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95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4 23:49
卷四 展翅 第九百九十九章 禮教

  大約四十年前,陸家村有一外姓王家,家裡有個自小標緻活波的姑娘,芳名王馥芝,聰明伶俐,會唱山歌,繡得一手好針線活,更擅長繡好看的荷包和汗巾。

  一家有女百家求,村裡吳家大姓中的適齡青年,大多一心想要得到她繡的荷包汗巾。其中最積極的一個人,正是我們的陸漢臣陸大老爺。

  陸漢臣那時候很年輕,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又是個秀才,與同輩兄弟比起來,無疑各方面的條件最優越。

  可是陸漢臣偏偏又是最沒資格的一個,因為他已經娶了一門妻子,如果妻子犯了七出之條,可以休妻,但那是上孝敬公婆,下敬重丈夫的端方女人,無暇可摘。

  想要討王馥芝做小妾,先不論王家願不願意,陸氏家規,除非夫人不生兒子,無人傳宗接代,不然不能納妾,而陸夫人嫁過來短短兩年,已生了兩兒子。

  越是得不到,陸漢臣越是對美人垂涎欲滴,於是想出了個辦法,咱們明娶不成,可以暗通款曲嘛!年輕時代的陸大老爺腦子裡可沒有貞潔烈婦那一套,就算有,那也是別人的事兒。

  英俊多情的公子施展出了種種手段,到底把單純的村花王馥芝搞到了手,幹起偷雞摸狗的勾當。可惜好景不長,王馥芝長大了要嫁人。

  這下子陸漢臣糾結了,她嫁給同族兄弟,家中最少也有幾個下人,人多眼雜兼且族規嚴厲,一經發現不被沉河也得名聲盡喪,失去繼承族長的資格,豈敢繼續偷情?要是嫁給村裡的普通人家也不行,莊稼漢大多身強力壯,這要是逮到了他們的苟且之事。把人打死不犯王法呀。

  思來想去的陸漢臣跑去極力鼓動村裡一戶有重病在身的小地主家的少爺,娶王馥芝回來沖喜,買通媒婆拿著王馥芝的八字到病少爺家去對八字,村裡唯一算八字的瞎子出來證明,這兩張八字相生不相剋,乃天生一對。

  王馥芝的父母也貪財,媒婆又巧舌如簧的說你家姑娘一抬了過門,准保少爺的病就會大好。

  如此兩家結親了,等真的把新娘子抬過門,喜沒沖成。卻沖成了喪,病少爺沒過兩個月便一命嗚呼。

  兩家人不甘心被騙,媒婆眼珠子一翻說姻緣命中注定,概不負責;算命的瞎子則兩手一攤,說我總有算欠的時候,沒法子啊,畢竟是凡人麼。

  王馥芝又表示我心甘情願當寡婦,此事最終不了了之。這樣一來,得意的陸漢臣又能不明不白的繼續偷情下去了。

  多年來。王馥芝以一個誓不再嫁的貞節寡婦身份聞名縣裡,這只是據說。陸漢臣也以一個提倡寡婦守節的衛道士聞名鄉里,也只是據說,關於二人的風流韻事幾經流傳過。以陸家長房的勢力,也都自然而然的無人提起了。

  現在陸漢臣已經是兒孫滿堂的老太爺,而王馥芝也早已是老態龍鍾的老太婆。

  徐灝討厭貞節牌坊,是因為很多婦女被迫一輩子守活寡。太殘忍。卻不得不承認,貞節牌坊確實能起到維護禮教的作用。

  不要小看了維護禮教,歷史上漢帝國的衰亡。羅馬帝國的衰落,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社會風氣的淪喪,上流階層的開放糜爛,下層百姓的有樣學樣,會直接導致人口的減少,而與此同時少數遊牧民族的人口日漸繁衍壯大,此消彼長的過程。

  關於如何糜爛就不多說了,有的是相關記載。反正東羅馬被外族僱傭兵滅了後,人們開始痛定思痛,由此提倡保守觀念的基督教趁勢崛起,成為整個歐洲的信仰,信教的人口比例也從最初偷偷摸摸的一小撮呈爆炸式的增長。

  基督教重視家庭倫理,嚴禁苟且,提倡一夫一妻多生孩子多種地,並誕生了著名的「修道士姿勢」,詳情請參考百度。

  漢朝後的魏晉時期,士子風流,開放的社會風氣不比羅馬稍差,結果五胡亂華,宋代由此產生了更加保守的程朱理學。

  東羅馬帝國的滅亡,導致文明的大倒退,史學家公認此後是黑暗愚昧的中世紀。而中國則因天險長江,幸運的令漢家衣冠得以延續下來,國力幾個世紀蟬聯世界第一,即使蒙古鐵蹄南下,也沒能滅絕漢人。

  文藝復興後,歐洲的社會風氣又逐漸開放,同時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當政,一生堅持保守的基督教,這使得島嶼的人口飆升,又受限於島國的地理面積,人口是催化社會變革的基本,也是強國的基礎。

  所以說徐灝固然討厭封建衛道士,可也承認其積極意義,拿人口來說,清朝除了開始大規模的種植土豆等,同時清朝的封建禮法比明朝更森嚴,大多數人花天酒地的時間少了,也就是說利於生孩子的那個啥行為多了,無用的那個啥行為大大減少了,生育率豈能不大幅增加?

  如今社會上開始反思計劃生育國策,觀點很多,對與錯不做評論,但公認按照時下的趨勢,一來老齡化不可避免,二來養老保險不堪重負,所以開放了二胎政策。

  俄羅斯日本韓國這類的單一民族國家都已經受此困擾,我國也不能掉以輕心。不能否認,中國的穩定是因漢族的一家獨大,漢族的人口若長期低迷,歷史前車可鑑。

  時下的美帝人口結構發生了劇變,統治國家和穩定國家的白人比例在迅速減少,而歐洲這方面更加嚴重,為了彌補缺口的移民政策所帶來的一系列社會矛盾,也無需多說了。

  可以說,人口少確實有利於提高生活質量,但是在殘酷的叢林法則面前,人口確實是保障我國可持續發展和穩定的最大基礎。

  陸漢臣老爺子有愧於王奶奶,這麼多年下來,知道他們之間曖昧關係的老人已經很少了,終於可以為王奶奶創造出許多動人的守節事蹟出來。

  徐灝呢其實已經決定幫忙了,畢竟王奶奶確實守了一輩子的寡,不容易,晚年能博得一個貞節牌坊的虛榮。也不容易,時下花天酒地的風氣太過了,多宣傳宣傳封建禮教不為過。

  這時候的徐灝是站在民族國家的高度上,非常的高大上!據說文化程度越高越反動,保不準明朝哪一天,興起那個啥行為的解放也說不準,人口還不到一個億呢,人人都不願生孩子可咋整?

  一想到自己前後矛盾的作法,徐灝就連聲嘆息,治理一個國家真難啊。幸虧沒穿越到朱高熾同志的身上。

  這邊陸老爺子為了營造聲勢,要樹立上元縣寡婦的模範,也為了恢宏名教,動員了村裡一些年輕寡婦去向『德高望重』的王奶奶請教,順便堅定自己的節操。

  其中這些被動員的寡婦裡,有一位是白老爺的女兒陸白氏,名字叫做白春潔,咳咳!啥也不解釋。

  白春潔非常美麗,性情多嬌。天生一股子吸引男人的動人魅力,生長在禮教之家的白府,年紀輕輕嫁到陸家來了,才不過一年多。丈夫不知為啥病死了。

  不消說,陸老大爺為了本族的門風,堅持要她一生守寡,不准再嫁。但基於她年僅十七歲。太年輕了,未來還有長長的幾十年,將在何等寂寞孤獨的環境生活下去。捫心自問實在可怕。

  而白春潔也不甘心,回到娘家難免口出怨言,動輒摔盆砸碗,哭哭啼啼。白老爺和陸老大爺都覺得她不聽老人的禮教,沒有堅貞守節的決心,很是擔心,便命白春潔去吳王氏家。

  吳王氏,年輕時代和陸大爺打得火熱的王馥芝,心裡很納悶。莫非這兩個老東西都把自己以前的孟浪行為,忘記得一乾二淨了?真是滑稽,反倒讓自己幫助白春潔這孩子,給她談守節的好處,立貞節牌坊的無上榮光。

  王奶奶對虛名很不屑,這一輩子怎麼熬過來的只有自己曉得,陸老頭那個混蛋,年輕時那麼無情地壞了自己的貞操,白老頭那個王八蛋,忘了初守寡時隔三差五的摸進來?等自己人老珠黃,再也不見他們的身影。

  如今反倒一本正經要給自己立牌坊,煞有其事的為自己奔走,敢情是打算贖罪怎地?

  「叫那孩子來吧。」王奶奶還是痛痛快快的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白春潔在二位老頭的三催四催下,很不情願的來了。一進門,就見老太太一個人住在一座大大的屋子裡,空蕩蕩的,瞬間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空洞,什麼叫做孤寂,白春潔害怕了。

  再看看老太太無聊的坐在裡頭,白髮蒼蒼,真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說該怎麼打發這鬼一般的日子呀?還不如出家做姑子的好,姑子還有個菩薩作伴,還可以敲敲木魚卷卷珠子唸唸佛經打發日子。

  一時間,白春潔倒要聽聽這位守了一輩子寡的老太太,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奶奶一見到她如此年輕,如此活潑,如此勻稱撩人的身段,水靈靈的眼眸,自帶桃花的容貌,馬上回想起自己的年輕時代,活脫脫的另一個自己呀,陸家村貨真價實的村花。

  追憶當年,自己犯了大錯,年紀輕輕就被陸老頭勾搭上了,失了身不說,又誤聽他的慫恿,嫁給吳家那個病鬼沖喜,結果落個守寡的下場。

  起初可恨的陸老頭還來和她做露水夫妻,過了幾天快活日子,後來另有新歡,就再不理會自己了,叫自己活守寡。再後來白老頭來了,李老頭來了,張老頭來了,一直到再也無人來了。

  自己忍受了幾十年,忍受了孤獨的痛苦,好不容易熬了過來。不知幾何時,自己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塊木頭,麻木沒有知覺,自己的心也已經像一潭死水,紋絲不動。

  萬沒想到到了晚年,竟成了他們維護禮教的工具,王奶奶覺得真是太可笑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10-24 23:5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4 23:53
第一千章 貞節牌坊

  白春潔的請教,王奶奶沒有說過多的話,僅僅幾句而已,然而就是這幾句,已足夠令白春潔大徹大悟了。

  「你來探望老身?我有什麼好看的呢?不過是一塊朽木,一堆死灰,一個沒有埋的活死人。孩子,奶奶要告訴你的只有一句話,一個女人守節,真真是最痛苦的事,過這種日子,不如死了的好。你年紀輕輕,哪裡找不到個男人,為什麼偏要為你爹去守活寡,活受罪?」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春潔不能不去相信行將就木的王奶奶的警告,同為女人,昧著良心說假話有何意義?三歲小兒也知道,寡婦和有丈夫的女人間,到底哪個好。

  白春潔哽嚥著拉著吳王氏的手,鄭重說道:「王奶奶,謝謝您。」

  吳王氏撫摸著她如綢緞般的秀髮,嘆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別被什麼祖訓家規,旁人的眼光生生害了自己。改嫁不犯王法,沒有人有資格說三道四,就算你爹娘,出了門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

  「嗯,我記住了。」白春潔知道該怎麼做了。

  歷史上宋代之前,改嫁基本是理所當然的事,唐代公主結過三次婚的大有人在,不過這方面沒有什麼律法可依。自宋代開始,宋律已經有條件的允許婦女「休夫」了,比如丈夫外出三年不歸者,妻可出。可見,中國古代官方從未強行讓婦女保守自己的貞節,更多的是社會上的攀比風氣和類似陸漢臣這樣的衛道士在固執己見的堅持。

  據說第一個貞節牌坊乃秦始皇為寡婦清修建的「懷清台」,因秦始皇那淫-亂的母親帶給他終生心理陰影,秦始皇幾乎視所有的女人為不潔之物,唯有經營丹砂的女強人董事長寡婦清,視為貞婦。

