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8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6
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九章 無仇可報

  大牯牛溫順的跟著王四六走在村裡的大路上,過往的村民都過來瞧,人人讚不絕口這是一頭好牛,使得王四六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似的,得意地回了家。

  左鄰右舍聞訊紛紛湧進家裡,圍著牛又是一片讚揚,有的說王老哥好眼力,有的說王老弟運氣真好,買到了這麼好的一頭大牯。

  很多鄰居眼饞心熱,索性與王四六口定訂約,將來要租他的牛使喚,王嫂子和王柱兄妹高興得不得了,不停的撫摸牛背,徐灝幫著招待大家,吩咐家人送來幾桌宴席,好像辦喜事一樣。

  王家到處歡聲笑語,有了牛的王四六和以前一樣,鄉里鄉親租牛沒的說,都一口應承了。

  喝酒的時候,忽然有人問道:「咦?三爺哪去了?」

  「好像一個人走了。」

  大傢伙一陣嘆息,都說:「三爺沒得挑,那是和聖上無話不說的貴人,對待咱們這些窮鄉親也從來不拿架子,好事默默做了一籮筐,卻從不張揚。再看一看隔壁的童家人,真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王氏也偷偷埋怨丈夫:「你怎麼就叫他走了呢?太失禮了。」

  「呵呵,沒事,沒事。」王四六美滋滋的,「那是徐三爺,我的朋友。」

  「呸!你也配?」王氏話是這麼說,臉上卻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晚上,鄉親們酒足飯飽一一告辭,王氏收拾碗筷,王四六叫兒子把草屋打掃乾淨,鋪上草墊子,牆壁用乾草塞好,糊上報紙。小夭伶俐,一早就割好了數捆青草放在裡面,像對待稀客一般。

  一切都安排好了。突然間,家裡的氣氛變得凝重了,剛才的歡樂氛圍消失不見,誰也不說話。

  過了很久,王氏先開口道:「你一天沒吃飯,吃一口吧。」猛然發現丈夫正在偷偷抹眼淚,一下子被傳染了,也捂著臉扭過頭走進灶房去了。

  王柱沒什麼感覺,一來年輕,二來妹子又不是見不到了。三來不信童家敢欺負他妹子,自顧自的啃著鳳爪。而即將離開家的小夭強忍住悲傷,走到父親面前,想喊一聲爹卻喊不出聲來,忍不住陪著哭了起來。

  但是她馬上抹去淚水,不哭了,說道:「爹,吃飯吧。」

  聲音中夾雜著哭音,王四六伸手一把拉住閨女。嘆道:「爹對不起你,爹沒出息呀。」眼淚成串的落了下來。

  小夭勉強忍著不哭,勸道:「死活就是這兩年,什麼苦我也受得。」

  這一夜。對一家四口來說,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躺在炕上的王四六睜著眼,聽到草屋裡牛在吃草,心裡難過。有了朝思暮想的它,失去了最心愛的她,即使與童家不遠。可高門大院,算是咫尺天涯了。

  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小夭一如既往的早早起來,把屋子打掃乾淨,燒火煮早飯,又去草屋看了看大牯牛,青草吃完了沒有。然後她偷偷背起背篼,帶著柴刀出去割了半背篼的水草回來,也不告訴人。

  一家人沉默中吃過早飯,許多事情本用不著交代的,小夭卻一件一件地交代,泔水桶和瓢放在哪裡之類,告訴了母親,又私下對哥哥說道:「不要忘了見天割草回來,以後挑水也是你的事了,多幫爹幹活,不要讓他累壞了,也不要再惹他生氣。」

  這些囑咐雖然是背地裡說,卻都被王四六偷偷聽到了,惹得他心裡不好受,獨自坐在門口發呆,連葉子煙也沒心情抽了,連到草屋裡看他心愛的大牯牛,也沒有興頭了。

  過了一會兒,大院子的王老三過來喊小夭來了,又惹得夫妻倆不住的抹眼淚,就連王柱的眼睛也紅了。畢竟對王家來說,這是第一次有親人去給人做下人,女兒第一次長期離開家,也是只要有骨氣的人家,誰願意親人去低三下氣的伺候別人?

  小夭的眼睛都腫了,好像兩顆小桃子,想是昨晚哭得太多了,此刻好歹強行忍住,心裡萬分不捨,還是站起來緩緩走到父母面前,輕聲道:「爹,娘,我走了。」轉過頭去對哥哥說道:「哥,莫忘了我早上跟你說的事呦。」

  王柱使勁點點頭,不習慣難捨難分的氣氛,把頭扭了過去。小夭勉強笑了笑,嘴唇哆嗦著走到草屋裡看了一眼大牯牛。

  王四六夫婦和王柱都跟了出來,王嫂子哭喊道:「我的女兒啊。」

  「嘿!你們這一家子是干什麼?」王老三覺得不可理喻,上前拉著小夭袖子,「她是到大戶人家做丫頭,吃好的,穿好的,過比在這兒體面十倍的日子。又不是上法場,哭什麼?」

  拉著小夭走出王家,小夭頭也不回地跟著他進了童家大院子。

  臨近金陵的寧波府,南面有一座青龍山,相傳勾踐戰敗之後,臥薪嘗膽以圖謀復興越國,在都城會稽東五十里的姚江畔青龍山,山腳下屯兵養馬。

  依山面水,山崗平坦,草木蔥鬱還有個仙人洞,養馬要有水草,造戰車要有木材,按照五行的說法,青龍乃東方七宿,有帝王之相,所以「青龍生於郊」是祥瑞之兆。

  勾踐復國成功,應驗了。反正中國自古就喜歡青龍,各地都有青龍山,從遼東山東乃至河北河南四川海南,幾乎每個省都有以青龍命名的山脈。

  七月的夜,青龍山山半腰天王廟打起了起更鼓,世代居住於此的人們不分男女老幼,攜蘿背刀,人人手持火把,川流不息的出了家門。

  一時間大河兩岸到處都是人,大人孩子都有,婦女尖銳的喊叫聲,如同山野的母狼嚎叫。

  火把的爆裂聲中,人們等待著子時的到來。到了子時,在上游五里的人開始放藥,打著鑼通知下游,上游的男人會把小船在灘口一翻,泅水上岸,船上的石灰等混合製成的毒魚藥遇水融化,順流而下的河中所有魚蝦會倒大黴,頭暈眼花的浮出水面。

  因春秋吳越的宿怨,本地有兩個最強大的家族,姓勾的是大族,而姓吳的據說是吳國人的後裔,相對而言是青龍山一帶的小族。

  小族正因為族小,從戰國時代起為了生存競爭,子弟皆練武如虎如豹,等閒沒人敢招惹,又因為和越國人格格不入,千年以來一直居住在青龍山上,封閉而保守。

  勾氏族人自稱勾踐後裔,向來是本地一等一的大族,開枝散葉,代代多富翁,多美女,族中讀書識字的子弟遠比舞刀弄槍者多得多,永遠瞧不起吳氏族人,認為他們是野蠻的蠻夷。

  反正從很久很久以來,兩族動輒因很小的一件事而結下仇怨,直到最近為止,還是機會一來即發生爭鬥。

  傳說在唐代之前,兩族時常約戰,各派出相同的人數,在山腳下勾踐練兵的地方相互廝殺為樂。石碑上記載,男子向前作戰,女子則站在山上吶喊助威。交鋒了,金鼓齊鳴,棍棒齊下,軟弱者斃於重擊下,勝利者用血染的巾纏在頭上,矛尖穿著人頭,唱著歌回家。

  據說那時期用人肝下酒屬於平常之事,最野蠻的時候還會把俘虜殺了吃肉,不過吃人肉其實是為了譁眾取寵,敲鑼喊著什麼「吃肉吃肉,百錢一塊。」以此來鍛鍊男人的膽量。除了災年迫不得已外,中國早就不流行吃人了。

  唐宋以來,祖先的仇怨和野蠻的習氣早已蕩然無存,南方成為最富足的魚米之鄉,兩族雖仍不免有人以械鬥為由,聚眾相互搶掠牛羊,然智謀有餘而勇氣不足,完全與過去勇猛善戰的習俗兩樣了,即很少鬧出人命。

  經歷了元朝,兩族更是歃血為盟,共同抵抗入侵的蒙古軍隊,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躲在深山裡,時常下來劫掠,鬧得官府擾不勝擾,幾次圍剿無效後,乾脆宣佈青龍山乃兩族的牧場,你們去做不歸朝廷管的土著吧。

  明朝立國後,兩族近乎一家親了,如今大部分勾姓住河左,吳姓住河右,旱災糧食不夠吃呀,兩族合作琢磨出了炸魚毒魚的道道。

  族長老輩人先對喜歡尋事的傢伙加以約束,嚴令不許鬧事,傳統佩刀是為了撩取水裡大魚,沒有其他用途了。

  吳姓有一對雙胞胎兄弟,模樣如一人,都有一口罕見的寶刀,據傳是家傳的神物,大概是吳越時期業已失傳的青銅寶劍。

  當年哥倆的父親嚥氣之際,把一雌一雄的寶刀交給兄弟倆之時,同時囑咐了一句話,「你們太祖父和祖父死前都說過,這刀一定要流那曾經流過你太太祖父的勾家第十七派屬於朝字輩仇人的血,一定要記住,此仇不報就不配作吳家人。」

  交代完了遺囑,父親隨即嚥了氣,兄弟倆流著淚對天對祖宗發誓,一定要手刃仇家的血,不然一輩子不成親。

  然而後來兄弟倆到處打聽,那什麼朝字輩的勾姓族人早絕嗣了,好像只有一個女兒也在一次發大水時被洪水給沖走了,祖宗的仇無處可報了。於是乎,刀也沒辦法用來殺人,改成終年用在砍魚打獵這類事情上去了。

  時間一久,這事在兄弟倆的心裡自然也漸漸淡忘了,照樣準備娶媳婦生孩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6
第一千一十章 大高明

  今夜兄弟倆負責在上游把小船放翻,船兒撐到了應當沉船的地方,天還剛斷黑不久。

  這裡是個杳無人跡的荒灘,相傳五百年前,勾吳兩姓族人曾在此河岸各自聚集了二百餘壯漢大戰過一次,結果是雙方同歸於盡了,無一男人生還。

  據說因死傷慘重流血過多,導致元氣大傷的兩族認識到不能再這麼任性下去,開始嘗試和平共處,反正這裡的石頭皆是褐色,彷彿被鮮血所浸染似的。

  好像此事不僅僅是傳說,因為岸上還有官府立的石碑存在,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總之因這個故事,附近從沒有人煙。但又因為這裡是來往船隻必經之路,很久之前有了一座廟宇,有了廟則使得撐夜船過此地的人不至於心虛,寺廟的香火也因此還不錯。

  兄弟倆看看天空,時候還早,先出娘胎的哥哥說道:「還得一個時辰,咱們做什麼?」

  弟弟說道:「喝酒。」

  船上有帶來的一大葫蘆黃酒,半隻野山羊腿,一包干豆子,弟弟起身準備酒菜。

  哥哥說道:「不急,時間還早得很,咱們去看看老和尚吧。」

  這裡除了寺廟也沒什麼地方可去,再遠些時間就不夠用了,哥倆放翻船後得到下游去湊熱鬧,他們的寶刀在數日前就已磨得鋒利無比,不能錯過砍大魚的節日,一年才一次。

  兄弟倆游上了岸,哥哥說道:「老和尚也不知道在不在,上一次是三年前了。」

  並肩站立的弟弟望著天上的星月,不由得一聲長嘯:「好天氣!」

  小半年沒下雨了,天氣的確太好了,長空無云,天空是深藍色的,群星如嵌在宇宙中的寶石。熠熠生輝,水邊的流鶯飛來飛去如仙人指路的燈,荒灘上的蟋蟀三三兩兩的鳴叫,清越沉鬱,四周的環境荒涼而浩瀚,使人有種像英雄一樣在古戰場刀槍劍戟的縫隙間徘徊闊步。

  因蟋蟀的聲音,弟弟想起忘了攜帶笛子,惋惜的道:「有笛子好了,我們可以唱歌。」

  哥哥沒回應,放開腳步奔跑。忽然停下來凝神靜聽,聽到山上的木魚聲了。

  「上山看看和尚,這時候還唸經。」

  弟弟也沒有回應,他不想上山,只想在附近轉悠轉悠,不過做弟弟的事事追隨兄長,哥哥已經向山上走去,他也只得跟在了後面。

  月亮的光芒照在灘上,林立的石頭另一面為月光所不及。好似躲著鬼魅妖魔。螢火蟲在月光下到處飛動,振翅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每當從頭頂上飛過時,宛然如在蟲背上騎著小仙女。常常能嗅到若有若無的一種香氣。

