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90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14
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婚姻自由

  谷家上房,屋裡的溫度暖洋洋的,四五個女人正圍著桌子喫茶說話。

  面對谷太太的詢問,早有準備的姑媽說道:「怎麼沒有?只要大嫂中意,我有個堂房侄女,今年一十八歲,做得一手好針線,還會做可口飯菜,那模樣也不消說了,大約和侄兒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玉人。嫂子你還記得麼,前年我們在皇姑寺拜佛的那天,那孩子不也在跟前麼?記得大嫂還讚她鞋繡得好,就是她自己繡的。」

  谷太太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暗道:不錯,是有那麼一個閨女,皮色呢倒也白淨,可是招牙露齒的,相貌實數尋常,配不上我兒子。

  然而不能掃了人家的興,谷太太笑呵呵的說道:「我想起來了,果然人極好,難為姑娘替我請個八字來佔佔。要是合呢,定下來便是了。」

  姑媽頓時滿面笑容的道:「大嫂放心,一定合適,這是老天定下的天緣。」

  這時谷福生打外面進來,幾個長輩不免拉著他絮絮叨叨,谷福生聽得不耐煩,避到書房去了。

  親戚們至晚方散,谷福生到母親房裡坐下,谷太太把他姑母的話轉述給他聽,又說道:「我兒婚姻大事,一定要挑選門當戶對,情投意合的人家。你姑母那頭,依著娘的意思,還得託人再訪訪看。」

  「母親所見極是。」谷福生先表示同意,「孩兒在遼東三載,有師長提出自由結婚,因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過盲婚啞嫁。想夫妻二人是天天要在一塊兒的,總要性情合適,情投意合才好。不瞞娘,那等守舊的女子,朝梳頭。夜裹足,什麼都不懂,只會做男人的玩意兒,我可不要娶這種矇昧女子。」

  谷太太有些莫名其妙,問道:「那你要娶什麼人家的閨女?」

  谷福生一臉嚮往的道:「如今外面的女學堂也不少,孩兒想在學校裡挑選個稱心的,將來好侍奉母親,幫著孩兒成家立業,不用姑姑做媒了,孩兒不願娶。因為就算有天仙般的容貌。但沒有一點學問,也是徒然。」

  谷太太皺眉道:「這番話倒奇了,咱蕭家村知書達理的姑娘多了,怎麼說沒有一點學問?誰家娶媳婦,都不過指望她精明能幹,模樣長得好,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你竟另有一番見識。可是學堂裡的女孩子,村裡的我見過也不少。不纏足沒什麼,連束一下都不肯,一味放大了腳,天天在街上亂跑。心都野了,哪能幫你成家立業?哪會甘心侍奉我?反正我不明白你的道理。」

  「不然。」谷福生一本正經,「娘,學校裡的女學生。別看天天在外,然而規矩是有的,出身大家閨秀的比比皆是。您想她既然讀了書。曉得了許多道理,自己可以自立,自己有了見識,哪個敢欺負?再者,女學生熟悉世故,凡事講道理,能做成事,我也不打算三妻四妾,心心相印的女學生再沒有那等悍妒等等的古怪性情。」

  只能說谷福生想得太美好,也太一廂情願了,谷太太這麼大年紀,一針見血的說道:「未必,女人就是女人,縱使一肚子學問,歸根到底還是女人,就和男人一樣,做了大官也會當奸臣,也會貪錢。」

  「是!」谷福生說道:「可那也比什麼都不懂的女人強,孩兒情願娶這種女子,相貌倒是其次了。至於小腳,有什麼好處?裊裊婷婷一步路也走不下來,假如世道不好,有點動亂的時候,說句不吉利的話,連逃難都逃不出來。」

  問題是他娘就是個小腳,聽兒子這般菲薄,不免有些動氣了,拿出母親的身份,說道:「不要說了,我是不要拋頭露面放蕩的媳婦!婚姻大事,誰不是由父母作主?你爹不在了,就該聽娘的話才是,怎麼自己做起主了呢?真是豈有此理。」

  谷福生見母親動怒了,只得委婉的解釋道:「娘您天天在家裡,不曉得外面的時事。如今新學盛起,許多人已經開始反思傳統了,譬如說纏足,自朝廷到地方,公認那是楚王好細腰的陋俗,對女性的摧殘太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能為了博得男人的喜好而如此糟蹋人呢?

  現在誰不是對裹腳女人敬而遠之?咱們又豈能明知故犯?再來兒子學得了幾門外國話,時常苦惱知己太少,就想娶個能說到一塊去的妻子,不然一輩子雞同鴨講,萬望娘依了兒子吧。」

  這時期的女子學校,雖然也免不了遭到整個社會的輕視,視為離經叛道,但是和近代一樣,對普通人來說女子求學總歸是一件好事,連養閨女給人當丫頭,當小妾,當童養媳都正常的年代,除了某些文人對此痛心疾首,宣稱勢不兩立外,阻力其實並不大。

  中國近代是因為莫大的屈辱,導致整個社會去效仿西方,而此時則是莫大的自信,對新生事物的包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當然也是女子上學才剛剛興起,遠沒到引起太多人關注的時期。

  谷太太思想很開明,供養兒子去遼東唸書可見一斑,如今也證明當初她的眼光很準,見兒子委婉的軟求,氣也平了,嘆道:「唉,我已經老了,你的終身大事,也管不了許多,隨你去胡鬧便是。」

  語氣仍舊有些幽怨,可谷太太心裡很高興,巴不得兒子有主見,至於未來媳婦孝順奉養云云,那也不敢惦記了,大抵夫妻倆有出息,彼此扶持操持好家業比什麼都強,多買幾個丫頭伺候自己就行了,誰說一定要媳婦伺候呢?

  第二天,姑母叫人把她侄女的八字送來了,谷太太請了一位合婚的先生佔了一佔,批的是女方八字極好,也沒有桃花星,掃把星等諸般惡煞,而且還有二十年的幫夫好運。

  兒子的八字更不用說,一身衣食有餘,功名雖是異途,卻有四品黃堂之分。但是兩下合起來,卻衝犯了白虎星,父母不利,有點兒邢克。

  這種事就連後世人都難免抱著信其有的態度,冥冥中玄之又玄,是中國的古老文化之一,不管無神論者再怎麼嗤之以鼻,五行八卦星相之學風水之道都有著難以解釋的道理存在。

  何況谷太太還是古代人,那先生又是本地極有名望的相學家,原本就不滿意,這下子更是不同意了。

  谷太太叫吳媽把批單送給姑母看,臨走前交代道:「你見了姑太太,就說我們太太極願意結這門親事的,為的是親上加親,可如今算命先生說有什麼衝犯,少爺不肯,也是他的一點孝心,我呢只得依他,多謝姑太太費心了。」

  吳媽過去依言說了一番,姑母只能罷了,男女八字都在,不信可以找人算算去。

  谷福生得知親事不成功,放下心來。閒來無事,進城去找他的朋友蔣子天談心。

  一進蔣家,聽到裡面傳來喧笑的聲音,大約來的熟人不少,他三步兩步的跨進了書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交際圈子,谷福生的圈子不外乎同學和做翻譯的那些人,果然是四五個同窗好友,如今都在京城給各方做翻譯,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

  眾人見他進來,都起身招呼,卻不見主人蔣子天,好友許大年介紹道:「這位是牛山兄,山東大學畢業,懂得倭文,最近從倭國回來。」

  反過來介紹了谷福生,因都會倭語,福生問他些倭國的風土人情,談的非常熱烈。過了一會兒,蔣子天從裡面出來,大家紛紛嚷道:「子天兄,怎麼進去了這半天?莫非嫂夫人嫌我們在這裡吵鬧,在責罰你吧?」

  蔣子天似笑非笑的答道:「說什麼話?未免太把內人輕看了。拙荊雖沒有上過大學,然而也受過女子師範三年的教育,素聞諸君的大名,佩服得很,只愁諸君不肯光臨,豈有多嫌之理?」

  谷福生趁機說道:「正是,小弟還沒有去拜見嫂嫂,順便請教下師範學校裡面,現今有多少學生,學的什麼,嫂嫂必然深知其詳,還望指示一二。」

  蔣子天說道:「問我就行了,那裡一共四百多女學生,校長是張釵先生,不過她時常不在金陵。好像最近聘了兩位副校長,一位是田侍郎的夫人,一位是王御史的夫人,什麼算學、生理、歷史、自然都有,至於針線女紅等各科更不必說了,總之出來一位,就是一位內外兼美的閨秀。」

  谷福生嘆道:「難得,女子果然能夠學成,也是我們大明前途的幸事。」

  「哈哈,可不是麼?」蔣子天伸出大拇指,「你們沒看她們出來的樣子,身子都是挺直,目正神清,沒有羞羞縮縮的樣子,我就覺得比尋常女子大方得體的多了。」

  許大年說道:「福生不是還沒有嫂夫人麼?何不替他說一個?成親要兩下願意,那才叫做你情我願,叫做自由。父母選得好比撞大運,有幾人能有子天的福氣?娶到金陵徐家的女兒,還是唸過女子師範的。」

  蔣子天忙說道:「內人不過是徐家的旁系而已,當然確實是我三生有幸。」

  眼見谷福生臉都紅了,他笑道:「明天兩下鐘,師範學校開堂演說,內人是一定要去的,諸位兄弟要高興去聽,小弟一定奉陪。」

  大家都說願去,牛山興奮的道:「如此好事哪個不願?我羨慕死了子天兄娶了好嫂子,而我們卻被禮俗所拘,就算長輩開明,也苦於無從發現呀。」

  說完裝模作樣的連連嘆息,谷福生更是正中下懷,當下大家哄笑一陣,約定明日一點鐘在蔣子天的家中集合。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24
第一千零二十章 自己養活自己

  谷福生和許大年、牛山同路而歸,走過秦淮河的下岸,正是夕陽欲下,和風扇人。

  今年金陵冬天的氣溫偏高,樹木依依,水光洵洵,襯著天上的紅霞和緩緩流淌的碧浪,白牆青瓦風景如畫,使人頓豁心胸。

  河中數不清的畫舫笙歌悠揚入耳,對面的河房儘是人家的眷屬,燒煤爐子的普及,冬日也綠窗半開,珠簾盡卷,江南女子有的妝台倚鏡,有的翠袖憑欄,說不盡的燕瘦環肥,一一都收在眼簾裡了。

  三人多年在外,難得遇此良辰,目睹各式各樣的佳麗,哪有不流連的道理?是以一路眺望,不覺忘情,不免評論起了妍媸。

  許大年說這個頭梳的好看,牛山說那個身材俏麗的漂亮,谷福生瞥見西角上一座小小水閣,四扇窗戶全開,內中一位妙齡女子,髻發垂髫,臉邊粉痕淺淡,只朱唇上一點猩紅,煞是可愛,手裡添一本書,也不知是詩書呢還是曲本,在那裡凝眸細瞧。

  谷福生看得入迷,就見女子瓜子臉含著微笑,一種憨痴的神情,任何畫工也難以畫出的美態。轉眼間,見她把書往桌子上一撩,站起身來,風擺荷葉似的走了,鬧得他不禁看呆了眼,釘著腳兒不動。

  許、牛二人一邊閒談,一邊走路,目光來回在河房中穿梭,都沒留心把個谷福生留在後面。其中牛山去過倭國開過眼界,論男女間的隨意和從不講究貞操觀念,中國永遠也別想和人家島國相比,經歷的倭國妹子多了,所以看得淡些。

  走了半條街,他忽然回頭,不見了谷福生,「哎呦!谷兄哪去了?」

  許大年也回頭看。果然人不見了,反正他二人本來不曾盡興,當下轉過身來,邊看邊尋找谷福生。

  走了一會兒,就見谷福生站在橋旁,朝著對面的水閣出神。許大年拉了牛山一把,叫他不要做聲,自己偷偷走到谷福生背後。一望對面,原來是一間人家的水閣,裡面並沒有什麼。就是一張床,兩頂衣櫥,一張方桌,一張梳妝台。

  不用問,許大年猜著他是在看人家的女眷,看得痴呆了,抬手在背上輕輕一拍。

  「哎呀!」谷福生嚇了一跳,驚醒過來,見是好友。自覺羞慚滿面,茫然道:「我怎麼在這裡?你為什麼拍我一下?」

  許大年笑道:「福生,你莫非遇見了什麼邪魔?不然為何一個人在這裡發呆?我們已經走了一里多路,回頭看不見你。所以回來找你,哪知道你還站在這裡。」

  谷福生紅著臉解釋道:「我因貪看這水面上的景緻,不知不覺落在後面,我想這水也實在奇怪得很。它那幾道光兒,說遠就遠,說近就近。對著它只覺水面上一道似的,走幾步那光便跟著人移動,這是什麼緣故?」

  奈何光學尚處於最初級的研究階段,三個學外文的如何懂得?牛山說道:「弟等學問淺陋,實在不曉得這個道理。谷兄,天已不早了,咱們回去吧。」當下三人說說笑笑的一路同歸。

  次日,谷福生一心要到女子師範尋個紅顏知己,早早起來催促吳媽做飯,吃完,急急忙忙趕到蔣子天家裡。

  看門的曾跟著去過遼東,老熟人,谷福生問道:「少爺在家麼?」

  看門的笑道:「谷少爺,我們大少爺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家奶奶雪白粉嫩何等佳人?要家世有家世,要學問有學問,好好的一鞍一馬不好麼,他偏偏又要討什麼小老婆。今兒早上有個媒婆送來一個清倌人,名字叫什麼仙兒,我家少爺看見人家,魂都飛上天了,鬼鬼祟祟的把人弄到書房裡,不知說些什麼。」

  「娶小?」谷福生心裡羨慕,即使屢次說過要和妻子白首到老,可幾個男人會不惦記著小三呢?