  直到宋代之前,社會對貞節的看法普遍非常寬容,要不明清之後的史學家會大罵髒唐爛漢麼!魏晉時期和晚唐五代以來。「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及貪圖男歡女愛的風氣達到巔峰,如大量的養妾押妓,交換小妾當場放縱,普通百姓也不以自己的女兒做妾,做歌姬為恥,頗有些如今笑貧不笑娼的味道。

  受此影響,女性也褪去了矜持,隨隨便便出門隨隨便便和男人說話,在宋代之前很普通。比如貴婦人隨意招待文人開沙龍,才女曹希蘊的詩詞裡總是帶些挑逗煽情的意境。李清照少女時代就無所顧忌的飲酒,到處旅遊。如同上一章當整個社會一片人慾橫流的情景,不但因耽於享樂而導致人口減少,道學家也越來越痛心疾首了。

  想宋代外有北方強鄰壓境恥辱肆虐,內有道德貞操觀念的摒棄淡忘,程朱理學的創始人程頤針對現實,有感而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既是對婦女的批判。也是對宋朝軟弱的批判,但是在整個宋代時期,這種保守觀念其實並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

  司馬光主張女子可以讀書,范仲淹修訂的「義莊田約」中規定再嫁寡婦給予費用。范仲淹的兒子死得早。兒媳守寡,後來他的學生王陶死了妻子,范仲淹便把自己的兒媳嫁給了王陶。范仲淹的母親在他童年時也是因家貧而改嫁朱氏的。

  即使程頤自己也沒有說到做到,外甥女喪夫之後。他擔心姐姐過度悲傷,把外甥女接到自家,然後做主把外甥女嫁給了別人。

  直至宋終。程朱思想都未能真正深入人心,也沒有佔據統治地位,在當時也只是理學六子哲學之一。

  元朝可謂是程朱思想的催化劑,面對肆意殺戮漢人,搶奪霸佔漢家婦女的蒙古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思想豈能不被漢人推崇?朱元璋的殉葬制度和保守觀念也起到了很大作用,等進入滿清時代之後,貞節的含義已經變得十分偏狹了,儼然成了一種宗教。

  白春潔沒生在明朝中葉之後,根本就不認同守節,聽了王奶奶一席話,回到了陸家,笑容滿面,精神煥發。陸漢臣認為吳王氏的訓導起了作用,作為回報,抓緊時間要把王奶奶的貞節牌坊立起來。

  儘管徐灝答應幫忙,但朝廷冊封也不是簡單的事,每年各地類似的請賜太多了,禮部不會因徐灝的身份而特殊對待,頂多成功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一百,當然若出了紕漏,比如烈婦其實是個蕩婦,損失最大的也是徐灝這個舉薦人。

  通常當年上書,最快也要來年才能批覆,而陸漢臣已經迫不及待了,既然是鐵板釘釘的事,催促匠人盡快完工,這樣可以連續舉行兩次盛大的揭碑典禮。

  那上面赫然刻著「待封孺人吳王氏之貞節牌坊,等朝廷下了旨意後,預留的位置馬上多加幾個欽賜等字樣,這樣一個陸家村的大典,非同尋常。

  村裡人對此議論紛紛,第一王奶奶雖然年紀一大把,畢竟年輕時有過不好的傳聞,這也罷了,村裡尊崇的是大宋,如今破天荒的請求本朝賜封,先人會不會不滿呢?

  偏偏在這時候,工程出了一點事故,有一塊頂部的簷石忽然裂開掉了下來,整個陸家村沸騰了。

  按照傳統禮俗,貞節牌坊是不能修倒塌的,連掉一塊石頭也不容許。不然就是上天的譴責,證明這個女人不是貞潔的,所以不能立貞節牌坊。

  出現了類似事故,中國古代與一神教的宗教國家不同,神的旨意不能作為律法證據,必須要由凡間的人來證明這個女人到底是貞潔還是不貞潔,不然無法服眾,不過此種事要證明起來又是十分困難的,俗話說捉姦捉雙,誰會在節骨眼上偷情呢?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事已至此,老天爺動怒,中國人是敬鬼神的民族,怎麼辦呢?不知道哪一朝的聰明人,想出了解決辦法來。

  第一個辦法,為其豎立貞節牌坊的寡婦,只要修建她的牌坊過程中出了事情,那麼馬上自己去自盡,以此表明自己的心跡,證明自己的確是位貞節女子,一死萬事休嘛!不管生前做了多少失節的事兒,能以死殉節,就是好樣的,如此一來,牌坊一定會立得起來。

  這樣的女人死後,貞節牌坊大多會立起來,其家族後人會很光榮,雖然死者已經無法享受這種榮光了。

  這時期還有另外一種解決辦法,出了事故後,如果有人認定,或守節的寡婦本人自認,在年輕時候確實有過不規矩的行為或邪念,與某個男人有過來往或對他有過渴望,但後來經過多年的守節考驗,完全改正了錯誤,也是可以立貞節牌坊的,畢竟只有聖人才不會犯錯,誰沒有年輕過?

  方法很人道,由寡婦自己扎紙人以代表相好男人,如果有好幾個相好的,那就扎幾個男人,模樣要儘量和情人一樣,然後送到牌坊下焚燒掉,表示請求老天諒解,而神靈如此慈悲一定會寬恕,那凡人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只要牌坊再不會出現事故。

  後來這個相當不錯的方式不知從哪一年起消聲覓跡了,當有人提出疑義,或者牌坊出了事故,寡婦必須立刻自殺以明心跡,幾乎成了唯一選項。

  陸漢臣膽顫心驚了,他害怕暴露出往事,使得自己的名聲掃地,日夜不安。而王奶奶卻處之泰然,認真按照年輕時候的翩翩公子陸漢臣的模樣做了一個紙人,放在那裡看了好久。

  毅然背起紙人朝著貞節牌坊走去,許多好事的年輕人跟了過來,老一輩的人卻避開了她,不住的念阿彌陀佛,乞求老天爺的寬恕。

  王奶奶並不感到羞恥,木然的走著,沒有一點表情。到了工地,把紙人放了下來,無聲地擦了一根火柴,把紙人點燃了,頃刻之間,化為灰燼。

  人們圍了起來指指點點,有人問到:「這少爺可真英俊呀。」

  「你和這野老公睡了幾回呀?」

  「什麼時候的事呀?」

  「他是誰?」

  王奶奶面對人們的追問沒有回答,她只有燒紙人的義務,卻沒有回答這個紙人是誰的義務。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瞧都沒瞧巍峨光榮的牌坊一眼,慢慢的走回去了。

  村裡人一直嘲笑她,卻不知她盡情的嘲弄了生活本身,感覺很痛快。

  躲在暗處的陸漢臣目睹她於眾目睽睽之下,燒了代表自己的紙人,對沒有揭發自己而感到寬慰,不過想一想就覺得後怕,這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

  隱隱約約總感覺背後有人指出那個紙人有點像陸老太爺,這使得陸漢臣如芒刺在背,其實哪有人會敢於出來證明?年輕一輩誰會曉得他當年的模樣,而年老一輩誰會去幹這遭天殺的缺德事?純粹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經此一事,陸漢臣更加變本加厲,下決心要對一切傷天害理違禮叛教的惡事展開堅決的進攻,要求人們嚴格遵守「男女之大防」「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女人要嚴格遵守「行不動裙,笑不摒齒」等古訓。

  一時間,他特別看不慣男的女的在一起,尤其是看野檯子戲或廟會上元節時,嘻嘻哈哈,男女趁機擠來擠去,摟摟抱抱的行為,對此深惡痛絕。對沒有成親的女孩子和守寡的婦女,誰膽敢偷偷摸摸和男人胡混,那就是天理難容族規不許的事,非得從嚴懲辦了不可。

  於是,白春潔不幸撞到了槍口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2:48
第一千零一章 又見沉河

  白春潔作閨女時就不大守閨訓,十四五歲常常出門去蕭家村看戲,酷愛逛廟會燈會什麼的,又喜歡搽脂抹粉,穿紅戴綠。

  兩隻水汪汪的眼眸更是東瞧西望,眸子天生含情脈脈,十分的惹人注目。笑點很低,還沒有開口說話呢,就會先笑得花枝亂顫。

  如今做了年紀輕輕的小寡婦,魅力更勝從前,一顰一笑都會讓男人燃起禽獸她的想法,而她總是一副不願意卻又抵擋不住男人力量的欲語還休,被佔了口頭上的便宜會顯得很憤怒,可第二天又美滋滋的出門了。

  每次陸漢臣看在眼裡,心裡都會想起幾十年前的王馥芝,當年的王村花就是這樣,招蜂引蝶,使得一群少爺瘋狂追逐,使得他為之失魂落魄,犯下有背禮教的事。

  以己度人,這個陸家媳婦和王馥芝一路貨色,早早晚晚會做下有辱陸家族規的醜事來。

  陸漢臣吩咐手下兩個幫閒,平時多注意著點,有事馬上稟報。問題是這種遊手好閒的鄉下混混,沒事時還要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亂呢。

  沒過幾天,二人興匆匆的跑來報告,繪影繪聲的說陸家小姐陸永芳和一個叫封二的傢伙眉來眼去,無人處拉拉扯扯的,說不定早就有了「那個」了。

  這時期的陸漢臣最敏感,萬沒想到沒抓到白春潔竟抓到了本族的姑娘,大驚!心說這還了得?我陸家的女兒,被人給那個啥了?不行,非得把這一對姦夫淫-婦拿到不可,於是又吩咐二人留心追蹤,務必捉姦捉雙。

  兩個幫閒很得意,拿著賞錢下來,打酒買肉吃喝一陣商量了起來。其實這一對年輕男女正處於郎有情妾有意的曖昧階段,陸永芳喜歡上了封二的俊俏。想讓封二上門提親,而這個封二是鄰村人,家境殷實,也愛慕上了陸永芳的美貌。

  壓根沒有確實的苟且證據,但是不要緊,做幫閒的很明白不把水攪渾了,是摸不到魚的。

  二人主動接近那個封二,請他吃酒很快套上了交情,叫他膽子更大些,不要怕事。有咱們兄弟罩著你呢。

  封二本來也是個浮浪子弟,為難的道:「雖對我似乎有些情意,可她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哪有機會親近?萬一人家大叫登徒子怎麼辦?」

  幫閒之一說道:「所以咱兄弟勸你大膽些,不要顧忌。她一介婦道人家,對你有意已經夠了。總得你不管不顧的把她拖到沒人處,來個霸王硬上弓,等她嘗到了甜頭,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則我陸家村的一枝花才可以到手。不然,你就擎等著後悔,坐視美人他抱吧。」

  「受教。」封二深受啟發。果然天天去陸家村拈花惹草,用各種方式撩動陸永芳的芳心,等時機成熟,把人哄到小樹林裡。一舉幹了禽獸之事。

  起初陸永芳對他苦苦哀求掙扎,失身後流下了傷心的淚水,等封二笑嘻嘻的又跑來糾纏。一邊心中自怨自憐,畢竟失身於人了,一邊情不自禁地跟著走了。

  兩個幫閒得了准信,連忙去稟報陸漢臣,而陸老爺就想著抓兩個人來開刀,是不是白春潔不重要,只要能殺一儆百,當即命兩個幫閒去捉姦,趁著一對狗男女干苟且的勾當時,成雙捉來。

  一天下午,二人帶著一群兄弟,咋咋呼呼的硬闖進了馮家,把封二和陸家小姐雙雙在炕上按倒,赤條條地捆了起來,扛著要返回陸家村,問題這裡是蕭家村呀。

  此事很快驚動了徐灝,封二是村裡有名的浪蕩子不假,為人還算老實,沒做過什麼壞事,再說鄉里鄉親的不能不管。

  主要是村裡人異口同聲的說道:「三爺您快過去阻止,他們陸家村從祖輩人傳下來的一干規矩,女人凡是犯了族規,與人通姦被雙雙捉住,照規矩就是沉河。外村人也不行,哪怕官府來人勸止,非得弄死了不可。」

  徐灝點點頭,大族人家的黃花閨女被人侮辱,人贓俱獲,官府也往往無可奈何,再怎麼說沒成親就私下裡苟且,已經觸犯了禮法。

  他當即趕去了陸家村,一路上因事涉陸家的體面,赤條條的捆綁,用了被單包了身子,抬到了陸氏祠堂裡。

  早有準備的陸漢臣召集來陸家各戶家長,陰沉沉的宣佈:「陸永芳犯了族規,她家裡和封二家拿出錢來,置辦三牲八品,送到祠堂供奉,所有族人都要來向祖宗懺悔。」

  陸永芳的父母家人苦苦哀求,追來的封家人則破口大罵,兩個字,不服!

