰云定是那些胡夷異士們的法術所化,還會以為那座大漠城池正在經歷一場可怕的沙暴天災。

        大雍鐵騎離赤胡土城越來越近,一邊是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另一邊卻是陰云密布、風雷呼嘯,兩邊擺開的陣勢當真是截然不同。慶云上的修士們一齊睜眼望著遠處的龐然積云與土城,人人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那些胡夷之地的奇人異士怎會施展這種法術用以守城?如此沙塵肆虐,風雷懾人,就算大雍騎兵沖不進去,那被沙暴籠罩的城里,卻教赤胡兵卒們如何存活?這莫非是要背水一戰,與襲來的大雍鐵騎同歸于盡么?

        越是靠近那片積云之地,虛空中的天地元炁就越是狂暴,一種極度危險的氣息從那座土城中傳遞出來,似乎在那土城下的大地深處或是城上的灰云中間,正潛藏這一頭洪荒兇獸,它隨時都可能躍身出來,吞噬天地。

        等距離那座土城還有六七十里,暴風卷起沙塵撲面而來,掃過大雍騎軍的鐵甲時,已然會發出金石磨蹭的聲響。統軍大將發出號令,二十萬大軍放緩了腳步,守住陣形不亂,由后陣推動前陣,步步為營的向裹在沙暴中的赤胡土城慢慢逼近。

        忽然間,從大雍軍的西北方、西南方,加上東、西、北三面,全都有高亢的號角聲、戰鼓聲響起,馬蹄聲滾滾而來。在茫茫無際的大漠中,像是從地底下突然鉆出了五團赤胡騎兵,每一團都足有數萬人之眾,五團人馬一合,便將二十萬大雍鐵騎半包圍在了當中,只剩下大雍軍身后的東南方向,沒有赤胡騎兵出現。

        還未能看清土城中的真切,就遭赤胡大軍重兵合圍,可大雍這邊的領軍大帥卻是沒有分毫的慌亂。幾十年鎮守大漠邊關,他早就熟知赤胡人的秉性。胡夷蠻子兇猛彪悍,這在大漠中建城,雖然也會搭起高大的防風城墻,但他們從來不會據守城墻抵御外敵。以往大雍守軍揮兵攻城,胡人一慣是敞開城門,號令鐵騎洶涌而出,在城外沙原上決一死戰。若大雍軍能攻到城下,那城中多半已是不余一兵一卒,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的婦女和工匠了。

        二十萬大雍軍有條不紊的結成圓陣,把最精銳的兩支虎狼之師分別集結在西南面和東面,一旦這兩個在方位上打破了包圍圈,大雍軍就可以拉開戰線,將圓陣化作長蛇陣,從兩翼反抄過去,將赤胡大軍圍住。

        摧戰的鼓聲隆隆,兩軍刀槍相對,密集的箭雨交錯而過。反正胡漢兩地言語不通,兩邊的大將也省得喊話叫陣,令旗一晃,鐵騎策馬突出,頂著漫天流矢,徑直向對方的陣地發起了沖鋒。

        地面上血戰驟起,而天空中更加兇險的兩國奇人異士斗法,也由一片從天而降的飛火隕石拉開了序幕。

        那個把終南青言子狠狠耍了一道的火焰怪人,仿佛是為了嘲諷西北群修一般,率先從積云中沖了出來。這位以烈火熔漿為身軀的胡夷半神高手,掄起手中的大錘一揮,天空中頓時布滿刺目的紅光,大片大片的火燒云涌起,有無數熊熊燃燒的巨石自天外飛來,直朝九彩慶云上砸落。

        “這蠻子,當真可惡!”終南青言子一見這火焰怪人搶先發難,登時是怒不可遏。他振袖長身而起,口宣法令一召,慶云上的終南弟子同時鼓動真元,發掌朝天拍出。青言子雙手掐訣一圈一撐,近百道金符融為一道方圓三百丈太乙金光禁符,朝劈頭蓋臉砸落的火隕石雨擋去。

        蒼溟子張口一噴,昆侖鏡顯出真形,這銅鏡當空一轉,一道玄黃鏡光對準了火焰怪人的胸口照去。

        可對面那尊火焰怪人也不戀戰,未等昆侖鏡的鏡光及體,他身化一條火焰長河,鉆回萬丈灰云中,再不見了蹤跡。昆侖鏡光落到灰云上,竟只能透入幾十丈遠,再往里面便是一團混沌,不知究竟有何玄虛。

        逆飛而起的太乙金光禁符,將那上千顆飛火隕石震得當空爆碎。青言子意猶未盡,祭起九黎煉妖壺護住了肉身,運雙臂朝前猛力一推,那三百丈的太乙金光禁符翻轉過來,破空印在了萬丈灰云之上。昆侖蒼溟子心領神會,一口精血噴到昆侖鏡上,這面先天寶鏡霎時間漲大到了五丈方圓,天上突然一黯,群星閃耀,似乎那充斥于朗朗乾坤的日輪羲和之光,盡數匯集于昆侖鏡上,一道赤金色的浩瀚明光沖出鏡面,筆直的照向萬丈灰云。

        涼州府供奉閣六大執事一齊揮手,九彩慶云逆風而行,朝千丈灰云撞去。云頭上的修士們人人作法,一時間無數寶光仙霞騰空而起,好似漫空流螢,撲向那胡夷土城上連天烏云。

        俞和按劍未動,緊盯著三十里之外的積云。一縷神念散入虛空,細細搜索剩下一十九位傀儡修士的所在。當他的神念正在灰云之外徘徊,苦不得其門而入時,忽聽自那云中傳來一聲悶響,恍似巨石擂擊之聲,又似雷聲或是鼓聲。

        俞和兩眼一花,那縷離體神念驟然粉碎。青言真人的太乙金光禁符猛一顫,被無形大力震得四分五裂,慶云上的終南修士個個雙肩晃動。再看昆侖仙宗的蒼溟真人似乎也吃了點小虧,昆侖鏡的烈陽鏡光消弭,復又變回了巴掌大小的圓鏡模樣,天光重現明媚。其余群修的法寶一一倒飛回來,看他們的臉色,也都是頗受了一些震動。

        那萬丈灰云中究竟藏著什么存在,居然可以承受數百修士與一件先天至寶的合力攻打,還反令道魔群修吃了虧?

        眼看磅礴灰云中,突然沖出了成千上萬的雷光,不過非是朝九彩慶云打來,卻是落入了下面的赤胡土城里。只一眨眼間,那一座方圓幾十里的土城就被雷霆劈成了齏粉。雷光落在沙地上,將砂礫熔成了一大片巖漿火池,紅彤彤的熔巖沸騰噴涌,忽漲忽收,好像下面藏著一件什么巨大的物事,就要升出地面。

        充塞天空的萬丈灰云,也劇烈的翻滾了起來,暴風從云團中間溢出,將稠密如漿的雷云漸漸攪散。強大到令人顫抖的氣息,從云中席卷而出,震懾乾坤寰宇,如山脈一般龐大的陰影,在云氣中央若隱若現。

        涼州府供奉閣六大執事急忙按住了云頭,各門各派的修士圍攏在自家師長身邊,結成了道道聚元陣勢。三件先天至寶當空放出層層疊疊的仙光,卻鎮不住九彩慶云被暴風撕散,只剩下十里方圓的一片。

        羅修上人的隔空傳音,在俞和耳邊悄然響起:“看這情形似乎不大妙,等下若有兇險,你只管逃得越遠越好!”

        俞和點了點頭,默運真元行遍周身,南帝長生白蓮逆行十二重樓,藏在舌下呼之欲出。方才還斗志昂揚,全不將赤胡異士放在眼里的西北道魔群修,此時盡皆面色發白,眉頭緊鎖,露出凝重之色,心中惴惴不安。
tzleng 發表於 2014-1-24 09:0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天空城,巨魔眼





        覆蓋了二百多里地界,直抵到天穹頂端的鉛灰色云山,在激烈回旋的暴風中漸漸變得稀薄了起來。深藏在雷云的正中央,引發這奇異天相的巨大存在,終于露出它的廬山真面目。

        西北道魔群修站在僅剩下七八百丈寬的九彩慶云之上,人人屏息凝神,瞪圓了雙目,死盯著懸浮在云團中的龐然大物,驚呼聲與倒抽涼氣聲不絕于耳。

        那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城池,比方才被落雷毀去的大漠赤胡土城要龐大了幾十倍,若真要以中土九州的建筑作比,似乎只有大雍京都定陽的帝君皇城,才能在規模上與其一較高下。整座空中城池看起來像是一大片氣勢恢宏的神殿廟宇,但外圍又有堡壘一般厚重的護墻。

        這空中巨城本來是一片漆黑,但隨著周圍云氣的散去,有許多的白色紋線在護墻表面和殿宇之間漸次浮現出來,它們交錯延展,轉折處棱角分明,像是道道割裂暗夜的雷電,忽明忽暗的勾畫出生硬而古怪的神秘圖形。