  「哥,小心蛇。」弟弟幾步衝上來,腰上的刀瞬間出鞘。

  「漢子怕蛇麼?」哥哥對趴在樹梢上受到驚嚇的毒蛇視而不見,仍然堂堂朝前走著。

  上了半山腰。人距離船大概有數十丈遠。月光中的小船在粼粼波光上輕輕搖擺,目光盡頭的下游平崗也沐浴在月色中,水面浮起了一層白霧。霧中閃著火光,一閃一閃。

  兄弟倆眺望著,哥哥想起了舊事,「這裡死了我們族中二百漢子,他們也死了二百。」

  啪!哥哥的刀也拔出鞘了,順手砍向路邊的小樹,砍斷了不少樹枝,弟弟馬上有樣學樣。

  哥哥一面揮刀一面說道:「爹臨終時說的話你記不記得?我們的刀要飽飲仇家的血,只要我有一天遇到仇人,這把刀就一定會喝了他的血。不過可惜,朝字輩的煙火已經絕了,我們的仇是報不成了。真是委屈了這口寶刀,只能砍砍水中的魚,山上的豬。」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哥你上去吧,我撒泡尿。」

  「好,你快點上來。」

  當下兄弟倆沿著窄小很不平整的山路向山頂攀登,隨著與山廟的距離越來越近,與河水的距離越來越遠,每次停頓回頭望著山下,下面的一切皆如夢中景緻。

  繼續上行,有時感到木魚的聲音很近,有時反覺得漸遠,兄弟倆胡亂的把刀向左右劈砍,隱隱約約能聽到木魚聲音之外的唸經聲了。

  到了山廟門前,靜悄悄的,山神土地小石屋中有一盞微光如豆的燈火。

  月光灑了一地,一方空地有石桌石椅供人休息,裡頭的和尚似乎毫無知覺,朗朗的木魚聲起自廟裡,氣氛祥和乾淨,弟弟不願拍門。

  「哥,不要吵了人家。」

  他自己直接坐到石凳上去了,並且把刀也放在了石桌上,忽然看到一把野花,應該是不久采來散亂的丟在那裡。

  弟弟詫異了,這絕對不是廟中和尚會做的事,年輕人好事多心,把花拿起來給哥哥看。

  「哥,這裡有人來了。」

  「不奇怪。」哥哥不以為意,「很多砍柴的青年會爬到這裡來燒香求神,想讓佛祖保佑他得到女人的心。」

  弟弟觀察著花束,「我覺得這是女人遺下的東西。」

  哥哥失笑道:「女人的又如何?這野花很平常,到處都是。」

  弟弟羨慕的說道:「倘若是勾族那些頂美貌的女人呢?」

  「近乎笑話。」哥哥緩緩搖頭,「永遠不敢來這裡的,太危險了。」

  「反正我猜是女人丟下的,也就可以說是被美人丟下的,我得帶回去。」弟弟拿著花愛不釋手。

  哥哥無語的道:「只有小孩才做這種事。罷了,你還年輕,要拿去就拿去好了,卻不要為此苦惱,哥會掙錢給你娶好看的媳婦。」

  「嗯。」弟弟喜悅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哎呦,莫非和尚藏了?」

  說到這裡他自己忍住了,不敢褻瀆出家人,而裡頭的木魚聲急轉,似乎非常不滿。

  哥哥在月光下舞刀,做出祖傳下來的種種刺劈動作,姿勢優美,他的心全神貫注。在刀風中來來去去,進退的身手矯健不凡。

  這漢子可以說是吳姓族中最純潔的男人,也是身手最好的獵人,最勇猛的戰士。而弟弟珍而重之的把山桂野菊藏到鹿皮兜子裡,喃喃自語,他天生有幾分詩人憂鬱的氣質,身體不及哥哥強壯,故在事情上多遐想而少成就。

  原來按照這一帶的山寨風俗,女子遺花被陌生男人拾起,則男人即可進一步對女子唱山歌。把女人的心得到,所以他在編織著浪漫的愛情故事。

  弟弟是剛滿十八歲的年青漢子,其實還不明白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因凡是女子聲音身段衣服上的顏色等等皆趨於柔軟,天生好奇的欲-望使他對年輕女人有一種狂熱,如今偶遇這一束花,主人自然成了他的夢中偶像。

  這孩子平時就酷愛吹笛子唱歌,眼下明月清風使得他興致高漲,先前不讓哥哥拍打山門怕驚擾了和尚的功課。到此時,卻情不自禁的唱起了山歌。

  承襲自春秋戰國時期的吳國歌曲,世人已經很難聽懂,大概是類似詩經裡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或「你這心地善良的女孩。在夢中也不忘帶一把花,因為這世上,也有做夢的男子。可以在夢中把花給他。」

  總之弟弟很有作詞的天賦,當微風輕輕吹到他的臉上,如同女孩的小手摩挲,他陶醉的又唱道:「柔軟的風拂我的臉,我站在你的門前,等候你開門,不拘哪一天我也不嫌遲。」

  忽然,山門旁的小角門開了,哥哥忙收刀說道:「對不住師傅,半夜三更驚擾了,咦!」

  出來的竟不是廟裡的老和尚,而是一位身材消瘦,劍眉星目,帶著一身肅殺之氣的年輕男人。

  兄弟倆自小打獵,鍛鍊出野獸般的直覺,同時露出警惕的表情,這陌生男人身上的血腥氣太濃郁了,不但殺過人,並且是似乎殺過很多很多的人,手同時按在了刀柄上,一觸即發。

  倒是男子神色很平靜,也沒有任何的防備,掃了眼哥哥手上的刀,讚了句「好刀」後,側身一讓。

  後頭是一身破舊僧服,人雖老邁卻精神勃勃的老和尚,也是看了眼寶刀和刀鞘上的花紋,問道:「是第九族子弟麼?」

  弟弟意外的見哥哥恭恭敬敬的道:「是,宗字輩的。敢問這位是?」

  老和尚說道:「遠道而來的客人,護衛江山的將軍,你輩真正的英雄,手刃過萬千韃子。」

  難怪了,兄弟倆知道和尚的介紹應該是真的,出於年輕人對於英雄的崇拜,露出了仰慕的神色來。

  不料那年輕將軍冷冷的道:「我殺敵用的是火槍火炮,也不是什麼英雄,戰死的將士們才是英雄。」

  老和尚笑了笑,問兄弟倆:「你們是荊南先生的公子了?」

  哥哥說道:「慚愧!無用的兄弟辱沒了第九姓吳族。」

  和尚神色唏噓,說道:「荊南先生過世很久了。」

  弟弟傻愣愣的站著,茫然不知家族和老和尚有何淵源,哥哥說道:「是的,師傅與先父認識多年。」

  「是啊,我們還是,唉!」老和尚想起什麼再不說話,藉著月光仔細端詳兄弟倆的模樣。

  哥哥說道:「四年前曾隨先父到過廟裡一次,沒有同師傅談話。」

  「嗯。」老和尚點頭,遮掩了自己的心事,讚不絕口的對青年將軍說道:「這可是真正的寶刀,來,把刀給我一下。」

  弟弟趕忙把自己的刀抽出來,雙手奉上,就見老和尚持刀在手,略一揮動,瞬間颼颼風生,寒光四溢。

  哥哥努力回憶起父親說過關於老和尚的話,青年將軍則不為所動,再好的武藝在戰場上也沒有用武之地,短兵相接,戰陣之術直來直去,頃刻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結局。

  弟弟則興奮的的撫掌,「師傅大高明,大高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7
第一千一十一章 一笑泯恩仇

  老和尚似乎不願多介紹年輕將軍,而年輕將軍似乎也沒有交談的意思,靜靜的站在那裡,背部如同標槍般筆直,紋絲不動。

  把弟弟的刀仍然放在石桌上,老和尚自己也在一個石凳上坐下,笑道:「你們倆都帶著祖傳的好刀,今天為什麼事到這裡來?」

  哥哥解釋道:「族長命我們坐船來倒魚藥。」

  老和尚雙手合什,不忍的道:「眾生在劫,阿彌陀佛。」

  「我們是在下面聽到了木魚聲,才想起上山看看。到了這裡,又怕妨礙了師傅晚課,所以在門前遊玩。」哥哥繼續解釋。

  「嗯。」老和尚欣然說道:「老衲聽到你們唱歌,很奇怪,夜裡是不會有人來的。那歌是誰唱的?很好聽,你們誰是哥哥呢?荊南先生當年生了一對雙生。」

  「師傅看不出來麼?」哥哥露出笑容。

  老和尚不假思索的抬手指著他,「你一定是大哥,唱歌的是弟弟。」

  弟弟害羞的道:「我胡亂唱的,師傅莫取笑。」

  「哈哈!」老和尚站起身來,「無需害臊,這樣的山歌聽過太多了,還不止聽呢,老衲年輕時也幹過這樣的事。既然來了,就請進去吧,喝一杯老衲釀製的蜜茶解解渴。」

  長輩之命,兄弟倆無法推辭,當下跟在年輕將軍的身後從小角門走進廟裡。一進來是一個小小天井,周圍有南瓜藤牽滿的棚架,又有花花草草,有鏽跡斑斑的青銅高腳香爐。

  月光灑滿庭院,古意盎然景緻極美,弟弟初次來,東瞧西望的連聲說道:「真是好地方,沒想到這裡這樣好。」

  老和尚說道:「不太骯髒就是了。寺裡沒什麼香火,其他僧侶都跑了,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閒來無事栽一點花草,這南瓜今年倒不錯,都快把架子壓倒了。」

  老和尚一邊介紹,一邊引三人走進了佛堂,他住在左邊的禪房。進了屋,忽然兄弟倆看見一位十分好看的妙齡女子,姿態灑脫的坐在做工粗糙的大木椅上。喝著和尚款待客人的蜜茶。

  老和尚說道:「這位姑娘是徐將軍的未婚妻,此次要回京拜見長輩,然後拜堂成親。呵呵,好啊!」

  「大伯別說了,沒完沒了。」美人的俏臉一片緋紅,落落大方的站起來,「一想到不經長輩同意,私定終身,我的臉上就火辣辣的。」

  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輕將軍語氣溫柔。「不妨事,義父最是通情達理,」

  他自然是徐灝的義子徐燼了,而女人是西域城頭下的李芳姑娘。本姓勾,本地人氏,早年被洪水沖到了下游百里,被途經此地經商的李姓漢人所救。認了義女,帶著她去了遙遠的西域。

  李芳的親人幾乎都不在了,自幼飽受族中的人情冷暖。是以不留戀沒有親人的家鄉,不久改姓為李。因暗戀上了徐燼,毅然報名當了隨軍護士,此後追隨徐燼一路南征北戰,演繹出一段動人的愛情故事。

  今年徐灝召喚義子回家,打算讓他回遼東執掌兵權,徐燼便領著李芳回歸中原,而李芳也帶著他先到青龍山祭拜祖先,老和尚是她唯一健在的親人,也是兄弟倆的父親一輩子的仇家,英雄惜英雄的那種,多次決鬥誰也殺不死誰,反倒成了朋友。

  老和尚熱情招待四位年輕人,得知侄女活著又有了終身依靠,十分欣慰,高興之餘談了很多兩族過去發生的許多故事,有些是年輕人不知道的,有些雖知道卻沒有這樣清楚,令兄弟倆非常滿意。

  此外,老和尚還說了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兄弟倆把這些事都各自默默記在心上,卻不知眼前的美人就是他們發誓要殺死的仇人,大抵就算知道了也下不去手,兩族的傳統,永遠是男人對男人,殺女流非是男子漢所為。

  兄弟倆十分納悶,老和尚貌似知道的也太多了吧?尤其是涉及到自家隱秘,看來正是知道的太多,所以成了和尚。

  天色已晚,雙方同時起身告辭,四大皆空的老和尚不捨的看著侄女,送他們走出廟門。

  如此兩撥年輕人一前一後的下了山,不到一會就到了近河的高岸。

  月色如銀,一切都顯得美麗和平,風景因夜深人靜而倍顯淒清。如同兄弟倆對完不成誓言的惆悵,李芳多年返回家鄉又即將遠嫁的淡淡傷感,以及徐燼從戰火紛飛的戰場返回歌舞昇平的花花世界的不適應,總之四位年輕人各有各的心思。

  一時間,都面對著河水誰也沒心情說話。

  哥哥忽然說道:「我去把酒肉拿過來,徐兄保家衛國,請接受我們兄弟的敬意。」

  徐燼說道:「你們身負重任,時候不早了,不要因我們而耽誤。」

  「不要緊,你瞧天上的北斗星,是三更子時,還早。」哥哥指著夜空,對弟弟說道:「我們過去。」

  弟弟吹了一聲口哨,在哥哥身後追隨,兄弟倆的動作異常敏捷迅速,縱身高高躍起,輕盈的降落在河灘上,從一塊大石上飛快的躍到另一個大石上,不久就到了船邊。

  李芳神色複雜的輕聲道:「他們竟是我家的生死大仇,要是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知該怎麼想?會不會一刀殺死我。」