  不要緊,陸漢臣冷笑著把枯乾的手臂一揮,下人們把祭品搬了進來,呵斥道:「把他們都給轟出去。」

  緊接著合族男丁一起給祖宗上香,陸漢臣當眾宣讀了告祖宗的祭文,指出陸門不幸,出了妖孽,亂了族規,理當嚴懲。

  最後陸漢臣沉聲道:「把姦夫淫-婦拿去沉河。」

  可憐一對青年男女,沒活在自由戀愛的時代,稀里糊塗的犯了族規,招來了殺身之禍。兩個人面對面光著身子綁在一起,雖然裹了被單,也羞得無地自容了。

  很多人上前你踢一腳,我吐一頓口水,指著他們大罵無恥,弄得他倆哪裡還敢哭鬧?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認可,一樣有很多人認為太殘酷了,何況時代的確變了,外面的風氣不管陸漢臣怎麼封鎖,還是潤物無聲的傳了進來。

  一些上了學的年輕人很不滿,大聲質問道:「族長,他二人明明男未婚女未嫁,縱使做了丟人現眼的醜事,何至於是死罪?」

  陸漢臣不屑於回答,僅僅說道:「無知小兒,滾一邊去。」

  有資格的人誰也不敢開口,陸家村一畝三分地都是陸漢臣說的算。

  徐灝遠遠看著這一幕,他可以強行把人救出來,也有身份與陸漢臣進行當眾辯論,可是有用嘛?

  想要說服一個人太難了,尤其還是個頑固的老頭,一句此乃祖宗制定的家法,讓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沒用。而以勢壓人則很容易激起陸家村人的反感,說到底沉河儘管殘酷,這時代卻很少有人認為是錯的。

  這樣的事徐灝經歷多了,擺平一個陸家村也擺平不了整個天下,還是用老招數吧,從河底把人給救走。

  如此封二和陸永芳被抬到了船上,在背上綁了一個石頭磨墩,等到了半夜子時,由陸漢臣親自驗明了正身,把兩個人拋進了河裡,連氣泡都沒有冒一個,瞬間沉入河底。

  這下子陸漢臣完成了壯舉,威嚴大漲,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徐灝把人悄無聲息的撈回來,也不動聲色的把人領走安置,至於封二和陸永芳經此一事能不能廝守一輩子,那是他們的事。

  人救回來了,他自然不怕村裡人傳揚出去,有種你陸漢臣過來興師問罪個試試?

  十幾個陸家村後生呆呆的看著河面,淒冷的月光下,波光粼粼隨著光影反射密密麻麻的銀鱗,似乎正在訴說一位風華正茂的女孩子,轉眼間失去了鮮活的生命,成為又一個族規家法下的可憐祭品。

  這些青年很氣憤,族長太專橫也太頑固了,為何不乾脆成全了他們呢?

  「不行,非得好生整治他一下不可。」有個青年氣呼呼的說道。

  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同仇敵愾,誰知沒有費多大的力氣,有幾個在陸家當長工的青年,找到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

  形容長工有句老話,天不怕,地不怕,穿起草鞋就搬家,得罪了陸漢臣又如何?大不了走出陸家村,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容身?

  陸漢臣的小女兒名叫陸永潔,和白春潔的遭遇一樣,這幾天丈夫出門騎著馬,不慎馬受了驚,他摔下來腦袋正好磕在了石板上,當場氣絕身亡。

  陸老爺悲傷之餘,要女兒保持家族清白門風,要女兒一定要好好守節,不准再嫁,許了女兒一個貞節牌坊。

  陸永潔對將來的名聲沒有興趣,加上有白春潔這個志同道合的嫂子,不甘心一輩子枯萎跟行尸走肉似的,二女私下偷偷計較,想到了一條妙計出來,打算結伴到外地上學,畢業後自食其力,再也不回來了,那樣就能重新找個男人生活。

  可是陸漢臣堅決不准她出去,陸永潔又沒有白春潔的勇氣,一個人逃出了陸家村,這下算是斷絕了陸永潔的出路。

  據說白春潔隻身去了金陵後,讀完中學立志做一名教師,後來竟奇蹟般的穿越到了後世,改名去掉了中間的春字,幸運的在現代社會考上了師範學院,做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不過為了身份戶口,為了上學和找工作,被迫嫁給了一個叫做王申的猥瑣男,從此過上了與形形色色男人打交道的傳奇生活。

  休要饒舌!陸漢臣為了加強女兒的禮教教育,也叫她去找立了貞節牌坊的吳王氏,誰知道王奶奶一樣告訴陸永潔,年輕女子守寡是最痛苦之事,勸她不要為了虛名,一生受孤寂之苦。

  和白春潔一樣,有吳奶奶現身說法,對陸永潔的影響很大,下定決心不為夫守節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2:49
第一千零二章 人無橫財不富

  陸永潔做姑娘時就暗戀著一個人,一個同姓陸的本家遠房青年,奉父命出嫁後,原本以為這一生哀莫大於心死,沒想到丈夫竟然死了。

  他是已經破落的書香之家後代,家徒四壁,父母雙亡,靠給人書寫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做了寡婦的陸永潔更不在乎了,她喜歡的就是他這個人。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兩個人面對面說了幾句話,於是一見如故,很快就打得火熱,暗地裡已經有了一段時日的來往。

  那些青年早就看出來了,都在有意無意的替這對有情人打掩護,一來年輕人沒有固化封建禮教的觀念,思想較為開放,認為他們兩個是理想的一對。二來大家對於這位寡婦小姐,敢於冒犯陸家的族規,不怕族規的嚴厲懲罰,敢愛敢恨不願守節,普遍抱著一份同情。

  能在陸家村這樣的地方,尤其是身為陸漢臣的女兒,陸永潔不顧一切的勇敢,大家甚至還有幾分佩服。

  所以每當那個姓陸的遠房藉故來找陸永潔,總是打著找幾位長工的名義,兩個人在下人的房間幽會,大傢伙都幫著隱瞞。

  其實陸永潔很清楚若情郎上門向父親提親,必然會遭到最激烈的反對,特別是情郎姓陸,簡直是大逆不道的亂-倫了,就算出了五服,父親也絕對不能容忍同姓成親,何況自己還是再嫁之身。

  陸漢臣很疼愛小女兒,虎毒也不食子,一旦得知後為了家醜不外揚,肯定會千方百計的把情郎攆出陸家村,甚至會想辦法整死他,以父親的心狠手辣,是干得出來的,不然他怎麼能成為陸家村的太上皇?

  如此擺在陸永潔面前的唯一一條路。只有學白春潔逃出去了,可是情郎身無分文,她自己也不可能弄到很多錢,沒有足夠的錢,他們就躲不了多遠,很容易被追回來。

  追回來後,估計陸漢臣不會把女兒綁起來沉河,但卻能以宗族的名義害死情郎,然後強迫陸永潔削髮為尼,在尼姑庵守一輩子的青燈古佛。

  正當二人為今後苦惱之際。發生了陸漢臣把封二和陸永芳雙雙沉河的事,二人恨透了陸家村的殺人禮教,同時又不免害怕悲劇落到自己的頭上。

  徬徨無計之時,幾個青年來找陸皓商量,提出按照他們的法子,一方面可以狠狠扇一次陸漢臣的臉,破一破他所謂的族規,一方面讓你們一對有情人從此遠走高飛。

  陸皓對此猶豫不決,沒有和陸永潔商量。畢竟那是她親爹呀,說道:「就算能成功,你們如願讓陸老爺丟人現眼,但我們倆被綁起來。弄到祠堂去,實在太難堪了。」

  一個叫陸二的青年說道:「不行此破釜沉舟之計,你有可能心想事成麼?還是你就是打算偷情苟且,從來沒想過娶小姐?」

  陸皓忙說道:「我敢對天發誓。我做夢都想娶她。」

  「那你就別顧慮了。」另一個陸三緩緩說道:「咱們就是對陸老爺那一套噁心的族規看不順眼,好好的兩條性命說沒就沒了,真是野蠻髮指。想來想去。再沒有比她女兒觸犯族規更能羞辱他的事了,而你們倆情投意合,誰不同情?綁在一起也算不得恥辱。」

  陸皓一個勁的搖頭,利用她來讓陸老爺顏面掃地,虧了他們想得出來,他們是出了一口惡氣,可自己和永潔不但要以身犯險,還要受到莫大的羞辱,不行。

  陸二說道:「你瞧瞧你的家,什麼都沒有,現在偷偷摸摸是大傢伙可憐你,但能長此下去嗎?一輩子做賊似的,村裡人會怎麼看你?你不拿出男人的勇氣,以此表明心跡,那你打算怎麼辦?就算你出人頭地了,又能過得了陸老賊那一關?」

  「唉!」陸皓長嘆一聲。

  陸三說道:「你好生想想。到時你們被我們綁起來,矇住你們的腦袋和身子,誰也看不到你們,怕什麼?我們不許哪一個上前欺侮就是了。」

  但是陸皓還有一些顧慮,就算豁出去丟人現眼,可要是沉河時繩子的活扣沒有弄好,豈不活生生的被淹死?

  陸二說道:「你放心吧,我系的扣萬無一失,一下水,石頭就會鬆開,你們倆漂到船後頭去,會有人在水裡接你們,趁著夜色,把你們送到後面的小船上。」

  原來他們的計策與徐灝一模一樣,陸皓會水,只要石磨能擺脫掉,承認此計可行。

  陸三也說道:「你們先隱姓埋名,我們已經求了女醫門,收留你們,去了後學醫上學皆可。若你不同意,今後也別指望咱們幫你們隱瞞,幫著你們逃走了。」

  陸皓知道不能不點頭了,這主意是很餿,可貌似也是條死裡求生的妙計,何況要是沒有他們幫著打掩護,自己連永潔的面都見不到。

  但是不清楚她肯不肯,應該不會願意的,陸皓把此事告訴了陸永潔,徵求她的意思。

  出乎他的意外,陸永潔竟沒有絲毫遲疑的點頭同意,並且斬釘截鐵的道:「就算他們真的把你我沉了河,我也樂意陪你一塊去死。」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陸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蕭家村,近兩個月徐灝一直沒有回京,因為天氣不好,正值稻子剛剛楊花的時候,一場雨也沒有下過,河流的水位迅速下降,田地干旱了。

  莊稼最怕這個時候天乾物燥,俗稱「掐脖子旱」,稻米因灌不好漿,長不飽米粒,收割的時候大半都是空殼殼。

  打不出糧食就得餓肚子,村裡其他人家倒好說,畢竟田賦會適當減免,憑藉積蓄和各方接濟,怎麼也能熬過今年去。

  但是好多佃戶就要倒霉了,地主不仁定的是鐵板租,災年也得如數交租子,還不起欠租轉成借條,好比在自己的脖子再勒上一條繩子,來年萬一再還不起,自家的田就成了地主家的田了。

  徐灝沒有辦法解決,此乃古代世界性的難題,打土豪分田地,制定土地國有制或相關的土地政策,必須要以國家的層面來實施,面對的是整個士紳地主階級,難度何其之大?