        看這巨型城池中的種種建筑,盡都帶著遠西胡夷之地的鮮明特點。圓柱石和弧形拱頂上面雕刻的花紋層層相疊,極為繁復考究,但它們的尺寸卻大得離譜,數層殿堂上下堆疊起來,每一層里面都供奉著幾十丈高的胡夷神靈石雕。這些宏偉的神殿與巨大的雕塑,像是來自巨人國度的遺產,只有外面那些細藤一般盤旋而上的冗長石階,和蛛網一般縱橫交叉的懸空石梁,才是給卑微的六尺凡人行走。昏暗而深邃的殿堂起伏錯落,遠遠望去像是一片連綿的山崖,殿堂檐頂上聳起無數座細細長長的尖頂高塔,還有寬敞的露臺祭臺、無比巨大的日月星辰圖騰和栩栩如生的異獸雕塑。

        森嚴而陰沉的氣息撲面而來,使人恍惚間覺得這座黑城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線,甚至連投過去的目光,都仿佛被藏在黑暗中的鐐銬鎖住。

        在近百座神廟殿堂的中央,樹立著一根宛如插天孤峰般的巨型方尖塔。整座方尖塔上,布滿了螺旋盤繞的紋線,這些紋線像是注滿了汞液的溝渠,閃閃銀光順著塔身流轉不休,有的從上到下,有的卻是自下而上。在靠近塔頂的地方,展開三重高低平臺,下面兩重平臺好似棋盤,上面擺滿了棋子,但這些棋子卻并非是木雕泥塑,而是一個又一個的鋼鐵人形牢籠,有身裹白袍的赤胡男女站在鋼鐵牢籠中,他們并不掙扎,卻像是在祈禱或作法。那最頂端的一重平臺中央,立著一座小小的金色祭臺,布滿整座城池的銀色紋線都匯集在這座祭臺下面,有數個白須白發的銀袍赤胡老者手拉手站立,繞著祭臺圍成一團。

        而最為震懾心神的詭狀,就在這座方尖塔的頂端。

        那是一支籠罩在赤紅色火焰當中的巨大魔眼。與高塔平臺上小如芝麻的赤胡人身軀相比照,這支巨眼幾乎是有一片十頃湖泊那么大,它散發著忽紅忽黃的強烈光芒,而在瞳孔的地方則是一個深洞,透過那里,仿佛能通向無盡的混沌。

        雖然這只巨大的魔眼是由紅黃色的焰光匯聚而成,但它一點也不像是以胡夷異術變化出來的法相。自那眼瞳中透出的視線活潑潑宛如生人,就好像是有一尊身形偉大的天外惡神,把它的眼睛湊到了虛空中的孔洞上,正用不懷好意的目光審視著整片大漠戰場。

        每一個人,不管從什么地方去看這支魔眼,都會立時驚覺那眼瞳倏地轉了過來,與他直直的對視。若只是短短一瞬間的視線相交,倒還不會有什么異樣生出,可一旦看多了幾眼,就算是修煉靜定功夫幾十年的煉氣士,也會覺得心底里沒來由的騰起一股邪火,似乎滿腔都是忿忿不平,渾身躁熱不堪,直欲跳起來手舞足蹈,大吼大叫的發泄一通。

        “這玩意兒,當真有些邪門!”挖心姥姥伸手一拍東皇鐘,那口先天寶鐘發出“咚”的一聲沉響。正在竭力收攝心神的修士們盡都身子一震,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東皇鐘所發的浩然天音專破萬般邪祟,那巨魔眼目光中的亂神邪意,頃刻間被鐘聲驅散得干干凈凈。

        俞和也是得了浩然天音之助,才吃力的收回了目光。他趕忙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默誦清凈坐忘素心文。在場只有衛行戈才能看得見,一朵長生白蓮舒展億萬蓮瓣,將俞和的身子團團裹在了當中。

        “蒼溟師弟,還不速速拿你家寶鏡一照,看看這魔眼城池到底是何方妖孽?”

        “正要施為!”昆侖蒼溟子踏上一步,與青言子并肩立在云端。只見他雙手左右一展,如佛宗千手觀音一般,變化出了數不清的法決,那昆侖鏡毫光四射,鏡面中沖出一道白光,朝那空中黑城上的巨魔眼筆直照去。

        吃昆侖鏡的寶光一閃,那巨魔眼中央如細縫般的瞳仁猛地收縮起來,活生生像是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疼了眼眸。可這支魔眼竟未被昆侖鏡的浩蕩仙光照破,反倒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黑色城池上的銀紋同時發出藍色的輝光,那巨魔眼突然瞪得溜圓,一道貫穿天穹的白虹火線從瞳仁中射出,直朝九彩慶云橫掃過來。

        群修正等著看蒼溟真人如何見招拆招,可只見這位昆侖仙宗高手忽然雙手抱頭,嘶聲痛呼起來,那扭曲抽搐的面孔,真像是有把小刀插進了他的腦袋,正在胡亂翻攪一般。

        一眾修士們大驚失色,眼見火線裂空而來,連忙抽身閃避。有昆侖弟子舍命撲過去,將自家師長推到了一邊。

        那支巨魔眼發出的火線委實駭人,只一閃,就已從群修當中掃了過去。再看西北道魔修士腳下的九彩慶云,已被整整齊齊的切成了左右兩片,而荒漠中留下了一道深不可測的焦黑裂縫,從九彩慶云之下,一直延伸向目光所不可及的天地交接之處。

        這巨魔眼一擊之威,已然是大大超出了西北群修的想象,眾人回頭望著橫亙萬里黃沙的裂痕,心中一陣陣的后怕。

        起先真是誰也沒料到,這區區一道白虹火線竟然厲害至斯。如此割裂大漠的駭人手段,只在神話傳說里面才有記載。相傳億萬年前洪荒大劫之下,蟄伏于九州深處的諸天大圣紛紛出世,互以先天至寶拼死廝殺,舉手抬足間可令天崩地裂,虛空粉碎。那般描述,或能與眼前這情形略有幾分相似。

        昆侖蒼溟真人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惡毒的法術,他額頭上一片青筋浮凸,五官扭作一團,正在閉目調氣。昆侖仙宗的弟子個個如臨大敵,以肉身作墻,將蒼溟子與昆侖鏡護在當中,既提防著那支巨魔眼再度發難,也怕魔宗修士靠近過來,趁機奪寶。

        青言真人一咬牙,揮手將九黎煉妖壺祭到了空中。他披散發髻,跺腳大吼道:“終南弟子聽令,結一氣聚元陣!”

        只見青言子身后的終南仙宗修士們迅速排成了一條長龍,后面一人伸掌抵住前人的背脊。近百名終南弟子運起《上清紫真章》中的秘傳法門,將諸人的真元擰成一股,浩浩蕩蕩的灌入了青言子的關元內鼎。

        “給我漲漲漲!”青言子的道袍鼓脹如球,面色殷紅如血,雙目中迸出二尺多長的巍巍紫霞。他伸手一指煉妖壺,這先天神壺驟然間化成了一尊十里高下的龐然巨物,三層寶塔壺蓋一開,煉魔真火洶涌而出,化成一片焚天火海,燒向那座飄在空中的黑色城池。

        一團夾雜著冰晶的暴風,圍繞著空中巨城回旋起來,堪堪將煉魔真火抵住。那方尖塔上的巨魔眼火光升騰,直勾勾瞪著當空發威的先天至寶煉妖壺。修士們隱隱查覺到,那支巨大眼瞳中正在積攢起一股恐怖的力量。

        胡夷人的飛天巨城硬撼兩大先天至寶,可并非所有的修士都有閑暇細細觀望這場驚天動地的斗法。蓋因就在方才蒼溟子與青言子一先一后與那支巨魔眼對招之時,從這座空中城池護墻下方的無數座拱門里,飛出了近三千名全副武裝的胡夷異士。

        他們有的白盔白甲,手持雷光閃爍的刀盾,騎著肋生雙翼的白馬;有的背后長著一對羽翼,滿頭金色卷發,身裹皮甲,手腕弓箭;有的坐在形如蝙蝠的怪獸背上,牛頭人身,筋肉糾結,抄著粗大的鐵石柱或是長柄戰斧;還有的通身肌膚作青紫色,雙足如馬蹄,手里的鋸齒大刀寒光湛然;更有的揮舞丈二長槍,胯下的坐騎竟跟那頭落雁口雄關前口吐烈火的飛天巨獸有幾分相似,只是軀干要小得太多。

        各種怪模怪樣的赤胡異士形貌奇異,半人半獸,一時間也難以盡述。且看他們的首領,是一位騎著黑紋白虎,周身發出皎潔白光,英姿颯爽的少女弓箭手。就聽她高聲呼喝,這三千奇人異士竟不朝九彩慶云沖來,而是徑直落向地面,似乎是打算去收割那些凡俗大雍騎兵的性命。

        剛剛躲過了魔眼火線的涼州府供奉閣六大執事一看這般情況,頓時心中大急。

        誰也想不到,這次橫跨大漠襲來的赤胡異士竟有這么多,而且不僅有可與玄珠大修斗法的半神高手,還搬來了這么一座不可思議的飛天巨城,更想不到他們居然會對尋常兵卒悍然出手。無論地面上的二十萬大雍鐵騎有多么驍勇善戰,在這些掌握了神秘力量的胡夷異士面前,都是不堪一擊。

        要是讓那三千赤胡異士沖進了大雍騎兵的戰陣中,恐怕不消小半個時辰,西北守軍就得盡數覆沒。窺探敵情失實,使得二十萬條冤魂徘徊荒漠,這偌大的一道因果孽障,涼州府供奉閣執事們是萬萬擔不起的。

        孟坤顧不得敵眾我寡,他縱身躍出云頭,腳踩霞光,機關銅甲覆蓋周身,一頭朝這些赤胡異士們撞去。其余供奉閣高手帶著執事弟子們緊緊跟上,就看其中馬嘯馬真人更是祭出了壓箱底的手段,他將百寶囊中的上千顆金豆撒得干干凈凈之后還不停手,一口接一口的舌尖精血吐到掌心,揮手一揚,就是成群結隊的天兵天將駕云而來。

        一些小門派的修士和前來撈功德的散修們審時度勢,也都趕忙飛出了九彩慶云。

        這些人心中自有算計,他們見那胡夷人的空中城池非同一般的厲害,連兩件先天至寶都壓不住巨魔眼的凜凜兇威,這等下萬一有何閃失,身遭魔眼火線掃中,那立時就是個形神俱滅的結局。如此看來,留在九彩慶云上委實禍福難知,倒還不如隨著供奉閣的執事們沖殺一番,如若見勢不妙,還能趁亂遁走保命。

        許多修士都存了個“打得過就撈一筆功德,打不過就轉身逃命”的念頭,只是方才群修都在九彩慶云上,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臨陣脫逃,未免今后遭千夫所指。可這時來了個由頭,許多愛惜臉面又怕死的修士,自然甘愿去與那大群赤胡異士們廝殺。一來未必就會遭劫;二來亂戰中大可進退自如;三來說不定還能撿到一份功德;正是何樂而不為?