  「不會的。」徐燼目光明亮,「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質樸青年,仇怨與女人無關。就算他們要殺你,也得踏過我的屍體。」

  「不要。」李芳很害怕,「我沒打算認祖歸宗,就讓這秘密與大伯一起永遠過去吧。」

  這時候兄弟倆拿著酒肉回來了,弟弟手裡拿著凝著濕露的銅鑼,說道:「香熄了,還剩三盤,不知什麼時候滅的。」

  哥哥說道:「沒關係,看天象就成了。」

  「可是遠天好像起風了。」弟弟很苦惱,擔心誤了時辰。

  徐燼說道:「不要緊,風從南方過去。云在東,無妨。」

  「是咧,不要緊。」哥哥把酒肉擺在了石頭上。

  李芳注視著這三個同樣優秀的青年,祈禱他們永遠不要刀兵相見,看著他們直接坐在石頭上,一面拔刀割下鹿肉大口的吃,一面挨個倒舉酒葫蘆,咕嘟咕嘟的大口喝,非常羨慕男兒的豪放灑脫。

  哥哥抬頭對著月亮出神,說道:「山上的大師人好。不過他說知道我們的仇人,也認識家父,我有些懷疑他的身份。」

  李芳心裡一緊,趕忙低下了頭,幸虧是夜裡,不然很容易暴露她的緊張不安。

  徐燼神色不變,如果兄弟倆打算追究往事,那他會如實相告,然後和兄弟倆來一次公平決鬥。雖然他的武藝遠沒有槍法來的好。

  弟弟說道:「哎呀,我們為什麼忘了問他俗姓?」

  哥哥說道:「沒用的,他可以隨便編個名字。」

  弟弟笑道:「他還說會唱歌呢,年輕時不定做了些什麼壞事。一把年紀出了家。」

  李芳忍不住了,插嘴道:「才沒有做過壞事,只是看破了紅塵,冤冤相報何時了?」

  「是哦。冤冤相報何時了。」哥哥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展顏笑道:「受教,想我們兄弟倆這三年來無日不想著復仇。為此寢食難安,可今晚才知道,兩家先人殺來殺去,都死了好多人。可我爹這一輩子沒殺過人,也沒對我們講過先人的恩怨,臨終前才交代下來。而對方家裡明明已經沒有人了,他老人家肯定也清楚,真不知道為了什麼?」

  李芳猶猶豫豫的問道:「那,那一旦你知道了仇人下落?會去報仇麼?」

  「會!」哥哥毫不猶豫的回答,隨即笑道:「仇是一定要報的,不然枉自為人。」

  李芳神色慘然,她太清楚兩姓族人的習俗了,說了就一定要做到,甚至不死不休。

  面無表情的徐燼注視著弟弟情不自禁的握緊刀柄,聽他嚷道:「我不許你殺人,殺人要償命。我生來不中用,還是我來報仇,哥哥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好了。」

  哥哥大笑,仰頭把最後的一點酒喝光,「傻兄弟,爹的遺願是要刀喝上仇人的血,卻沒說要人家的命。咱家這一派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而對方也只剩下了一個女兒,冤冤相報何時了?莫非要殺的兩家絕嗣?仇咱不報了,不報了,到此為止吧。」

  徐燼至此終於動容了,他沒想到一個山中青年會說出如此豁達的話來,並且他聰明的已經隱約猜到了未婚妻的身份,通過老和尚的隻字片語。

  到底兄弟倆故世的父親荊南先生是位什麼樣的人呢?徐燼心生嚮往,應該是位和義父一樣的超卓之人,這能從老和尚身上看出端倪,顯然老和尚認為好友的兒子也不是庸人,尤其是他的長子,雙方長輩要在不違背先人的遺願下,徹底了斷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

  「啊!」李芳大聲驚呼,一把握住徐燼鮮血淋淋的右手,驚呼:「你瘋了?」

  弟弟被他閃電般搶過自己刀,接著自殘也驚呆了,徐燼卻露出衷心笑容,對表情嚴肅下來的哥哥,凜然說道:「以我英國公徐家義子徐燼之名,替我結髮妻子還你家的仇怨。往事已矣,徐家人的血不會辱沒了你家祖先。」

  李芳激動起來,心疼的叫道:「你這是何苦?想要我的命儘管來拿,皺一下眉頭就不是勾家女兒。」

  「快包紮傷口,別傷了筋骨。」哥哥有些慌了,苦笑道:「一點點血就夠了,你?」

  「哈哈哈!」徐燼徹底拋棄了將軍的威嚴,又恢復成小山村的窮家孩子,樂不可支的舉起手笑道:「我有分寸,不過是輕輕劃了一下而已。」

  哥哥愣了一下,失笑道:「哈哈。」

  「哈哈哈。」弟弟也跟著放聲大笑。

  「就知道胡鬧,幾何時才能長大呢?」

  倒是李芳嗔怪的打了心上人一下,心情徹底放鬆下下,趕緊小心翼翼的取出紗布,動作熟練的包紮傷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8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不幸的事

  風全息了,閃爍的星空依舊。山上的木魚聲亦已寂然無聞,除了遠處村落裡的雞和周圍荒灘上的蟲子,一切光景如同佛家所說的如夢如幻,任何描述皆近乎多餘了。

  徐燼和李芳也已經離去,了結百年家族恩怨的兄弟倆一身輕鬆,脫了衣服,把所有東西放在岸上,赤身慢慢把小船搖到了河中心。

  地勢在這裡大幅度的變窄,水流湍急,哥倆小心翼翼的把船翻轉過來,迅速游回岸邊,毒藥沉入了水中。

  狂歡盛宴如斯開始,隨著上游的鑼聲猛然響起,不久侯在下游的人們聽到了炮聲,本來火把都熄滅了,瞬間全部重新點燃,沿河數里的岸邊被成片的火光照耀,人人低聲吶喊,蔚為壯觀。

  人們潮水般的湧進了河裡,吳家兄弟也在從上游趕來,一路在水中揮刀砍殺大魚。哥哥在月光下連續砍斷被藥所醉的水蛇,而弟弟則想著美麗的李芳,心有旁騖所獲無幾。

  關於報仇,關於女人,都不是今夜的主題。今夜的主題是「漁」,人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比著誰更幸運,男人是捕撈的主力,都想等天明之後,讓親人又歡喜又吃驚,所以他們拼了命的游來游去。

  下過藥的姚河,直到第二天,還有小孩子在淺灘上撿拾魚蝦,這樣的節日從此每年都有一次,和過節划龍舟一樣。

  李芳戀戀不捨告別了家鄉,心情忐忑的隨著徐燼由陸路騎馬前往金陵。一路上,徐燼的眉頭緊鎖,乾旱天氣影響了很多缺少水源的村落。

  生存壓力的加大,酷熱的天氣,日益令人們變得越來越焦躁,很容易因一點點的火星就跟個炮仗一樣的爆發。

  距離蕭家村百里之外的謝家村,周圍山清水秀。民風剽悍,世代於此生息繁衍。

  謝姓人自秦漢以來不斷的向南遷徙,最遠的遷徙到了海南台灣,宋代前已成為江南大姓之一,在明朝的人口大概位於百家姓的二十位左右。

  如今的謝姓已不是東漢之後世稱「崔盧王謝」的四海望族,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今日,謝家村流蕩著可怕的顫慄氣氛,似乎過往的白雲飛鳥,田地裡的莊稼蔬菜。牆頭上的狗尾草,以及水車鋤頭等各種各樣的東西,無不帶著憤怒的氣息。

  村裡血氣方剛的後生們瘋了一樣的到處跑,叫喊著,眼睛裡噴出火焰,一個個束緊了腰帶,放出結實的臂膀,摩擦並整理他們預備廝殺的各種傢伙。

  年紀稍微大一些的男人們,雖然應該成熟穩重。口口聲聲勸年輕人不要衝動,可他們那悲憫的臉上也顯然流露出了憤怒剛毅。

  老輩人則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暗中盤算著交戰或防禦,妥協或談判哪一種策略能取得勝利。女人們一部分擔憂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祈禱親人能夠逢凶化吉;另一部分一想到跳井的不幸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嘆息著報以同情。

  孩童看著大人們無不匆匆忙忙,臉上異樣的表情和說著異樣的話,都呆了。並且父母囑咐他們千萬不要到臨近的王家村去玩,事實上連自家的大門都不准他們出去了,抱著莫名其妙的驚疑和害怕。趴在牆上看著。

  這時候,村裡的一切勞作都停止了。

  田壩上曬穀場上路上紛亂地擠滿了人頭和腳步聲,瀰漫著沉痛的激昂和悲壯的叫喊,全村的空氣在這種緊繃的氛圍裡一觸即發,所有的男人都像醉漢一樣的瘋狂了,羊兒驚慌的在山坡上跑著,牛兒在棚裡拚命的抵角,土狗一聲接著一聲的長吠猶如戰鼓。

  咚!咚!真正的鼓聲響起來了,撼動山嶽一般的響了起來。

  謝家村的鼓聲沿襲數百年之久,每年只有當春秋兩大祭時才能聽到,因姓氏的淪落,因異族的踐踏,聲音沉抑而淒哀,也有著能震撼謝姓人血性的雄渾。所以每當突然間響起來,那不是歹人成群結隊的殺來了,便是和某村有了不可解的事情發生了。

  近十年,鼓聲安安靜靜地一年裡準時響起兩次,可是今日卻破例的響了。

  當鼓聲響過第二通後,在謝氏宗祠前的練武場上,數也數不清的站滿了人,而且還在慢慢的增多,一排排的往外延伸。

  不久,第三通鼓聲更有力的響起來,山崩地裂般的轟鳴著幹裂的大地。

  族長緩緩走上了戲台,經過幾番的勸告,沸騰的村民這才稍稍安靜下來。

  鬚髮半白的族長剛剛過完六十大壽,精神非常旺盛,目光炯炯,聲音洪亮,他嚴肅的對大傢伙說道:「咱們謝家村自魏晉起,列祖列宗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受外人欺辱,誰不知道淝水之戰?」

  「誰忍辱誰是狗娘養的!」村民們半瘋狂的叫喊。

  族長繼續說道:「前朝時,我金陵謝氏戰死不剩幾個男丁了,也與給韃子做官的幾房斷絕了關係,其他各房誰不尊敬?現在,如果王家村不交出王貴來抵償咱們應芳媳婦的命,咱們謝姓勢不能不復仇,咱們不能受這樣的欺侮。

  不過咱們眼下不要忙,等王家村答覆咱們的通牒,看看如何再做決定,可是咱們卻不可不先預備。」

  「族長,咱們的傢伙都準備好了。」「您老人家放心吧,謝家人不怕死。」男人們又一陣亂嚷,紛紛舉起手中的棍棒耙子。

  「好!」族長用鼓勵的聲音又說道:「都回去吧,誰也不許輕舉妄動,明天再來聽消息。」

  送族長走了後,大家成群結隊的散開,彼此說著義憤填膺的話,一個個都十分興奮。

  最惹人注意的是老茂叔的兒子邦平,素來極為勤勞待人彬彬有禮,此刻一臉沉痛雙眼通紅,飽含著淚水,當眾發誓非得踏平王家村人的宗祠和祖墳,否則便不活了。

  其他同輩青年中還有不少類似的,年輕熱血人之常情,但是滿嘴肆無忌憚說著污言穢語的,跑來跑去最憤怒的,乃是村裡的小輩謝岩,外號叫做斜眼。

  他一邊跑一邊緊緊握著棍子,聲嘶力竭的大喊:「老子要將王村女人的乳子拿來喂狗!」

  原來有一年在河邊,他偷偷瞟了一眼王村一個洗衣服的女人,露出的小半邊胸部。那女人發覺後馬上沉下臉來,詛咒道:「狗娘養的,看什麼?眼睛長瘡早晚死於非命。」

  謝岩心眼小又迷信,遂從此認為受到了奇恥大辱並且由此倒運了,隱忍到了現在,終於在發生了不幸事件後,他是主張最激烈的,舉動也是最瘋狂的。

  當下他又歡喜又憤怒的要跑到應芳家裡,半路上忽然轉到了酒肆,一口氣喝了三兩高粱酒,大聲對在座的食客說道:「你們還吃什麼酒?咱們謝家村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了,你們還有心情鬼干?」