  「谷少爺,你是出門在外的人,又沒有娶過少奶奶,不曉得這裡頭的訣竅,我告訴你說。」看門的打開了話匣子,「我們蔣家的這位少奶奶,出身徐族,又是最早念新學的女子,性子大方,穿一雙長筒皮靴,套一件文士衫,一條油松辮子拖在背上,男不男女不女,就敢滿街上跑,所以她怕什麼書房不書房?從來沒有避諱。

  這不大早上奶奶不見少爺人影,去書房找人,也是大少爺不爭氣,少奶奶剛走進去,他正在那裡和仙兒親嘴,被我們少奶奶看見了,一個巴掌打上去,我們少爺左臉登時就紅了起來。當時少奶奶馬上吩咐人,把仙兒趕了出去,她拽著大少爺就往裡走。少爺嘴上一個勁的解釋:『我又沒有同她怎樣,就是親親嘴,歐洲有這樣的禮節,算不得我的錯呀!』

  少奶奶聽了這話,又是一下嘴巴子,強行把人拖了進去,如今還沒有出來哩。」

  谷福生不相信,曉得他是個碎嘴子,也不和他多言,一直走到書房,心說昔日女同學一個個何等知書達理?凡事都要講道理,以理服人,嫂夫人可謂是女學生中的佼佼者,家世好又美貌,氣質出眾,豈能和傳統的悍婦一樣?

  可蔣子天果真不在書房裡,谷福生聽不見內宅的動靜,大著膽子走到他家內宅門口,叫了一聲子天兄。

  裡頭走出來一個老媽子,接應道:「少爺有事,一會兒就出來,您請在書房裡等一等吧。」

  谷福生無奈,只得坐在書房裡等著,直到一點多鐘,大傢伙陸續都來了,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外面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大約是蔣家少奶奶出門,蔣子天這才出來了。

  朋友都在場,谷福生自然不便問他怎麼回事,一群人忙忙的跑到女子師範學校。

  學校有兩個辦事的男人,把他們讓到貴賓房,正對著講堂,牆壁上鑲嵌著大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個飽。

  此時放寒假了,禮堂內沒有幾個女學生,不然他們也別想混進來。

  到了二點半,幾十個學生集合,一個個身穿女子師範所特有的校服,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兩位中年婦人在前面領著,大概就是兩位高官的太太。

  谷福生趁機留心仔細看了半天,竟沒有一個出色的女子,很是掃興。

  兩位副校長上了講台,得知他們在場,就請蔣子天等人過去聽演說。谷福生跟著大家上去,這班女學生中沒有一個認識的,其他人倒是有幾個熟人,彼此打過招呼之後,男人們坐在最前排。

  敢於擔任新學副校長,可想而知兩位大臣夫人的性情,擱在這年頭毫無疑問是奇葩了,思想觀念比之徐灝還要激進。

  田侍郎的夫人第一個登台演說,她的演講題目是女人不受丈夫壓制,從女媧造人,上古女系社會,反正都是徐灝本著誠實的態度,編纂出來的歷史大綱,這些年被一眾有識之士加以研究和完善,基本從古籍中驗證了。

  總之此乃時下社會上最時髦的爭論,你說夫為天憑什麼?聖人說的?難道聖人不是娘生的麼?田夫人演講完了,出於禮貌,大家拍手。

  王御史的夫人講得是破三從四德,包括蔣子天谷福生這些傢伙,遍天下的男人沒有不視為謬論的,徐灝也如此,作為男人屁股決定立場,伸張女性的權利不假,可三從四德也得堅持不是。

  這明朝初年的婦女同志已經夠囂張的了,欺壓丈夫的例子比比皆是,即使是在開歷史的倒車,反動,那也得反動到底。

  倒是王夫人講得有理有據,她老人家高瞻遠矚的指出女子也同男子一般,生下來得自珍自愛,不好放棄作為妻子的義務,也可總得想法子創立事業,自己養活自己,不要存著依賴男人的念頭。就好比時下很多有本事的妻子,打理家業賺的錢比丈夫多,則說話也有底氣,如果能有自己的事業,自然沒人來壓制你了。

  這番話比田夫人說的懇切並且不那麼激進,也一針見血,現代女性為何地位大幅提高,除了法律保障外,女人工作賺錢不再依賴男人,無疑是最基本的底氣,對此丈夫也無話可說。

  反倒是很多女性腦海裡卻殘留著封建思維,不去努力,一味想憑姿色、婚姻等等不勞而獲的享受丈夫的供養,還要進一步的把持家中財政大權,把丈夫調教成聽話的小狗狗,所謂分手要一筆青春損失費,諸如此類。

  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是弱者,男人必須忍讓,靠男人也天經地義,相對弱勢不假,但是想走捷徑,想不努力的心態,也可謂是暴露無遺了。難道作為強勢群體的男人就不辛苦了麼?不用努力的學習工作嗎?

  當然不勞而獲也包括某些男性,這個問題實在複雜,想古代婦女伸張女性權利無可指摘,這是必須的,而對現代某些女性,連小釵也不禁要吼一聲草泥馬!自己不努力卻牢騷社會對女性不公,憑什麼?連小三、小姐還要付出自己的辛苦呢,既沒有姿色又不去努力學習工作,成天夢想釣個有錢的偶吧,挑三揀四嫌這嫌那,還非要有車有房的妹子們,活該你們一臉的青春痘,穿越也是個相貌平平好吃懶做的格格,阿哥們能看上純屬眼瞎了,當然那時候阿哥們自己做不了主。

  原來古代三從四德的壓迫,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敢情是在保障萬千弱勢女性呀。

  小釵有些明白了,瞧瞧溥儀同志的那些嬪妃,真不怪清宮戲為何流行。

  頂個鍋先!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03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如此之快

  兩位副校長說完,有四位女學生挨次上去演說,無非還是男女自由平等的那一套,但立意以及闡述各有側重,也各有各的優缺點,其中不乏令人眼前一亮的獨到觀點。

  演講完之後,女學生們請蔣子天等人也上去演說,幾個男人聽到她們這般高論,無論贊同與否,都已經拜服到底了,沒有準備如何敢班門弄斧?

  只有牛山自小熟讀四書五經,亦是學校裡的狀元,隻身出海膽量很大,樂得借此顯顯本事,毫不推辭,居然跑上台演說起來。

  大家就見他在上面躬了下腰,開口便是聖人之言,然後儒家倫理,又扯到了最近的生理學上去了,大概想以此來證明乾坤陰陽,也是男人最為津津樂談的陰陽學說。

  陰陽,是黃帝內經的總綱,所謂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本。說來說去就是男女性別的區別,主要是以生殖能力為標誌。

  男人「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男人最明顯與女人不同的雄風,無外乎那一坨被每個男人自小所傲嬌的那話兒唄,也即衍伸出來為何男人強勢主動,女人為何柔弱被動,實乃上蒼造人就已然形成的至理大道,不可違背。

  但是這種話一群男人高談闊論可以,當著女人的面則未免那個了,牛山意識到下面都是些還未成親的黃花閨女,連忙縮住了嘴。

  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學生,施施然站起來說道:「先生儘管說下去呀,為什麼頓了?這有什麼要緊?佛家說無我相,無人相,像先生這般,就是有我相,有人相了。」

  女學生們拍手大笑。弄得牛山下不來台,知道氣勢被奪,說下去也沒人理會了,識趣的彎了彎腰,快步走下台來。

  俗話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一群妹子組了團,誰還在乎什麼不雅之談?真當男女間的那點破事誰不知道咋地?

  見牛山吃了個悶虧,男性這邊哪個還敢上台?只得集體告辭而去。

  出來後,谷福生吐吐舌頭,說道:「果然厲害!牛山兄這樣深的學問都難不倒一個女孩子。我想咱們中國的女人,腦筋只怕比男人還靈?可惜幾千年依附男人,又失之於教育,以致無法學以致用,可惜可惜!」

  牛山苦笑道:「你這話固然不錯,但那個女學生,她雖駁了我,不過仗著我不好當眾演說陰陽之道和生理學,她們自己還不虛心。我是怕辯來辯去就成了在青樓當眾調戲嘍。」

  大傢伙哈哈大笑,一路回到了蔣子天家,因早上之事,生氣的嫂夫人沒有預備菜蔬。谷福生提出邀請他們去酒樓。

  居京城大不易,都是剛畢業進京求生的年輕人,除了蔣子天外,其他人手裡都沒什麼閒錢。就是蔣子天今日也沒錢了,又都不願讓谷福生一個人破費。

  所以還是按照求學時期的窮規矩,大家湊錢。一共八個人,你四錢我二錢的,湊了大概三兩銀子,一起到了一間酒樓,點菜要酒。

  堂倌見他們穿的衣服雜七雜八,就認定是新學堂出來的書呆子,結果八個人吃了八樣菜,三斤酒,十六碗飯,算賬時足足四兩銀子。

  蔣子天要把片帳拿來,仔細算算,說道:「我們吃這麼點東西,不至於這麼貴,一定算錯了。」

  堂倌說道:「小店開在這裡二三十年了,從不會欺人,客官們不信可隨便打聽。那蝦子豆腐是五錢,那鯽魚是八錢。」

  「胡說!你以為我是外地人麼?」蔣子天不干了,「豆腐賣給我們五錢,魚賣八錢?金陵哪有這個價錢?你叫開店的東家或掌櫃來算。」

  堂倌說道:「我們東家沒工夫,況且他也不在店裡。客官看著不對,自己到櫃上算便了。」

  蔣子天無奈,只得和眾人下樓算賬,要付給掌櫃三兩銀子。而這酒樓算是很高檔的場所,店大欺客,掌櫃哪裡肯幹?爭論一通雙方幾乎說翻了。

  眼看著要打起來,谷福生擔心鬧出事來,大家不好看,從身上摸出一塊銀子,往櫃上一扔。

  大傢伙悻悻的出來,還能聽到那掌櫃喋喋不休,說什麼沒有錢也要下館子?谷福生只當做沒聽見,催著眾人走了。

  連續經歷了這幾件事,谷福生仍舊沒有斷了娶女學生的念頭。這一天他獨自一個在村裡閒逛,沿著池塘散步,只見前方白雪皚皚,幾間小屋裡面有讀書的聲音,異常的清脆,像是女孩子讀的。