        看著修士們紛紛飛向地面,俞和把眼珠一轉,也跟著從九彩慶云上跳了出去。但他倒非是要避重就輕,在俞和的心里,斬殺那些可能潛入九州的傀儡修士,讓身在遠方的寧青凌不至于遭人謀害,才是此戰的首沖要務。

        于是,終南、昆侖、西北魔宗等三百多位修士守定九彩慶云,仗著三件先天至寶的玄妙,與半空中的黑城魔眼相抗,而其余三百來位修士則各顯神通,截住了三千名落向地面的胡夷異士。

        常言道:“沒有三把神砂,豈敢倒反西岐?”雖然人數相差懸殊,但這一次來攻打赤胡土城的修士,個個都不是庸手,再加上來的時候都把一應物事置備妥當,誰家沒幾件厲害的法器傍身?這三百位西北真修高手扎進赤胡異士的人群里,那登時是罡煞雷火四射,寶氣寒光縱橫。

        馬嘯馬真人將撒豆成兵之術施展到了極處,那真是令人膽寒殺伐神通。雖然以法術顯化出來的天兵天將,也就跟還丹初境的尋常修士差不多能耐,但實在架不住這些金甲天兵人數眾多。十幾個天兵天將圍住一個赤胡異士,刀斧披風亂剁,任他三頭六臂銅皮鐵骨也招架不住,耳聽得乒乒乓乓一通亂響,緊接著就是血灑長空,骨肉成泥。而且這些天兵天將非是生人,就算被人打破了法身,也只是重化作金豆一丸,馬真人一口真炁吹上去,立時又是生龍活虎,操戈再戰。

        兩邊交手斗了有半柱香功夫,胡夷異士被斬落了近一百多人,其中供奉閣馬大執事單憑一己之力就打殺了三十多人,反觀西北修士這邊,卻只折損了寥寥三四人而已。

        躲在諸位前輩高手身后撿便宜的程倫大呼痛快,他那一對伏魔法尸煞氣滾滾,只要看到受傷的赤胡異士,就撲過去猛下重手。三下五除二之間,讓他連斬了四個赤胡異士,心中何其爽利。

        那騎白虎的胡夷少女呼喝連連,在她的指揮之下,其余胡夷異士漸漸有了些章法,紛紛上下左右散開,想把三百位西北修士包圍起來絞殺。可馬嘯指引著一千多金甲天兵左沖右突,這包圍圈一時半會兒倒也合不攏,轉眼間又有十來個胡夷異士飲恨當場。

        九彩慶云上的蒼溟子終于鎮壓了魔眼邪術,他站起身來,冷冷一笑,雙手掐訣一引,昆侖鏡當空轉動,將一道白光照向了那個騎白虎的胡夷少女。

        這少女首領也知道先天至寶的厲害,她不敢硬擋鏡光,急忙撥轉虎頭就走。可那白光好似催命符一般,緊追在她的身后。附近有赤胡異士沖過來舉盾援護,可被白光一掃,立時肉身成灰。

        蒼溟子故意讓昆侖鏡光追著胡夷少女首領轉了一大圈,又是一百多位赤胡異士死于昆侖鏡之下,身化微塵,尸骨無存。那胡夷少女忽然停了下來,臉上露出決絕之色,她抬頭揚臂,將一支純白色的寶石羽箭搭上了戰弓,瞇眼瞄向蒼溟子的咽喉。

        “無知的蠻女,竟妄想拿箭射貧道,笑話!”蒼溟子嘴角一勾,引動昆侖鏡對準了胡夷少女的胸口。

        可就在這少女要被鏡光照成飛灰的剎那,那空中城池上的巨魔眼突然漲大了眼瞳。這一次,可不只是一道白虹噴出,而是有近百道赤紅色的火線射了出來,剎那間穿破煉魔真火的封鎖,直朝九彩慶云絞殺過去,那可怖的情形,仿佛是要把飛天巨城前面的寰宇虛空割裂成無數碎片。

        蒼溟子與青言子臉色大變,他倆急忙召回了昆侖鏡與煉妖壺,將兩件先天至寶當作盾牌,擋在云頭前面。

        耳聽得“哧哧”聲連響,那火線掃在昆侖鏡與煉妖壺上,竟然發出刀斧劈砍銅器的聲音。可惜昆侖鏡與煉妖壺都不是以守御見長的法器,此時用來抵擋魔眼火線,委實有些勉強。連接十幾道火線掃過,蒼溟子與青言子都有些撐不住了,兩人各吐了口血,摸出靈丹往嘴里直塞。

        青言子扭頭對著挖心姥姥厲聲喝道:“兀那惡婦,還不出手?道爺若是完蛋了賬,你們也沒有活路!”

        此時挖心姥姥也沒有閑心去奚落蒼溟子與青言子了,她用東皇鐘護住魔宗群修倒是不甚費力,但要保住這九彩慶云上的數百修士,可絕非是一件輕松愜意的差事。不過這時強敵當前,她若再不出手襄助蒼溟子與青言子,等終南、昆侖兩宗的人遭了劫數,魔宗修士更是獨木難支。

        “休要聒噪!”挖心姥姥提氣喝斥一聲,她頭頂寶鐘“咚”的一聲響,化出百丈高下的黃鐘法相,將整片九彩慶云罩住。

        那近百道魔眼火線在東皇鐘的法相上來回掃動,好似有百根燒得通紅的鐵釬子,在銅鐘上反復磨蹭,發出刺耳的聲響。挖心姥姥只撐了三息,她的臉色就由紅轉白,由白轉青,身子微微一晃,似乎氣力難繼。衛行戈與羅修上人趕忙各出一掌,將本身真元渡給挖心姥姥。

        再硬撐過了數息,那火線卻始終不見消弭。巨魔眼望定了碩大的東皇鐘法相,黑漆漆的瞳仁向中間一擠,近百道魔眼火線驟然合成了一道,筆直的照在東皇鐘法相上。

        又是“咚”的一聲大響,這回像是銅鐘被千鈞重錘狠狠的敲了一記。只見挖心姥姥七竅溢血,掐著法決的指甲嵌進了掌心皮肉之中,就連衛行戈與羅修上人都悶哼了一聲,臉色發白。

        蒼溟子與青言子對視一眼,他們身后的弟子全都站成了一氣聚元陣,只要東皇鐘法相被火線貫破,他倆就要暴起全力一擊,拼個兩敗俱傷。

        “休要擔心莫要害怕,且看我等前來破敵!”

        一道猶如天雷滾滾而過的說話聲響徹云霄,接連七道雄渾浩瀚的氣機降臨到了九彩慶云之上,那昆侖鏡與煉妖壺一齊掙開了蒼溟子與青言子的掌控,發出萬丈寶光,沖天而起。

        師門至寶破空而去,但蒼溟子與青言子卻是不驚反喜,終南、昆侖兩宗的弟子如釋重負,紛紛扶冠整袍朝天叩拜,口呼拜見掌教道尊。

        一支粗糙而厚實的手掌抵住了挖心姥姥的背心,那東皇鐘法相猛地漲大了數圈,無數飛禽走獸妖魔精怪的圖形自黃鐘法相上浮現出來,青黃變幻的寶光凝如實質。

        就聽見西北魔宗上尊吞天老祖的聲音,在挖心姥姥的身后響起:“彩衣莫慌!區區蠻夷,土雞瓦狗爾,給我破!”