  徐灝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說能進行徹底的土地改革,其難度也不亞於推翻老朱家,改朝換代了。

  總之徐灝能做的就是帶頭抗旱,這幾天帶著人奔波於各個村子,統一協調用水的問題。這時候的農民都急眼了,誰管你是國公還是大官,到處都發生因爭奪鬥水源而械鬥的傷人案件,官府為此鬧得焦頭爛額,所以必須要做到儘可能的公平。

  好在徐灝的巨大威望在家鄉毋庸置疑,他又是有名的散財童子,每家每戶受到不可避免的損失,承諾儘可能的彌補,他也願意把錢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不是因為高大上的覺悟,而是有錢就要任性,不花留著幹啥?

  得知幾個青年和他的計策不謀而合,徐灝沒時間去參一腳,倒是陸家村地理環境得天獨厚,河流繞村而過,有自己的水壩,不受本次旱情的太大影響。

  煙友王四六的日子不好過,童家院的田地都在最北頭,臨近的小河已經斷流了。他眼見大旱臨頭,稻田即將乾裂,下決心把幾塊田裡的水抽到一塊田地裡,保住一塊田。

  精於農活的王四六很厲害,要把快乾裂的田地干脆犁倒改種耐旱的晚玉米,趁著田底子濕潤,種玉米剛合適。

  學校緊急放了假,他把一家大小都動員起來,用水車用木桶用木盆從老遠的溝裡舀水,拼了老命的一窩一窩地淋灌那一塊田。

  每天半夜三更起來,趁著田地周圍守衛的人打瞌睡的時候,偷偷把童大老爺家的專用水渠鑿幾個窟窿,把水引到自己相鄰的田裡去,天不亮趕快把窟窿堵好,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

  其他人家也這麼幹,別說童大老爺這種為富不仁的豪強無需講良心,就算有良心的地主也沒人在乎。

  自古以來,文人抱著同情弱者的觀念,筆下的勞苦大眾基本都是老實善良的形象,不善良的冠以好吃懶做的浪蕩子,偷雞摸狗的無賴,不孝順的敗家子。

  當然好人永遠是大多數,但那不意味著絕對的良善,是人就有私心雜念,也有做下對不住天地良心的小惡事。比方說偷富人家的東西,你說你窮的快餓死了,你要劫富濟貧,你要拿回被富人搶走的東西,藉口再好,也掩蓋不了做了壞事的事實。

  王四六就是如此,常年的窮人生活,讓他體會到了「人無橫財不富」,不趁著他人的苦難落井下石,是發不了財的。

  不光是偷了童家的水,他還要把積攢的死錢變成活錢,偷偷找到專門放高利貸的人,講好了三七開分利錢。

  放高利貸的都是專業人士,有自己的一套人馬,類似後世的外國基金,投資的金主什麼身份皆有,其中也包括了徐家人。

  這時候正是大發橫財的好機會,儘管有徐灝鎮著,不敢肆無忌憚,利息不能太高,但也能趁機放本收利,還不起錢就收人家的田;不敢明目張膽,那就派專人賴在你家又吃又喝,攪得四鄰不安,整的欠債人往往寧肯賣田還債,也不叫這幫人上門。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2:50
第一千零三章 牛

  王四六也是無奈,他那隻值一條半牛腿的小錢,除了搭在別人的本錢上放出去收小利,還能有什麼盡快來錢又有保障的投資方式呢?

  古代農民沒有人不對印子錢印象深刻,王四六打小時候起,便時常看到,那些借錢還不起的人家,被放高利貸的人折騰得雞飛狗跳,一家人哭哭啼啼,尋死上吊,或拖兒帶女的被趕出家門。

  說實話王四六的心裡很不忍,如今高利貸的本錢裡亦有他的股子,他也是在趁機去吃人呀。

  但是一想到他的大牯牛,馬上橫下心來,念叨著人無橫財不富,強迫讓自己變得心安理得,最多逢年過節到廟裡多燒幾柱香,積點陰德就是了。

  晚上徐灝帶著一身疲憊回來,二人依然蹲在門口抽一根葉子煙,吞云吐霧之際,徐灝問道:「家裡怎麼樣?需不需要我搭把手?」

  「三爺放心吧,小的可是好把式。」王四六委婉說道,自然不敢說出實話。

  徐灝相信他的話,因為觀察過王四六的田地,保一塊田改種玉米的作法令他受到啟發,附近都推廣了下去,加上土豆地瓜花生等等,金陵這一塊最不濟也餓不死人了,當然就算顆粒無收,帝王腳下也無大礙,但總歸能把寶貴的糧食賑濟到別的地方。

  憑這一件事,獎勵老王同志兩頭牛都不為過,可是他一副不求人的性子。

  王四六心情不錯,災年愣是被他一手轉危為安,困難也是機遇麼,盤算著這一年下來,收支相抵後,靠汗水掙下來的辛苦錢和放高利貸所得的橫財兩項一加,不僅不會像有的農民那樣垮了下來,反倒比往年進項更多了。

  一邊吸煙一邊美美的想著。距離買一頭大牯牛的銀子,硬是相差不遠了,運氣真好!

  連續幾天,他又幾乎每天都去牛市上轉一圈,一上街不到別的地方,就是在牛屎壩轉悠,看人家買牛賣牛,有錢了腰也直了,也敢跟著經紀人看牛的牙口,講講價錢。一面心裡盤算著還差多少銀子。

  搞得那些中人都和他面熟了,這一天,有一個經紀人問道:「怎麼樣?你老哥在這兒轉了有日子了,心裡有譜,今年得買牛了吧?」

  王四六一如既往的擺手道:「不,不,我就看看,就是看看。」習慣性的要走開,卻沒有移動腳步。

  另一個經紀人湊了過來。對他說道:「今年天時不正,好些人家過來賣牛,價格壓得極低,現在正是買牛的好時候。你不趁勢買一頭?過了年,開了春,用牛的時候來了,你想買也難了。」

  這幾句話真是說到王四六的心上了。他早就得出了結論,牛價持續下跌,已經是近十年來的最低點。再過幾個月等你開了春,一準要看漲,真真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問題是還不到秋收和取回本錢的時候呀,就算都收回來,還差七八兩銀子左右,也就差這七八兩銀子了。

  回到了家,他還是盤算來盤算去,嘴裡念叨著:「就差這一點了,就差這一點了。

  只要能把這筆錢弄到手,早就相中的那頭大牯牛就是他的了,那是多好的一頭牛呀,不能被別人牽走了。

  越想越不放心,第二天他又去了牛市,牛還在,他走上前撫摸著牛背,不覺嘆了口氣。

  那個經紀人又走過來,說道:「老哥,我看你是個識寶的行家,你每次看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牛。就這頭,擱在去年同樣的價錢只能買半頭,好幾戶人家都看準了,唸著咱倆的交情,寶劍贈英雄,價錢咱們好商量,快回家去把錢拿過來,把牛牽回家吧。」

  「不,不,我只看看,看看。」王四六轉身匆匆走了。

  經紀人對著他的背影上說道:「老哥,這樣好不好?我給你留著這頭牛,你回去把錢湊夠數,就來牽牛吧。」

  「行,行。」王四六回頭憨厚的笑了笑。

  回家的路上,王四六邊走邊盤算,他知道只要跟煙友張一下嘴,別說區區幾兩銀子了,就算幾百兩也不在話下,並且絕對不會收利息,也不會來催討,徐三爺的仗義為人誰不曉得?

  但正因為那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十分珍惜,也反而不願張嘴了,似乎開口借了錢後,朋友之間就不能平起平坐了,就不好視他為朋友了,自己也不能再對他無所顧忌的交談傾訴了。

  「幾兩銀子而已,我王大人豈能麻煩他?這麼寶貴的人情得留在生死關頭時用。」

  自言自語的王四六走到村口,碰到童大老爺家跑腿的下人,也姓王,當年也是大院周圍的自耕農之一,也是和王四六一樣的倒霉,天氣不好,家裡又遇到了病人,沒有王四六的精打細算和精明勤勞,硬是過不去了。

  連王四六那時都被迫把自己的田當給了童家,是以他家更別提了。再後來病人死了,操辦喪事又欠了錢,家中大事小情不斷,窟窿越來越大,所有的田都當死了,束手待斃的從自耕農淪為了佃戶,又從佃戶眼睜睜要淪為無家可歸的赤貧。

  還好,童老大爺見他辦事周全,就叫他當了一名跑腿的家丁,就是趕場下鄉,替童家催租子收利息,送送信請個客,買買東西,倒是比種地輕鬆自在許多,他本人也樂於做下人,一年工錢加各種好處,穩拿十兩銀子,一家吃喝很容易對付過得去了。

  「四六哥,你本是趕場的稀客,最近怎麼場場看你去趕呢?」

  「哦,是王老弟呀,我有事,有事。」王四六支吾著。

  姓王的看透了他的打算,笑道:「沒事就往牛屎壩跑唄,去聞那臭烘烘的牛糞味,一回來老遠一股子牛香。」

  「嗯,有事順便看看牛,長長見識。」王四六還是應付著,不想叫他知道自己的心事,順口問道:「你也有事出去?」

  「我能有啥事?」姓王的撇撇嘴,「還不是替童家跑腿。二少爺的娘子坐月子,要買個小丫頭伺候小小少爺。一年三兩銀子,十兩左右的賣身價,錢倒不少,可是又要手腳勤快,模樣要好還得老實端正,不叫二少爺偷吃了去,真是不好找。」

  「哦,哦。」王四六繼續應付著,「那你忙你的去吧,我要回家了。」

  回到家裡,他心裡火燒火燎,把錢匣子又拿出來清點了一下,下個月就能收割了,自己的本錢小,對方說好了先給他錢,可是就差這麼幾兩銀子的事,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吃晚飯的時候,一家四口圍著桌子,王四六沒滋沒味的吃著飯。

  妻子憂心忡忡的問道:「看你,吃飯都沒有精神了,見天往外頭跑,不曉得什麼幺蛾子勾去你的魂。」

  「你曉得個屁!我幾何時有過不三不四的心思?就是去牛屎壩牛市上看牛去了。」王四六放下筷子,嘆氣道:「我們要是有一頭牛就好了。」

  「牛?」妻子和兩個孩子都吃驚了,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能買一頭牛,想都不敢想。

  王四六幽幽說道:「咱家要有一頭牛,這個家就敗不下去了。」

  誰說不是呢?王家人焉能不知,要是有一頭牛,十幾二十畝地輕輕鬆鬆種好,省去王四六累得跟牛似的,或大忙的季節,東奔西跑去向人家租牛,求爺爺告奶奶。

  一大筆租牛的錢還不算,還要王四六去人家像一頭牛一樣的換牛工,畢竟沒有那麼多現錢呀,真是挨不盡的累,受不完的氣,就這樣往往還難免誤了節令。

  自己家若有了一頭牛,就用不著去給人家下力換工,也用不著額外支出一筆錢,還可以倒租牛出去,掙幾倍的錢回來,不消說這個家一准敗不了,說不定還能發達起來呢。

  王四六到底對家人說出了深藏心裡多年的秘密,也正因為此,家裡人曉得此事靠譜,一家之主從來沒有信口開河過。

  所以大家都用滿懷希望的目光望著他,王四六興奮的道:「我在場上看好了一頭大牯牛,才五歲,正是出力的時候。價錢呢也還公道,想我們省吃儉用多年,錢也積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後十兩八兩銀子了。」

  說到這兒,王四六又不禁嘆了一口氣,是呀!就差這幾兩銀子,運氣好,也得再幹活一年。

  「唉。」

  「唉。」

  一家人紛紛嘆氣,自家運氣再好,也不見得一年攢下五六兩銀子,都很惋惜。

  這一筆賬,王四六算得清清楚楚,家裡人也同意他的算法。

  「只要現在能搞到十兩銀子,我可以馬上把其他錢提前弄出來,然後去把牛牽回來。好生喂養一冬,靠著這頭牛,今年就少開支六兩銀子,說不定還能進十七八兩。這一進一出,就是近三十兩啊!若來年風調雨順的話,明年一年就可以把當給童大老爺的幾畝田贖回來了。那麼後年又可以多掙至少三十兩,說不定搞到大後年,掙的錢越來越多,可以買幾畝地呢,如此咱們一家人好好幹活,不愁不成為上等戶,進而也成為像童家老爺那樣的地主,老大也能體體面面做個讀書郎,幺兒也能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做個少奶奶了。」