  走近了一看,門上掛著一塊紅漆木牌,上面五個黑字,書雪女學塾。

  谷福生心說村裡幾何時成立這樣的女子私塾了?忍不住在門口徘徊多時,等日頭落山,裡面的讀書聲停住了。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學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彼此打了一個照面。谷福生徒然一驚,連連倒退了幾步,心想不料這小小的私塾裡面,竟有這樣的美人,但不知她是誰家的小姐?若得此人為妻,也算得償夙願了。

  那眉目如畫的女學生見他在門前探頭探腦,停下腳步望了幾眼,轉身進去了,這下子更把個谷福生鬧得魂飛魄散。

  回家之後,第二天便託人四處打聽,很快打聽到了,這位小姐乃是一普通人家的女兒,家裡只有這一個閨女,自小寵愛任她讀了私塾,任憑她自己挑選夫婿,意思是招一個上門女婿。

  遠近很多人家起初都有意聯姻,可是有幾家樂意兒子上門的,樂意的那姑娘又看不上,所以都半途而廢了,谷太太得知後死活不同意,是以谷福生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洪熙皇帝病情加重的消息封鎖了一個月,過了年後無論如何也不能隱瞞下去,由內閣和太醫院聯名發出了文書,告之中外「聖躬違和」。

  徐灝近幾日也住進了明朝版的上書房,一步不能離宮,幸好沒有皇位之爭,沒必要緊張兮兮。但身為人臣得盡臣子之禮。

  自古文武分家,徐慶堂和張輔等國公不能和內閣文臣們混在一起,也不能全都夜宿紫禁城,得輪流值班,但他沒這個顧慮,沒有任何官職,頭上掛著個三公的名頭,加上身為頭號天子心腹。

  任何朝代都一樣,這時候遍天下的布政使司知府洲府縣衙門,關心帝王的奏章雪片似的發往京城。每個人的奏章裡都言之鑿鑿的相信皇帝一定會痊癒,好話連篇,而實際上通過明裡暗裡傳出來的消息,整個官場都曉得洪熙皇帝「餘日無多」了,人人都在盤算著新皇登基,自己日後的仕途。

  乾清宮內,徐灝看著龍榻上細若游絲的朱高熾,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暖閣走出來,皇后張氏側坐在一方。太子朱瞻基代父皇處理朝政的桌案也擺在一側,朱瞻基站在母親身邊。

  這時候,不到最終塵埃落地的那一刻,張氏的心都會懸在半空。看上去十分的驚惶無助,畢竟她不知道群臣是否會繼續擁戴兒子登基,天曉得會不會把建文帝朱允炆那幾個兒子推出來?

  張氏也不太清楚軍權是否會一如既往的效忠,知人知面不知心。天曉得會否突然冒出來一個亂臣賊子,而最有嫌疑的,莫過於眼前最信任有加的某人了。

  對此徐灝心中有數。也繞不過皇后的垂詢和猜疑,這時候必須要旗幟鮮明的表明態度了。

  也就是說,這時候決不能仗著身份資歷干涉或建議任何一個決定,任何一個大臣都可以,唯獨他不可以。

  「臣自請斥退。」徐灝輕輕說道。

  「你這是打算以退為進?」

  張氏神色複雜,她太瞭解眼前的他了,少年時意氣風發,敢於和任何人事相抗衡,可以說任何人都不放在其眼裡,也比誰都懂得低調做人,是太祖皇帝最賞識的後起之秀,是先帝最倚重的左膀右臂,是皇帝最信賴的臣子兄弟,是自己最依賴的當朝重臣。

  現在的他,人當壯年,依然是那麼的卓爾不群,還是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他。是,我是希望你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念頭,希望太子能夠順利登基稱帝,可是正倚重你的時刻,你為何竟說出一走了之的話呢?

  徐灝心中苦笑,好在能理解皇后患得患失的心情,又說道:「帝王之術首在平衡,其次在於高深莫測,值此聖上即將大行之際,臣要教導殿下最後一堂課。」

  朱瞻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下面不缺能人,早有人建議一系列的計策,用以把天下官員玩弄於鼓掌之間,立威天下,迅速建立權威,這其中最重要也最礙眼的,還是莫過於眼前這位了。

  「皇兒你先出去。」張氏淡淡的發話。

  「是。」朱瞻基只得退了出去。

  整座大殿空蕩蕩的,張氏注視著他,問道:「你是怕我母子猜忌於你麼?」

  「不是!」徐灝馬上回答,隨即又說道:「嫂子待我如何,有如親姐。但是我不能不考慮我自己的地位,無論如何,我都得率先對殿下稱臣,這就是政治。再說我也不想做什麼權臣,退隱林下有什麼不好?」

  「可是你捨得麼?你才多大呀!」張氏輕嘆。

  「那也沒法子。」徐灝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人算不如天算,儘管我們想法設法,還是沒能挽回聖上的壽命,天意如此誰能奈何?」

  「唉!」張氏愁眉緊鎖,「聖上這一去,我成了哀家,你也得被迫退出朝堂,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

  「是呀。」徐灝轉身望著巍峨宮殿,目光迷離,「我也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04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朝野震動

  四月,朝廷連續發出邸報,稱聖體稍安,接著旨意跟著發了下來,嚴令各地官員不得造謠生事,這期間報社一律不得臆測宮闈,命各地布政使分批進京面聖。

  人們普遍認為洪熙皇帝的病情好轉了,因近十年每次都是這樣反反覆覆。帝王的安危牽動著無數人的心,因為這關乎國運,關乎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

  傳喚封疆大吏們進京,可想而知是真的好了,可還沒等人們透過氣來,朝廷又傳來旨意。

  「都御使劉觀貪瀆聚黨,罪行纍纍,都察院黨附者眾,貪腐成風,著革去其左都御使,太子少保,大學士,即刻下獄。命顧佐接任都御使,會同三司查案,欽此!」

  一時間官場為之震動,紛紛猜測帝王這是要為兒子掃清道路,也或許就是出自太子本人的意見。這些年來,都察院在劉觀手中什麼德性,每個人心中都有數,很多御史利用手中的權利,對犯了事的官員威逼利誘,趁機勒索好處。

  並且大理寺卿虞謙希等人聯名上書彈劾劉觀,劉觀讓十四道御史指責這些官員誣陷,鬧得最後不了了之。而劉觀本人奢侈無度,家中歌姬上百,此乃人盡皆知的事情,是以朝野輿論皆鄙視其人。

  很快流傳出小道消息,說太子召喚內閣大學士楊士奇和楊榮,問曰:「祖宗時,朝臣清廉,近來卻貪濁成風,何也?」

  楊士奇回答:「近些年確實有之,這兩年更甚耳。」

  太子問道:「今日誰最甚者?」

  楊榮回答:「劉觀!」

  罷免左都御史劉觀,調查都察院集體貪污和不作為,可謂是大快人心,因始作俑者乃太子朱瞻基,也令臣民對這位未來的儲君報有一份好感。

  問題是調查都察院的聖旨也罷了,接踵而至的旨意瞬間震動朝野。

  「太子少師徐灝。參贊朝政多年,並無善政建議。朕屢次下詔求言,僅將禁止婦女纏足,開辦新學等荒誕建議敷衍搪塞,事君不誠,本應嚴辦。念其靖難有大功於國,尚無大過,免去太子少師,暫留內閣。」

  沒等朝野驚醒過來,旨意又下來了。

  「徐灝系皇親國戚。勳貴出身,兩代先帝視為肱骨,受恩深重。朕待其為異性兄弟,本應一心為國,專誠效命於君,奈徐灝位極人臣,不安於位,交結外官,通連親王。品行實數不端。念其有功,免於處分,賜金還鄉,命地方嚴加約束!」

  誰也沒想到接二連三的處治。都是衝著皇帝身邊頭號人物,天下誰人不識徐三爺?能不為之震驚嘛!

  而且事先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徵詢過朝臣的意見,值此整個都察院被一窩端的混亂時刻。連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的機會都不給,平平靜靜就把靖難功臣之首的徐灝打入塵埃。太他娘的蹊蹺了。

  很多官員對此非常遺憾,若是按照慣例,事先都得傳出風聲,畢竟很多人不待見徐灝支持新學支持報社支持婦女平權的革新之舉,也不待見集體富貴的靖難眾臣,大傢伙的彈劾奏章一起上,好歹揭發權貴種種犯法不端的醜事出來吧,最起碼也得扒掉這些公侯伯的免死鐵劵吧?捫心而問,這絕對有益於社稷。

  稀里糊塗就把徐灝貶為了平民,實際上傷筋不動骨,將來依然能繼承英國公的爵位。總之一道天雷炸響之後,朝野內外出奇的平靜,竟無一人上個奏章湊湊趣兒玩,誰都能看出來皇帝的深意,給兒子掃清障礙不假,可也不想寒了親徐灝的一派武將官員。

  如果太子真看徐灝不順眼,不唸著親戚情意,那即使他做了皇帝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徐灝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絕對會挑起朝廷爭鬥,瞧瞧楊士奇、楊榮、解縉、夏元吉、張輔等一干重臣,哪個不和徐灝眉來眼去過?

  除非太子打算把這些礙眼的傢伙都換了,對哦!換了也是人之常情,故此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湧動,無數官員都死死盯著京城任何風吹草動,私底下源源不斷的對東宮宣誓效忠,以期能在不久之後的擁立功勞簿上,搶先佔據一個名額。

  乾清宮,皇后張氏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殿內,隔壁是不省人事的丈夫,儘管表面上顯得那麼平靜,然而內心卻在翻騰著,尋思著宮中的大小事情,特別是皇帝的病情已無一絲好轉的可能,一天重似一天的趨勢,作為結髮夫妻怎能不心急如火。

  不過她牢記著徐灝臨走時的幾句話,作為皇后和皇太后,一國之母,要煉就出泰山崩於前而顏色不動的氣度,不能被人輕視,所以在即將面臨的一場新的權利爭奪戰的前夕,她儘可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悲傷根本無濟於事。

  權利面前沒有父子,母子,張氏也不能免俗,兒子還太年輕,沒可能放心把整個天下交給他,然後自己隱身內宮不聞不問。她必須要制衡兒子,保證江山社稷一如既往的蒸蒸日上,不然就是朱家的千古罪人,死後怎能面對列祖列宗?

  這時候,太子朱瞻基從暖閣走了出來,恭敬的站在母親身前。

  張氏拉著兒子的手,緩緩說道:「你叔叔為了你走了,那你告訴娘,你打算怎麼做?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你要動幾個?」

  朱瞻基一愣神,趕緊說道:「母后,兒臣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內閣幾位大臣皆是人盡皆知的賢人,幾位國公也是忠良,孩兒豈能做出自毀臂膀的蠢事?」

  「真的?」張氏盯著兒子的臉。

  「真的。」朱瞻基正色說道,他確實沒有這個念頭。

  「那就好。」張氏放下心來,就怕兒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一登基就要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戲,並非做母親的不瞭解兒子,而是歷史上太多這樣的例子,做太子時一個人,做了皇帝后就立馬變了另一個人。

  通過這些天的觀察,張氏能看出兒子除了傷感外,也有幾分壓抑不住的喜色,能夠在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登基為帝,成為大明帝國的繼承人,實現胸中報復,君臨天下,老天實在是太厚愛他了。

  張氏幽幽一嘆,自己則不幸的成了寡婦,所幸升級為皇太后,至於那些嬪妃,罷了,就讓她們活著吧。

  蕭家村,張輔一口喝乾了茶水,說道:「昨晚陛下醒了過來,正好我在,問了下時局,我不敢隱瞞,說了你的事。」

  對面的徐灝點點頭,說道:「我和聖上幾次說過身後事,他不會感到意外。」

  「嗯。」張輔嘆道:「確實不感意外,陛下稍微想了想,馬上命權謹擬旨,又命我來看望於你,說你受委屈了。」

  徐灝沒說話,又是點了點頭,張輔忍不住問道:「你應該知道這些事,現在京城可又一次翻天覆地了。」

  徐灝想像著現在朝廷上的措手不及,顯然朱高熾對自己的一干心腹老臣下手了,就像當年朱元璋把一群官員關進監獄,歷史上朱棣把解縉夏元吉等人下獄一樣,當然其中解縉意外身死,而其他人則事後被新皇赦免,官復原職。