        一連七聲浩然天音渾似一響,五氣飄搖,山河震蕩,那東皇鐘法相與魔眼火焰同時破滅。

        千里馳援的諸位掌教大尊翻手之間化解了危局,但不等他們作法反戈一擊,那空中巨城下面沙地突然發出了隆隆轟鳴。原先胡人大漠土城的所在,如今沸滾不休的十里熔漿池沼中騰起道道黑炎。

        強大而詭異氣息在從大地深處浮現出來,又一件來自遠西胡夷之地深處,神秘而且巨大的莫名物事,正從灼熱熔漿中緩緩升起,顯出其冰山一角。
tzleng 發表於 2014-1-27 09:4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玄門開,妖魔來





        隨著那熔巖池中的火浪越騰越高,整片沙漠劇烈的震蕩起來。正在拼死廝殺的胡漢兩兵人仰馬翻,跌落在地的凡俗兵卒們渾然忘記了眼前的對手,他們一齊愣愣的轉頭眺望。看那樣子。似乎連赤胡國的兵卒們也不知道將有什么物事會從地底下升起。

        空中巨城上的那支火焰魔眼一轉,也將它的目光投向了地面。從昏黑而空曠的神廟殿堂中,陸陸續續的走出了四道人影,其中不僅有那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麋鹿的胡夷半神高手,那個手持巨錘的火焰怪人也在其中。另外兩位胡夷半神高手,一個是身披鑲金紅袍的金發俊美男子,在他的腦后,有三顆碧綠色的熒火球上下漂浮。另一位則是半人半獸,身上胡亂裹著紫灰色的布袍,渾身肌膚青藍,手里拄著一根烏黑的骨杖,脖子上掛著蒼白的顱骨項鏈,他嘴唇翻開,露出一排尖利而污穢的獠牙。

        這四人周身流露著澎湃如大海潮汐的氣機,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足能與玄珠入腹的大修士一較高下。四大半神高手在廟宇殿堂的拱門前站立,卻并不去看對面九彩慶云上的西北修士,而是目光炯炯的注視著熔巖火池中的變化。

        其中那半人半鹿的胡夷高手和紅袍金發的俊美男子都是眉頭緊皺,神情看似頗為緊張,也不知他倆是在思慮如何戰勝大雍煉氣士,還是對那件即將浮出熔巖池的物事充滿了擔憂與戒備。火焰怪人身上的紅光忽明忽暗,從它模糊的面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那個手持骨杖的獸頭人,嘴角邊勾起了一絲猙獰的笑容。

        看到對方這副情形,九彩慶云上的西北道魔諸派高手也不敢輕舉妄動。

        吞天老祖單手托著東皇鐘,一幢青黃色的銅鐘法相四平八穩的罩在九彩慶云之上,將幾百位修士盡數護住,有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飛禽走獸、妖魔精怪的諸般圖形畢現,亦真亦幻。這魔宗老祖胯下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白毛驢,鞍邊掛著一口綠銹斑駁的銅鞘古劍,莫看此劍并不顯眼,那可是兇名赫赫的先天至寶“戮仙劍”,便是上界仙人見到此劍當面,也須得忌憚三分。

        老魔頭法號“吞天”,并非是指他的嘴巴奇大無比,而是他胯下的那匹白毛驢絕非凡物,乃是與他性命相系的一頭前古異種“吞天獸”。據說此獸看似孱弱溫順,但若是發起威來,也是堪比還丹九轉高手的恐怖存在。人以獸名為號,蓋因吞天老祖本是黑河谷靈獸宗的出身,后來棄道成魔,連逢奇緣,終成一代巨梟。世人只贊他法號氣概無雙,誰敢再嘲笑他與一頭驢子共用一名?

        這西北魔宗老祖捋著頜下散亂的銀須,望了一會兒對面的動靜,又拿不懷好意的目光朝終南掌門純陽真人和昆侖掌門玄都真人那邊瞄去。兩位仙宗掌門真人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各瞪了一眼回去,扭頭不理吞天老祖。與他們同來助陣的終南、昆侖耆宿高手站成一排,將這老魔頭與自家掌教上尊隔開。

        胡夷與九州中土兩邊的高手各自翻騰著心思,場中局勢驟然僵持下來。那熔巖池中升起的龐然大物,也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終于露出了其古怪的形貌。

        這是一座處處都流露著邪惡氣息的黑石門框,其高有近百丈,寬約七八十丈。這黑石大門并沒有門板,在上方橫梁的正中央,雕著一個面目模糊的人頭,眼睛的位置上有兩點碧油油的詭光跳動。遠遠望去,這座大門就好像是一個身高百丈的黑袍黑兜帽男子腳踏黃沙站立,他將衣袍前襟左右拉開,可在那黑袍里面,卻是一方空蕩蕩的門洞。

        這黑石大門雖無門板門板遮掩,但透過大敞的門框,卻不能望見門后的黃沙地。在門框的左右立柱和上下橫梁之間,是一團莫名的灰色虛空,有無數細小的銀光回旋如渦。誰也看不透這扇黑石大門究竟通向何方,修士們的神念一投到那門框里的混沌虛空中去,便是泥牛入海,再無消息。

        看清了這座從熔巖池里浮出的黑石大門,西北道魔群修頓時心中咯噔一翻。

        假如這百丈黑石大門是一件與魔眼巨城差不多的強器,群修也還會不發愁,畢竟此時已有四件先天至寶到場,更有諸派掌門高手親自操持,那胡夷法器再怎么厲害,也未必能擋得住四件重寶的合力鎮殺。怕只怕這百丈黑石大門就真的是一道“門”,如果那胡夷之地的半神高手一個接一個的穿越這道大門降臨于此,稀奇古怪的神通法器層出不窮,那恐怕這場大漠血戰就委實是勝負難料了。

        偏巧天數作弄,群修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會來什么。

        耳聽得從那百丈黑石大門中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妖魔嚎叫聲,似乎門后面已然集結了千軍萬馬,就要從門框之間的混沌中沖出,到這片大漠上征伐廝殺。眼見那灰色虛空中的銀光越來越盛,越轉越疾,緊接著有一只粗大的馬蹄,從黑石大門中邁了出來。

        這是一頭從未被九州典籍記載過的胡夷妖魔,它身高三丈有余,腳掌形如牛馬的硬蹄,每一步落下抬起,都會在地上留下一個布滿烈焰的足印。在其異常健碩的身軀上,披覆著褐黃色的鬃毛,那顆水缸大小的腦袋,生得有些貌似傳說中看守陰曹地府的“牛頭”,一對彎曲的螺紋犄角斜指向天,暴突的眼珠子放出兇狠的光芒。它背后展開一對蝙蝠般的肉翅,身上的關節要害處戴著厚重的銅甲,手里提著長達一丈五尺的鋸齒寬脊大劍。

        這樣的胡夷妖魔一個接一個的從那座黑石大門中走了出來,燃燒的足印拼成了一道火焰地毯。

        “終南弟子聽令,全真伏魔大陣!”純陽真人一揮手,那近百位終南弟子登時結成了一道殺陣。青言真人一手執銀毫松紋鐵筆,一手托玄石寶硯,與另兩位終南仙宗高手一齊落入陣眼,數百人氣息聚攏,如一座山岳從天而降,直朝那成群結隊的牛頭妖魔壓去。

        昆侖掌門玄都真人也不怠慢,他急傳法諭,蒼溟真人懷抱金锏,帶著昆侖仙宗的同門修士擺出“瑤池萬靈陣”。眾妙天音婉轉,片片異香彌散,道道仙光縱橫,層層彩霞盈空,近百昆侖弟子也朝那百丈黑石大門沖去。

        吞天老祖桀桀一笑,他解下了戮仙劍,揚手拋到羅修上人懷中,說道:“老劍客,這回就煩勞你親去走上一遭吧!”

        羅修上人伸手接過這口誅仙四劍之一的先天寶劍,那劍還未出鞘,已覺得兇厲之氣摧得神魂欲裂。老劍客把雙眼一瞪,腦后飛出一道森然劍氣如白虹貫日,他手撫劍鞘笑道:“果然是絕世好劍,正要一試!”

        衛行戈手扶羅修上人的木輪椅,他身后魔宗弟子擺出的,竟然是震古爍今的“小誅仙劍陣”。就看羅修上人掐劍訣一引,戮仙劍飛到陣門之上,銅鞘中溢出絲絲青芒如電。這前古絕兇之陣挾著滾滾煞氣,直追終南、昆侖兩宗的仙陣而去。

        三座大陣一出,那正與胡夷異士斗法的群修頓時心中稍安。

        孟坤大執事一聲令下,供奉閣執事弟子們擺出了天罡七星陣。馬嘯真人指點金甲天兵,自列成了一座庚辛金刀陣。祁連仙宗群修擺下玄天寒風陣;五岳仙宗的劍修們擺下懸空劍陣;賀蘭山白鹽谷群修結成乾天赤霞陣;六盤山小南川十三仙站定離水大陣;星宿海仙境修士祭起玄武七宿陣;敦煌月牙泉經院、瀾滄江水府、通天河鐵木洲的修士也聚在一起,布下三才殺陣。

        一時間諸般殺伐陣法橫空出世,西北修士們氣勢再振。

        那二千胡夷異士哪里跟這種玄之又玄、變化莫測的九州陣術斗過?數座大陣形如天地磨盤,在胡夷異士的人群中碾來碾去。修士們落定大小陣眼,一人出手便能借到數人之力,若胡夷異士悍然來攻,也有會數人合力抵擋。半空中處處殺機暗伏,任他夷人異術詭譎,只要身陷陣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三百來人靠著陣法之妙,硬生生將二千胡夷異士截在了半空中,竟無有一個胡夷異士能夠沖過重重陣法封鎖,落到大雍騎兵中去。來來回回的幾番沖殺,倒又有近兩百位胡夷異士血染黃沙。