  全家人的目光亮了,做起了擁有一頭牛的美夢。

  「唉,如意算盤就卡在這不到十兩的現錢上了,真是一文錢難倒莊稼漢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2:51
第一千零四章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陸家村,陸家大宅。

  陸漢臣和徐灝面對面坐在廳裡,非常的高興,禮部把賜封吳王氏立貞節牌坊的請求奏呈御覽,不出預料,聖上批准了。

  這麼大的人情,陸漢臣不能不回報,於是欣然答應徐灝的請求,多放些水流往下游。

  「多謝陸公。」徐灝打量著屋裡古香古色一派宋朝風韻的裝飾,思緒已經飛到了那文化燦爛,經濟發達的時代。

  「應該是老夫多謝徐大人才是,徐大人光臨舍下,蓬蓽生輝。」陸漢臣含笑端起茶盞,請貴客品嚐自己珍藏的好茶。

  正當賓主言談盡歡的時候,長工陸二神色緊張的跑了進來,對陸漢臣耳語道:「老太爺,有件事向您稟報。」

  「你跑進來做什麼?沒見有客人在麼?不知禮數的東西。」陸漢臣很納悶,「你好生說,事無可不對人言,何況還是徐大人。」

  「小的不好說。」陸二故作神秘的樣子,又糾正自己的話,「小的不敢說。」

  「有啥不好說的,還不敢說?你大聲說出來,老夫為你做主。」陸漢臣不以為然,以為又是下人間那些扯皮的混賬事。」

  「那小的說了?真說了。」

  「快說。」

  「唉。那我說了,老太爺您莫在意,是幺小姐的事兒。」陸二說完低下了頭。

  「她怎麼了?」陸漢臣絲毫不知小女兒的事情。

  陸二心中暗笑,低著頭說道:「她犯了老太爺的律條了,跟那個老屋院子的陸少爺,勾,勾那個起了。」

  徐灝看著陸二用兩根手指頭相互勾在一起,輕輕的動作,故意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什麼?」陸漢臣的臉掛不住了,萬沒想到陸二來稟報的。竟是關於小女兒的醜事,又驚又怒的指著他,「你胡說!」

  整個人激動的站了起來,既像是對客人解釋,又像是對自己解釋,怒道:「我陸家這等詩禮人家,傳承數百載,門風儼然,幾時出過此等有傷風化的醜事?休要聽風就是雨,敗壞了我女兒的名節。警告你陸二。說話要有證據,不然就是污衊。」

  陸二一臉無辜,忙擺手道:「小的豈敢?可人都已經雙雙捉到了,還綁在一起呢,外面已經鬧翻了天。」

  「在哪?」陸漢臣大吃一驚,這下子由不得他不信了。而徐灝輕輕放下茶盞,說道:「你說仔細了,陸家小姐焉能與人苟且?一定是誤會了。」

  「對,你仔細說。」陸老太爺臉紅了。心裡七上八下。就聽陸二說道:「就在那陸少爺的屋裡頭,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大家都在吼罵,說要嚴辦,要沉河。說這是咱陸家祖傳的老規矩,老太爺不久前還實行過的老規矩。

  徐灝的表情馬上變得非常耐人尋味,這令陸漢臣更糾結了,前不久才弄死了蕭家村的封二。那邊對此十分憤恨,也幸虧徐大爺通情達理沒有計較,可如此一來?

  他不知此刻的徐灝心說這青年很會演戲。村裡能有幾人敢大喊把陸漢臣的女兒沉河?看似老老實實反應村民的意見,其實一準是他自己編的瞎話。

  「這還了得?你,你先去,我就來。」

  聽完陸二的敘述後,糾結中的陸漢臣簡直被五雷轟頂了,整個人暈頭轉向,搖搖欲墜的道:「那小孽障怎麼這樣不要臉?背著我幹出這麼丟人的事,我,我。」

  「陸公你消消氣。」徐灝故作關心,很清楚陸老爺最關鍵的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你說你偷漢子也罷了,怎麼就給人捉住了呢?

  陸二不失時機的威脅道:「大家說等您老人家來主持公道,不來不散。」說完跑了出去。

  「這?」陸漢臣求助的看過去,徐灝無奈的嘆道:「在下委實愛莫能助,當日沒有干涉,今次也不好幹涉,不然無以對鄉親們交代。

  「唉!」陸漢臣沒轍了,當日徐大人沒有出面替那死鬼封二求情,無疑給了自己大大的面子,當然也是禮教至上,可話說回來,今日他自然也不能出手相幫了,不得被蕭家村的人口水噴死。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陸漢臣只好去看個究竟,叫兩個幫閒進來扶著他,有氣無力的道:「請徐大人去做個見證吧。」

  徐灝勉為其難的道:「也好。」

  當下一行人出來,就見村裡的百姓一個個表情怪異,陸漢臣尤其覺得他們都是在嘲笑自己,意思是說你家也有今日?

  所有人的目標一致,都奔著陸皓的老屋而去,陸漢臣一路上面沉似水,心裡則在不停的祈禱,祈禱認錯了人。

  徐灝隨著他跨進了大門,是座大概至少有百十年歷史的老院子,高大寬敞,各處的紋路十分講究精緻,因家道中落,也顯得非常的荒涼破敗,好在家裡還住著人,不像久沒人住的鬼宅。

  「老太爺來了,老太爺來了。」

  裡頭圍著一群人,都在看一對偷情男女,而地上果然用被單裹著兩個人,依稀能分辨出年輕女子所特有的誘人線條。

  陸漢臣的頭又暈了,停下腳步,示意管家過去看個究竟,徐灝則背著手一言不發。

  管家小心翼翼的擠了進去,掀起了被單一角,眼珠子好懸沒掉在地上,馬上轉身回來低聲道:「不錯,是二小姐,還有這院子的陸少爺。老爺,小姐她只穿了一件肚兜。」

  陸漢臣的臉色徹底變了,氣得鐵青。一個青年挑釁似的叫道:「成雙成對捉住了,老太爺你看咋辦?」

  「嚴辦,沉河。」幾個青年跟著嚷嚷了起來。

  這下子氣氛被鼓動了,人們紛紛幸災樂禍的瞅著陸漢臣,其中陸永芳的舅舅心懷怨恨,陰深深的說道:「自然是照陸家村和老爺子的規矩辦,嘿嘿!」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想起了被沉河的一對年輕人,都說道:「對,該沉河。」

  形式如此逼人。陸漢臣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那可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呀。奈何此刻連辯解的餘地也沒有,因為顯然女兒的醜事是真的,如果沒苟且就被人強行捆綁,她聽到一聲老太爺來了,豈有不叫喊的道理?

  現在這個賤人一句話都不哼,是羞愧的無話可說了,還有那個陸皓,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父母雙亡還是自己拿錢供他讀書。真是兩個該死的下流坯子,兩個孽畜不能庇護了。

  不嚴辦的話,不消說在徐三爺面前徹底丟了老臉和陸家的體面,今後自己還能說得起話嗎?自己是陸家村禮教的大防,絕不能從女兒這裡打開缺口,一潰千里啊!祖宗的規矩和自己的權威不能垮塌下去,成為不值半文的一灘爛泥。

  陸漢臣的念頭在腦袋裡迅速激盪,很快做出了決斷,接著他用有些絕望的目光在人們的臉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中間那個刺眼的被單上了,瞬間閃出了凶光,然後哆哆嗦嗦的的聲音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照老規矩辦!」

  「照老規矩辦。照老規矩辦!」一片歡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陸漢臣被人扶著,苦笑著沖徐灝點點頭,緩緩走了回去,幾乎連步子都踩不穩了。歪歪倒倒的。

  徐灝搖了搖頭,也逕自轉身回去了,沒時間浪費在這出鬧劇上。

  騎馬回到蕭家村。遠遠看見王四六和妻子兩個人正嘀嘀咕咕,他沒有放緩速度,打馬穿村而過,直奔皇姑寺去了。

  王四六沒看見他,對妻子說道:「聽說童大老爺家二少爺的奶奶坐了月,要買個丫頭服侍,替她抱娃娃。十兩銀子的賣身錢,一年三兩銀子,王老弟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雖然他一副說閒話的語氣,妻子卻猜到了八九分,問道:「你是想賣么兒去做丫頭?」

  「我不過是這麼想了一下子。」王四六算是默認,「簽個活契,作兩年丫頭,贖回來就是了。」

  妻子擔心的道:「哪個不曉得大院子童家待人最刻薄?不說徐家擠破了頭也進不去,蕭家薛家向來也好名聲在外,王老三就是到處跑,卻沒人稀罕去童家。」

  「我曉得,我曉得。」王四六點燃了葉子煙,「我不過說一說罷了,可惜那幾家最近不招下人,咱家也素無交情。」繼而嘆氣道:「可惜,可惜,好好的一頭大牯牛,牽不回來。」

  妻子提議道:「你不能去借十兩銀子?」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王四六一口拒絕,「借十兩,月月利滾利,一年還本付利,沒有三十兩銀子脫不了手。一年辛苦掙的錢都賠進去,怕還不夠呢。就是幺兒去當一年丫頭,童家肯定不願意,唸著多年老鄰居的份上,八成不給賣身銀,只是給一年的月錢,頂多再加一兩的賞錢,拿四兩銀子回來,也還差一半,這只有忍痛去借債了,還得還人家十兩銀子才勉強過得。」

  妻子說道:「那你不會去找三爺借?看你們倆成天蹲在這裡抽煙,交情好著呢。三爺什麼人?區區十兩隨便就給了你,不用還。」

  「頭髮長見識短的婆娘,你懂什麼?」王四六一瞪眼,「那是三爺看得起我,他是可以借我,可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值當麼?萬一哪天咱家遭了難,已經張過口就不好再去張口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也是。」妻子承認丈夫說得對,人情得用在關鍵的地方,徐三爺仁義不假,可自家是什麼身份?再說做人得知道好歹,不能一而再的求助,徐家也不是善堂,沒聽說誰誰動輒登門打秋風的,那樣連大門都進不去。

  「去童家做一年丫頭也行。」妻子鬆了口,「就是不曉得她肯不肯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2:52
第一千零五章 家祭

  院子裡,天上依然晴空萬里,看來老天一時半會兒的不會憐憫百姓,一圈灰色的石牆磊的很漂亮,嚴絲合縫;精巧的籬笆圍著菜園子,生長著無精打采的各式蔬菜,一側的石磨洗涮的乾乾淨淨,各種工具整理的井井有條,見證王家人的勤快。

  小院一角,王四六忍不住對妻子說道:「你去問問吧。」

  「嗯。」妻子順從的進了屋,正好兒子也在屋裡看書,這事總歸瞞不過去,是以直接說了出來,問女兒的意思怎麼樣?