  滿清時代也是如此,記得康熙皇帝臨終前把能幹的官員紛紛貶斥,一來避免這些人陷於黨爭,對將來的朝局不利,一旦擁立錯了人,新皇登基難免大開殺戒。而跟對了人,又容易持功驕主,難以駕馭,所以越是捨不得的人越是要關進大牢,等新皇登基後,一紙赦書,能不感恩戴德?轉而成為新皇帝的得用臣子。

  故此徐灝也主動選擇以退為進,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不像姐夫沉默寡言,安分守己,當年朱棣可是死於火槍,朱瞻基若不深深忌憚,那才是見了鬼呢!再說朱瞻基不是任人擺佈的庸人,討好拍馬屁那一套根本不管用。

  如今沒有人能威脅到朱瞻基了,朱高煦遠在海外,朱高燧已經死了,朱允炆的兒子都被貶為了庶民,圈禁在高牆裡,幾個皇子沒有人支持,根本無法撼動太子的正統。

  所以他也懶得去關心了,現在得養足精力,一等朱高熾嚥了氣,國喪期間能把人活活折騰掉半條命。

  張輔告辭而去,這些日子他的精神一直緊繃著,嚴厲控制紫禁城的防衛以及京畿各大軍營的調動,還得監視整個天下的軍鎮動向。

  大旱以及各種天災人禍,從去年到今年陸續發生了幾次流民造反,還好沒有發生唐賽兒那種規模的大起義。

  誰也不曉得,徐灝一直關注山東,大力發展當地經濟,興修水利設施,留意糧倉,積極支持疏淤運河等事。去年大旱,迅速調撥糧食賑濟百姓,又說服朱高熾大規模的減免賦稅,一舉使得歷史上的唐賽兒起義沒有發生。

  也是沒有修建北平,歷次北伐,南糧北調,開挖運河的緣故,山東百姓得以有充足的時間休養生息,反之朱棣最痛恨的莫過於山東人了,靖難期間不但坑死了他無數部下,也險些令爭奪皇位的大業慘敗。

  歷史上,先後徵調山東民夫數十萬,其餘農民的徭役負擔沉重,給了以白蓮教為名的唐賽兒可乘之機。史稱她父親被抓走服勞役,水旱天災,老百姓靠吃樹皮草根維持生命,丈夫林三帶頭衝進官府要糧食吃,結果被當做暴民殺了,不久父親悲憤而亡,母親重病身亡,忍無可忍的唐賽兒這才決定率眾起義。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05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求生不易

  轉眼間到了五月,徐灝沒想到朱高熾的生命力會這麼頑強,一直拖到了現在,遲遲沒有帝王駕崩的噩耗,倒是令天下人鬆了口氣,歡天喜地的以為皇帝大好了。

  而朱瞻基和一干官員則清楚皇帝不過是在硬撐著,皇后堅持不讓丈夫服用所謂的靈丹妙藥,朱高熾下旨以各種莫須有的罪名關押革職了多位重臣後,並不耽誤太子入主中樞,代帝王處理朝政,提前進行一些必要的佈局,所以也沒人惦記著帝王的性命,因為無關大局矣。

  閒下來的徐灝在園子裡開墾了幾畝田,每天陪著病重的老太君,給徐燼和李芳操辦了婚禮,送他們夫妻去了遼東,膝下有妻妾子女陪伴,小日子過得一如既往。

  村子裡,王四六把大牯牛照顧的很周到,沒有害過病,大半年來也給王家出了大力氣。不管多累的活,不管多毒的太陽,只要王四六耐得住,它也耐得住。

  可是有的人家很不好,租牛的趁著他不在跟前,下狠心的鞭打驅趕,不但頂著日頭幹到天黑,晚上還要繼續幹一會兒,巴不得把牛的力氣都榨乾。

  大牯牛天性溫順,當然受不了也不會吭聲,一見到了主人,還是親親熱熱的。

  夏天快過去了,人們都盼望著一個風調雨順滿滿豐收的秋天,偏偏今年又是干旱無雨,灌了漿的穀子就是不飽米。

  還好有賴於去年的經驗,雖說徐三爺今不如昔,那也畢竟是未來的國公,鄉里鄉親也不會忘恩,各村子彼此協調共度難關。

  打安南等海外運回來的糧食源源不絕,朱瞻基對此極為重視,發誓不讓百姓餓死。但是陰影仍舊漸漸籠罩了大明,連續兩年的旱情。是否預示著噩兆呢?

  只有徐灝知道怎麼回事,自然災害本就必不可免,何況還是什麼小冰河時期,如今地瓜土豆玉米都有了,他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發明出蒸汽機和電,從而打開走向近代工業化的大門。

  王四六多虧有了牛,日日夜夜拉水車往溝裡車水,後來溝裡的水也光了,就到長江支流去背水回來,總算救回了一部分水稻。可是租種童大老爺那幾畝地的鐵板租。肯定是交不出來。

  絕對不能叫童老大爺趁機把欠租轉成借約,不能讓自己這樣的自耕農三棒兩棒被打成佃戶,他寧肯把自己田裡收的穀子拿來交鐵板租,就不上童家的圈套。

  這樣一來,糧食自然就吃的緊了,不怕,苦日子過慣了,無非咬著牙熬下去,何況有大牯牛在。多種些耐旱的玉米吃,沒有過不去的鬼門關。

  不料這關口遇到了大麻煩,他的大牯牛忽然生病了。

  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在秋收的時候。王四六發現大牯牛雖然還是那麼賣力氣,可不停的喘氣,嘴裡吐出白泡泡。一趟下來,牛氣喘得身子都微微發抖了。

  王四六憑著他的見識。仔細檢查,看不出來什麼明顯病症。牛能吃草,就是干起活不像原來那麼精神勃勃。有些懶懨懨的沒勁頭,並且一出大力就喘氣個不停,有時躺下來就不肯動彈了。

  請來村裡的獸醫,人家看了一下,摸一摸膘,不瘦,說是沒什麼病,是累壞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王四六決定讓老夥計好生修養幾天,田裡的活他自己幹,可是幾天後大牯牛還是沒有勁,牽到牛市上找到經驗豐富的牛郎中,還是看不出來什麼病。

  焦急的王四六想到了朋友,過來找徐灝求助,徐灝馬上請來精於此道的學生,把牛尿放在玻璃上,在顯微鏡下觀察,得出了結論。

  「這頭牛的肚子裡有蟲子,病的不輕。」

  「蟲子?」徐灝皺起眉頭。

  王四六不大相信,牛屎裡沒什麼蛔蟲之類的蟲子呀,問道:「啥蟲子?」

  幹了七八年獸醫的牛醫生解釋道:「血吸蟲,專吸牛血的血吸蟲,可惜時間太久,不好辦了。」

  「血吸蟲?」徐灝吃了一驚,奈何並不懂這方面的知識。

  好似晴天霹靂,震得王四六的耳朵嗡嗡直響,他不清楚血吸蟲是什麼玩意,一句不好辦了把他嚇得不輕,忙說道:「我半年多前才買的,一直很壯實,肯出力氣,沒得過病,這喘氣也是最近才得的,怎麼就不好辦了?」

  牛醫生耐心解釋道:「這牛的病不是半年一載,得病有一兩年了,時好時壞。你別看它壯實,其實那是水腫和鼓脹病,一累狠了就喘氣,使不出氣力。」

  徐灝問道:「有什麼辦法治療?」

  牛醫生說道:「趁早殺了吧,不然拖到最後,只剩下一張牛皮了。」

  這對於王四六自然不能接受,好好的一頭牛,怎麼就殺了賣肉呢?況且是給他出了大力氣的夥計,怎麼忍心?

  徐灝也說道:「你好生想想,農戶養牛不容易,能治好就治好。」

  「那,那就開個藥方吧。」牛醫生搖搖頭,「這只是試試,無非是多拖些時日。」

  「唉!」徐灝看著大牯牛,心說你怎麼也和皇帝一樣呢?

  王四六傷心的牽著大牯牛回家,邊走邊落淚,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回味著郎中和徐灝的話,他意識到大概在牛屎壩上買它的時候,很可能已經是一頭病牛了,三爺說過那牛經濟和買牛的人是一路人,合夥引誘他買牛,看來是被人給坑了。

  沒有辦法了,成交後不會認賬,王四六紅著眼,說道:「我就不信了,這麼大的一頭牛就這麼散了架?我要好好服侍它,花錢買藥,一定要醫好它的病。」

  徐灝對此很內疚,自己無疑也有責任,準備想辦法送一頭好牛給王四六。

  鄰居谷福生回家一轉眼也有好幾個月了,終日同一班朋友閒逛度日,因他一畢業就做了師爺,覺得錢來得容易,花錢免不了大手大腳,動輒請朋友們吃酒聚會。

  一千多兩銀子也禁不住這麼花,短短幾個月下來,所剩無幾。

  谷太太心中著急,抽空對兒子說道:「我兒回來也空閒了半年,總得找個營生做做。一來有了事做,身體便有了管束,二則也可賺些銀錢貼補家用。否則,你山東帶回來的銀子越花越少,一等用完了,那該怎麼好呢?」

  谷福生說道:「娘,您的話是對的,我也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就是稱心的營生,很不容易謀得,沒想到京城竟有那麼多翻譯,人家大多需要去海外,可我不想離家。目下兒子正在想法子,總得在家鄉不出門才好,就算銀錢賺得少些,我也情願了。」

  谷太太放下心來,柔聲道:「你知道著急就好,你不曉得娘心上比你還著急十倍,就怕你閒散度日,不成氣候。」

  如此谷福生到處托朋友,或在官場上當翻譯,或在學校裡做教習,不想給商賈之流工作,那些同學或好朋友都答應替他留心,時常有人當面恭維道:「你懂得外國話,懂得外國文,這才是真才實學,比四書五經稀罕多了。無非苦於朝廷不曉得,倘若知道了,一定會有人來請你。」

  谷福生聽得多了,不免也自負起來,更不願低三下氣的去到處鑽營求人。豈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月,仍然杳無消息,話說他為人仗義,舉薦他的人真不少,卻總不見有人來聘請。

  漸漸谷福生著急了,放下身段去向朋友打聽,這才後知後覺的得知帝王病重,官場上誰還有心思聘請什麼翻譯?

  聘請翻譯的大頭都在沿海省份和地方官場,自古以來朝廷都有專門培養的通譯,何況現在畢業生不少了,每年都有數十上百,沒有門路無專人舉薦,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谷福生為難了,這該怎麼辦?本來可以求求近鄰徐家,奈何徐三爺都淪落到此等地步了,他的舉薦就好似燙手山芋,誰願意接?即使有官員礙於情面接了,可想而知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這時候谷福生總算體會到求生不易,自以為精通數門外語,以為工作一事唾手可得,哪知回家這麼久,又到處求人,結果一無所獲。

  金陵附近的新式學校一貫和各處大學提前聯繫,本身外語系也是小眾,一間學校聘請兩三個外文老師足夠了,而金陵滿打滿算才幾間學校?民間的學校開不開外語還是兩說呢。

  至於官場上所用的翻譯,什麼禮部鴻臚寺等等,各處都有子承父業的熟手,輕易不換生人,比起進新學校可謂更難。

  正當他困坐家中一籌莫展,還是谷太太深知徐家富貴依舊,過府求助。

  徐灝得知後心中一動,尋思這年頭落井下石的人多,武將那邊沒問題,文官這邊薛文他們都跟著自己受了牽連,紛紛遭到了上司同僚的排擠,這事就交給薛文辦吧,省得他老埋怨自己躲在家裡忘了兄弟。

  官場起起落落,徐灝的一干朋友誰不是摸爬滾打十幾二十年,大多對眼下的困局還看得開,再說順風順水這麼多年了,還沒有人傻不拉幾不顧情誼的翻臉,但是大家一致對徐灝的沉默頗有抱怨,難道就這麼在政治上一沉到底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06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探病