  正在吃飯休息的徐燼不悅的看了他一眼,李芳眨著秀氣的眼眸,不解的蹙起眉頭。

  「你醉了吧?」一個酒客問道。

  「你說什麼?狗才醉了。」謝岩神色憤怒,「你們都是死人麼?應芳的媳婦,孀居在家何等賢惠的婦人,她侍奉她年邁的婆婆,多孝順多好的一個人?現在她死了,死了,跳了井!」

  「什麼?這是真的麼?」十幾個酒客驚呼,他們幾乎都不是本村人,可大多對謝家村非常熟悉,一個個驚疑不定。

  「啊!」李芳也吃了一驚,徐燼的目光冷了幾分。

  有人不可置信的道:「這不是一屍兩命麼?應芳媳婦懷著身孕啊。兩條命,應芳家豈不是要絕嗣了?兩條命呀!」

  又有酒客問道:「為什麼跳井死了?」

  「為什麼?」謝岩啪的一下把酒碗砸碎,「還不是王家村的王貴那千刀萬斬的王八蛋,他遇見了應芳的媳婦,就在他們村裡的旱溝,先是用軟,後來用強了,幹了沒有天理的禽獸之事。這該死的畜生!應芳的媳婦回來哭了兩晝夜,婆婆勸她也不聽,今天早上就跳井死了,唉,兩條命。」

  說完謝岩吼叫著跑了出去,於是酒肆裡的客人也憤怒了,各自付賬匆匆忙忙地走了。

  戾氣愈發散播到了全村,李芳擔心的看著心上人,徐燼說道:「於情於理我也不能不管,不過這事得去稟報父親,咱們走。」

  「對。」李芳懸著的心放下來了,忙不迭的站起來。

  村外與王家村交界的土堡上,二三十人輪流守衛,還有二十人的隊伍在村裡來回巡邏。很多後生聚集在下面,大聲朝著對面叫喊示威,沒有人在乎王法,古代鄉下的宗族社會一向如此,地方宗族的勢力越強盛,類似的糾紛越會由自己來解決,官府一般也不敢過於干涉,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理智消失了,他們迫切希望捉到王家村的一個奸細,砍下頭高高懸在土堡上的竹竿尖,這是再高興不過的事了。

  人們不停的相互詢問,「捉到了沒?」結果是沒有,每個人都很失望的沉默片刻。

  真沒有!

  忽然,有人大聲解釋道:「王村人向來怕死,懦弱,癩皮狗似的,都躲在炕上瑟瑟發抖呢。」

  「哈哈!」大家彷彿得到勝利似的狂笑起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8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械鬥

  天陽的光輝照在田野,熱氣蒸騰,年輕人肆意喊話羞辱對面的王家村,然後哄然大笑。

  這時,從村子口跑出來了謝岩,他喝了酒,臉上漲滿了血色,目光有些發直,跑過來瘋瘋癲癲的大聲喊道:「殺過去!一個不准留!剩下一個不算謝家的好漢!你們隨我殺過去,殺光那些狗東西,一個不准留。」

  青年們的士氣被他調動起來,高聲應和,有人讚了一聲斜眼真是仗義漢子,謝岩如此更激動了,光著消瘦的上身,青筋條條暴現,手上四尺多長的鉤鐮刀在半空中旋舞得更快了。

  大家興奮歸興奮,卻沒人把謝岩的話當真,並不是不敢隨著他去廝殺,而是沒有得到族中長老們的允許,誰也不敢私自行動。

  就這樣任憑謝岩一個人狂吼亂叫了好半天,大家只是大聲附和,氣得謝岩一個勁的指著他們大罵孬種。

  「誰是孬種了?」有個青年不樂意了,「族長交代不許輕舉妄動,你喝醉了咋地?敢不聽?」

  「膽小鬼。」

  謝岩正待繼續大罵,忽然村裡的鼓聲又激烈的響了起來,鬧得大傢伙彼此面面相覷,不知誰哇的一聲大叫,一群人拔腳朝著村裡跑去。

  整個謝家村沸騰了,潮水般的人群連綿不絕,紛亂地向祠堂狂奔。人數比上午變得更多了,非謝姓與那些外村人、長工短工等等近乎傾巢而動,人氣也更見暴躁,大有不把王家村踏平不可的氣勢。

  樹上的鳥兒嚇得咻咻振翅飛到遠方,狗兒嚇得四處亂竄,第二通鼓聲在深沉緊張的氣氛下幽幽響了。

  轟!好似平地裡一顆炸雷,趕到的人們徹底被激怒了,瘋狂的大吼大叫。

  許多婦人靜靜站在祠堂裡面的側廳裡,有的嘆息。有的流淚,有的氣得發抖,她們面前是跳井死的應芳媳婦的屍首。身體比平常大了一圈,頭髮散著被污泥漿硬了,臉上模糊滿是傷痕,眼睛一隻睜著一隻閉著,尤其可怕的是她那大大的肚子,張著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副死不瞑目的悽慘樣子。

  男人們怒火萬丈,很快第三通的鼓聲響了。族長和里長村甲及族中老輩,地主鄉紳等有頭有臉的全部登上了戲台。

  大傢伙的目光都集中在跟在族長背後之人,那是祠堂管事謝七伯,就見他的表情極端憤怒,又極為慘厲,一隻手不住的流著血。

  本已漸漸抵達臨界點的氣氛這下子徹底兇猛爆開了,至此就連最溫和的男人都怒了。

  族長也一掃昔日沉穩,怒氣衝衝的說道:「你們瞧瞧,老七過去送通書。王家村人竟然不但不認錯,反將通書撕了,口出不遜的話,說咱們村裡的女人只配當娼。風流一下有什麼要緊?這是人話嗎?老七當時氣憤極了,和他們辯論,他們竟將老七的五根手指頭都砍掉了。」

  「殺過去!」暴怒的謝岩打斷了族長的話,死命的大喊。

  「殺過去!殺他娘的一個乾淨!殺!」沸騰到極點的人們終於忍耐不住了。

  這時候。鬚髮半白的族長看上去全不像一位老人,再現年輕時代打韃子時的雄壯而威武,目光炯炯閃動著火光。兩隻手叉在腰間,聲音又深沉又洪亮。

  「士可殺不可辱,咱們不能不拚個死活了!所有男丁聽我號令,今晚負責守土堡和訓練的人要加倍小心,四更天都到這裡來,我自有計策。去吧,把你們的傢伙都準備好。」

  族長年輕時曾積功當過百戶,親手殺過很多韃子,追隨的是那時當世第一名將魏國公徐達,指揮作戰未嘗一敗,因此他的威望在謝家村無人可及,謝家村也因此人人習武。

  械鬥的命令終於下了,沸騰的氣氛突然間隨之急轉直下,狂怒的人們受到過常年訓練,素養幾乎和士兵無異,一聲令下,大喊大叫的紛亂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一片片肅穆壓抑,鴉雀無聲的四散離去。

  族長和老輩人神色嚴肅,他們知道這一仗不好打,王姓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族,人多勢眾,也因此囂張跋扈慣了。不過王家村很少惹上人數稍少可也不亞於王姓的謝家村,沒想到這一天還是終於來了。

  看著失去了五指的老七,顯然這仇是解不開了,如果僅僅是應芳媳婦的死,可以通過縣衙令王貴以命償命,但是老七代表著整個謝族的臉面,不以牙還牙的話,謝姓從此也不用做人了。

  族長對那邊的王家人感到不可理喻,不明白為什麼這麼不講理?大抵是因最近為了爭奪水源,據說王家村人和附近幾個村子發生了數次械鬥,並因此死傷了一些人。

  他們不願聽從徐三爺的調解和安排,而謝家村卻對徐家奉若神明,也為此很不滿,時常有族人謾罵羞辱王家村人,故此在應芳媳婦這件事上,王家村表現出來了極端蠻橫。

  帶過兵的族長很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死傷必不可免,並且還會連累無辜,事後官府不會不管。

  族長思考半天,不緊不慢的交代兒子幾乎話,兩個兒子領命而去。

  村裡最有錢的謝家老二,即族長的親弟弟,也對自己的兒子說道:「你們也去取兩千兩銀子抬出來。」

  族長和大家都很意外,生性吝嗇的老二怎麼一反常態?族長說道:「何必呢?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哥,別說了。」謝老二注視著七弟的斷手,「我是心疼銀子,誰來借錢都不借,但老七是我的兄弟,事關咱們全族的大仇,我懂得打虎親兄弟的道理,錢就是要用在這刀刃上。」

  「好!」族長精神大振,「謝家沒有孬種,孬種不配生在謝家!」

  當晚因擔心王家村得知後搶先偷襲,族長等人四處巡視,提醒男人們小心戒備。

  第二天凌晨,疏星的微芒還不曾盡滅,祠堂前刀槍森列,一派肅殺的氣氛。

  族長高坐在戲台正中央的虎皮大椅上。老輩人雁翅般坐在兩側,人人面無表情。檯子下,放著四五隻滿滿白花花耀眼的箱子,此乃安家費和善後用的銀子。

  這關口,已沒有人在乎個人安危了,萬一倒霉的被人殺死,按照村裡的規矩,父母兒女都會得到族中的妥善照顧,沒有人對此有半點存疑,這也是謝家千年大族的凝聚力。不然早就四分五裂了。

  族長沒有囉嗦,直接開口唸著天地玄黃等操練時的隊伍表號,發佈號令,自有人揮舞著白布紅邊等顏色的旗幟,慢慢的搖動。

  附近的人們誰也不會想到,謝家村會大動干戈,並且反擊的手段會如此不顧一切,完全是不打則已,一打就要滅村的氣魄。

  村人三十人三十人一隊的出發了。婦人們焦急等待著,誰也不敢出聲,也不敢跑到村口眺望。

  族長等老輩看似從容,實則每個人的心裡都很緊張。上一次動員全村人械鬥,依稀記得是洪武十年的事情,原因和今次這件事差不多,反正當時族長一家的老四老五老六都死了。

  當然那一仗生生打出了謝族的威風。這麼多年來,再沒有任何人敢來嘚瑟,王家村竟忘了此事。

  祠堂前。族長預備勝利凱旋的酒還沒等冷卻,兩個村人抬著謝岩匆匆走了進來,婦女捂著嘴神色驚慌。

  謝岩按理應該在負責策應的隊伍裡,今天他異常的激昂奮勇,死活要做第一隊的先鋒,臨走前臉上佈滿了不報此仇誓不歸的氣概,高舉著他那柄極為鋒利的鉤鐮刀。

  這柄鉤鐮刀赫赫有名,當年他祖父用此刀斬斷過十幾個韃子的馬腿,後來在收復元大都的戰役中不幸陣亡。

  他父親繼承了小旗的官職,前幾年因酒後殺了上司而被處死,軍職也被廢了,謝岩家從此一蹶不振。

  誰也不曉得謝岩把家族的不幸怪罪到了王家村那女人頭上,認為是她的詛咒導致父親身死名裂,也因此心中藏著報復的念頭。

  此刻的謝岩躺在木架上,閉著眼睛,沒了先前生龍活虎的樣子,艱難的喘著氣,微黃的牙齒大半露在慘白的嘴唇外面,腿是直直的,那柄有名的鉤鐮刀不在手中了,一雙胳膊無力的垂了下來,肋下不住地流淌出鮮紅的血液,密集的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王家村果然有了準備,族長儘管年輕時身經百戰,此刻也不禁有些慌了,問道:「形式不好麼?」

  「好得很,好得很!」兩個村人興奮同聲回答,「每個人都勇不可當,策應的隊伍也發揮了奇效,把王家村主力吸引了過去,中了咱們的埋伏。斜眼是第一個殺進村裡的,可他跑得太快了,忘了操練時的條例,一個人就跟對方十幾個人交上了手,殺得敵人抱頭鼠竄。唉,不想他追上去,中了躲在巷子裡的埋伏,被一槍紮在了肋下。」

  「嗯。」族長皺著眉頭,在謝岩身旁走來走去。

  村裡的郎中用他長達一寸指甲的手,摸了摸謝岩的鼻端和前胸,把了一下脈搏,遲疑了一下,拿出來一把乾乾的藥草,往傷口上塞去。

  僵臥的謝岩跟著震動了一下,非常困難的急促呼吸,老二皺眉問道:「不至於吧?」

  郎中說道:「他年輕力壯,抬回來的及時,先止住血,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撐過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女人們忽然大聲喊道。

  「閉嘴!」族長目光凌厲,嚇得婦女們一個個趕緊又把嘴捂上。

  混亂的喊殺聲和鐵器撞擊的聲音不斷飄了過來,族長鎮定的側耳傾聽,判斷戰場上的形式。

  他沒有親自指揮,而是把指揮權交給了他的兩個兒子,以此來豎立未來族長的威望。

  如果這一次輸了,他看了眼微微緊張的二弟,暗道打虎親兄弟不假,侄子們都在前方,只是這未來族長的位置,怕是要交出去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09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為義犧牲