  夫婦倆生了一雙好兒女,王大人個頭冠絕上元縣,丑是醜了些,可也五官端正,加上孔武有力,勤勞質樸,當年有的是人家爭著要把閨女許給他,所以王氏年輕時模樣姣好,個頭也不矮,性情又賢惠。

  有父母的優良基因,兒子王柱的個頭也接近一米九,相貌堂堂,功課優良,對同學極好,重情義講義氣,曾帶頭揍過幾個潑皮無賴,在學校的外號叫做托塔天王。

  女兒小夭一樣出落的亭亭玉立,性子溫柔模樣討喜,看起來比同齡人大了幾歲,因自幼幫著父母天天干活下地,十分懂事,不像很多村裡的女孩子喜好打扮,好吃懶做,村裡人沒有不稱讚的。

  小夭一聽,起初愣了,接著歪著腦袋在想,沒有馬上回答。

  王柱卻不樂意了,反對道:「沒有誰願意在大院子裡當長工,你倒願意讓妹妹去大院子當丫頭?」

  王氏委婉解釋道:「娘也不願幺兒去伺候人,我是說,我是說,她只去苦一兩年,換咱家一輩子好過了。」

  說到這兒,王氏想起前些年的自己久病在床,女兒年僅四五歲即懂得孝順自己。喂水喂飯端屎盆子等等,每次看著她小小年紀,費力辛苦而又可愛的模樣,無不感動的淚流滿面,也正是因為丈夫和兩個孩子的不離不棄,使得她有了一定要好起來的念頭,所以已然是說不下去了,「不,不提了,這件事咱不提了。」

  連王四六也說道:「算了。只怪我運氣不好,去年沒有多掙十兩銀子出來。咱們繼續下力氣種地,看明年再說吧。」

  王氏說道:「那過他兩年再說吧。老大即將長大,可以和你一樣出力了,幺兒也快頂的上我了,到時她把家裡的活計都擔起來,我和你一起種地,老大一定要繼續上學,好出人頭地。咱家還是有希望的。」

  「就是。」王柱最寵愛妹妹,「這幾年我會拚命幫爹娘幹活,多攢些錢,等中學畢業。我要去報考講武學堂,做一名保家衛國的軍人。」

  「不行。」王四六怒了,「老子就算死了,也不許你去做卑賤的軍戶。丟祖宗的臉,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種地,娶妻生子。我和你娘就算累死,也巴望咱王家成為書香門第。」

  「爹,你根本不懂。」王柱神色興奮,「如今不是以前了,當兵不丟人,何況我一畢業就是軍官。」

  「那也不行,沒門。」王四六卻不為所動,氣呼呼的又掏出了煙袋子。

  王柱自然不服氣,剛想繼續爭辯,不料妹妹說道:「我願意去。」這完全出乎一家人的意外,大家愣住了。

  說起來童家儘管傳承很久,眼下更是大富大貴,但是蕭家村卻無人尊敬過,都譏諷童族是一百年的暴發戶,遠不能與其他大族相比。

  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其門風使然,幾代家主吝嗇成性,全無大族作風,就和那些土財主一樣吝嗇小氣,把自家的下人當成騾馬一樣使喚。

  小夭很清楚童家不是徐家,鄰居中誰家的姐妹有幸去徐家做丫鬟,人人都恭喜說是去享福的,事實也是如此,即使在徐家做個粗使丫頭,也比在童家做頭等丫頭體面。

  而她一個僅僅做一兩年的丫鬟,可想而知過去是要吃苦頭的,並且是去吃大苦頭的,童家一定會撈回本錢不可。但是她想啊,只要她的苦頭能夠叫父親換回一頭大牯牛,叫父親從此不再站在犁頭前頭,死命的往前拉,拉得咬牙切齒,脖子上的青筋直蹦,再也不必為了借牛而每年坐在屋裡唉聲嘆氣,出門去向人家低聲下氣的求告,只要有了牛,那一切都會好起來,故此她心甘情願的去吃苦。

  但畢竟年紀小小的小夭心裡有委屈,有些賭氣的說道:「哪怕去了童家是進了閻王殿,只要你們好,我就苦死了也值得。」

  全家人更吃驚了,王四六感動的把閨女抱起來,不禁淚花在眼裡打轉轉,親吻著女兒的頭髮,「我的幺兒這麼一丁點大,偏偏這麼懂事。」

  多年的夢想眼看就要實現,王四六又咧起嘴來,多少天想破了頭還是找不到法子的事,女兒輕輕一句話就解決了,高興的想趕快到牛市上告訴那牛經濟,不要把他相準的大牯牛賣給別人,然後再到大院去找王老弟。

  忽然,他的笑容沒了,緊繃著臉不住的搖頭,喃喃道:「不行,不行。」

  把孝順的女兒又拉進自己的懷裡,粗糙的大手捏住女兒修長好看可也因勞動而變厚實的大手,認真端詳了一陣。除了這雙手之外,多好的姑娘,剛滿十二歲,長得標緻秀氣,身段堪比十四五歲的大姑娘了,修長苗條不是江南絕大多數女兒家可比的。黑漆漆的眼眸,紅紅的臉蛋上有兩個酒窩,烏黑髮光的秀髮,雖說手粗糙了一點,指頭卻還是十指尖尖呦。

  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孩子,怎麼捨得送進童家?看主人的臉色,聽人使喚,挨打受罵,憑什麼去吃苦受罪?

  不,不能這樣,王四六緩緩搖頭道:「幺兒,爹不能讓你去。」

  王氏也愛憐的摸著女兒的臉蛋,誰願意把自己的心頭肉送到童家那樣的老虎嘴裡去?問道:「你可曉得去大院做丫頭,有多危險麼?」

  「我曉得。」小夭生於斯長於斯,豈能不知發生在童家那些作踐下人的惡事?不捨的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裡,「我都知道,可再苦也沒有爹在田裡頂著日頭拉犁頭苦呀。」

  「好孩子,好孩子。」王四六已經淚流滿面了。

  王氏喃喃嘆道:「傻丫頭,還有比苦頭更可怕的事呀,你怎麼曉得?」

  「我不怕。」小夭越發的堅決了,人小一樣聰慧,「每次三爺都叫我喊她徐叔叔,就憑這個,童家人不敢欺負我。」

  「這倒也是。」

  非但王氏鬆動了,連王四六也頻頻點頭,是呀!蕭家村畢竟還有個徐三爺,給童家人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動閨女半根汗毛,只要把女兒喊叔叔的事傳出去。

  最反對此事的王柱也眨眨眼,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了,徐先生在村子裡就是一尊神,沒有人敢觸犯他。

  屋子裡靜悄悄的,似乎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與此同時,整個一下午,陸家村照著上一次的老規矩,三牲八禮抬進陸氏祠堂裡,一對被捆著的『姦夫淫-婦』抬到了祠堂石壩上示眾。

  合族的家長又都來了,無需寫告祖宗的祭文,有現成的,鬧哄哄的把禮儀走了一遍,當著全村人的面,宣告懲辦一對男女的辦法:沉河!

  陸二等青年按照約定,保護著陸皓和陸永潔不受侮辱,事實上以陸永潔的身份,等閒村民也不敢上前。

  整個儀式都完成了,只等陸漢臣來宣佈一聲,把一對男女抬到大河邊的船上。

  一直等到了半夜子時,就見陸漢臣顫巍巍的出來,忽然說道:「抬回我家的堂屋去,我要先拿他們來家祭,再抬到船上。」

  所有人都非常吃驚,猜不透陸老爺打得什麼主意,可這理由貌似卻是光明正大,貴為一族之長,代表著整個陸家乃至整個陸家村,弄什麼家祭也說得通,就是不知怎麼個家祭法,是打算家祭無忘告乃翁麼,告知祖宗先人家裡出了一個賤人?

  很快一對男女被抬進了陸家正屋去了,除了陸漢臣以及自家下人,自是誰也沒資格跟著進去湊熱鬧,反正陸老爺吩咐關起門來搞幺蛾子的家祭。

  大門緩緩關上,陸漢臣又說除了血親和少數幾個親信,連普通下人也無權踏進屋裡,更遑論一干長工短工了。

  陸二等人站在外頭,小聲議論,陸三說道:「你們說老太爺磨蹭到天黑都沒有辦什麼家祭,到底要搗什麼鬼?」

  陸二納悶的道:「大概是要向祖宗道歉吧,以前大房也沒出過這檔子事,如今出了,他肯定又驚又怒又失望,這家祭也是情理之中。」

  大傢伙紛紛表示同意,事已至此,已經再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本來白天可以求徐三爺出面,卻沒有。

  現在大家都侯在門外,陸漢臣不可能做什麼,他得顧著整個大房的體面及陸族的體統,大概不外乎在自家來一次祭告,為的是自己和親人與女兒見上最後一面,聽聽她有什麼遺願。

  畢竟白髮人送黑髮人,解氣不假,可陸老太爺的痛苦,是個人也能理解,只能說誰讓你自作孽來著?終於輪到自己頭上了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2:56
第一千零六章 控訴

  二更天,月朗星稀,草叢樹上的昆蟲那聒噪的鳴叫聲正方興未艾,舉著火把的青年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吱呀!房門被推開,陸老太爺緩緩走出來,沉聲道:「家祭已祭完,把那兩個賤人抬到河船上去吧,準備沉河。」

  陸二等人急忙走了進去,七手八腳的抬起裹著被單的兩個人,能感覺出還是一男一女,重量也差不多,是以沒有懷疑什麼。

  而一多半的村裡人沒有回家休息,站在祠堂前的石壩上,準備親眼見證長房小姐的沉河,當看到從陸家陸續走出一串火把,人們立刻騷動了。

  面沉似水的陸漢臣走近後,開口道:「今次比上次還要惡劣,我要親自去船上。」

  的確是比上次還要惡劣,好歹是族長的親生女,可謂是知法犯法。

  上一次的陸漢臣是站在岸上,聽到撲通一聲,把人丟進了大河,便回家了。這次竟然能宣佈要親自坐鎮,村裡人也不得不心說一聲佩服,如此大義滅親的族長!嗯,心真硬呀。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眼看著最後一幕的壓軸大戲即將上演,所有人都耐心等待著。陸二等幾個長工是執行沉河之人,一邊把磨墩緊緊捆在被單上,又偷偷地把繩扣打成了活扣,繫著石頭的繩扣也一樣。

  早有安排的兩個青年已經悄悄下了水,藏在船尾下方的水裡,用一根繩索吊著,只等人一落水,馬上游到他們的身邊,托著往下游的小船,如此萬事大吉,扇了陸漢臣狠狠一耳光,讓他體會體會喪女之痛。也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陸老太爺不僅上了船,幾個親信也左右扶著他,這令陸二很擔心,如果他要親自檢查下繩扣,隨便一提就會散了包,磨墩也會立即分家,計策就會破滅了。

  這時候陸二後悔沒有把這個關節考慮好,非常被動,雖然等陸老太爺檢查後挨一頓責罵。重新把繩子捆好,在把人放下水時,拉住繩扣不至於令石頭帶著被單迅速沉底,但就怕陸老太爺命那幾個親信接手,那就麻煩大了,做不了手腳了。

  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他們不希望的事情出現了。陸漢臣很認真的走過來,對陸二說道:「時辰快到了,把繩子都弄好。」然後對反覆扭動身軀掙扎卻發不出聲音的男女說道:「你們記著。明年今日,是你們的週年祭日,我會到河邊來給你們燒紙,給你們做水陸道場。唉!莫要怨我。」

  幾個長工提心吊膽的擺弄繩索,陸漢臣忽然對一個管事說道:「你去看看,捆好沒有。」

  陸二的腦袋瞬間嗡的一下,暗道壞了。他趕緊兩隻手攥著活扣,試圖叫管事去檢查其它的繩子捆得怎樣,問題是管事豈能任由自己擺佈?

  乾脆豁出去了。陸二橫下心來,大不了索性把陸老爺和管家都一股腦的推下船去,自己拼著受千刀萬剮,也不能言而無信,生生害死兩條人命。

  陸三等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無計可施,就見那管家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正要低下頭看的時候。突然!

  「等等,等等我。」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喊,呼天搶地的往河岸奔來,後面跟著一大群人。

  一時間,站在岸邊的村民紛紛回頭,大家頓時都驚呆了,因為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陸老太爺的二女兒陸永潔。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是已經被捆在船上等著沉河了麼?怎麼又突然從岸上哭喊著要撲到船上呢?黑夜裡一切都顯得不真實,很多人唬了一跳,暗道莫非是她的靈魂出了竅?顯靈了!這實在令人害怕,所以大家都面帶恐懼的慌忙讓開了一條路。

  那鬼魂直直衝到了岸邊,還在大喊:「等等,不要沉河,等我過去。」

  在火把燈籠的照耀下,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可不是活生生的二小姐麼?地上有長長的影子,這是怎麼回事?所有人都看傻了。

  陸永潔十分敏捷的跑上了碼頭,飛快的越過船板,啪的一下落到了船上,一下子撲到了被單包上,然後對著目瞪口呆的陸老太爺跪了下去,哭著喊道:「父親,您放我跟著他一塊去吧,孩兒願意和他一起去死!」

  反應過來的人們都在岸邊喧嚷了起來,這件事情真是出於大家的意外,紛紛大聲質問,連陸漢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當然他的意外和別人的意外是不同的。

  陸漢臣臉色鐵青,心裡狂呼你這個傻孩子,我為你用了掉包計,你不在家裡好好藏著,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這節骨眼上現身?糊塗啊!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寡婦女兒會如此痴情。本以為女兒水性楊花,利用家祭的機會把她放了出來,關在小黑屋裡,滿心以為女兒見自己的小命被父親救了,會老老實實的藏在屋裡,一等辦完了沉河的儀式,回來後連夜將她送出陸家村,去原籍老家過日子。

  可是陸永潔不領情,在屋裡又打又鬧,終於被她抓住了機會撞了出來,跌跌撞撞楞是沒被兩個婆子追上。

  「你,你這個賤骨頭,你這是硬要找死呀!」陸漢臣氣得不得了,連連跺腳。

  「我情願去死,我願意跟他去死,爹,你成全了女兒吧。」陸永潔死死哀求,忽然用手去撕咬被單子,試圖鑽進去的樣子。

  陸二等幾個青年完全看明白了,果然陸老太爺不甘心坐以待斃,自己這些人還是太嫩了。

  可是,那捆著的是啥人呢?為何一點也不出聲音?本以為是陸皓和陸永潔,才不會喊叫,那個替換了二小姐的送死鬼毫無疑問也是個女人,馬上就要沉河了,你都不出聲?