  薛文最近很鬱悶,青雲直上做到了正四品的左僉都御史,可還沒等春風得意呢,趕上了徹查都察院集體舞弊案。

  原本他就和劉觀等人尿不到一壺去,為官清廉,正暗自欣喜,上面的蘿蔔都拔光了,晉陞看起來是必然的,起碼也得給個巡查御史乾乾吧,咱也到地方狐假虎威去。

  誰知沾了徐灝的光,官職倒是沒擼,直接坐上冷板凳了,管著幾個同樣坐冷板凳的監察御史(編制一百七十人,正七品),每天處理人民群眾的上訪信啥的,這個鬱悶別提了。

  接到徐灝的委託,他瞅著眼前有些侷促的谷福生,說道:「你寫一張官銜條子,以便本官代你呈遞。」

  谷福生忙說道:「學生身上並沒有什麼功名。」

  「哦。」薛文想了想說道:「沒有功名,監生總該有一個,沒事,就是寫個假監生亦不要緊。哎,不太妥,眼下行不通了。」

  對徐老三的委託不敢怠慢,誰讓就這麼一個『狐朋狗友』,薛文又說道:「那就乾脆寫你的大學出身吧,好在你謀的是夷文教習,不是監生也可當得,不比漢文教習,一定要進士舉人。」

  「是。」谷福生恭敬的接過一張紅紙,在上面寫了遼東大學谷福生七個小字,雙手遞了過去。

  「這就完了?」薛文很詫異,「我聽說你在山東官場上歷練了快一年,怎麼連這點規矩還不曉得?你既然謀朝廷的差事,怎麼名字底下,連個生平閱歷也不寫上?並且咱們還得求人,如今不比往日,起碼得寫晚生拜求憲恩,賞派學堂夷文教習差使幾個字,這都懶得寫麼?快快添上吧。實話跟你說。這就是官場,倘若拿你的原條子遞給了他,包你一輩子不會成功。」

  薛文習慣性的打起了官腔,谷福生一來年輕屬於後輩,二來無官無職,堂堂四品大員能如此親自提攜,擱在任何人不但會不以為惱,反而絕對會歡喜雀躍,要知道官場上向來惜字如金呀,瞧這一口氣說了多少話?

  倒是自負的谷福生犯了年輕人的通病。聽了這番教訓,不禁臉上一紅,心裡著實生氣。好在為了餬口也只能權時忍耐,聽話的又寫了一些字。

  薛文還指點他,指著紙條說道:「憲恩二字,比名字抬高兩格。」

  谷福生一一照辦,字寫得還算不錯,反應也很快,書法一氣呵成沒有錯別字。薛文見他可堪栽培。很是歡喜,平常最不耐煩遇到些榆木疙瘩,讓谷福生回去聽候消息,次日親自把條子遞給了順天府府尹胡大人。

  按照官場上的習慣。順天府尹人稱太守,這位胡太守乃太子妃胡氏的娘家叔叔,這時候正是氣焰囂天,尋常的官員都不在他眼裡。

  但是薛文不是一般人。人盡皆知徐灝的死黨,稍微曉得些皇室的人都清楚徐灝的份量。就算朱瞻基如願搬開了徐灝,當晚也親自去了一趟徐府。當面解釋,張口叔叔閉口叔叔,所以胡太守痛快的把條子收下了。

  第二天,薛文叫人去知會谷福生,叫他去稟見順天府尹。谷福生興匆匆的去了,沒有見到人。第三天又去,等了半天,裡頭傳出話來,叫他到官辦的金陵學府當差,並說等在學堂裡再見吧。

  谷福生見事已成,滿心歡喜,高高興興的回家告訴母親,當天收拾行李搬到了京城,到學堂裡的客舍住下。

  學堂監督得到了上面的命令,對他很是客氣,幫他辦了一系列手續,派他暫充夷文教習,照著學堂的章程到日子上課。

  如此谷福生開始了官辦教習生涯,俸祿加上雜七雜八一年下來,將將二十兩銀子,身份比之教四書五經的先生低了一頭,收不到學生的孝敬,也沒有任何的額外收入,但是社會地位自然比新學老師高了不少,畢竟算是一名公務員嘛,正八經的文吏。

  谷福生挺滿意,現實教會了他不要好高騖遠,打算做滿兩年再說。

  來了半個月,有一次胡太守過來查訪,谷福生方才同其他教習,站班見了一面,這麼多人,胡太守也沒有什麼吩咐,不免讓谷福生很失望。

  這天,輪到谷福生上課,他教的一班學生,只有十個人,不是打算做翻譯就是對此感興趣的,不想十個人竟有一半沒來。

  谷福生忙問別的學生:「這人都到哪去了?」

  學生說道:「先生,您還不知道嗎?胡大人的少爺病了,學堂今天早上得的信兒,咱們當學生的都得輪流去看病,分成了兩班,等他們回來之後,我們再去。不但我們要去,就是監督提調以及大小官吏,諸位先生教習亦一起要去的。」

  谷福生納悶的問道:「至於如此興師動眾麼?」

  學生驚奇的道:「先生真的不知?咱們學堂其實是胡太守創辦的,模仿新式學校,加設算學歷史夷文等科目,沒有他,咱們這些人哪有資格在這兒唸書?有本事的都去了國子監。」

  谷福生這才恍然,那自然要過去了,於是出去詢問別的教習,有的已去,有的準備去,故此大家約定今天不上課,專程過府探病。谷福生來的時間短,所以不知道這個規矩,如今既然曉得了,少不得吩咐學生一律停課。

  他自己回去換了衣服,跟著大傢伙一同前往順天府,因風聲緊誰也沒拎著禮物。走著走著,他低頭一瞧,人人手裡拿著一個手本,裡面夾著名帖等。

  有個教習就關照他,說道:「太尊最講究這些禮節的,還是趕緊買個手本的好。」

  谷福生無奈,趕忙在附近的書齋裡買了一個手本,寫好了出來追了上去。到了順天府後衙,先找到執帖的管事,人家說道:「老爺吩咐了,教習以上,都請到上房看病,所有學生一概掛號。」

  一群教習紛紛把手本投了進去,谷福生瞅了瞅兩側涼棚下黑壓壓的人群,不乏一兩個縣太爺,心說果然還是做官氣派呀,不過這官場上的繁文縟節實在麻煩,人前風光八面,等見了上司就跟見了爹媽似的。

  之所以他們做教習的能被請到上房,無非仗著人為師表的清貴身份,沒什麼好驕傲的。

  胡思亂想,在陽光下站了沒多久,裡頭有人出來叫「請」,眾教習神態各異的魚貫而入。

  進了內宅到了上房,胡太守從房裡迎出來,大家先上前施禮,胡太守請他們到房間裡坐。

  谷福生跟著進去一看,床上正睡著的是少爺,丫鬟都躲出去了,三四個老媽子圍著,一屋子的藥香。

  胡太守含著兩泡眼淚,對眾教習說道:「兄弟自先父罷官之後,一身落魄,萬里飄零,以前之事一言難盡。乃至中年,得以中舉出人頭地,喜逢敝侄女屏雀中選,入主東宮,實乃胡家之全族榮耀。我在成都做縣令時,蒙恩師做媒,方續娶了這位內人,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名喚盡忠,今年十一歲,這個小的,名喚報國,年方九歲。」

  谷福生暗暗點頭,這才瞭解胡府尹的生平,心說一聲慚愧,他本以為是仗著皇親國戚的緣故,驟然顯貴,原來人家也是經過科舉才做的官,一步步當到了順天府尹。

  其實就是這個道理,如果胡太守沒有足夠的資歷,朱瞻基豈能在沒登基前就把親戚提拔到順天府尹這麼矚目關鍵的位置上?還是那句話,打鐵還得自身硬,什麼能耐沒有,想照顧你都得深思。

  就聽胡太守繼續說道:「因兩個孩子自幼喜歡耍槍弄棒,頗有些報效朝廷的尚武精神,所以兄弟把他們一起送到武備學堂。滿望他二人將來技藝學成,能執干戈以衛社稷,上為朝廷之用,下為門第之光,所以才改了『盡忠』『報國』兩個名字。不料昨日下午,學堂進行操練,這個小的,不知何故忽然摔倒碰了石頭一下,當時就皮破血流,不省人事。抬回衙門,趕緊請了御醫,看了都不中用,說碰了腦袋傷及內顱。

  我想這人的腦袋是最要緊的部位,如果碰壞,豈不終身成了廢人?因此兄弟十分著急,趕緊到藥房買了些補腦的藥劑給他吃。誰知這些藥如同清水一樣,吃下之後,一點效驗都沒有。還是女醫堂的腦科郎中和外科郎中來了,才見孩子睡得略微安穩了些。可憐我這老頭子,已經是兩天一夜未曾闔眼,但不知犬子這條小命能否救得回來,求祖宗保佑吧。」

  這番話說得舔犢情深,谷福生想起自己的父親,當年也是為了生病的自己幾天不睡覺,眼眶紅了,心裡反覆說子欲養而親不待呀,一定要好生孝順母親。

  其他教習也很同情,其中兩個長於詞令的,說道:「大人吉人天相,忠孝傳家,看來二少爺受得乃是皮肉之傷,靜養兩天就會好的。」

  胡太守謙遜幾句,這時又有別的學堂教習來了,大家趕緊告辭,各自回去,預備明日一早再來探視。

  蕭家村,薛文對徐灝說道:「老胡的小兒子傷了腦袋,昏迷不醒,我要過去看看,你呢去不去?別成天困在村裡,跟著我出去散散心。」

  「傷了頭?」徐灝想起徐煜來了,有一次和同學們胡鬧,被一顆石頭砸在了腦袋上,血流如注,至今想想仍然心有餘悸。

  「那就去吧。」

  徐灝換了衣服,出來後看見了村裡被人嘲笑輕蔑的傻子李二,整日流浪在村子裡,街上,菜市場,人人都嫌他,徐灝卻知道李二是十分厚道善良的一個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09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傻二

  李二也看見了徐灝,嗚嗚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跑了過來,薛文下意識的揮手道:「去去,自己玩去。」

  「帶他洗個澡,換身衣服。」徐灝又對著李二問道:「這幾天又跑哪去呢?」

  「城裡。」李二嘟嘟囔囔的叫著,手也跟著比劃,很興奮的樣子,很難聽清他在說什麼。

  李二今年十七八歲了,瘦瘦高高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整日在外頭流浪,有時回家睡覺,有時隨便找個地方,回家大抵是因餓肚子了。

  家裡人見他能混飽肚子,是那種能明白事兒的,認得回家的道路,自己也有能力保護自己,不會傷害別人,很早就放任自流了,由著他到處瞎跑。

  每天他都在尋找可以讓自己去幫忙別人的各種機會,比如看到一個店舖被人吐了很多痰,地面很髒,他便熱忱的的上前比劃。

  店家若認識他,基本都會點頭,如此李二拿著一塊抹布,一桶水,把櫃檯和地面清洗乾淨,然後給他些東西,有時李二要,有時不要,就算要也不會過分。

  看到生意人氣喘吁吁的挑著沉重的貨物,想快步走卻很吃力,他看見了就會急急跑上前去,把沉重的挑子放在他的肩上。

  村裡誰家缺水了,只要站在門口喊一聲傻二,他馬上就會跑過來,幫你挑水,只要家裡有多餘好吃的,給他一口就行了。這其中李二分得清遠近,會優先幫助近鄰和關心他的人。

  他動輒用一把竹掃帚,隔三差五到各店舖各住家的門前,掃乾淨整條街道;常常代替偷懶的更夫夜晚打更,或站在十字路口疏導交通,或管各種各樣的秩序。總之,他是真的用勞動去做對別人有益的事,自己從這裡面能得到一種快樂。他人的認同和讚賞,或憐憫,給他一點點的感激和酬謝。