        再看從那座黑石大門中,已然走出了七八百個牛頭妖魔。其中更有一員壓陣的妖魔首領身高五十余丈,其上半截肉軀是牛頭人身,下半截生得好似四足巨蜥,粗大的肉尾上骨刺突出。它左手一面石盾厚如落雁口城墻,右手一把石斧比城門還要寬闊。這妖魔首領走出黑石大門,它展臂將劍盾當胸交擊,引頸朝天一吼,聲如虎嘯。

        終南仙宗的全真伏魔大陣一圈,將十幾個牛頭妖魔圍在當中,但見金光一閃,雷火四起,只短短三息之間,這十幾個牛頭妖魔就被煉成了飛灰。而昆侖仙宗的瑤池萬靈陣更是玄奇,群修作法灑落一片彩光氤氳,在沙地上演化出仙宮瑤池的法相,有無數仙官在其中放浪形骸的飲酒作樂,有九天仙娥手捧蟠桃翩翩起舞,更有絲竹鼓樂之聲蝕骨。但凡被這瑤池法相籠罩的牛頭妖魔,就好似喝得酩酊大醉,已然神智瘋癲六親不認,它們眼神迷離,四肢狂舞,朝身邊的同族揮劍亂剁。

        羅修上人有戮仙劍在手,自然看不上牛頭妖魔這等雜碎角色,他伸手一指,小誅仙劍陣中飛出萬道青芒,直朝那頭妖魔首領斬去。懸在陣門上的戮仙劍輕鳴一聲,自劍鞘中滑出了一尺長的劍鋒,有道青光游出,好似橫空匹練,剜向妖魔首領的心口。

        那身軀碩大的妖魔首領提起手中石盾朝前一擋,耳聽得一聲裂響,碎石灰土紛飛,血灑如瀑。這妖魔首領的石盾與半條左臂被戮仙劍芒攪成了石粉肉糜,可它非但不吃痛逃走,反倒是兇性大發。兩支巨柱般的前足猛一跺地面,右手的石斧力劈華山,挾著嗚嗚風聲怪嘯,直朝羅修上人的頂門劈下。

        “來得好!”羅修上人催動胸中劍炁,大漠上打過一道刺目的電閃,戮仙劍脫鞘而出。這口先天寶劍化作三丈青芒橫在當空,硬碰硬的架住了那柄重逾萬斤的石斧。

        “當啷”的一聲亮響,城門般大小的斧頭被青芒斬成了兩片,切口處平滑如鏡。

        首當其沖的羅修上人與衛行戈肩頭搖動,倒退了五尺。他倆只覺得有股狂暴大力以排山倒海之勢反震了過來,兩人皆悶哼一聲,周身氣血翻滾,面皮發脹,喉頭發甜。結成小誅仙劍陣的百多名魔宗修士,全被那妖魔首領的一斧之力震得倒飛了數丈。

        可這一下力拼,卻也把羅修上人的兇性給挑了起來。老劍客眉毛倒豎,目現血光,無窮無盡的內煞破體而出,他伸手一拍木輪椅,那百多名魔宗修士頓覺周身發虛,霎時間真元氣力被抽走了近兩成。

        再看戮仙寶劍當空一晃,化作一道凝練如鋼的十丈青芒劍影。羅修上人并攏食中二指平平點出,一招仙人指路,將妖魔首領和它身后的黑石大門盡都籠罩于劍勢之下。

        青芒劍影還未及體,那妖魔首領已被無形劍罡割開了數不清的血口子,濃稠腥臭的血漿滾滾而出。可這巨魔極是兇頑,它扔開半截石斧,把腦袋一低,拿頭上犄角對準了戮仙劍劍影,四足發力蹬地,猛然沖撞了過來。

        “撲哧”的一聲,像用青竹簽穿過紅糖葫蘆一般,十丈青芒劍影將妖魔首領從顱頂至臀尾刺了個對穿。羅修上人手指轉動,將那具碩大的身軀絞成了漫天紛飛的血肉。

        壓陣大魔慘死,可附近的牛頭妖魔不悲反喜。它們爭搶著妖魔首領的殘尸骨肉,胡亂塞進嘴里大嚼。

        揚起腥風血雨之后,戮仙劍去勢不減,青光更盛,筆直的刺向黑石大門。

        但見那黑石大門中的銀色光紋一收一漲,有支包覆在白鐵重甲中的拳頭沖出混沌虛空,與青芒劍影轟然撞在一起。焰光暴閃,金鐵嘶鳴,白鐵拳甲與十丈劍影同時破碎,戮仙劍化作一溜青光,飛回了小誅仙劍陣的陣門之上。

        猶有殘火繚繞的鐵甲碎片紛紛墜地,砸得塵土飛揚。那支拳頭上面被青芒劍氣絞得皮開肉綻,暴出森森白骨,可流淌下來的血液竟是墨綠色的。這古怪的綠血滴在地上,一股青煙哧哧冒出,黃沙被血水蝕化,留下一片深達數尺的大坑。

        有尊渾身披甲的五十丈鋼鐵巨人,手扶著黑石門框,從混沌虛空中走了出來。在它胸口處白鐵板甲上,雕著兩個碩大的符印,左邊一個流溢著道道烈焰,右邊一個蘊含著絲絲雷光。這巨人的顏面上,生著一支突兀的大獨眼,那寬闊的眼眶幾乎占去了面孔的一半,似乎在巨人的顱骨之中全無腦漿,就只容下了那一顆巨大的眼珠。

        這鐵甲獨眼巨人一走出黑石大門,那些正在爭搶血肉的牛頭妖魔登時一片驚亂,它們不顧一切的遠遠逃開,似乎都不愿與這尊鋼鐵怪物靠的太近。有不少牛頭妖魔慌不擇路,竟還誤撞進了全真伏魔陣和瑤池萬靈陣中。

        一見如此情形,羅修上人心知這尊鐵甲獨眼巨人定是個極其難纏的對手。他也不貿然出劍,小誅仙劍陣中煞氣流轉,戮仙劍上青芒吞吐,蓄勢待發。而青言真人與蒼溟真人趁機調理自家陣法,將四散奔逃的牛頭妖魔一一困殺。

        三道殺陣守在黑石大門前,一時間倒是有驚無險的堵住了涌出來的妖魔大軍,可只要黑石大門尚在,那來自神秘地域的胡夷妖魔便能源源不絕的穿過大門。隱約約間,有數道堪比半神高手的強大氣息,已從混沌虛空中透射了出來。

        下面戰事膠著,天上的黑色城池也有了動靜。

        恢弘而蒼涼的號角聲響起,那座巨大的空中城池被無形的力量所推動,開始朝九彩慶云似慢實快的飛來。從城中各處的神廟殿堂里,走出許多身穿長袍的胡夷異士,他們結成方陣,進行著意義不明的法術儀式,在每一座尖塔的頂端,都有奇光漸次閃爍起來。

        此時的九彩慶云上,就只剩下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昆侖仙宗掌門玄都真人、西北魔宗吞天老祖和挖心姥姥四人,煉妖壺、昆侖鏡、東皇鐘三大先天至寶毫光四射,正是嚴陣以待。

        戰場上還有不少沒有入陣的散修,他們正駕著遁光四處游擊,專揀落單受傷的胡夷異士下手。俞和化作忽隱忽現的霞光一道,繞著整片戰場轉了七八個圈子。可幾番探尋之下,結果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以外,慣常被胡夷異士扔在陣前招眼處的傀儡修士,今日根本就未在這大漠戰場上露面,不知那剩余一十九位傀儡修士到底去向何方?

        心頭甫掠過一絲不祥的預兆,可俞和還來不及細細推敲,忽覺頭頂上有奇光閃耀,照得天地通明,灼人雙目生疼。耳聽見九霄雷動,呼嘯的元炁罡風從天而降,將他連人帶劍掀翻在地。
tzleng 發表於 2014-1-27 09:46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合力戰,魔云詭





        話說那座空中巨城越飛越近,無窮無盡的冰風和雷霆繞著城墻呼嘯盤旋,看似欲將九彩慶云一舉撞散。

        吞天老祖須發皆張,道道罡炁環繞周身,他雙手托住東皇鐘,一連祭出九重銅鐘法相,將云頭上的修士們護在了當中。

        昆侖仙宗的掌門真人玄都子雖然面相斯斯文文,平日里話也不多,但一出手之際卻是毫不含糊。只見他將百道真訣打出,昆侖鏡化作數十丈方圓的一輪皓光冉冉升起,霎時間天上斗轉星移,云霄穹窿暗沉,諸天星宿列張。這先天寶鏡仿佛是把橫亙夜空的明河給截了下來,浩浩蕩蕩的璀璨洪流飛出,直朝空中巨城攔腰橫掃而去。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心中知機,他的九黎煉妖壺論及守御遠不如東皇鐘,攻伐之能亦比不得昆侖鏡,但鎮壓邪魔外道之妙用,卻是獨步天下。眼望胡夷巨城中央那座布滿銀紋的方尖塔,加上其頂端魔火升騰的怪眼法相,怎么看也像是空中巨城的核心靈樞,若是能一擊將方尖塔打碎,使火焰魔眼湮滅,說不定這座巨城就得墜落黃沙。心中打定了注意,就見純陽真人掐訣一指,煉妖壺化作一道五色煉魔真火,宛如裂天長虹一般,貫破層層風壁,猛朝那座方尖高塔撞去。