  帶著疑問,陸二把活扣一拉,被單包頃刻間鬆動了,陸三伸手一劃拉,原來兩個人的嘴上塞滿了棉花。

  陸二把他們嘴裡的棉花扯了出來,陸皓喊道:「永潔!」

  「我們一起去死吧。」陸永潔一把抱住自己的情郎,再也不放手了,嗚嗚地哭了起來。

  至於另外一個人,陸二等人一看都驚呆了,竟然是被朝廷剛剛賜封並且立了貞節牌坊的王奶奶,大傢伙頓時面面相覷。

  岸上的人早一窩蜂的擠滿了碼頭,每個人再一次愣住了,這絕對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而王奶奶卻不顯得很激動,十分冷淡平靜的模樣。而陸漢臣眼見吳王氏被放出來,下意識的往後一縮,似乎是怕老太太上前廝打他。

  但是王奶奶沒有任何動作,反倒一副看破世情的滄桑,冷冷說道:「你讓人來叫我過去,說有要緊事商量,我來了,你不露面,你家的人把我抓起來,嘴裡塞滿了東西,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和陸家後生捆在了一起。呵呵!你竟叫我給你的閨女當替死鬼,我一直在盤算,就是死了變成了鬼,也要來找你算清咱倆這一輩子的帳,今日的,過去的,沒有想到,我活著就能和你算賬了,哈哈哈!」

  老太太開心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是那麼的可怕,叫人聽起來無不毛骨悚然。

  陸漢臣嚇得發了昏,事情敗露無疑使他的顏面掃地,再沒了一族之長的威風,兼且不敢面對昔日的老情人,躲在後頭瑟瑟發抖,一屁股跌坐在船板上。

  此刻的吳王氏異常冷靜,周圍的人鴉雀無聲,她蒼老的聲音在黑夜裡彷彿來自地獄的判官,悠悠蕩蕩令人心悸,「你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年輕時壞我身子,把我嫁給了病鬼,丈夫死後與我鬼混,臨老給了我一座貞節牌坊。

  這也罷了,你不久前把一對相好的孩子沉了河,明明比起你年輕時的所作所為,何至於死?現在你又想把陸家的孩子,你女兒的情人,還搭上我這個老情人,拿來沉河。你是想一箭雙鵰,救了你的閨女,又滅了我的口,誰知老天開了眼,鬼使神差叫你女兒逃出來救了我。」

  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的聆聽,當此時陸家的下人都不敢做什麼,就見王奶奶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向著深邃的夜空望了一眼,雙手合什似乎在感謝老天爺,繼續她的控訴:「你現在還想照著你陸家道貌岸然的老規矩,要把這一對相好的孩子沉河嗎?那好啊,不過,你沒有沉他們之前,先把你自己沉了河吧,把我和你捆在一起沉河。哼!你以為給我修了貞節牌坊,就能把你的罪孽洗涮乾淨?可惜老天有眼,牌坊出了岔子,掉了石頭,我做了一個像你的紙人拿去燒了。」

  說到這裡,王奶奶面對著碼頭上的人們,憤慨的道:「你們都聽到了,都來給我作證,我背去燒掉的紙人就是他,當年的陸漢臣大少爺。所以該沉河的是我和他,你們快把我們兩個綁起來沉河吧,我心甘情願陪他去見閻王,去地府去官司。來呀,你們來呀,把我們捆上呀。」

  藏了一輩子的幽怨至此傾瀉而出,帶出了陸家村最大的一樁隱秘,大傢伙又一次驚呆了。

  沒有人發出聲音,只聽到夜風在呼呼地吹,昆蟲在不停的叫,河面平靜的水流彷彿在咆哮著滾滾而來,還有陸永潔抱著她的陸皓在飲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3
第一千零七章 買牛

  清晨,徐灝在涼亭裡翹首日觀天象,努力回憶人工降雨是怎麼個流程,如果當年在氣象站工作就好了,眼下憑藉一炮催雨,大概能被人們一舉封神吧?

  「可惜!」徐灝想不出來要打什麼化學成分,貌似乾冰什麼的?問題是做不到呀。

  體態略有發福的簫雨瀅走了過來,昔日的蕭家村第一美人,隨著歲數的增長越來越成熟美豔,可也同時失去了少女時期的韻味。至於已年過五旬的美舅媽,不提也罷。

  「昨晚陸家村鬧出了稀罕事,陸老爺昏倒不省人事。」簫雨瀅神色唏噓。

  徐灝既預料之中也很是意外,摟著表姐順手掀起了裙子,自言自語道:「我打不了雨,可能一炮打人。」

  「真是的,昨晚還不夠呀?」簫雨瀅嘴上笑罵,人卻順勢抬手扶著亭柱,熟練的翹起了圓滾滾的臀部。

  原來昨晚王奶奶最後竭盡全力的呼喊「你們把我們捆起來吧,多少人冤死在河裡,哈哈哈,沉河!哈哈哈。」

  當時所有人都沒有動靜,這麼淒厲的聲音,猶如在召喚河底的亡靈,無不提心吊膽,擔心下一刻是否天都要塌下來,地會不會陷下去,大河會不會倒流啥的。

  王奶奶忽然站起來,衝過去拉扯陸漢臣,瘋了似的大叫:「我們一起去死吧,在陽間我奈何不了你,到陰間問問閻王好了。」

  當時的陸老太爺木然不動,一副不害怕被拉進河裡淹死的樣子,沒等親信上來救駕,他忽然感到血往腦門上一沖,一下子昏倒了,再也不省人事。

  後來聽說陸老太爺醒了過來,犯了癲症,一天到晚胡言亂語。反覆說封二和陸永芳的鬼魂來找他來了,王奶奶要拉著他去陰曹地府下油鍋之類,瘋了的陸漢臣嚇得到處亂藏亂躲,動輒摔得頭破血流,沒過多久,一病不起,嗚呼哀哉了。

  陸漢臣不是惡人,一輩子就做了這幾件虧心事,維護封建禮教也有著積極意義的一面,平心而論陸家村被他治理的不錯。他被刺激的過不了良心這一關,村裡人唸著他的好,不但幫著發喪,也一致推舉他長子繼承族長之位。

  而王奶奶回家之後,要求村裡人推倒她那座諷刺無比的貞節牌坊,可誰敢呢?她也不管朝廷已經賜封,拿著棒子去敲打,拿著刀子去砍,奈何質量槓槓滴。不過砍了幾道小口子,牌坊還是巍然不動。

  沒奈何,王奶奶改為向大家宣傳今後寡婦再也不要守節了,寡婦家的日子是最痛苦不過的日子。

  後來貞節牌坊仍舊堅挺。聽說她去了尼姑庵吃齋唸佛了,說要贖回自己的罪孽云云。

  徐灝不失時機的插了一腿,以出了五服的理由,要求陸家宗族同意陸皓與陸永潔成親。而二人也證明了對彼此的情意,不過宗族要二人永遠離開陸家村,今生今世不許回來。

  徐灝安排這一對新婚夫婦乘海船去了美洲。開始屬於他們自己的新生活,希望夫妻倆能多生孩子,以保衛漢人的家園。

  王家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大清早,小夭早早起來把屋子打掃乾淨,燒火做了早飯。而事情突然間急轉直下,朝廷宣佈減去蕭家村今年的田賦,徐家宣佈聯合多個大族以高於市價一成的價錢提前預購糧食,用來賑濟衣食無著的百姓,也為了平抑糧價。

  這段時間徐灝的作為人人看在眼裡,因此各個村子群起響應,王家得以提前賣出了糧,拿到了銀子不說,縣裡那幫干高利貸的,不知怎麼得知他和徐灝是朋友,恭恭敬敬的把銀子送來了。

  王四六整個人都懵了,幸福竟來的如此突然?比預期多出了四五兩呢,乘興去大院子找到了王老弟。

  王老三跑了好幾天,窮人家一聽是童家,全都搖頭,兼且朝廷和徐家這麼給力,也不著急賣兒賣女了,他正為此發愁,提高銀子也無人願來。

  今天王四六自己找上了門,不過王老三還算是本分人,把昨天二少爺加到五兩銀子一年的消息告知,王四六快活的眉飛色舞,難道真的轉了運?好消息一個接一個。

  但是王老三帶著他和童二少爺一說,起了波折,王四六自然請求把一年的工錢和賣身銀一次支出,那二少爺卻說道:「你閨女僅僅做一兩年而已,到時我還得找人,鬧得孩子認熟了哭鬧,這還算是賣身麼?再說咱們又是鄰居,就是你閨女來打兩年長工罷了,所以得按照長工的規矩來。」

  王四六點點頭,二少爺這話說得沒錯,那更好了,省得到時童家死活不放人,或趁機多要贖身錢,反正買牛的銀子也夠了。

  二少爺又說道:「一次支完也可以,畢竟是近鄰嘛!不過要把預支的月銀按月算利錢,不然我家吃虧呀,其他人有樣學樣都喊著要預支,壞了規矩。」

  「成。」王四六琢磨這也是道理,如此傻傻的去了賬房,結果算到了頭,還是等於三兩銀子幹一年,拿著白花花的銀子,他心說這大戶人家真是想得精,做的絕呀。

  沒有辦法,走到這一步,就得捏著鼻子認了。於是王四六在一張約書上按了大拇指印,有種還是賣了女兒的感腳,心裡不是滋味,拿著錢走出了大院子。

  下午,他來到徐家賬房拿錢,徐家也不怕誰敢趁機撒謊,也沒人敢。

  徐灝沒事過來溜躂,村民們紛紛大聲問好,就見王四六也走過來,美滋滋的道:「我一會兒要去買牛,三爺你有空沒?」

  徐灝笑道:「真的買牛了?這麼大的喜事,我自然得去。走!」

  大傢伙紛紛羨慕的看著王四六,王家看樣子是真的發跡了,不但買得起牛,還交上了三爺這大貴人,成了貨真價實的王大人。

  坐著徐家的馬車,一路風馳電掣的來到牛屎壩,王四六興匆匆的跳了下來。跑步進了場。

  徐灝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他還是發憷那遍地的地雷,好在不下雨,坑坑窪窪的地面變得乾燥了。

  王四六一眼就望見那一頭大牯牛還系在那裡,似乎已經熟悉了,圓圓的牛眼也望著他。

  他徑直走過去,好像要馬上交錢,牽著牛就走的架勢。可是當眼看心想事成的剎那,他自己卻遲疑了起來。心說就買這一頭?還是再仔細選一選,甚至多去幾個牛市,多看一看牛,再等等行市呢?過了秋收到了冬天,價錢一准還得降低。