  如果有人白白的受了他的幫忙,或捉弄他幹這兒幹那兒,李二也不去爭,也不怎麼抱怨,但下次你再想白用他,也不能夠了。

  時間久了,李二相當於一個公共的僕人,半個衙門的人。人們都叫他傻子。

  徐灝記得有一次,在縣城撞見了他,當時豆腐店老闆娘養的雞落到井裡,這是供附近許多人家吃水的井,窄而且深,看下去是黑黝黝的小洞,雞就在冷清清的水面掙扎。

  大家用竹竿或鉤子去撈半死的雞,全徒勞無功,為了保持井水的清潔。誰也不願讓雞死在井裡,便提議一個人下井,可是誰把臉接近井口,心都顫抖了。

  「太深了。這可怎麼辦呀?」一個女人失聲叫道,人人臉上現出難色,互相看來看去。

  這時候,李二跑過來了。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拍著自己的胸口。

  當時徐灝看到人們初時驚詫,接著都歡喜了。紛紛說道:「對了,只有傻子才敢下去。」

  豆腐店風韻撩人的老闆娘半是讚揚,半是嘲笑的說道:「傻二,你把雞撈上來,嫂子給你豆花吃。」

  「呵呵,呵呵。」李二憨厚又高興的笑了。

  於是大家從磨坊的牛身上解下來一條粗麻繩,捆在李二的腰上,他慢慢地沉到了井裡去。

  井口,蜂擁擠滿了人頭,圍繞在井欄外的男人女人,大家爭先像看把戲似的看這罕有的一幕。李二的身體漸漸下墜,井外的喝彩聲也愈大了。

  「嗚嗚。」李二的叫聲從井裡響了起來。

  然而人們不明白什麼意思,笑著七嘴八舌的胡亂問話。「嗚嗚。」李二又喊。

  直到這聲音一連響了好幾次,人們這才意識到該拉繩子了,當下男人們合力拉拽,就見李二挾著已經溺斃的死雞,一點點的升上來,滿身**並染了許多污泥。

  「好傻二,你真有本事。」人們不吝嗇表揚,卻一個個躲得老遠。

  李二隻是笑呵呵的拍著胸口,毫不在乎弄髒的衣服,一副我有本事的自豪。

  因此,李二恐怕是附近最忙碌的人,常常被店老闆叫去打掃鋪面,被屠戶叫去扯豬毛,被木匠叫去抬木樁,被農戶叫去挑穀子。有時看見他在給人家抹石灰,有時看見他在給人家釘地板,被寡婦叫去買東西。

  凡是紅白喜事,都能看到他跑前跑後的身影。這樣的一個傻子,善良之人都不會欺負,幫助的人多了,不管做什麼事都能得到照顧,買東西找他一準能買到最便宜的。

  當然很多人家也會防備他是個傻子,嫌棄他是個傻子,不願對話,遠遠避開。

  徐灝很喜歡李二也很尊敬,能靠著自己的勞動自食其力,不在家張嘴吃閒飯,比起很多健全的人,強得太多了。

  但無論如何,這麼勤快的人終究是一個傻子呀,人們永遠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閨女許給他,而李二腦海中似乎也沒有女人的概念,從來不對任何婦女有過不好的舉動。

  就連徐灝也沒能免俗,每次看到他忙碌的身影,笑一笑也就走了。

  李二逐漸在公門裡很吃得開,哪個差人都喜歡有一個既聽話又腿腳麻利的手下使喚,這無疑給李二加持了一層光環,以往那些喜歡欺負他的潑皮無賴都不敢欺負他了,不過叫他去做什麼事,李二依然會屁顛顛的跑過來,除非他記著前仇。

  上個月,李二替縣衙打更,拿著粗大的麻竹棒,掛著氣死風燈。當天郊外的夜空沒有月亮,星光也不明顯,街道山丘河流以及一切的一切,都非常模糊,黯淡而又黑暗。

  連輕風也沒有,樹林像那參禪的和尚,一顆顆靜寂著;茂盛的樹葉黑壓壓的覆蓋,遠遠看去好似一團厚大的云塊,眼前的竹林就好像一堆黛色綢子的帳幕。

  這樣黑的夜晚,靜到能聽見巢中雛鳥的啼叫和母鳥的拍翼,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

  空間像迷離的夢境,靜悄悄的又朦朧,使人猜不透黑暗中躲藏著一些什麼東西。

  夜深人靜,人們都已安睡,只有岸邊的蟈蟈,樹上的知了在斷斷續續的叫著。此外,一聲聲響起的清脆聲音,就是李二的梆子聲了。

  二更天過去了,李二邊走邊望著城內最高處的鐘鼓樓,準備打響三更的梆子。

  這裡是縣城和鄉村東方的邊界,打縣衙經過筆直的主街,經過橫橫直直的三和街,經過七拐八繞的生僻小巷子,最後抵達這邊的觀音河,再從河西的觀音堂門口轉身,原路打回去。

  這條打更的路線和轉折,李二熟悉無比,多年幫忙的緣故,差不多這一帶的人家,哪一間屋子是誰人住著,家裡幾口人,他全知道。

  今晚也和往常一樣,靠著燈籠微弱的燭光,慢慢的走,漸漸地走近了觀音河。

  河水因乾旱消失了一半,水流緩緩流淌,白天水面飄蕩著青萍,堤邊和水面有無數的蜻蜓飛舞。但是夜裡,只有模糊的夜色,什麼也看不清楚。

  當!當!當!他一面打起了三更響,一面慢步往前走去。

  忽然有流星似的亮光閃到他的眼睛裡,緊跟著消失不見了,李二以為是賊偷探路用的那種紙火把,便用力的打起更,算是他和善的警告。

  職責在身,儘管只是免費幫忙的偽更夫,李二盡職盡責的努力讓他的目光延伸到更遠的前方,很快他發現了兩個黑影,人影中間橫著一件像箱子一樣的東西,走路的速度很快,很慌忙的樣子,向著河邊走去。

  誰家的東西被偷了?李二死死盯著黑影,本想更用力的打梆子,使得黑影受到驚嚇,把贓物丟棄。可是往河邊走幹什麼呢?沒有船隻,厚厚的淤泥顯然是條死路,賊是決不會走這條路的,於是他疑惑起來了。

  若不是小偷,這樣的深夜卻跑到河邊來,並且抬著這麼大的沉重東西,比賊更可疑。

  李二決定不打草驚蛇,想過去看個究竟,他輕輕吹滅了發亮的燈籠,輕手輕腳的順著河邊跑了過去。

  前方的人影似乎乏了力,腳步變慢了。

  夜色依舊朦朧,雖說李二已經漸漸地逼近,卻還是看不清究竟是誰,只能模糊的辨認出身體的輪廓。

  這下子更奇怪了,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三更天抬箱子到河邊做什麼?

  忽然聽到一種驚顫的尖細聲音。

  「我害怕。」

  「怕什麼?」這是男人的聲音,很粗。

  「剛才不是地保在打更麼?咱倆被他瞧見了麼?」

  「沒事,地保是我姨媽的兒子,我嫡親的表兄,就是被他知道了,也不礙事,別怕!」

  「可我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馬上就到河邊了,再撐一下。」

  從這段聲音細小的交談中,李二輕易就猜到了二人的身份,那男人是羊肉舖的老闆,女人是春香豆腐店的老闆娘,大家都管她叫公孫三嫂。

  明明不相干的兩個人為什麼偷偷摸摸走在一起呢?為什麼又抬著東西呢?為什麼走到河邊呢?

  忽然間,努力抬著東西的人影朝著李二的方向走來。

  李二心慌了,他和二人幾乎要面碰面,趕緊蹲下來爬在河堤上,把身體埋在充滿露水的野草中間,人影喘著氣走過他的面前。

  從濕潤的青草中間,李二睜著眼看那被抬的沉重的東西。

  啊!李二嚇得險些喊出聲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10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招搖

  李二心生恐懼,那遠看像箱子或被子捲起來的東西,是一個人,還是他熟識的人,豆腐店的男主人。

  怎麼也想不明白,吃晚飯的時候人還活著,打更的時候見他搖搖晃晃的往家走,對自己笑罵了幾句,怎麼就突然死了?

  當下自然而然的,李二的目光越發疑惑而且恐懼的瞪著那兩個黑影。

  河邊,沒有任何抵抗的動靜,被抬的東西就被撲通一聲,丟進了水裡。

  那一對男女轉過身來,互相依偎著又走到李二的面前,吃吃的笑著,漸漸走遠。

  很長時間後,李二才哆哆嗦嗦的從草叢中爬起來,胡亂撿起自己的東西,提著無力的燈籠,連跑帶顛的跑到了土地廟。

  這一夜他反反覆覆,輾轉在木門做成的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即使緊閉著眼睛,他也依然會看見兩個黑乎乎的人影,和那嚇人的抬著的東西。

  第二天,縣城到處都在議論,豆腐店的老闆昨夜吃醉了酒,溺斃在了河裡。

  李二十分納悶,他是傻卻有著自己的思想,明明是老闆娘和羊肉店的老闆把豆腐店的老闆丟到河裡去,為什麼又說是自己醉酒失足呢?一個女人把自己的丈夫丟到河裡去,沒有哭還吃吃的笑,把手臂投給別的男人,真是不可解的奇怪之事。

  因為害怕,李二一口氣跑回了蕭家村,連說帶比劃的把此事告訴了村裡人,如果是外面的人一定會皺眉走開,或呵斥他滾開,然而村裡人人都知道傻二從不會撒謊。

  幾天後,藏在房後的捕快從鬼混的一對男女口中聽到了真相,出門喝酒的豆腐店老闆提前回家撞破了姦情,被妻子和羊肉店的老闆合夥殺害。

  正義得到伸張,李二卻因受到了刺激。自此以後再也不敢跑到縣城去了。

  徐灝和薛文到了順天府,一臉憂愁的胡太守唉聲嘆氣,徐灝安慰幾句告辭離去。

  返回蕭家村,他去了王家,就見王四六急得要下跪了,對著大牯牛說道:「我的祖宗啊,你倒是張開嘴巴呀。」

  牛死活扳不開嘴,不樂意吃藥,還是一個老輩指點道:「你去削一個青竹筒來,把牛的頭綁在樹上。把牛嘴撬開塞進青竹筒,藥就能灌進去了。」

  王四六依言照辦,果然順利把藥灌了進去,吃了藥的大牯牛親熱的用舌頭舔主人的手掌,那懂事的樣子,令王四六幾乎要掉淚了。

  問題是吃了藥不見好,大牯牛整日躺著直喘氣,王四六又照幾個老輩的主意,上山找到好多草藥。熬好了灌給大牯牛,可還是不見好。

  每個獸醫都建議他趁早把牛殺了,起碼能挽回一些本錢,遲了怕只能得一張皮了。對此王四六十分反感,他下不了狠心。

  徐灝清楚老王對牛寄託了什麼樣的感情,想說給他換頭牛,問題是沒辦法張嘴。由此可見一個健全的社會體系對保障弱勢群體多麼重要。還有醫學的發展,甭管什麼中醫西醫,能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二天後。順天府派人來報喪,胡太守的小兒子過世了。徐灝百思不得其解,頭部碰了一下而已,怎麼人就能死了?

  奈何人確實是死了,又不能安排人檢查屍首,徐灝遂讓管家過去代為弔唁。

  谷福生等一干教習少不得又是送錢,又是送祭,探喪、幫忙,以及上手本慰唁胡太守,每個人無不絞盡腦汁,想出了各種討好方式可謂應有盡有。

  而胡太守傷心欲絕,那個管出操的武備學堂教官,在當天出事之後,已經被他嚴厲痛斥一頓,記了大過。現在兒子歸天了,胡太守恨死了那教官,曾揚言要抓他來跪在靈前,給兒子披麻戴孝,被一干同僚下屬好說歹說勸住了。

  最後教官被撤了職,驅逐出去並通告官場,以後不得聘請,方才了事。

  想這位胡二少爺,去世的年紀雖然只有九歲,胡太守因為兒子是在學堂操練而死,所以無異於為國捐軀,況且在他七歲那年,朝廷冊封太子妃時,賞賜了正六品的承信校尉,非要奏明朝廷加請五級封賞不可。

  此時的內閣和禮部皆沒心思和他墨跡,憐他喪子之痛,再來死者為大,還得給太子太子妃面子,便給了個正四品明威將軍。

  如此受了朝廷的實官封典,也就不能以未成丁之人對待。胡太守特地去了趟吏部,請了二十一天的反服期假,也好早晚在靈前照料一切。

  他身為太子妃的娘家叔叔,官場上炙手可熱的新貴,自然有的是官員前來巴結,就是內閣大臣也都另眼相看。

  每天一波波的官員川流不息的親往弔唁,有小官甚至跑到靈前磕頭,也有不要臉的大官要有樣學樣,卻都被胡太守一把拉住了,這要是傳出去那還得了?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

  順天府擠滿了官,大家得知他素來對這個小兒子尤其鍾愛,將心比心都著實代為扼腕。

  胡太守一把鼻涕,一泡眼淚的說道:「不瞞諸公,我這小犬原來是武曲星下凡,當初下世的時候,我賤內就得過一夢,只見云端裡面一個金甲神,抱了一個小孩子,後來忽然一道金光一閃,忽喇喇一聲響,金光裡頭閃出武曲兩個大字,當時把賤內驚醒,就生的是他。所以兄弟自生此子之後,心上甚是愛他,以為將來一定可以為國宣勞。唉,哪知一朝死於非命。這個非但是寒門福薄,亦是社稷之不幸。」

  官員們暗道你真敢信口胡說呀,幸虧太子還未登基,不然還不得給你兒子追封個爵位?再給上個謚號?