        三大先天至寶發威,那座胡夷異士掌控的空中巨城也顯現出了其凌厲的手段。

        但見城中近百座尖頂高塔上盡都發出了刺目的光芒,龍卷冰風、雷霆潮汐、焚天大火、隕石流星一一涌現,只要那支巨魔眼的視線望向何處,這些不可思議的胡夷法術就傾瀉到何方。雖然這異術之威與昆侖鏡的都天明河神光與煉妖壺的五色煉魔火不可相提并論,但百道異術蜂擁而來,交織成一張斑斕巨網,朝慶云上的四大高手當頭罩下,令人委實不敢輕慢。

        吞天老祖把背脊挺得筆直,他雙手托天,東皇鐘的浩然天音響徹寰宇,每一道洪鐘大呂之音震蕩而出,都會令一片胡夷異術黯然失色。而昆侖鏡的都天明河神光,就好像是插在胡夷異術怒濤中的定海神針,那一柱神光掃到何處,何處就是五氣沸滾,真空粉碎,狂暴的天地元炁被攪成一片混沌。

        三大掌教真人中最為吃力的,卻是終南仙宗的純陽真人。他將一縷神念藏在九黎煉妖壺中,操持著法寶鎮碎諸般胡夷異術,奔那中央高塔直搗黃龍而去。不過居高臨下的巨魔眼早就窺見了這道一往無前的五色煉魔真火,不知多少胡夷異術迎了上去,想要撼動破空而來的先天神壺。可五色真火就像是一支堅不可摧的箭矢,冰風掃來則撕開風墻,雷光劈落則撞碎雷霆,巨石砸到則裂石成粉,熊熊烈火焚燒怡然不懼,勢要直取中央方尖塔。

        九黎煉妖壺身負上古十大神器之名,它固然是不怕胡夷異術的攢擊,可純陽真人的一縷離體神念卻是如遭千鈞重錘連番捶打。好幾次若不是純陽真人咬緊了牙關硬撐,那一縷神念就要破碎消散,這千軍萬馬中欲取敵酋首級的一擊,便得前功盡棄。

        吞天老祖生怕走泄了胸中真元,他不敢開口說話,轉頭使了個眼神,命挖心姥姥過去助純陽真人一臂之力。可挖心姥姥并不知道此時的局勢是有多么兇險,她還是拋不開心中道魔芥蒂,微顰秀眉,期期艾艾的遲疑了數息,未真的挪動步子。

        直到吞天老祖把臉色一沉,挖心姥姥望見自家老祖發怒,才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她慢吞吞的走到純陽真人身邊,探出芊芊玉手搭在終南掌門的肩頭,要將本身真元渡給純陽真人。

        但心高氣傲的純陽真人壓根底兒就不愿受魔宗的人情,更容不得魔門妖女沾他的身。挖心姥姥的手指甫一觸到純陽子的肩頭,他立刻露出嫌惡的表情,猛力揮起胳膊,像甩開濺到身上的污泥一般,將挖心姥姥的手掌掄到一邊。

        挖心姥姥扁了扁嘴,可她不敢違逆自家祖師的意思,翻手又想去按純陽真人的臂彎,但純陽真人忽地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了挖心姥姥一眼,咬牙寒聲斥道:“毒婦,休要碰本座!”

        勉為其難的過來相助,卻挨了這么一聲辱罵,挖心姥姥登時覺得心中大受委屈。她把柳眉一挑,杏眼圓翻,張口就想罵回去。可就在這時,那空中巨城前忽傳來一道悶雷炸響之聲,純陽真人臉色驟然一黑,身子劇烈的搖擺了一下,喉頭抽動,“咕哇”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挖心姥姥不明就里,趕緊抽身避開,卻見純陽真人也不顧得去擦拭嘴邊的血跡,他雙目圓睜,眼珠子上血絲浮現,額前青筋暴跳,雙手連變了數個指訣,口中厲聲喝道:“給我破!”

        耳聽見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傳來,純陽真人七竅溢血,雙膝一軟,跌坐在云頭上,可手中兀自掐定指訣不松。

        原來就在他方才吐氣開聲,喝退挖心姥姥之時,九黎煉妖壺的勢頭微微一滯,從那黑色巨城中突然飛出兩道身影,直向煉妖壺發招打來。

        頭前一人,是那個身披紅袍的金發俊美男子,他將雙手一翻,浮在腦后三團碧綠火球射出,當空扯出萬千火線,結成一方碧火升騰的法陣牢籠,將九黎煉妖壺給困在了其中。熊熊碧火朝中間一聚,竟將五色煉魔真火給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而緊跟在后面的,正是那個手持巨錘的火焰怪人。這怪人周身冒出滾滾火云,雙手掄錘一晃,以泰山壓頂之勢,對正了煉妖壺便是一錘砸下。

        三日前,青言子曾以煉妖壺將這火焰怪人險些困死,此時的含恨一擊,當真是可令天地變色。

        巨錘與寶壺相撞,迸發出來的暴風狂瀾卷得胡夷異士和西北群修們在半空中如枯草敗葉一般的上下翻飛,好幾座陣法亂作一團。地上的胡漢兩國大軍盡數被沙塵淹沒,不知多少人正在手忙腳亂的爬行掙命。

        終南掌門純陽真人聚在胸中的一口真元,被反震過來的龐然巨力沖散,濁氣頂著一團逆血倒沖上來,若非他吐得及時,險些就要落下重傷。

        須知終南純陽子可是名震九州的一代道門大宗,祭使鎮門至寶與人斗法,在還眾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吐血受傷,哪里咽的下這口氣?他急忙收攝精神,重振五色煉魔真火,想要一舉沖開碧火囚牢,將火焰怪人擒入壺中。

        可兩位胡夷半神高手進退之間大有默契。那紅袍金發俊美男子一揮手,碧火牢籠突然消散,讓煉妖壺的猛力一撞落到了空處。恰在純陽真人一愕,舊力已盡新力為生的當口兒上,那火焰怪人斜刺里沖到,第二錘又蠻橫的砸了煉妖壺的壺腹上。

        這一下可就將五色煉魔真火給徹底打散了,煉妖壺的本體暴露出來,依附在上面的純陽真人神念岌岌可危。

        純陽真子周身真炁亂竄,眼耳鼻口七竅中全是血水,但他根本無暇整理,情急之下只能跌坐在云頭上,手掐指訣作法,欲把自家寶貝攝回身邊,等平復了氣血,再作下一步打算。

        眼看純陽真人這邊情形不妙,昆侖掌門玄都真人急忙撥轉昆侖鏡,去救煉妖壺。可另外那兩位胡夷半神高手也是飛身而出,一道遮天藤壁和一具黑氣四溢骷髏頭骨憑空顯化出來,硬是擋下了都天明河神光。

        吞天老祖心中嘆氣,自己好心好意命挖心姥姥去幫純陽真人,結果卻弄巧成拙,反倒讓局勢變得更加危險。這若是純陽真人有了什么折損,甚至九黎煉妖壺出了什么差池,那一番因果可就結的有些太大了。且不論眼前這些胡夷蠻子打不打得退,今后終南仙宗和西北魔宗之間的仇怨廝殺,那真會是不到一方香火斷絕,就決不罷休。

        為今之計,無論如何也先得助純陽真人把九黎煉妖壺收回來再說。吞天老祖雙手朝前一推,東皇鐘也從九彩慶云上飛出,“嗚”的一聲怪嘯,化作一團青光流星,直朝那個火焰怪人撞去。

        “老牛鼻子,當真不識好歹!”挖心姥姥也知道自己這下是被因果纏身,她朝純陽真人恨恨的啐了一口,擰纖腰腳踩黑云而起,雙手十指成爪,縱身攻向那個半人半麋鹿的胡夷半神高手。

        昆侖玄都真人和吞天老祖使出了渾身解數,他倆既要化解自空中巨城里狂涌出來的百般胡夷異術,又要纏住那三個半神高手,讓純陽真人能夠將煉妖壺召回。二件先天至寶與三位胡夷半神高手來來回回的斗了數個回合,吞天老祖舍去十年真修,敲出了九九八十一聲浩然天音,這才逼得三個胡夷半神高手退回城中暫避,純陽真人趁機雙手一撈,煉妖壺搖搖晃晃的飛回了九彩慶云上。

        這邊總算是化解了危局,可挖心姥姥卻擋不住那個半人半麋鹿的胡夷半神高手。兩人瞬息之間斗了三十多招,每對過一招,半神高手就逼上一丈,挖心姥姥也急忙退開一丈。等她左支右拙的撐到煉妖壺飛回九彩慶云,挖心姥姥想抽身逃走,可那半神高手舉起雙臂一揮,成千上萬道黑藤從虛空中竄出,像是數不清的鐵鞭,朝挖心姥姥劈頭蓋臉的抽打下去。

        耳聽見一片骨裂之聲傳出,挖心姥姥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打著旋兒跌回到九彩慶云之上。可憐她本是好一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皮相,如今卻被打得面目全非,渾身黑血淋漓,青紫腫脹,四肢扭曲酥軟,那骨頭都不知碎成了多少塊。

        吞天老祖急忙吹出一口本命真炁,想保住挖心姥姥的肉身道基不壞,可就見從挖心姥姥通身翻卷開裂的皮肉中,突然生出了許多細小的藤蔓,只在一眨眼之間,就像包粽子一樣,把挖心姥姥整個人活生生裹成了一個藤球。