  徐灝買東西向來痛快,就算被坑了也頂多事後罵幾句完事,除非嚴重,小來小去的東西不會去找人家算賬什麼的,天性豁達不喜斤斤計較。

  看出來老王猶豫了。但是徐灝沒有說什麼,耐心陪著他看來看去,買牛是王家的頭等大事,身為外人不能亂發表意見。

  兩個人就在牛屎壩亂轉。徐灝見老王聽著人家砍價錢,也側耳聽了起來。

  忽然那個認得的經紀人走了過來,笑眯眯的對王四六說道:「老哥,這一回是下了狠心了吧。瞧。錢袋子都拿來了。」

  「我先看看,先看看。」王四六不肯承認,對徐灝說道:「三爺對不住了。咱們再轉一轉吧。」

  「好好轉轉,咱不著急。」徐灝樂呵呵的應承,看了眼笑容不變的經紀人,微微眯了下眼。

  如此他倆匆匆走遍了牛市,不是很大的牛市,不到三十幾頭牛。王老四每一頭都要仔細觀察,拍一拍牛背,看一看牙口,只是不說話。

  徐灝則是不停的觀察那個牛經濟,常言道買的永遠沒有賣的精,有經驗的人都能看出王四六挺胸抬頭一副我要買牛的模樣,這些常年賣牛的經濟沒幾個老實人,應該會做些手腳。

  果然有兩三個人朝著大牯牛走去,牛市不大,王四六一下發現了,這使得他下意識的感到緊張,不能叫別人把自己好不容易相中的牛牽走丫。

  當下他匆匆轉了過去,徐灝還是不動聲色的跟在後頭,那幾個人對著牛摸來摸去,稱讚這是一頭上好的牛。

  牛經濟與其中一人嘀咕了幾句,開始捏起了袖筒子,這就是說,他們開始講價錢了。

  古代在這方面有約定成俗的交易規矩,古時商人最注重的就是信譽,奸商例外,其實後世也一樣,一旦談好了價錢,那這頭牛無疑就沒有王四六的份了。

  這怎麼行呢?王四六忍不住走上前,對另一個牛經濟說道:「老弟,這頭牛我早就相中了,你不是說給我留著嗎?」

  那牛經濟說道:「這話我是說過,可是你一直不買,牛主人也不能光等你呀。」

  「看好了。」王四六把肩頭沉甸甸的褡褳一拍,氣勢十足,「我這不是來了嘛。」

  那牛經濟點點頭,扯了正在砍價的另一個牛經濟一把,說道:「你這一頭的生意先擱一下,幾位對不住了,得先來後到,這位老哥早就說過要買這頭牛,剛才也來了,只是去別處轉了轉。」

  那幾個人顯得很不樂意,但還是沒說什麼,站在一邊旁觀。

  徐灝看著兩個牛經濟和王四六做起了生意,牛經濟說道:「你可把牛看好了,看好再買,不要說好了又不算數。咱們公平買賣,休要事後反悔,又來囉囉嗦嗦的扯個不清。」

  徐灝沒有參與也沒有提醒,一來現在的牛價委實底,即使經濟想多賺幾個錢,情理之中,找人過來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分就行了,說到底都是為了生計。

  二來他不懂牛,沒資格亂發表意見,但即使以外行的眼光,這頭牛也是牛市上數一數二的好牛了,眼角沒有牛屎,大體沒有什麼異味,體型好看,很精神的樣子,應該沒有問題。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5
第一千零八章 我們的明朝

  空氣不太好的牛屎壩,瀰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怪味,而徐灝卻越來越適應了,就和他從沒嫌棄過村子裡的豬啊羊啊一樣,一頭頭任勞任怨的耕牛,真正承載著整個天下。

  明朝越來越繁榮,人們越來越富有,社會越來越開明,國家越來越強大,牛的數量直線飆升,如今各地官府已經有條件的允許肉舖販賣牛骨牛肉,同時對於打擊宰殺耕牛的處罰也不那麼嚴厲了。

  徐灝也發覺這時代的人們越來越自信了,逐漸走出了元代的屈辱,恢復了華夏衣冠,非是那種一副天朝上國的愚昧自大,而是源自骨子裡的自信,對待外國人非常謙遜,對異邦的成就會表現出讚賞的態度,反之也不會鄙夷,這和他熟知的中國人,差距太大了。

  也就是說,這才是沒有遭到閹割和欺辱的國人,與唐宋一脈相承的漢人,即使被異族侵略,在文化等方面從沒有落後過的漢民族,一個在世界上獨樹一幟的璀璨文明。

  萬曆年間旅居明朝的葡萄牙人曾德昭在「大中國志」中描寫過,「我曾在通往杭州的南京河一個港灣停留八天,一個時辰過去,僅僅數一數往上航行的船,就有三百艘。那麼多的船都滿載貨物,便利旅客,簡直是奇蹟。船隻都有頂蓬,保持清潔,有的船飾以圖畫,看來是作為遊樂之用的,不是運貨的。」

  「他們的住房設計良好而便於住宿,整潔舒適。他們種植許多蔬菜,供百姓常年食用。他們在各地,即使小村鎮,都有充足的肉食,全年最常食用的是豬肉,牛肉去骨售賣,他們的鹿肉很少。也不怎麼愛吃它。」

  「中國人特別喜歡花,他們有非常美麗,但不同於我們的花。我們有的,他們也有,有一種沒什麼味道的丁香紫羅蘭。他們極力在園子裡種植全年各個季節的花,在園裡,它們看起來很稀奇。」

  「中國人是如此之多,我在那裡生活了22年,離開時和剛到時一樣,擁擠的人群令人驚嘆。確實是這樣。決非誇張,不僅城鎮及公共場所,有的地方,如不用力推攘就不能通行,甚至在大道上,也彙集了大群的人,很像歐洲通常過大節或群眾集會,如果我們查看總戶籍簿,其中只登錄納稅人口。而不記載婦女兒童、太監。文武教師(人數幾乎無窮),共有5805萬5180人。」

  由此能證明明末的人口至少在兩億以上,五千萬登記的人口不含婦女兒童,也不包含文官階層。以及許許多多的家奴流民等等,如果是真的話,那麼滿清人口達到四億,顯而易見是很容易做到的。

  「這個國家的財富值得稱羨。從上述可以看出,除盛產各種穀物以及一切生活所需東西以外,他們還把所有東方最好最貴重的商品售賣給外國人。」

  「中國大部分最好的商品都由廣州運往各地。因為它是中國最開放和自由的交易地點。且不說6個鄰國的土著和異邦人運走的各種貨物,僅葡萄牙運往印度、日本和馬尼拉的貨物,每年約有5300箱各類絲綢,每箱裝有100匹真絲,天鵝絨花緞和緞子、輕料如半花緞、彩色單層線緞,還有250塊金子,及每塊重12盎司的2200塊金錠,此外的貨物還有瓷盤,鍍金器皿,糖,中國木,大黃,麝香,……即使長篇開列也不能盡舉其名。」

  「(福建省)這個省濱海,是中國輸出大量商品又一個優良港口,當地的勤勞百姓,把貨物運往馬尼拉、日本等地區。」

  「在海關……有更多的方便。沒有堆放、過磅和檢查貨物的房間,也不需從船上取出貨物,只察看一下並根據商人的簿冊,徵收一筆適當的稅。若旅客不是商人,即使他一人帶著奴僕,載運五、六口箱子以及許多其他物品,他從一地赴另一地時,一般都把東西留在船上,並不打開檢查,更不付稅。這對歐洲的海關和稅務所是一個好榜樣,歐洲的窮旅客遭到兇狠野蠻的劫掠搜奪,隨身攜帶的所有東西還抵不上向他索取的稅。」

  「(浙江)論富庶它超過許多其他省,可以稱作中國商品潮流的最佳源頭。它的特產是絲綢,無論生絲還是成品,也不管是繭還是原料,都運往各地。總之,中國輸出的絲綢,都產自該省。」

  「南方九省的最後一省是南京,……是中國最好的省份之一,也是全國的精華。……其西部地區最富庶,盛產棉紗,……僅在常州城及附屬廣大地區,就有20萬台織布機。……由於織布機小巧,一間屋子內常常安放許多台,差不多所有的婦女都從事這種行業。」

  「南京城……我認為它是全國最大最好的城市,優良的建築,寬大的街道,風度優雅的百姓,以及豐富優良的種種物品。它有令人驚羨的遊樂場所,境內人口眾多,……各處能遇到擁擠的人群,街道難以通行。此外,無數的宮殿、廟宇、樓塔以及橋樑,使城市顯得非常壯麗。」

  「中國人天生好經商,不僅從一省到另一省做買賣,獲得大利,甚至也在同一城市做生意。商店裡有的東西,街上幾乎都有售賣。……富有的商人信用良好,很守時(葡人多年的經驗證明了這點)。」

  「中國人溫良多禮,喜交談,因此,在這點上,我們那些僅住在澳門和廣州的人是不相信的,因為他們在那裡可以說是處於不斷的戰爭狀態,起因是葡萄牙人的奴僕和中國人之間每天都發生矛盾衝突。……但在中國其他省份和內地,如我們所述,他們恭敬有禮的和我們交談,所有集會上都把我們當作上賓,不為別的,只因我們是異邦人,因此他們稱我們是來自遠方國土的客人,有所需要時,他們從不拒絕借給我們所需求的東西,即使價值超過我們給他們的抵押,也不要利息」

  「中國人爽快的讚頌鄰國的任何德行,勇敢的自承不如,而其他國家的人,除了自己國家的東西以外,不喜歡別的東西。中國人看見來自歐洲的產品,即使並不精巧,仍然發出一聲讚歎。……這種謙遜態度真值得稱羨,特別表現在一個才能超越他人的民族上,對於那些有眼無珠、故意貶低所見東西的人物,這是一個羞辱。」

  「他們最喜歡的歐洲工藝品是我們的鐘,但現在他們已生產很好的桌鐘,並能生產類似的小鐘,價錢和我們的相當,他們生產的某些東西,如在我們這兒生產,價錢會十分昂貴。」

  以上評價,親自穿越而來所親自體驗到的,完全顛覆了徐灝自小所認知的那個明朝,那個與清朝一模一樣甚至遠不如的明朝。

  滿清編纂的明史,竟灌輸那時期的國人都是愚昧僵化,盲目自大,坐井觀天,事事以天朝上國自居,對西方外來事務不屑一顧或一律看成奇技淫巧,完全根本性的錯誤。

  其實看看八九十年代的西方人就明白了,北方強敵猶在,西方文明已經踏足亞洲,富足文明的明朝人豈會產生驕傲自大的心理?反觀滿清在問鼎中原後,飄飄然而不可一世,馬上就開始藐視整個世界了。

  從明朝到清朝,兩個截然不同的朝代,文明發生了根本性的斷裂,長期的閉關鎖國,長期的落後挨打,使得國人的氣質和心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一直到現代社會也沒有恢復過來,令人嘆息!

  徐灝的思緒在飄蕩,看著王四六又把摸過無數遍的大牯牛摸過來摸過去,又看牙口又看蹄子。因他使過的牛很多,看得出這是一頭好牛,可他還是認認真真的看了又看,絲毫不敢馬虎大意。

  半個時辰後,牛經濟漸漸不耐煩的時候,他終於下了決心,說道:「好,我買了。」

  接下來的捏袖筒子沒費多少時間,比以前談好的價錢多加了一點點,雙方似乎都很滿意。

  徐灝問了一句價格,也很滿意,這兩個很有心機的經濟還算厚道。

  王四六把褡褳從肩膀上拿下來,多年辛苦積蓄也是王家的全部家當,毅然交給了牛經濟。

  兩個牛經濟和王四六一樣,把錢數了又數,確定沒錯,把繩子解了下來,交到了王四六的手上,高聲唱道:「現過現,一手交錢,一手交牛嘍!」

  繩子落到王四六手裡的一剎那,就好像一根火花亂濺的火繩似的燙手,王四六的手哆嗦了。徐灝發現他幾乎要哭出來,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王四六看著徐灝,徐灝看著王四六,二人同時長舒一口氣,同時笑了出來。

  「走吧,夥計!咱們回家去。」王四六親熱的一拉繩子。

  就這樣,兩個大人和一頭牛,打牛市一路歡聲笑語的步行,感同身受的徐灝再一次享受到當年買回第一台電腦時的喜悅心情,難以言喻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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