  李媽媽在廚房用竹帚子刷鍋,沙沙嚓嚓的響,也像是昨夜的雨還沒止,串串流下的雨漏。

  蕭楓懊惱的揉揉惺忪的睡眼,本來下雨是日盼夜盼的好事,盼了足足半年了,人人都在為了不下雨而憂愁,田地干旱莊稼都枯萎死了。並且,下雨就可以躲懶不上學了,最好是大雨,他們幾個就能裝作好孩子的模樣,想上學,大人會邊誇獎邊阻止。

  這麼一想,早晨下起雨真有許多好處!蕭楓拄著腮,像上課,作文,寫大字能自自然然的免去,可以在家裡和年紀相仿的哥妹們聚在一塊,玩擲紅、斗點,用麻將骨牌蓋城牆;或在園子裡堵水壩,放紙船,追水禽。

  因此,幾乎每一天早晨,蕭楓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先望望窗外,傾耳靜聽,考察那天空是否密密雜雜的在落雨。雨,尤其是早晨的,可以說等於給孩子們帶來快樂的天使。

  但今天蕭楓不希望下雨,一直為此擔憂著急,深怕難得的休息天被雨送掉了。

  李媽媽刷鍋的聲音,他誤以為下雨了,怔怔看了半響,證明是晴天后,一聲歡呼的跳下床來,兩隻手抓住鬆垮垮的褲頭,摸了一下褲襠,匆匆地跑到房外去找柳弟。

  柳弟也像是剛起床,站在天井邊,小臉迷迷糊糊的,他總改不掉初醒後的那毛病,鼻涕流到嘴唇上,用手背來回的擦,結果弄得手背倒是干淨了,卻滿臉花,髒兮兮的。

  柳弟知道自己的壞毛病,為此有點怕羞,卻老是改不了。

  蕭楓本來可以用哥哥的身份責備,但他也有自己的壞毛病,只能對這可笑的動作視而不見,要是也學蘊素妹妹的口吻去譏笑。雖也能使弟弟發臊,可是他一定會馬上反攻,撅起嘴,眼睛一瞪,輕蔑的道:「一夜濕一條褲子,不配說我。」

  一想起尿床的醜,蕭楓臉紅了,故此很有經驗的把小男孩的花臉忽略過去,「見鬼,我以為下雨了呢。」

  柳弟微笑著把手從嘴唇上放下來。又用衣衫的邊幅去擦手背,反問道:「你知道昨夜落雨了麼?好多人都在歡呼,可是只下了一小會兒。」

  蕭楓頗有氣勢的道:「知道,可是我要它晴,若不晴,我必定罵他娘的。」

  「你又說胡話了,小心被姑媽聽見,又要責罵。」簫柳習慣性的又抬手抹了下鼻子。

  「她現在顧不上理我們。」

  蕭楓無意中昂起頭來,忽然看見藍色無云的天空中。遍佈高高低低錯落有致,飄翔著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各式紙鳶,指著大叫道:「我們也放去。」

  「好。」蕭柳大叫,「去後園還是到最高的檯子上?」

  「你快瞧。」蕭楓指著從隔壁剛飛上去的一隻花蝴蝶。「這個多好看!」

  「那應該是癲頭哥哥放的。」蕭柳說道。

  「哼!」蕭楓不屑冷哼,他和蕭柳都是蕭家旁系子弟,因父母雙亡等原因,被蕭雨瀅自小收養長大。年紀都不大,一個十歲一個八歲。而那個癲頭哥哥的年紀比他們都大,徐家的孤兒。是蕭楓頂看不起的一個人。

  其鄙夷的原因,不外乎就是那個癲,小孩子大多如此,不喜歡與眾不同身有缺陷的孩子,頭髮焦黃稀少,在夏天時常引來許多的蒼蠅盤旋在頭頂。並且他除了會哼哼幾句云淡風清近午天之類的「千家詩」外,別的他全不懂,這也是其他上學的孩子不生敬意的一個原由。

  但這時,那隻非常好看的花蝴蝶紙鳶竟是他放的,蕭楓心中未免有了憤怒,還帶點嫉妒。

  「不可能。」蕭楓否認。

  「就是他的。」簫柳給出了證據,「昨天在縣裡我親眼瞧他買來的,花了一錢銀子。」

  蕭楓默然了,心中更不平了,說道:「癲頭子都有,我們反沒得?走,去找姑媽理論。」

  兩個孩子生氣的溜進了內宅,就見正房院子裡站滿了人,中間一男一女神色恭敬,鬧得他倆一頭霧水,又見私底下被稱作姑父的徐灝大步走出來,高興的一把摟住男人,「好!難怪昨夜下了一場小雨,原來我的兒子回來了。嗯,我帶你們去祠堂見過列祖列宗,不必那些繁文縟節,然後咱們去拜見老太君。」

  轉眼間人去樓空,兩個孩子還是滿頭霧水,鬧不清狀況也沒有詢問的心思,走進屋裡,蕭雨瀅正在梳頭。

  「姑媽!」蕭楓上前就拉著她往外走。

  「做什麼?」簫雨瀅問道,「這樣急急忙忙的?出了什麼事?」梳子停了動作,一隻手挽住發散的秀髮,轉過臉看著他們。

  蕭柳說道:「您瞧瞧去,天上多好看的一個紙鳶,花蝴蝶樣的。」

  蕭雨瀅有些明白了,笑道:「這也值得大驚小怪?」

  「那是癲頭子哥哥放的。」蕭楓賭氣道:「姑媽,他都有,他就只會哼千家詩,我們卻只有兩種紙平式的。」

  蕭雨瀅笑了,為了不使侄兒變成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自小就讓他們生活在外宅,身邊沒有丫鬟,衣食住行嚴格控制。

  「別急,等你們伯父回來,他會買來一個比誰都看好的紙鳶。」

  兩個孩子的眼睛亮了,蕭楓迫不及待的問道:「給我麼?」

  「是的。」

  「那我呢?」簫柳忙問道。

  簫雨瀅輕笑道:「給你們兩個人的,還有你們的妹妹。」

  「太好了。」兩個孩子感覺快樂了,笑著跑出了上房。在外頭,二人又抬起頭,看那漫天飛揚的大大小小的紙鳶,除了鑑賞和羨慕,一心想著徐伯父快點回來。

  就在這種又歡喜又焦急的心態之中,小孩子對徐灝去買的紙鳶作了種種遐想,他們特別希望買回一隻花蝴蝶,比癲頭哥哥的那隻強,又大又好看。

  村子裡更多的紙鳶隨風高昇,一點點變小了,辨不出是什麼樣的,新放的紙鳶又陸陸續續地飛了起來。把湛藍的天空點綴的婉約、飄逸,近乎神話般的美。

  可是對於兩個孩子來說,卻彷彿成了嘲弄,每一隻紙鳶都像是在問,你怎麼不放呀?

  兩個孩子愈加的焦急了,在院子口團團亂轉,這也難怪。可是可愛的徐伯父終不見來,馬上就要吃早飯啦!

  祠堂裡,李芳不知所措的站在徐燼身後,儘管心上人反覆說義父為人多麼通情達理。學究天人,但她也不敢想像,以私下定盟的外姓女人身份,竟然初次登門就被領進國公家的祠堂?這可是等閒連自家女人都不允許踏足的禁地啊!

  「你們倆無需拘束。」徐灝上過香,回過頭來,「來,燼兒你來上香,李芳姑娘隨意,等你過了門再叩拜不晚。」

  徐燼忍不住說道:「義父。長輩們皆不在場,這樣好麼?」

  徐灝失笑道:「你是我的兒子,又不是他們的兒子,我徐灝的事還用請示誰嘛?上香吧。等今年祭祀儀式,你就站在我身後,你兩個弟弟站在你後頭,你雖不是嫡卻是長。」

  「是!」徐燼強忍著激動。恭恭敬敬雙膝跪地。

  李芳也急忙跟著跪下,她總算清楚心上人的脾氣像誰了,悄悄吐了下舌頭。這爺倆一副我自橫刀向天笑的不羈,看似通情達理虛心納諫,實則比誰都自負,也比誰都固執。

  走出祠堂,徐燼忙將謝家村的事說了一遍,慚愧的道:「都怨孩兒把家人遣了回來,失了嚮導以至於迷了路,請父親大人責罵。」

  「謝家村?」徐灝皺眉算了算時間,此時快馬趕過去應該來得及阻止,當即說道:「你們倆去拜見老太君,我要走一趟。」

  與此同時,謝家村的天空是慘慘的陰陰欲雨天氣,喊殺聲漸漸弱了下來。,茂叔的兒子邦平渾身是血的被抬了進來,接著又抬進來幾個人。

  偷襲之下重傷滿營,族長沒了沉穩,每一次抬進人來,都會問道:「咱們的形勢不好麼?」

  每次村人都興奮的回答:「好得很,好得很!」

  然而族長的心還是七上八下,不安著。當陽光驅散烏云,鳥兒嘰嘰喳喳飛出巢覓食的時候,折損了許多人手,卻還有三百多人的謝家村男人,疲倦中興奮的打著鑼,叫喊著:「踏平了,踏平了!」

  至此族長鬆了口氣,緊接著響起暢快的歡呼聲和悲痛的哭聲,婦女呼啦啦的跑了出去。

  徐灝黑著臉策馬衝進村裡時,祠堂前燒著無數的火把、蠟燭、木香,燒成灰燼的紙灰到處飄舞。

  婦人孩子披麻戴孝的跪在兩側,黑壓壓的跪了一地,中間擺放著應芳媳婦、謝岩、邦平和其他屍首約有二三十具。

  徐灝翻身下馬,使勁指了指賠笑的族長,氣得無話可說。古代不是法治社會,甚至可以說,和後世印度的種姓制度以及保留下來的封建觀念沒什麼不同,不管怎麼辯解,也還是古代封建社會。

  這次械鬥其性質和中東印度的榮譽謀殺一樣,即在時下大多數人的觀念裡,不是犯罪。而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最令官府深感頭痛的幾種案件,有一種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一種就是眼下的鄉下人大規模械鬥了。

  大規模的群體事件,委實很難處理,哪怕死了這麼多人,故此族長顯得有恃無恐,就連徐灝也沒辦法,難道下令把雙方族長等人抓起來?有意義麼?

  事已至此,徐灝也懶得管了,愛怎麼地就怎麼地罷,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問題是族長還興匆匆的說呢,「三爺,咱謝家村沒給您丟臉,咱們是死了二三十條人命,可對方死得更多,近乎滅村了。」

  「我?」徐灝咬著牙一跺腳,「去把王家村剩下的男女老少都遷到永樂洲去,即刻。」

  「三爺英明。」族長更開心了。

  「呸!」徐灝恨不得一棒子敲死他。

  得意的族長精神煥發,不停地問道:「怎麼還沒有來?」

  「來了,來了!」村民們喊道。

  徐灝順著望了過去,就見一個強壯有力的漢子,挑進來兩個竹筐。到了跟前,倒出來十幾個頭髮散亂,血肉模糊的男女腦袋。

  「這是什麼?」徐灝終於怒了,如果謝家村不給他一個合理解釋,他產生了滅村的念頭。

  族長察覺出不善,趕緊解釋道:「這是王貴一家子,砍了老七手指的一家子。」

  「哼!你要記住,多行不義必自斃。」徐灝鐵青著臉走過去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於是自族長以下,謝家村人都肅誠的靜默著,祭奠那些僵硬的為了「義」犧牲的死者,鼓聲深沉而淒涼的響著,還有死者的親人在哭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10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登高