  這還沒完,胡太守又叫人把自己替兒子作的墓誌銘拿了出來,給這些官員們過目。眾人一瞧,上頭無非就是他剛才所說的一派妄言,沒有法子,少不得人人胡亂恭維了幾句。

  等到了出殯的那一天,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各學堂,近千人來了。一些重臣不便出面,也紛紛送來輓聯什麼的。

  也不知道胡太守怎麼想的,全部欣然接受不說,一應依仗是按照正三品的儀制操辦,非要興師動眾,風風光光的送走愛子。

  這還不算,他又吩咐治下所有教習率領學生,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手執花圈等物跟著送殯。

  當天,瞧熱鬧的百姓擠滿了街道,只見外頭整整齊齊的站著一排排的教習和學生,這場面可真新鮮!胡太守出來看了,大為滿意。

  胡太守裝模作樣的問道:「前前後後總共花了多少錢,一律發還他們。」

  官吏們齊聲說道:「少大人之喪,我等情願報效,實在不敢領還。」

  「多謝。」胡太守見大傢伙既然如此『語出至誠』,也只能作罷。

  倒是完事之後他藉著視察學堂,稱讚教習們教導有方,學生們功課日進,教習一律優加薪俸,學生們另外都有獎賞,以酬謝他們的一番雅意。

  哪知僅僅一天,朱瞻基忽然把胡太守召去,狠狠訓斥了一通,警告若再有第二次,馬上革掉官職攆回老家。

  胡太守這才醒悟太招搖了,犯了做官做國戚的大忌,本來還不太放在心上,有錯就改不就結了。誰知晚上太子妃派人來傳話,說叔叔你好自為之吧,再做錯事我也管不了了。

  胡太守驚出一身冷汗,趕忙後知後覺的詢問妻子,這才得知太子夫婦的感情貌似不是很融洽。比方說一個月,頂多在太子妃屋裡留宿四五天,其餘時間幾乎都在寵妃孫氏那裡。

  此事非同小可,胡太守嚴肅起來,問道:「到底是出於什麼緣故?」

  「我哪知道。」失去一個兒子的胡太太還未走出悲痛,意興闌珊的道:「你是外臣,我本就不方便時常進出東宮,我嫁給你時又遠在四川,與太子妃素不親熱,雖說身為娘家人,她也不願對我說心裡話呀。」

  「糊塗。」胡太守大怒,「那你不會詢問身邊人?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有不如實告之的道理?我知道了,你一定自持身份,不屑於巴結宮人是不是?」

  胡太太臉一紅,算是被丈夫給說中了,只得說道:「我省得了,明日一早就進宮求見,橫豎把隱秘打探出來。」

  「哼!」胡太守氣呼呼的甩袖出來,喃喃道:「到底怎麼回事?這才成親幾年,就生分了?那姓孫的不是進宮更早麼?怎麼就不嫌她膩呢?」

  幸好侄女是堂堂的太子妃,秉性端莊深得皇后的喜愛,夫妻倆相敬如賓,胡太守不擔心侄女失勢,所以沒有對妻子發火。

  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暗道我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得到太子賞識,從來沒有事事依靠侄女過,今後還得繼續這麼做官。

  這一次受到訓斥,總得想辦法彌補回來,對了,如今天底下冒出來一班革新黨,說什麼要改變家天下,眼下這股風潮儘管不足為慮,可是他們發表在報紙上的文章若被少年人瞧見了,把他們的腦袋引誘壞了,還了得?

  而且我一手辦了這些學堂,萬一冒出來幾個大逆不道之人,我豈不是犯了大罪?

  「得馬上正本清源,徐老三就是前車之鑑,我可不能再學他了。」

  胡太守一下站了起來,狠狠拍了下腦門,萬幸鬧出來這件事,使得自己頭腦冷靜了,不然等稀里糊塗的下了大牢,還茫然不知怎麼回事呢。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16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禁書

  胡太守連夜召集心腹商議,很快商量了出了章程。第一件事,先禁掉思想激進的書,書店裡不准賣,學堂裡不准看。

  因各省都有那些書,尤其是遼東山東以及松江府,是以他準備發文書過去,請各布政使司幫著清理清理。至於京城這些書坊,順天府發下諭單即可,凡是有大逆言辭的書一概不准販賣,倘若有人不遵守,輕則封店,重則法辦。

  官府辦這事一向都有套路,幾乎哪個朝代都一樣,一邊交代各書坊的主人,把書名報上來存案備查,一邊命捕快等到處明察暗訪,抓幾個出頭鳥好嚇唬嚇唬他人,這就叫做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順天府尹一聲令下,下面人蜂擁而出,包括下屬縣城。其實到處都有書店,僅憑胡太守是無法徹底查禁的,不過由京城下了一紙告示,不愁不引起各地官場上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書店知道了,自然也不敢賣書了。

  問題是捕快曉得什麼書犯禁什麼書不犯禁?乾脆這些年的新書都不讓賣得了。

  金陵書店之多甲於天下,一多半集中在貢院周圍,明朝單靠賣書並不賺錢,貢院的書鋪大多靠著販賣時文詩詞,賣科舉的試帖考題發財,而三年才一次科舉,詩人大家啥的又不是白菜,故此大多數時候的生意寡淡。

  很多書坊少不得引進幾部新書,很有幾本書名聳動聽聞的,好比什麼「醜陋的明朝人」「明朝即將崩潰」等等,還有各省的報紙帶著賣賣,以維持日常生計,已經非只一日了。

  還有些專靠賣新書過日子的,那店裡出版自洪熙元年以來的新書可謂花色全備,要什麼有什麼。每天粉白牆上還寫著大字宣傳,寫明小店有專為學堂之用的書。

  國子監能有多少監生留學生?頂峰時期不過一兩萬。新學則打著有教無類的口號。並且確實接地氣,不但能學一點四書五經,也能學點用得上的知識,比如少數私人學校甚至開設了木匠、鐵匠、瓦匠之類的科目,類似於後世的技能專科學校,這世上永遠不缺腦袋靈活的投機者。

  就算不送孩子上學,買幾本基礎算術自然歷史等教科書,在家自學也好呀,儒家文明圈的家庭向來最重視教育。於是常年引來無數客人,漸漸的你也去買。我也去買,就成了一股風氣,誰家都得有那麼幾本,不然沒面子,真正是讓書店應接不暇,生意興隆。

  今年買賣尤其好,據小道消息說,聖上駕崩後,新皇打算提高新學在科舉裡面的比重。新學的佼佼者或許能夠做官啦。

  一時間,各種新書都賣瘋了,文化圈這幫人正高興的合不攏嘴,數錢數抽筋呢。不料衝進來一群官差,不由分說的把買書的主顧客人通通趕走,在架子上到處亂搜,看見一本不順眼的書。拿了就走。

  把書帶走還不算完,又把店裡的老闆或是管賬的,一把揪住拖了就走。賬薄也不忘拿了去。

  蕭家村這邊,打京城出來的官差把書店的人都拿到了江寧府衙門,知府尋思這是順天府搞出來的,我犯不著趟這渾水,不收,吩咐發交上元縣看管。

  到了縣裡,縣太爺不能不收,當即查了查,治下一共大小書坊十五家,拿來的人一共二三十個,吩咐暫時收押,馬上稟報順天府。

  依著胡太守現在的意思,既然事情已經鬧大了,那乾脆就此懲治一番,禮部也答應了。

  倒是有位吏部侍郎發話了,說誠然某些新書誤人子弟,本來應該禁止出賣,但是朝廷並沒有預先出告示曉諭百姓,賣書的怎麼曉得呢?且待示諭地方之後,給出禁書的名錄,連那些淫-詞豔曲之類的書籍一併嚴禁,如果再不遵,自當依法重辦,也叫百姓心服口服,如眼下的不教而誅,斷乎不可。

  胡太守騎虎難下,爭辯道:「那些書都是大逆不道的,什麼婦女平權,三權分立,終結一家一姓的家天下諸如此類,那些人膽敢賣這些大逆不道言論的書,這等書店就該重辦。」

  侍郎聽他一定要辦,也不免生了氣,你不就是仗著太子嗎?我朝不因言獲罪僅僅持續了不到二十年,你就要攪得比洪武朝更風聲鶴唳?則讀書人今後還能不能抨擊時政了?故此憤憤的說道:「太守一定要辦,就請你辦好了,但是本官不以為然,一定會上書反對。」

  胡太守雖然是太子的紅人,究竟侍郎算是他的上司,說的話也不好不聽,感覺侍郎生氣了,少不得軟了下來,吩咐上元諸縣勒令那些書店主人,永遠不得販賣逆書,違者重辦,准許其取保回去。

  所有搜出來的書籍,一律放在順天府的大堂底下,等著由胡太守親自過目,然後付之一炬,全部銷毀。

  徐灝得知此事之後,暗道一聲該來的總算來了,就是沒想到打壓進步思想會由順天府尹開始,還要搞什麼焚書,保不準什麼時候就得『坑儒』了。

  對此徐灝沒有理會,這是正常的自然規律,就像任何朝代都不可能徹底壓制人們的思想一樣,他也不打算帶頭去抗爭,當然他不忘把胡太守的名字記在了小黑本上,從此你就算是咱的政敵了。

  七天之後,順天府把一干有違禁思想的書籍果然給燒了,下了一張單子,曉瑜所有學生。按照這些禁書,如果誤買於前,准其自首,將書拿來呈毀,免其過錯;如果不自首的話,將來一旦被查出,不但革逐出堂,還要從重治罪。

  那單子上有大約四五百冊書籍,五花八門幾乎什麼書都有,激進思想的、革新思想的、平權思想的、老子無為而治思想的、復辟九品中正制門閥之類,什麼道教佛教綠教基督教,荒誕野史下流小說。

  這樣的書誰家沒有幾本?學生們在順天府的壓力下,再加上監督教習從旁恫嚇,不得已把書交出來銷毀,就算不願意,監督教習要撇清自己,紛紛去學生家替他們搬出來銷毀了,家長全都十分配合,誰敢觸犯王法,腦袋被驢踢了?