        純陽真人心里也知道,全是因為自己方才的偏執念頭,才攪得陣腳大亂。他嘆了口氣,抬手掐訣拍出,將一連十八道太乙金光禁符印在藤球上,使那些藤條枯萎,化作一層木殼,將挖心姥姥的身軀裹住,不至于骨肉崩散。

        吞天老祖沖著純陽真人冷哼一聲,拂袖將藤球收好,扭頭不語。

        胡夷人的空中巨城依舊在朝九彩慶云不斷逼近,三大高手一邊抵擋,一邊祭出法符回山召喚援兵,一邊駕云后退。這番情形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噴吐各色奇光的巨獸,正追著一支可憐的彩雀兒飛過天空。

        不久之后,從終南仙宗、昆侖仙宗和西北魔宗天山總舵,各都有數位耆宿高手御風而來,落到三位掌教真人身邊。仰仗著三大先天至寶之威,云頭上西北道魔修士終于漸漸扳回了頹勢,九彩慶云重新漲大到五十里方圓,與那空中巨城在天上對峙,兩邊時不時就有刺目的奇光烈焰交錯而過,雷鳴聲不絕于耳。

        四位赤胡半神高手施展出匪夷所思的神通法術,與道魔兩宗的十幾位九轉真人或玄珠大修士纏斗廝殺,雖然他們守多攻少,但背靠著空中巨城與火焰魔眼,一時間還不至于落了下風。不過此時,地上那尊黑石大門中,卻接二連三的走出了散發著不弱于半神氣機的胡夷妖魔。

        盡管終南仙宗的全真伏魔大陣和昆侖仙宗的瑤池萬靈大陣全力絞殺,甚至青言真人與蒼溟真人都將陣法落到了地上,攝出地下靈脈中的元炁,用來助漲陣法之威,可那種背生肉翅的牛頭妖魔從黑石大門中成群結隊的走出,斬之不盡殺之不絕,越來越多。而專門斬殺妖魔首領的小誅仙劍陣,已然有些快支持不住了。

        三劍將獨眼巨人砍成兩截,六劍刺死一個手持長刀的綠皮半獸人,十劍削落了一頭黑毛怪狼的三顆首級,羅修上人與衛行戈的氣息都有些粗重了。戮仙劍鋒芒無匹不假,小誅仙劍陣的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殺陣,但這一切都需要雄渾充沛的真元來推動,可那黑石大門中出來的妖魔首領前仆后繼,而且每一位都比前一位更加強大恐怖。

        如今這個對手,是一位渾身銀甲,手持白銀方頭錘,騎著雪白大雕的男子。這男子與先前那些怪模怪樣的妖魔首領不同,活脫脫就是神話中的雷公轉世,他那一柄白銀方頭錘上纏繞著耀眼的雷電,錘子朝下一甩,便有一道雷光從天而降,威力大得驚人。

        這個掌控天雷之力的銀甲男子,一身力量氣息幾乎已同天上的四大半神高手不相上下,他的雷電籠罩了十里方圓的地界,指哪兒打哪兒,而且腳下的白羽大雕飛行奇快,一時半會兒沒法將他困入小誅仙劍陣之中圍殺,所以羅修上人只能用破空劍光與他游斗。可一旦劍光被雷電劈中,強如羅修上人與衛行戈,也會覺得神念如遭雷亟,眉心刺痛難耐,更不消說他們身后那些魔宗修士了。

        連發一十三道青芒劍炁,但這銀甲男子依舊是精神抖擻,落雷如雨,反倒逼著小誅仙劍陣連連后退。當又一道強橫的氣息從黑石大門中沖出,有位身高七十丈的青皮巨人踏出混沌虛空,羅修上人與衛行戈都暗暗嘆了口氣,心向下沉。

        九彩慶云中飛出數道遁光,終南、昆侖、魔宗各分出三五位高手前來馳援。青言真人把全真伏魔大陣聚攏,攔在了這個青皮巨人面前,可這巨人舉起雙拳朝地上重重一砸,近百修士立時仰馬翻。

        九彩慶云上一分出人手,形勢又開始漸漸吃緊。倒只有涼州府供奉閣的執事和其它西北門派的群修,靠著種種陣法之妙,同千多位胡夷異士在胡漢兩軍頭頂上糾纏,還算斗了個旗鼓相當。各宗各派的高手再一次發出火急信符,央求宗門里避世潛修的老祖出山,前來助戰破敵。

        戰火紛飛,命如草芥,西北道魔兩宗的修士們人人精疲力盡,但新援尚在千里之外,遠水解不了近渴,而那座黑石大門中,不斷的有妖魔大軍和絕世強者走出,眼看著這一場大戰的勝負天平,已朝胡夷人那邊重重的傾斜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然從那黑石大門中鉆出了一道細細黑煙,有只毫不起眼的紅眼烏鴉展翅飛出。這鳥兒撲棱棱的飛到空中巨城上,呱呱的叫了幾聲,看它的爪子里,抓著一支小小的細頸鏤花水晶瓶,里面蕩漾著半瓶子灰色的水,在這渾濁黏稠的水中,隱約約有個核桃大小的骷髏頭骨浮浮沉沉。

        一看這只烏鴉帶著水晶瓶出現,那半人半麋鹿的胡夷高手和紅袍金發的俊美男子登時臉色慘白,他兩人急匆匆的虛晃一招,舍下身前的修士,不顧一切的朝這只紅眼烏鴉撲去。可那個手持骨杖的獸頭人悄悄溜了過來,把胸腹一鼓,張口噴出了一大團灰云,將這兩位半神高手擋在半路,自己一轉身,搶先飛到了那只烏鴉面前。

        就看他拿起那個水晶瓶,臉上露出分外猙獰詭異的笑容,突然一甩手,把水晶盤扔到空中巨城里,砸了個粉碎。

        瓶里灰水一濺開,就立時化作了一團巨大無比的灰色云霧,在云霧中,有個千丈高下的骷顱頭骨顯露出來。群修一看,盡都大驚失色,這仿佛是萬萬年前黃泉六祖掀起九州道門浩劫,其中排行第四的“原始骨魔”破土甦生時的駭人情形。

        自那空中巨城里涌出的諸般胡夷異術戛然而止,銀色的紋線一道接一道的熄滅,就連那支魔眼都晃動起來,包裹著它的熊熊火焰漸漸變成了灰白色。那些在神廟殿堂前列陣作法的胡夷異士全都匍匐在了地上,身子抖得好似篩糠一般。

        四大胡夷半神罷手不戰,注視著空中巨城。半人半鹿與紅袍金發男子飛了數里之外,兩人并肩而立,面色凝重,而那個手持骨杖的獸頭人狂笑不止,唯有火焰怪人不言不動,默默的看著那團灰云。

        “何方妖孽?”純陽真人轉頭去問玄都真人,可他卻只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疑惑與一絲驚懼。

        “總之絕不會是什么好東西!老哥兒幾個,準備玩兒命了!”吞天老祖嘆了口氣,摸出一大把丹藥,囫圇塞進嘴里。

        純陽真人與玄都真人都點了點頭,他兩人這輩子第一次主動站到了吞天老魔的身邊,各自取出珍藏的回氣寶丹,毫不吝惜的吞了下去。
tzleng 發表於 2014-2-6 11:03
玄真劍俠錄 朔漠金風繞指柔 第二百九十九章 城再隱,地仙至





        大漠中的胡漢兩兵早就沒了拼死一戰的念頭,他們盡都松開了韁繩,拋開了兵刃,跪伏在黃沙中,朝天喃喃的禱告著。如今這場戰爭,已是遠遠超出了凡俗邊塞國戰的范疇,演化成了一場中土仙師真人對陣胡夷異士魔怪的神話之戰。人們心中充滿了恐懼,但又藏著一絲狂喜,這一戰必將成為流傳九州的千古傳奇,如果能僥幸活著回去,那他們就可以無比自豪的在同僚與親人們面前炫耀,自己正是這場神話大戰的見證者之一。

        不僅是兩兵忘記了廝殺,就連半空中的千多胡夷異士和九彩慶云上下的西北道魔群修也都罷手不戰,他們目不轉睛的望著空中巨城上的詭異變化。

        此時只剩下堵在黑石大門前的小誅仙劍陣、全真伏魔大陣和瑤池萬靈陣依舊在與源源不絕的胡夷妖魔們爭斗廝殺。不過三座大陣竟被逼的節節后退,在那黑石大門前鋪開一片火海,熊熊烈焰中站滿了奇形怪狀的胡夷妖魔,其中有好幾尊身軀龐大的魔怪首領,正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一股股兇悍強大的氣機直沖云霄。

        籠罩在空中巨城上的灰色云氣翻翻滾滾,越來越稠密。云氣中那顆千丈高下的骷顱頭骨散作道道黑煙,攙到云霧中一攪,人們便看也看不清空中巨城里的動靜。接天連地的鉛灰云樓重現天際,但這一次,灰黑云氣中不再有絲絲雷光穿梭,而是游弋著數不清的陰魂怨煞。猶如萬年亂葬坑開竅一般的腐臭氣味隨風而來,在那嗚咽的風聲中,隱隱夾雜著厲鬼的嘶吼和孩童的悲泣。

        手持骨杖的獸頭人半神高手止住了笑聲,他一頭扎進了灰云中,再不見了人影。

        而半人半鹿的胡夷強者與紅袍金發的男子連連招手。

        那個騎著白老虎的異族少女振臂一呼,剩余的千多名胡夷異士跟著她退出戰圈,飛到了兩位半神高手的身后。不知怎的,這一千多胡夷異士追隨著兩位半神高手自成陣營,他們與空中巨城和九彩慶云之間,都隔開了數里之遙,仿佛西北修士與那座灰云籠罩巨城,都成了他們敵視戒備的目標。

        余下那個手持巨錘的胡火焰怪人,孤零零的漂浮在半空中。他看起來既不愿回到空中巨城里去,也不想同那一千多位胡夷異士為伍。

        半空中的形勢一下子微妙了起來,從方才胡夷異士大戰西北道魔高手,忽然變成了四方僵持的局面。而這一切的因由緣起,正是那只紅眼烏鴉送來的水晶瓶。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眼瞅著對面的胡夷陣營一分為三,他嘿嘿冷笑道:“看來這些蠻子也非是鐵桶一片!”