  飯後,兩個男孩滿心惆悵,三歲的徐蘊素不明白哥哥們的失望,眨著秀氣的小眼眸,一隻手攥著母親的衣角,舔著另一個手指頭上的牛奶,美美的笑著。

  一身精緻小巧的漢代宮裝,裙襬飄飄,看上去可愛的蘊素像個卡通版的古仕女娃娃,還是限量出版的那種。

  蕭楓沒辦法,便去把平日很喜歡而這時又極不滿意的那隻用白紙做的平式紙鳶,從床底下拿了出來。

  徐蘊素好奇的站在房簷下,咬著手指頭看著兩個哥哥聊以慰藉,在院子裡一來一往的放了一陣,拍著手給哥哥們鼓勁。

  放風箏,一定要順著風向,在最適合的天氣,只要一拉一收,自然而然的,紙鳶會悠悠地升起,漸漸飛高。

  今天無疑是很適合的天氣,一陣陣的風吹來,紙鳶也經歷過數次實踐,去年曾飛得很高過,但是好半天了,哥倆還是一來一往的跑著,反覆的失敗,可見當事人的懊惱和急躁。

  「索性扯了,不要它!看人家的紙鳶飛在天上,我們的卻一次次落在地上,我生氣了。」

  「那也好。」

  無辜的紙鳶被兄弟倆一下子扯了個稀巴爛,唬得徐蘊素哭了,「紙鳶,紙鳶。」

  蕭柳忙跑過去安慰妹妹,然而蕭楓的心情卻空蕩蕩的,沒有因紙鳶的陣亡而開心起來,同時又充滿著想哭的委屈,懷恨,以及對親手做的紙鳶的難捨。

  他抬眼看著弟弟妹妹,蕭柳無意識的用手纏著繩子,蕭楓走過去拉著妹妹的小手,「不哭,咱們去找姑媽。」

  蕭柳跟在他的身後,蕭雨瀅已梳好了頭。妝也畫完了,正在聽管事的事情。看樣子,她已知道孩子們的來意,便說道:「你們伯父很快就會回來了。」

  蕭楓氣呼呼的道:「早飯都吃過了,還不見!」

  蕭雨瀅說道:「昨兒個不是說好帶你們登高麼?登高也得吃過午飯呀。」

  「您出出瞧瞧,人家的紙鳶全放了。」蕭柳鼓起嘴,顯然帶著哭樣。」

  小小的徐蘊素有樣學樣,也學著嘟起了嘴,泫然欲泣一副馬上就要流眼淚的樣子,鬧得蕭雨瀅又氣又笑。

  「好啦好啦。」蕭雨瀅安慰他們:「你們好好的玩一會兒吧。他一定會回來,我不撒謊。」

  於是,孩子們退了出來。

  三個孩子坐在石階上,仰望天空,上面的紙鳶更多了。本來對於徐灝,孩子們是非常喜愛的,這時候則不免覺得他可氣了,這麼久了沒回來,他是故意捉弄人。言而無信。

  蕭柳提出跑去書房,把伯父喜歡的筆呀書啊都弄壞,蕭楓自然阻止了他,可也說道:「他確實可惡。」

  蕭柳說道:「以後我不和他說話了。他要抱我,我就把鼻涕抹在他身上。」

  「對。」蕭楓使勁掉頭,表示嚴重同意。

  徐蘊素奶聲奶氣的說道:「我也不和爹說話了,他要親我嘴。我就吐吐沫好不好?」

  「好。」兩個男孩同時點頭。

  唉!可是他們真焦急呀!

  故事中的太陽伯伯慢慢的爬著,不知不覺,從東邊的柳樹上。經過庭中的紫薇山茶等花圃,陽光平平地鋪在天井的石板上,各種的影子都成了直線。

  蕭雨詩沒空理會孩子們,瑣事纏身早從側門溜走了,奶媽丫鬟婆子也樂於見他們發呆,兩個表少爺平日住宿學校,小姐難得和哥哥們玩在一起。

  大廚房,傳來了炸魚和炒菜的熱鬧聲音,家人進進出出,又不時傳來其他孩子的歡聲笑語,這一切更使得他們心中發熱,自然的,徐灝由可惡變成了仇敵。

  眼看即將要擺上中飯的時候,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急促的響在院門外。

  「伯父回來了。」蕭楓一躍而起,太好了,他看向蕭柳,他在笑。

  徐灝沒有讓他們失望,手中拿著一隻黑色的,錯雜著許多白花紋,平頭扁嘴,尾巴有一丈多長的魚式紙鳶。

  徐灝把紙鳶交給蕭楓,從臂彎裡又拿出一大捆麻繩,說道:「這時候風箏都賣完了,這條魚還是跑了好幾家,請人家現做的。」

  而孩子們卻不理會他的辛苦和解釋,低著頭研究著紙鳶,蕭柳說道:「比癲頭子哥哥的花蝴蝶好多了,尾巴好長好長。」

  「也比他的大,蝴蝶有什麼了不起,魚才漂亮。」蕭楓也快樂的說。

  「好,好!」徐蘊素一個勁的拍手,彷彿這普通之級的紙鳶乃天下第一。

  徐灝無奈,連女兒也不稀罕搭理自己,只顧著跟在哥哥們的屁股後頭。蕭雨瀅過來問道:「午飯去千壽堂吃麼?」

  「人太多,不用了。」徐灝坐了下去,「你自己過去吧,與凝雪雨詩商量下給燼兒和李芳姑娘拜堂成親,就在蕭家村。我騎馬跑了一上午,累了,先休息一下。」

  「好。」蕭雨瀅答應下來,如今家裡的孩子太多,老太君年老精神不好,相約不帶著孩子過去請安。

  蕭楓忽然抬起頭,問道:「伯父,你和我們登高去。」

  「嗯。」徐灝答應了。

  蕭雨瀅說道:「午飯都擺上了,吃完飯再去。」

  若是平常,蕭楓蕭柳的眼睛一准盯在炒肉,或比炒肉更好的肉菜上面,但今日一反常態,不但無心吃肉,簡直是一口菜也不吃了,一心想著登高去,所以匆匆扒了一碗飯,便漱口下來。

  奶娘過來囑咐幾句,給了哥倆四百錢用來零花,徐灝想了想命人把徐燼李芳喚來,帶上家裡一大群的男孩女孩,步行浩浩蕩蕩的去登山。

  按照蕭家村這一帶的習俗,九月初九重陽節是閤家陪著老人登山的節日,今日則是帶著小孩子去臨近的鳥石山去登高。其意義,除了特別創造一個遊戲的日子給小孩子們,還有使家長也分外高興的一種傳說,小孩子登高就會長高。

  鳥石山據說在福州也有一座,那邊亦有相似的習俗,就在徐家後門便是山腳,差不多挨著登上石階。

  所以一群人拿著紙鳶,隨隨便便就出發了。

  平常山腳下大多冷冷清清的,除了牧羊的孩子把羊兒放到山坡吃草,幾乎沒什麼遊人。即使有,也是通往玉皇閣和皇姑寺的香火道士,以及求醫問卦或還原的幾個香客。

  今日熱鬧異常,一群群的大人帶著孩子,或城裡鄰近的村裡來登高的人們,一身綾羅綢緞的大戶娘子,戴著簪子大耳環的農婦,羞答答的大家閨秀,臉蛋紅撲撲的平民姑娘,還有賣甘蔗,賣梨子,賣登高米果,賣各種玩意的小販子。

  每個人都歡歡喜喜往上走去,絡繹不絕,徐灝有些擔心了,看這個情形,這麼多人半路上就會擠滿,恐怕後邊的人將無處容足。

  「上去幾個人維持秩序。」徐灝吩咐一聲。

  李芳興致勃勃的牽著徐蘊素的小手,本來要抱著她,不想如此嬌貴的孩子竟非要自己走,倒是蕭雨詩的女兒徐蘊玉非要人抱,徐燼順手把第一次見面的妹妹抱在懷裡。

  晴雯的閨女徐韻寧拉著父親的手,一副渴望父親抱著她的樣子,芷晴的兒子徐炬則傻乎乎的抓著蘊素的另一隻手。

  徐灝很頭疼,加上其他孩子,簡直就是幼兒園的小盆友們出來旅遊,誰能想到今年這麼多人呢?

  好在山不太高,總共一百二十級,道路也很寬敞,危險的地方僅有一兩處。很多遊客乾脆不走石階,走山勢平緩的山坡,到處生長著狗尾草,貓眼菊,日來睡,爬山藤等各種野花野草,壓倒了一片片。

  這時候少不了叫花子,爛手爛腳什麼樣的都有,發出單調的悽慘的聲音,多半婦女和香客都會施捨幾個銅子。

  山上本來還有寺廟,但是早被徐灝給清乾淨了,保留一心修道的道觀。但是今天凡是登高的人,大約都要走到最上面的山門,順便逛一逛玉皇閣,天王殿,觀音堂,呂祖宮。

  遊客之多也出乎為數不多道士們的意外,這些平日斷絕紅塵的世外之人,清淨許久的臉上也浮出了笑意,也主動出來殷慇勤勤的照顧遊客,畢竟誰會跟錢過不去呀?

  總之道士們不厭其煩的引領遊客,看各種山上神的遺蹟,孜孜解說道家不易懂得的道理,最後拿出來一支筆,請施主在隨緣薄上提個緣,留下幾個香火錢。

  世上永遠不缺聰明人,何況還是經久不衰的宗教,幾個年紀輕而資歷淺的小道士,站在鐵鼎邊上,香爐一旁,細心注意來神前跪拜的香客,一等人家走了,趕緊吹滅他們點燃的蠟燭,把他們點的香拔出來。

  此乃天底下的和尚道士最巧妙也最便當的生財之道,稍加修飾,就可以轉賣給別的香客了。

  徐灝很納悶,一座不能再普通的小青山,咋就突然出現了無數神奇的事蹟呢?什麼**洞,蜘蛛精的窩,蝙蝠怪的老巢,蠍子精和蛇精野合的地方,七妹成仙的蓮座等等,合著蕭家村乃是妖孽橫行,仙人得道的鬼地方?真是豈有此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11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學成歸來

  登高的習俗由來已久,「楚辭.九懷」中有「悲哉秋之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寂謬兮收潦而水清。」

  漢代承襲楚俗,由此逐漸衍成重陽登高的習俗,據記載漢高祖就曾重陽節登山。

  到了明代,皇帝會親自登高,民間登高的氣氛也達到頂峰。明代詩人申時行的「吳山行」如此描述。

  九月九日風色嘉,吳山盛世俗相誇。

  闔閭城中十萬戶,爭門出郭紛如麻。

  拍手齊歌太平曲,滿頭爭插茱萸花。

  此日遨遊真放浪,此時身世總繁華。

  徐灝帶領幼兒園小朋友們到了山上,滿山都是人,放紙鳶的更熱鬧了,藍天上密密麻麻,多到令人都不知道該看哪一個了,並且看一會兒眼都會花了。

  孩子們集體仰頭痴痴的觀看,徐灝也有先見之明的把魚風箏放飛,蕭楓等小孩子拍著手歡呼。

  本來登高放風箏應該是兒童的事,但就和後世遊樂場永遠擠滿了大人一樣,動畫電影也是童心未泯的成年人所喜歡觀看的,所以山上的大人們跟著沾光了,並且反而成了最大的勢力。

  徐灝的紙鳶是用十六重紙做的,又大又寬又長,麻線格外的粗,飛得高,牽制力強,所以孩子根本放不了,無非伸手略微的拉一拉而已,高興中不禁有一點失望。

  大人們所放的紙鳶起碼是十二重紙的,在空中,往往憑藉自己紙鳶的強大任憑去絞其他弱小的紙鳶,不時有兩條線互相接觸,弱小的紙鳶就會掛在大的下面,或斷了繩子一頭栽落下來,或順風掛在樹枝上。

  此乃放紙鳶的傳統。人密集的地方很難避免,按照習俗,風箏斷了是好事,就算不斷晚上也得一把火燒了,來年在買或做新的。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欣然接受自己的紙鳶『陣亡』,尤其是那些巨型風箏或名士題詞過的,為了在女孩滿面贏得表現的,不想被兒女看扁的父母之類,總之不甘心花出去的錢這麼快就打了水漂,相互間便起鬨叫罵。甚至流血鬥毆。

  當然絕大多數人只是哈哈一笑,孩子們緊張的看著徐灝手中的魚紙鳶,幸而徐灝對此頗有心得,每次眼看著大的紙鳶前來絞線,幾乎要碰到了,不知怎麼,就見他輕輕將手一晃,繩子一鬆,紙鳶靈活的飛到別的地方。

  徐灝還童心未泯的自誇自讚:「想來絞我。沒門!」

  親眼目睹下的蕭楓蕭柳他們,也暗暗佩服長輩放紙鳶的好本領。

  很快孩子們就沒了耐心,偷偷掏出口袋裡的零花錢,算計著該買什麼玩意。還不忘留下五十文攢下來。

  蕭楓和蕭柳一人二百文,哥倆商量了半天,打算買削好的甜甘蔗二十文,好吃的梨子一小筐三十文。登高米果五十文,登高小旗子十文,竹蜻蜓二十文。彩花球二十文,正好剩下了五十文。

  可是下山的時候一眼看到了更好玩的東西,計劃隨之變動,又看到了更好吃的魚丸面,十文一碗,鴨血粉絲湯,二十文一碗,金陵小籠包金陵牛肉鍋貼等等,很快所有的錢都花光了,等看到絢麗栩栩如生的糖人時,分文沒有的孩子們露出一臉的惆悵。