  其他省份還不得而知,總之金陵轟轟烈烈的禁書一事暫時告一段落。但是胡太守沒能法辦各書坊書局,使得印書的和作者逍遙法外,心裡很是遺憾,這無疑是此案的一大缺陷,為此耿耿於懷。

  當然此事得到了太子朱瞻基的的讚賞,也得到了朝野內外的普遍讚譽。好在新學還沒有碰觸到封建階級的利益,相反更加維護了,國力蒸蒸日上,人才層出不窮。

  洪熙朝以來的開明包容風氣,只要不涉及謀反,就不會真的斬盡殺絕,畢竟有錦衣衛的前車之鑑。再來當下也沒什麼人意識到這些新興的東西意味著什麼,擊敗了蒙古的明朝人,其自信心和包容四海的胸襟,比起歷代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胡太守更多的是出於自身顏面,事情都做了怎能不做的完美一些呢?因為區區侍郎一句話而偃旗息鼓,實在太傷自尊了。

  正好他的一個同年姓黃,也是兩榜出身,一直是東宮幕僚,剛剛被太子升任為刑部侍郎。胡太守便請對方過來赴宴,酒席上托他幫忙,總得辦掉幾家書坊以光面子。

  黃侍郎這個官位,就是胡太守替他在太子面前推薦的,如今老同年托他辦事,豈有不出力之理?而且他自己也好借助此事露個臉。

  回去之後,黃侍郎馬上派人到各大書坊去搜尋禁書,哪怕背後有靠山的,也不敢同順天府加刑部相抗衡,況且還是誰也擔不起的忤逆罪名,這下子嚇得連什麼新書都不敢賣了。

  就算有些書鋪還賣,但稍微礙眼的書也不敢公然拿出來,就怕被人舉報,大有滿清大興文字獄的氣勢。

  胡太守很高興,總算是令出如山,老百姓懂得尊重順天府的權威了。

  要說這幾年,辦學堂的風氣方興未艾,這裡頭一樣良莠不齊,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有六年畢業的,也有三年畢業的,有認真辦學的,也有為了騙錢的,各種各樣的專業,連政治、法律、金融都出來了,這裡頭和徐灝有什麼關聯,不得而知。

  大多數學校都宣稱若是學成,將來朝廷一定會重用,能成為有用之人。各省之間相互派學生進行交流,就好比近代派留學生一樣,內陸省份喜歡把學生送到沿海省份學習,與傳統的官面讀書人相互交流一樣,官府派出去的,可以叫做官費生,那些自己花錢出去的,可以叫做自費生。

  公派出去,當地官府都派了官員率領,凡事好有個照應。自費的只有同鄉幾個人彼此照顧了,組成一個小團體。

  近兩年,前往遼東遊學的人數已經不少,但是人數多了,自難免魚龍混雜,賢愚不分,其中有些不喜學習的青年,藉著遊學的機會到外地去玩耍,亦有藉著遊學為名,哄騙父母,指望把家裡的錢帶出去,以供他在外肆意揮霍。

  什麼時候,此類的人所在難免,因此很多不明事理的年輕人,見樣學樣,到了遼東看到那些口號,心安理得花著父母的血汗錢,開口閉口我要做祖國的開拓者,我們是中國的主人翁,一副我是新學人才,社稷棟樑的樣子,實則什麼都沒學會,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

  對這些揮金如土的傢伙,朱巧巧豈能不歡迎?誰管你成不成才,把錢留在遼東就行啦,幾年後肯定給發給其畢業證書,對此徐灝每每仰天長嘆,徒呼奈何?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17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反叛

  對順天府之舉,新學學生對此反應不一,有的認為這是在改變言論無罪的開明風氣,有的卻認為禁得對禁得好,那些幺蛾子的思想委實過分了,尤其是大多數男性普遍願意借此好好壓制下日漸抬頭的女性主張,一夫一妻神馬的太邪惡了。

  谷福生對此沒什麼感覺,不方便的是必備的愛情小說少了,連帶著春畫也少了,晚上的日子不好過了。

  要說他是個很有語言天賦之人,對此也下過苦功,同學中沒有幾個人能和他相比,幾年下來能熟練的和外國人對話,不然也不會被山東知府高薪聘請了。

  他有個同學姓劉名禮,亦是金陵人氏。十七歲那年,四書只讀了一書,五經讀了兩經,考不上童生,就有人說要帶他去遼東遊學。

  父母雙親望子成龍心切,也就答應了。誰知這孩子到了遼東,不知何故選擇了外文系,別說什麼外語了,連遼東土話也是茫然,少不得先請了位老師,一句句的教導。

  所謂教育免費那是在徐灝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先從小學開始,然後是直屬的專業大學和軍校,類似劉禮這樣情況的,一年最少得百八十兩銀子的學費。偏偏劉禮的天分又不好,一年下來連基本的朝鮮日常對話都沒能學全,自然沒可能得到減免學費的待遇。

  一直到了第二年春天,方才考進了遼東名氣極小的安東大學,一年後去了朝鮮國實習,待了整一年。而朝鮮國號稱小中華,儒家氛圍濃郁,民風保守,國力也處於蒸蒸日上的時期,沒有錢想在那裡花天酒地,不太現實。

  同樣倭國雖然男女風氣隨便,妹子隨便勾搭,可沒有錢沒有身份也是行不通的,兼且倭國諸侯林立,武士遍地,每天都會發生大量傷人案件,治安環境非常惡劣,去哪都得帶著保鏢。

  家裡父母前後已經為他花了一千多兩銀子,如今三年了,父親肉疼這筆錢,又望兒心切,寄了一封家信叫他回來,恰巧劉禮在朝鮮國也住得煩膩了,高麗妹子美得真美,卻絕大多數皮膚黝黑,一張張大餅子臉,早就想回中土花花世界了。

  今年乘坐海船先抵達山東,玩了一圈,又從山東坐客船到了松江府,又玩了一圈,這才抵達金陵趕回家中,拜見父母。

  在朝鮮他一直住在租界裡,結識的都是中國人,朝鮮文還是未能學成,但模樣已經改變了,個頭高了也曬黑了,穿了一身不中不外的衣裳,頭上皮帽,腳下皮靴,見了父母笑嘻嘻的拱手。

  父母見他不行跪拜禮,也不及責備這個,只是抬起頭一看,見兒子頭上的頭髮,只有半寸左右的長短。當時出門的時候,那是一頭長發呀,爹娘見狀有些傷心有些生氣,問他為什麼擅自鉸了頭髮?

  劉禮回稱:「在外面的年輕人都剪了頭,方便乾淨不生蝨子,也顯得時髦。」後來有他的朋友從朝鮮回來卻說:他為圖省事把頭髮結成了一條又粗又大的辮子,酷似被滅了族的女真人,有一天趁著他睡覺的時候,叫人家拿剪刀給鉸了。

  當時他父母聽兒子的攀談,幾乎沒什麼長進,又見了他這副樣子,心中很是懊悔,好好的一個孩子,壞在了朝鮮小國。但事已至此,說也無益,只得隱忍不言。

  誰知劉禮在遼東住了兩年,回到家什麼都看不上眼,說家裡的房子太小,四五十年的木製老房子,不氣派也不整潔,空間侷促沒有空氣;茅廁臭烘烘的,洗臉洗手還得自己從井裡取水。

  要不就嘮叨吃的食物有礙衛生,不及遼東大菜館做的好吃乾淨。

  起先父母聽他如此說,還不在意,後頭聽得多了,他爹忍不住說道:「我家裡只有這個樣子,你住得不慣,就回你的遼東去。我是金陵人,本不敢要你這個外地人做兒子。」

  誰知一句話把劉禮說惱了,回到自己屋裡,把自己的隨身行李收拾收拾,背著就走。

  一邊走,一邊還仰著頭自言自語道:「我才曉得一個家,也有這麼沉重的壓力。可我是不怕的,外面的朋友總說,我不以為然,如今才知是對的,憑什麼做兒子的連句話都說不得?走了,我要去,就先從家庭開始。」

  他爹追出來問道:「你到那裡去?」

  劉禮也不回答,抬頭挺胸的出了大門,揚長而去。

  父親趕忙派了一個下人跟著。下人回來說,少爺叫來一輛人力車,拉到了貢院附近的狀元街新學書店,父親放下心來,曉得那家書店是他時常去的,裡面有他的幾個朋友。

  至於黨是一個很隱秘的組織,人數不多,黨員基本都在海外活動,大本營遠在美洲,其宗旨據說極端超前,不問可知是徐灝一手暗中創辦的,必須要點燃一兩處星火,不能把所有希望寄託在明朝自身的演變改革上。

  且說劉禮到了新學書店,他壓根就是說說而已,告訴朋友家裡住的不爽快,借他們的地方住幾天。彼此都是發小熟人,沒有不答應的。

  一連住了四五天也不回家,劉禮在書店坐的氣悶,便和朋友到夫子廟走走,或雇艘小船在秦淮河上轉悠,看看女人以為消遣。

  恰巧這天刑部黃侍郎在一艘雕樑畫棟的大畫舫上,邀請了幾個朋友,在船上吃酒吟詩打麻將,不顧皇帝病危,竟叫了四五個激女陪著。

  書店的朋友眼尖,一眼發現了,說那就是新任刑部侍郎,常常派兵丁到我們店裡搜查,如今弄得什麼書都不敢賣,生意一落千丈。

  還有個朋友常年在釣魚巷走動,認得黃侍郎身邊的激女,名字叫做喜云,也說了出來。

  忽然間,劉禮意氣勃發,昂然對朋友說道:「你們怕他,我卻拿他當個惡賊看待!」

  說這番話的時候,趕巧小船搖到畫舫的一側,正對著窗戶,如今正是七月盛夏,船窗四啟,聲音隨著風飄送了過去。

  黃侍郎打著麻將,耳朵裡聽得清清楚楚,他明目張膽的敢來秦淮河,自然是打著辦案的名頭,當下不動聲色的瞅了眼小船,正好劉禮異言異服,像個奸細的樣子。

  等小船搖了過去,畫舫上出來幾個兵丁,跟過去搜尋他們的蹤跡,回來稟報說:「大人,那一班人都住在狀元街新學書店裡。」

  黃侍郎微微點頭,仍舊打他的牌,打完了開席吃酒。散席之後,他本想親自帶人過去,可是時候還早,於是先到喜云的家裡風流一番。

  說來湊巧,劉禮等人也闖了進來。原來他們吃過晚飯,大熱的天睡不著覺,動了尋芳的興頭,一幫人出來,因朋友和喜云有過一段時日的露水姻緣,所以直奔而來。

  因黃侍郎低調行事,隱去了身份,不知底細的老鴇把劉禮等人請到了隔壁房間,上了些茶點等物。

  劉禮在外三年雖時常花天酒地,實則從來沒玩過女人,今晚初入花叢,不免手舞足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興奮的海闊天空,信口亂說。

  喜云抽空過來坐坐,摟著個半老徐娘的劉禮對她說道:「你不是黃侍郎的相好麼?別人怕他,我卻不怕他,我今晚偏要點你侍寢,要給他戴頂帽子不可。」

  喜云微微撇嘴,倒是很喜歡劉禮的年輕俊俏,笑嘻嘻的道:「那奴家給你睡了,明兒再接位生客,豈不是又給你戴了帽子?」

  他們正說得高興,坐在隔壁的黃侍郎聽得一字不落,起身走過來挑開門簾,望了一望,正是下午在小船上的那幾個傢伙,不由得怒從心起。

  黃侍郎馬上穿上外衣,從後門走了出來,坐上轎子不回家,徑直到了刑部衙門,召集下屬公差兵丁,帶著人呼啦啦的出來。

  找到了新學書店,已經是半夜時分了,耐心等了一會兒,見劉禮等人說說笑笑的回來後,命手下把書店的前門後門堵住,差人上前一腳撞開了大門。

  見一個抓一個,見兩個捉一雙,黃侍郎親自在店裡仔細搜了一遍,雖沒有什麼違籍,惟在劉禮的行李中,搜出一冊講義出來。

  黃侍郎看了看,冷笑道:「好一個居心叵測的奸人,私通反叛的憑證在此!把店門封了,所有人一律捆了,帶回衙門,明日送交順天府。」

  按理說涉及謀反大案,應該第一時間稟告尚書,尚書告知內閣,在一起斟酌是否馬上求見太子。他二人自持是太子親信,沒打算大興此案,因金陵一向沒有叛黨之類,其實並不當回事。

  無非一半是為了公,另一半則為了私。

  胡太守聽了黃侍郎的話,拿定主意要嚴辦,說道:「這是反叛,非正法一兩個不可!」

  一大早擊鼓升堂,第一個提上來劉禮,劉禮進來後又是朝著官員拱拱手。

  胡太守生氣的問道:「你憑何不跪?」

  劉禮說道:「如今風氣不興跪禮,再說我是畢業於遼東的大學生,沒有跪地磕頭的規矩。」

  胡太守怒道:「看清楚了,這裡是順天府,不是你們學堂。你一介新學學子沒有功名,怎麼好說不跪?不跪就打!」

  劉禮怕挨打,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馬上老實的跪在地上。

  胡太守又問道:「你為何藏著這冊子,你與這些反叛怎麼勾通的?從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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