        昆侖掌門玄都真人正忙著煉化藥力,調理真元,并未開口接話。吞天老祖撇了撇嘴,把口中的丹藥嚼得咯嘣直響,搖頭道:“禍福難料!你看夷人如此緊張兮兮,那個瓶子里多半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事。這回又有什么厲害魔怪顯身,怎的死氣濃厚陰沉至斯?莫非是一頭熬煉了萬萬年的老坑尸妖?”

        “若真是尸妖倒不費事!我有煉妖壺在此,就算是金裳旱魃出世,也保管教它有來無回!”純陽真人手撫著自家寶貝,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

        在方才兩邊交手斗法中,這尊九黎煉妖壺的確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場,而終南仙宗的另一件先天至寶又根本挪不出山門,故而純陽真人胸中很是憋了一口悶氣難舒。他倒盼著那灰云中沖出來的不再是什么奇人怪獸,而是一頭上古尸妖,好讓他的鎮門至寶一展手段,以證得此壺絕非浪得虛名。

        玄都真人和吞天老祖自然懂得純陽子的心思。斗到此時,胡夷妖魔殺之不盡,而西北群修心力亃力交瘁,疲于應對,他們也希望灰云中那魔怪甫一冒出頭,立時就被純陽真人作法收進煉妖壺里,三下五除二就被真火煉成飛灰。若能借此一舉打落那座飛天城池,煞了胡夷蠻子的威風,西北道魔群修正可重振氣勢,而這場漸呈敗相的大戰,說不定就還有峰回路轉之機。

        不過這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可三大掌門高手依舊在竭力化丹回氣,不敢稍有懈怠。他們心底里都明白,這念想終究是一廂情愿罷了。

        蓋因來自胡夷之地的妖魔與中原精怪之流實有天差地別,誰也拿不準它是否真能被煉妖壺所克制。而且對面顯出如此大的鬼云怪狀,等會兒顯身出來的胡夷魔怪,那必定不是盞省油的燈,憑純陽真人的道行鎮不鎮得住它,也實乃未知之數。

        如今還是盼著那頭魔怪遲遲不出,或者煉妖壺的確能拖得住它一時三刻,等各家各派修成地仙道果的先代祖師高手們趕來助陣,才能實實在在的多幾添分勝算。

        涼州府供奉閣的六大執事抬頭望了一會兒天空中的動靜,卻見濃重的云氣翻卷涌動,好半晌也看不見里面究竟在弄什么玄虛,只有那一千多胡夷異士越退越遠。孟坤轉念一想,揮手帶著供奉閣執事弟子與各派群修落到了地上,調息回氣了十來息功夫,再引數座殺陣一齊壓向黑石大門。

        新援來助,已快成強弩之末的羅修上人、青言真人與蒼溟真人頓時緩過了一口氣。數座陣法玄妙畢現,從四面八方反攻黑石大門,大有將胡夷妖魔圍陷在門前之勢。

        眼見地面上的西北群修將局面漸漸扳回,但天空中的胡夷異士卻一點兒前來援手的意思也沒有。無論是那位持錘而立的火焰怪人,還是兩大半神高手統帥的千多名胡夷異士,都只在目不轉睛的望著萬丈灰云。

        天數垂憐,這回總算是遂了三大掌門真人的心意。又過約莫一盞茶時分,灰黑云氣依舊在翻翻滾滾,忽有數道遁光自東南方橫空而至,四位白須白發的老者在九彩慶云上顯出身形,吞天老祖、純陽真人與玄都真人趕忙上去見禮,作揖口呼“老祖上師”。

        這四人的形貌服色各不相同,但他們每個人都已修入了返璞歸真之境。乍眼一看,好像是四個凡俗市井中的糟老頭子,周身不帶半分仙家氣相,只有祭出洞玄望氣之術,才能窺見他們顱頂天門處皆有一縷淡泊的華彩仙靈之氣隱隱透出,直入三十二天仙境。

        以這四位老者的腰間玉牌來辨,頭前一位是出身西北魔宗的隱世老魔,另一位是來自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而昆侖仙宗居然是有兩位祖師上人聯袂而至。

        這四位分屬道魔兩宗的地仙高手,在云頭上彼此一見面,就好似多年不見的至交老友,笑呵呵的抱拳作揖寒暄,口中稱兄道弟,好不親近。若非是有宗門玉牌證其身份,旁人還真分不清這四老是道是魔。只見那位魔宗黑袍老者,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與世無爭的私塾先生,一襲纖塵不染的黑布素袍裹身,眉宇間不顯半點兒兇煞戾氣,目光中還透著三分祥和。

        三大掌門對自家祖師的這番言行作為也不覺得奇怪,身入玄玄地仙之境,那心中的恩怨糾葛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這些宗門前輩地仙道果一成,立時斬盡種種牽絆,動輒閉關百年不出,就只為了在陽壽耗竭之前勘破最后一重關隘,謀得霞舉飛升之機,哪里還會把什么宗門嫌隙放在心中,徒增煩擾,自亂道基?

        煉氣士越是道行精深,就越是惜命。除非是為了爭那天仙道果的一線機緣,否則這些地仙高手絕不會妄動干戈,結下因果孽障。虧得是三大掌門方才急傳金符,言明有天大的劫數當頭,這才好不容易請動了自家老祖上師破關出山。

        四位陸地神仙站在九彩慶云上扯了好一會兒閑話,才悠悠然的把目光投向戰場。

        那火焰怪人被其中兩位地仙高手撇了一眼,他恍如被催命判官給盯住了一般,身上焰光驟暗,毫不遲疑的轉回頭,倒拖著巨錘,朝半人半鹿的胡夷強者與紅袍金發的男子那團陣營疾飛過去。三大半神高手一會合,立時帶著千多胡夷異士向西北方又退出了幾十里,看這樣子,他們擺明了是不想與四位地仙修士交手斗法,但又不甘心就此返回遠西之地。

        自家老祖上師甫一現身當場,登時就不戰而屈人之兵,三位掌門真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喜色。各派修士見此情形,心中嘲笑道:“呸,什么半神高手?被地仙老祖拿眼一看,就立馬倉惶逃竄,這群外強中干的蠻子,果然盡是欺軟怕硬之輩!區區不聞大道不識命性的化外蠻夷,在我中土仙宗的陸地神仙們面前,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兒。”

        一時間西北群修人心振奮,包圍黑石大門的圈子又收攏了幾分。

        俞和望見云頭上來了地仙高手,他立刻收起長生白蓮法相,混跡在散修們中間四處游擊,專揀受傷落單的胡夷妖魔下手。雖然他把撿來的一口三尺長劍耍得上下翻飛,劍炁縱橫,看似打得正激烈,但俞和心里七上八下的,還是掛念著那剩余一十九位傀儡修士的所在。

        如今還找不到胡夷軍中的傀儡修士,那么這一十九人多半藏身在空中巨城里面,不過只要他們尚在戰場之中,俞和就不擔心。等會三件先天至寶、三宗掌門真人與四大地仙出手攻城,這些人若作縮頭烏龜,那定會與巨城一起墜地身死,而他們只要沖出空中巨城躲劫,俞和就能伺機將他們一一斬殺。

        唯獨就怕他們一十九人已經偷偷穿過大漠邊際,直向九州中土去了。

        別人身在這殺劫四伏的戰場中,都是心系著自己的生死安危,惦記著如何平平安安的撈到功德,但俞和的一顆心兒,卻已朝小寧師妹身邊飄了去。

        平平一劍揮出,將面前的胡夷妖魔頭顱斬落,俞和正要去尋下一個目標,卻忽聽見“蓬”的一聲大響,那胡夷妖魔的尸身莫名其妙地炸散成了一片肉糜,留下一具白森森的碩大骨骸。根根骨骼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拆散,朝天空飛了上去。

        俞和皺眉按劍,再聽附近的修士們紛紛發出了驚呼聲。他放眼四望,只見周遭百里大漠中,有無數具尸體平白無故的爆開,血肉臟器散落,數不清的白骨像被颶風吸起的殘肢落葉,打著旋兒朝半空中的灰色云團飛去。

        其中有粗大堅韌的胡夷妖魔骨骸;也有晶瑩如玉的修士骨骸;還有兩國凡俗軍兵的骨骸;甚至就連埋在地下深處,那些死了無數年的小獸骨骸都浮出沙地,飛上天空。

        億萬白骨累累,投入到灰云之中,那座飛天巨城終于又露出了隱約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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