  徐灝無視他們的求助目光,也不許徐燼李芳給他們買。

  第二天,鄰居家谷太太過來串門,對老太君說道:「借您老的福,您回來那天喜鵲在屋簷上叫個不住,也希望我兒子能回來。」

  蕭雨瀅向徐灝解釋道:「福生去遼東求學三年,沒有回來過,家裡只有她娘一個人,靠著祖上那些田產過活,盼望兒子盼望的眼都穿了。」

  徐灝嗯了一聲,他對老鄰居谷家不太熟悉,只知道谷家是個大戶,谷福生小時候調皮搗蛋不愛讀書,後來父親病故後,谷福生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學村裡的年輕人跑去遼東唸書。

  新學給了無數年輕人另外一條出路,就和文科理科一樣,科舉這條路畢竟太窄了。

  說來也怪,谷太太一回家,正好聽到有人敲門,下人出來開門,不禁大喜道:「太太,果然少爺回來了。」

  「我回來了。」谷福生叫道,又對後頭的三個挑夫說道:「小心些,吳媽你看著,我去拜見母親。」

  谷太太歡喜的眼淚都下來了,仔細端詳下兒子,比三年前更高也更精神,氣道:「你這個孩子,一去多年,連信也不給娘寫一封,叫我好生記掛。有時做夢,夢見你掉進了江裡,遇到了強盜,嚇得我哭醒了。昨天我房裡的燈花結了又結,連著幾天喜鵲直叫,我猜著是你要回來,果真回來了,謝天謝地。」

  谷福生激動的道:「兒子何嘗不想早歸?只因進了學校,急著學成本事。」

  話沒說外,外面的挑夫叫道:「快出來付錢,我們還要趕生意呢。」

  他只得出來付了挑錢,挑夫不干,說道:「你的箱子那麼沉,也不知藏著多少金子銀子,我們的力氣都使盡了,得多賞幾個才是。」

  谷福生無奈,每人多給了三錢銀子,把人打發走了,然後回到上房。

  谷太太關切的道:「兒呀,你學了什麼本事?」

  谷福生說道:「兒子去遼東之後,進了海事學院,我不喜航行地質之類,文章上頭也學到有限,只把幾門外國語言學成功了,能和倭人阿拉伯人講的來話。」

  自古以來就有翻譯這門職業,唐宋元以來對外交流頻繁,需求量還不小,尤其是有點文采又精通某國語言的讀書人,京城乃至沿海重視貿易的地區,上至官府下至富商,可謂是洛陽紙貴。

  如今對外交流更別提了,所以谷太太歡歡喜喜的道:「這麼說來,我兒一生的飯碗有著落了。我見隔壁的徐六學成了什麼法文,現在得了金陵大學的館地,想他一介徐家下人。一年竟有百八兩銀子的出息,村裡人都奉承他一聲老爺,我兒既也有了這樣的本事,能和蠻夷說話,怕不比他好嗎?等我帶你去徐家,趁著老太君和三爺在,也去大學做館或去朝廷謀個差事,只怕還不止十兩一月呢。太好了,也是我朝朝求佛,夜夜燒香。求菩薩求來的好處。」

  「母親無需擔憂。」谷福生知道為了供養自己的日常花銷,家裡已經沒什麼積蓄了,這也是他羞於寫信的原因,「娘,我在山東給諸城知府做了師爺,每月十兩銀子的薪俸,替他做翻譯,就是和倭國朝鮮國的商賈說話,首席師爺的薪俸還比不上我一半呢。」

  「呦!」谷太太頓時喜出望外。沒想到兒子這麼本事了,再也不是昔日那個遊手好閒,只知道花錢的公子哥了,這麼多錢一個月?真真想都不敢想。未免大為可惜,「你既然能掙這麼多錢,就不應該回來,還好再去嗎?」

  「不去了。」谷福生握著母親的手。「我心裡記著娘,所以將將做滿一年,辭了知府大人特意回來的。我除了薪俸之外。還有大老爺贈送的盤纏,那些商人送的儀程,其他地方賺的,反正合起來有一千幾百兩銀子。」

  「阿彌陀佛。」谷太太更加歡喜了,「娘多時不見銀子的面了,記得你爹定我的時候,一支金如意,一個五十兩的銀元寶,我那時就覺得銀子可愛。可嫁過來才知道,谷家是外面光鮮內裡空,不過一些祖傳的田產而已。唉,以前的事咱不提了。快把你那麼些的銀子拿來,好生給娘瞧瞧。」

  谷福生見母親這麼看重自己賺回來的銀子,心情自然十分暢快,趕忙找出鑰匙,把箱子裡的銀子拿出來,一封封的官制大錠,樂得谷太太眉開眼笑,拿了兩隻元寶放在臉上摩弄了好半天。

  「娘,我餓了。」

  「哎呦!今兒個什麼菜也沒有,我是在徐府吃的,家裡只一碗菠菜燒豆腐。吳媽,去買一隻鴨子一隻燒雞來,給少爺下飯。」

  「不必,我自己去買。」

  說完他跑了出去,谷太太神色感慨的看著兒子的背影,院子裡的吳媽也感慨的道:「少爺完全變了,有大出息了,太太後半輩子有福嘍。」

  「是啊!」谷太太心里美滋滋的,趕忙轉身把銀子藏起放好。

  很快,谷福生買了板鴨火腿等回來,叫吳媽打了半斤陳紹,谷太太自從丈夫死後一口淨素,葷腥不沾,含笑看著兒子大口大口的吃飯。

  谷福生邊吃邊順口問起田產的進項如何,夠用不夠用?谷太太嘆道:「別提了,你出門後,不到一年,鄉下的佃戶一個也不來交租。徐家人遠在京城,我素來和蕭家沒什麼來往,不好意思張口求助。倒是靠著街口的兩間房,十吊大錢一個月的,家裡幾張嘴,還得給你月月寄錢,錢糧倒去了一大半。王家二叔又忙,沒工夫幫咱家收租,如今柴荒米貴,這日子一發的苦極了。」

  谷福生叫道:「好呀,這幾個佃戶竟如此可惡,等我明天就去教訓他們。」

  谷太太忙說道:「不忙,這不三爺回來了麼,派人去放了話,去年前的租子交上來一多半。今年天旱,沒法子,你得先去徐家,一來道謝,二來拜見下三爺和老太君。」

  「我知道了。」

  如此谷福生先去了徐家,又在村裡走了一圈,消停幾日親自下鄉,找到他家的佃戶還租。那些佃戶見谷家少爺回來了,自然不敢放刁,只是苦苦求情,說今年老天不照顧什麼的,少爺你別動氣,以後一定準時送到。

  谷福生學了本事,眼界開闊,加上年輕人面嫩心軟,這點田租委實也看不上眼了,於是也就罷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12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睥睨萬邦

  不知不覺到了冬初,因朱高熾病危,徐灝每天都要去皇宮,嬪妃們哭哭啼啼,皇后還算鎮定,大抵因取消了殉葬,沒有洪武年的一片愁云慘霧,好似大難來臨。

  老太君在鄉下住上了好,不願回京,也不許全家人過來,說是要過一個清清靜靜的年。

  全家人為此很頭疼,徐慶堂夫婦埋怨兒子不懂事,徐灝乾脆連家也不回了,躲在蕭家村。

  國事上頭,最近北方興和守禦千戶所全體官兵一千人殊死抵抗七日,堅持到了多路援軍趕來,使得阿魯台的蒙古軍不得不撤軍,而歷史上的興和縣被襲陷淪為韃靼勢力範圍,現在這個河北邊遠縣城依然是大明的堅固堡壘。

  歷史上,因此事朱棣再次親征,調用驢34萬匹,車177500多輛,車伕等235000多人,共運載37萬石糧食隨大軍出征,嚇得阿魯台從興和縣跑了,避而不戰。

  當時諸將請求追擊,朱棣命暫緩追擊,有感於興和縣不易守,把剩下的人口遷到了宣府,即今河北宣化縣。

  朱棣深感朵嚴三衛的威脅,五月在河北沽源一帶舉行閱兵,告諭兵將:「兵行猶水,水因地而順流,兵因敵而作勢,水無常行,兵無常勢,能因敵變化取勝者,得勢者也。」

  為了鼓舞士氣,朱棣作了一首平虜曲,讓將士們傳唱。七月,師至煞胡原,俘獲阿魯台部屬,從而得知阿魯台丟馬棄甲從闊灤海北遁。

  朱棣擔心重蹈丘福深入陷沒之覆轍,下令停止追擊。回師途中,朱棣認為兀良哈部為阿魯台之羽翼,遂選派步騎2萬,五路並進,攻打兀良哈部。

  師至屈裂兒河(今內蒙古洪兒河上游支流)。兀良哈部得知明軍來攻。倉皇西逃。朱棣指揮軍隊夾擊圍殲,大敗兀良哈部。九月初,回師至北京。

  徐灝和朱高熾雖然都沒有永樂大帝的謀略和氣魄,但是他們倆都不缺乏謹慎和耐心,憑藉火槍火炮和一系列的革新,如今的朵嚴三衛早已不成氣候,阿魯台也無法撼動邊境

  在對待蒙古人上頭,徐灝至始至終就沒有漢武帝的雄心壯志,歷史經驗告訴他,滅了匈奴還有突厥。滅了突厥還有鮮卑、遼金、蒙古、滿清,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在積極防禦的同時,積極研究開發新式武器,維持軍隊的戰鬥力,解決日漸貪腐的官場,同時連接世界增強綜合國力,不敢說一定會贏得勝利,但這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初步實現工業化之前。沒可能徹底解決周圍的遊牧民族,起碼徐灝認為他有生之年不會成功,發展需要時間,尤其是從封建時代過渡到近代。至於後人會如何,那就不是他該操心的問題了。

  朱高熾的病危,不可避免的令徐灝感到意興闌珊,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已經準備徹底的急流勇退,不然很可能為了民族,為了國家。為了大業,全家人陪著他做了烈士。

  徐灝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偉人,所以也壓根沒有作偉人的覺悟,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也該到了歸隱的時候了。

  在歐洲,因阿金庫爾戰役,風光無限的英國亨利五世逼迫法國查理六世簽訂了幾乎亡國的特魯瓦和約,和約規定亨利五世有權在查理六世死後,繼承法國王位,娶了法國公主。

  但是這位顯示出作為一代雄主的智慧和霸氣,被英國人稱頌為一代英主的亨利五世,在他的權利和疆域達到頂峰時,卻在一場戰鬥中死於傷寒或痢疾,不久,法王查理六世也死了。

  查理六世生前打算立女兒瑪麗亞公主為繼承人,法國各諸侯領主也大多在國書上籤了字,如今隨著法國慘敗,王室威望大跌,沒有多少約束力了,立刻爆發了奧地利王衛爭奪戰。

  英國這邊,亨利五世年僅一歲的兒子成了國王亨利六世,由叔父貝德福德公爵攝政,在巴黎的聖但尼教堂舉行加了冕禮。同時,逃亡布日爾的王太子查理也宣佈繼承王位,自稱查理七世。一時間,誕生了三個法蘭西王國。

  而這位查理七世,正是那個坐視力挽狂瀾拯救了法國的民族英雄聖女貞德被燒死的國王。這位備受指責,公認是個膽怯、散漫而又輕率,配不上國王封號的二十歲年輕人,既生不逢時,也無雄才偉略。

  但查理七世最大的優點是善於抓住一切機會,也具備一位政治家的厚黑以及無情無義,他為法國取得了最後的勝利,贏得了百年戰爭,也打下了法蘭西的強盛基礎,儘管世世代代備受後人指責。

  就是這麼一個被人瞧不起的青年,從被廢的王儲到國王,從喪家之犬到白手起家,從分裂到統一,一手促成了法國日後的強大。

  徐灝因為遊戲對貞德的故事背景知之甚詳,故此不敢小瞧與查理七世同時代、年紀相彷彿的太子朱瞻基,毫無疑問,朱瞻基是個不比查理七世差半點的人物,他的運氣謀略也要比查理七世好得多。當然,最終朱瞻基的運氣不好,僅做了十年的太平皇帝就死了,直接造成皇帝年幼,王振崛起等一系列的皇位爭奪戰。

  歷史上,史稱即將到來的十年裡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經濟得到空前的發展,出現了即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之後的著名的「仁宣之治」的盛世局面。

  朱瞻基的性格既有朱棣的一面,也有朱高熾的一面,徐灝清楚他是個好皇帝,有著保守的想法,比如看不慣秦淮河上的風月,展開轟轟烈烈的大掃黃運動;也有朱高熾的理想主義,對待文人極好,喜愛藝術,只要自己不妄想把持朝政,那麼朱瞻基就不太可能全面取締新學報紙等新事物。

  其實留給朱瞻基的天下並非那麼美好,迫在眉睫的是腐敗,都察院貪污成風,都御使劉觀就是個大蛀蟲。

  軍隊同樣如此,畢竟徐灝沒有大刀闊斧的徹底改革軍隊,依然存在大量軍屯以及世襲的軍事制度中存在的種種不合理現象。歷史上的朱瞻基體恤士卒,他總是認為軍官缺乏教育,是以不能用正常的標準去要求他們,沒有大力氣改革,這造成軍隊的無能日趨嚴重。

  現在變了,徐灝認為哪怕朱瞻基什麼也不做,十年後的軍隊也決不會慘敗於蒙古人之手。

  雪一片片的從天空落下,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徐灝緩緩走出紫禁城。

  明帝國睥睨萬邦,一些大臣已經在提前商量要在新皇登基的頭一年,辭舊迎新的那一日,要來自亞洲、阿拉伯、非洲和印度洋各地的國王和使臣們聚集在宏偉的金陵城向大明天子宣誓效忠,讓他們目睹花費巨資重新修繕的雄偉神奇的紫禁城,最好是趕在朱瞻基登基的那一日。

  那時將有三十多個國家的首領在場,除了傳統的屬國之外,大概還會包括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拜占庭的皇帝,威尼斯總督、英王、法王、西班牙王和葡萄牙王,以及來自永樂洲和漢王洲的土著酋長們。

  徐灝回頭看了眼雪花飛舞下的紫禁城,心說興許還真能做到,明朝即使沒有自已,也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歷史上,因各種原因,大臣們優先考慮的是那些傳統屬國,大概也不屑邀請敢號稱皇帝的蠻夷之國。

  當然地點是在北平,如今那個規制全面仿造,壯麗遠超金陵皇宮的北平城沒有了,他時常問心自問,這麼做到底對還是不對呢?只能由歷史來給出答案了。

  徐灝的心情很不錯,沒有失去權勢的失落感,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麼權勢,無非是無處不在的影響力而已。

  今後一如既往的低調做人,朱瞻基也不是不念恩情的人,朝廷上也並非都是你死我活的權力爭奪,君臣善始善終的例子更多。

  當然徐灝不會那麼天真,今後還是得一如既往的佈局,小心翼翼的活下去,想想就令人頭疼,真是踏進了這個漩渦,再想全身而退實在是太難了。

  回到蕭家村,徐灝在田地裡找到了王四六,二人一邊蹲在田坎上吸煙,一邊交談。

  自從買了大牯牛,王四六簡直像伺候老娘似的,一天到晚守著它。

  看著牛低頭吃草嚼得那麼帶勁,比自己吃香喝辣還要高興,每天王四六得意的牽著大牯牛在水塘邊喝水,牛喝得呼呼地響,好像聽到了最美妙的音樂。

  收割莊稼比往年省了一半力氣,當然得歸功於大牯牛了。這些日子,白天人和牛形影不離,晚上也要起來一兩回,加一點夜草。

  鬧得王嫂子打趣道:「我看你把床搬進牛棚裡好了,莫忘了帶一條被子。」

  哪知道這句話還真提醒了王四六,他真的在牛棚邊搭了一間草棚,有時候就在那裡過夜。天冷了,他真的把一床被子蓋在牛的背上。

  大牯牛呢,也好像很通人性,愛用舌頭來舔王四六的手,用犄角輕輕擦他擠他,撒嬌親熱。在地裡幹起活來,大牯牛也賣力的勇往直前,無需鞭子也不用吆喝,人都快跟不上趟了。

  王四六反而憐惜起來,怕把夥計累壞了,站住喊道:「歇一會兒,等我抽幾口葉子煙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6 23:13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懂事的女兒

  徐灝抽完煙拍拍王四六的肩頭走了,王四六自言自語道:「我該知足了,三爺的煩惱可比我大多了。」

  就算不知徐灝今日為了什麼事而心神不寧,王四六清楚大人物的世界更加的複雜和危險,凡是經歷過洪武朝的平民百姓都知道,那時候的老百姓對於權貴世家的動輒隕落,無不抱著一聲嘆息以及幸災樂禍的心態。

  希望徐家能平平安安,王四六如是想著,這麼好的人家如果重蹈覆轍,那真是老天無眼了。

  王四六把自制的煙斗磕了下,站了起來,心想多虧兒子扯豬草,老婆子勤喂的豬越長越敦實了,等利用早晨和晚上編織竹筐簸箕的空閒,一股腦拿到縣裡賣了,過個好年。又尋思來年春耕大忙的季節,趕緊把自家的田忙完,把大牯牛出租給別家幹活,就憑小春和牛工的收入,手裡會捏著十兩的現錢。

  看來只要天氣好,明年再這麼幹一年,後年能把童大老爺的幾畝田贖回來,不成問題。等田地回了家,他還有力氣,兒子更是能出大力的時候,利用富餘的牛力,再去租幾畝田來耕種,兩三年後,王家的光景就會大變樣了。

  一想到美處,王四六樂不可支的又點了一袋煙,田地多了,請一兩個長工來家幫工,田翻田,利滾利,要不了五年,自己就可以享享清福嘍。

  他感到自己的理想非常現實,並且就擺在面前,只等著伸手去拿了。

  王四六高興的往家走去,可當他快走近家門時,望著一片大瓦房的童家大院,他的心緊了,女兒還在二少爺家裡受罪,幾個月了。沒有見她回來一次,孩子現在怎麼樣了呢?

  「爹!」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王四六嚇了一跳,這不是女兒的聲音嗎?怎麼一唸到女兒,就聽到了她的叫聲?王四六急忙回頭看,卻沒有看到小夭的人影,他的心慌了,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莫非孩子她?

  急匆匆的往家裡趕,他要去童家大院子找王老三問一問。小夭咋樣了。

  「爹,爹。」叫聲更響也更清晰了,王四六這次回頭一瞧,女兒真的從田裡跑了上來,叫道:「爹,我一回來就找你,家裡田裡都沒有看見,原來你蹲在田坎上,看不到。」

  「閨女。」王四六拉住女兒的小手。問道:「你今日怎麼回家來了?」

  「明天是小年,奶奶說讓我們回家團聚一天。」小夭高興地回答。

  「好,好。」王四六沒想到明天是小年,更沒想到女兒會回家過節。興高采烈的摟著閨女回家,東看西看女兒的俏模樣,說不盡的高興。

  回到家,小夭閒不住。站起來非要幫母親幹活,連續問起家裡的事情。王柱什麼也沒說,只是憨痴痴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王四六高興地對女兒說個不停。問道:「你回來看到咱家的牛了嗎?」

  小夭笑道:「我一回來就去牛棚看了,越來越壯實了。」

  「幫了爹的大忙。」王四六欣慰的道。

  小夭笑著道:「再不用你當大牯牛拉犁了。

  「不只這個,它一來,咱家什麼莊稼活都能幹得又快又好,來年還能給我們掙牛租呢。」說到這裡,王四六忽然皺了眉頭,喃喃道:「多虧了你呀。」

  小夭正在灶前燒火,往裡頭送一根根柴火,一聽到父親的這句話,情不自禁的流了眼淚,沒有說話。

  王氏馬上發現了,輕輕坐到女兒身邊,問道:「幺兒,你怎麼了?」

  「沒事,是煙熏得流眼淚了。」小夭趕快掩飾。

  王四六沒有注意,依然蹲在門口一口口的抽著葉子煙,自顧自地講王家的好光景和好前景,「要不了兩三年,我們就要翻身了。」

  可小夭越是聽到這些,越是想起在大院子裡的苦日子,越是傷心,終於止不住眼淚長流。

  她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王柱也看不出了,父親還在眉飛色舞的說他的好夢,叫道:「爹,你不要說這些了。」

  「怎麼了?」王四六看到了女兒在抹眼睛,才吃驚的問道:「到底怎麼了?」

  王氏心疼的把小夭的袖子撩起來,手臂上一條一條發紫發黑的傷痕,有老傷,也有紅得透紫的新傷。

  王四六的心像被鉗子夾住一般,喘不過氣來,他上前捉住女兒的雙手,看著斑斑傷痕,叫道:「啊!他們怎麼這麼狠心,這麼作踐人呀?」

  「孩子你吃苦了,都是爹的不是。」王四六一把抱住了女兒。

  小夭傷心的在父親懷裡痛哭起來,反覆哽咽道:「爹,爹。」一屋子都是哭聲。

  突然王四六吼道:「不行,這樣糟蹋人,我要找他們說理去。我要把小夭要回來。」

  王氏傷心的道:「人家手裡捏著你按了拇指印的文約,你說得贏他們?」

  王四六叫道:「我退他們的錢,連本帶利還他們,行不行?」

  「大院子那種人家,你有理也說不清的,何況人家有憑有據?」小夭領教了童家的勢力,她也不懂還有更大勢力的存在,反過來勸父親,「算了,好在還剩下一年半,死活我總熬得出來。」

  王氏問道:「童家怎麼待你的?」

  小夭沒有全部說出來,要說她這幾個月過的苦日子,怕是會叫父親氣瘋,母親氣病,何苦來!那大院子的奶奶是童家二少爺的二房,正妻住在縣裡,二人勢成水火。

  被攆到鄉下的二房惡婆娘一肚子氣無處發洩,變著法的拿丫頭出氣,一天到晚叫你吃不好,睡不好,不叫丫頭歇口氣幹活倒也罷了,還要雞蛋裡挑骨頭,沒過錯也要找出過錯,反正成天找雙小鞋給丫頭穿,叫你憋不過氣來。

  然後就是一頓臭罵,一頓毒打,小夭還沒有把她的褲腿掀起來,沒有把衣服解開給爹娘看呢。也是她年紀最小,惡婆娘欺負她是新來的,小小年紀的小夭只認得一件事,再怎麼苦,能讓父親的心情舒暢,家裡越過越好,那她再受罪也值得。

  還有一件事小夭沒說出來,大院子有個庶出的幺少爺,一天賊眉鼠眼的,不是盯著這個丫頭,就是用手亂摸那個丫頭,一副下流坯子的樣子,這才是小夭真正提心吊膽的事。

  下午,愛女心切的王四六找到徐灝,低著頭說道:「三爺,我向你借三十兩銀子。」

  徐灝馬上說道:「取五十兩銀子過來。」又問道:「老哥,發生什麼事了?」

  「沒,沒什麼,老婆子生了病。」王四六的目光躲躲閃閃,他不敢道出實情,不跟朋友求助反而瞞著他把閨女送到名聲不好的童家做丫頭,怕徐灝生氣,怨他不夠朋友。

  偏偏一向心細如髮的徐灝此時沒心情過問,朱高熾病入膏肓,老太君的健康每況愈下,令他有種大難臨頭的惶惶。

  王四六拿著銀子又去找王老三,王老三倒是很同情,也很憤怒,可是那暴躁的奶奶哪個敢去說?勸道:「哥,人家拿著文約,也不稀罕這幾個錢,就是說到官府,見官有理還虧三分呢,你這銀子是借來的吧?好不容易有了盼頭,就叫大妹子苦做苦熬吧,哪個丫頭不是一樣的?」

  半個時辰後,王四六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反覆自己責備自己,「都是你一時鬼迷心竅,做下了錯事。」

  如此一家子過了不愉快的小年,精心包好的餃子嘗起來也沒有味道。小夭暗自傷心,面上努力裝作開心的樣子,給父母說幾句笑話,想硬製造出快樂的氣氛來驅趕這一屋子的悶氣。

  與此同時,谷福生見母親身上還是那件川綢薄棉襖,拿出錢來替母親做了好些的裘皮衣服。

  這時候,谷家的那些舅母姑母等親戚曉得他發了大財,大家都來探望他們母子,谷福生忙準備了幾桌酒席款待。

  酒足飯飽後,姑媽說道:「大嫂子,你好福氣!我從前就很疼這侄兒的,因他的天分好,相貌也好,曉得他將來一定要發達,如今果然不是?赫赫!」

  舅媽也說道:「常言道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幾年你吃了多少苦?合該有這樣的好兒子,後半輩子享福,我們再也不如你家了。」

  谷太太臉上容光煥發,面上自是謙遜道:「姑娘嫂嫂莫要說這客套話,福生沒什麼大出息,將來侄兒外甥們長大了,怕不進學中舉?不比我們福生,學些外國的話,只能賺人家幾個錢罷了。」

  「哎呦,大嫂怎麼能這麼說?」姑媽搖著頭,「如今的世道,會四書五經的人多如狗,會外國話的寥寥無幾,只要福生好生幹著,還怕沒有官做?眼下讀新學比舊學強得多哩。不過福生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早早替他定下一房親事,嫂子也好有個媳婦侍奉,福生免不了出門,大嫂有了媳婦,也不怕寂寞了。」

  這幾句話說到谷太太心坎裡了,兒子長大成人,頭一樁大事就是娶媳生子,不由得慇勤問道:「不錯,我也正有此意,但不知你們眼前有沒有好閨女,給他做個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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