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8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18
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葬牛

  順天府大堂,劉禮臉都綠了,這才知道他收藏的東西被官府發現了,萬幸上面的觀點儘管驚世駭俗,倒是沒有明說要推翻腐朽封建的明王朝等等。

  畢竟在外三年,眼光見識多少高了些,劉禮申辯道:「大人冤枉,我只是看看別人發的報紙,不能說我同這些人私通呀。」

  胡太守問了半天,看出他涉世不深,年紀不大,應該與反叛無關,並且素來沒有劣跡。又把書店裡的人一起提上來審問,都是些本分的東傢伙計,也和此事無關。

  如此一來他又不禁猶豫了,聖上病重期間,沒有確鑿證據不好殺人立威。就算他執意要問斬,也過不了刑部和太子那一關,何況這些傢伙都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其家屬一定會聚眾鬧事,影響非小。

  黃侍郎也不是傻瓜,看出了胡太守沉吟不語,說道:「此人私藏不法之書,可見決非安分之輩,姑且免其一死,改為關押他幾年,收收他的野性也好。」

  「那就十年吧。」胡太守信口說道。

  「十年太久,三年足矣。」黃侍郎說道。

  最後兩個人說來說去,折中定了監禁六年的罪。書店收容匪人,立即封店,東家等人判了看管一年,其餘夥計取保開釋。

  不殺人這流程就好辦了,無需刑部覆審,心裡有底的胡太守直接命人把劉禮押解到上元縣收監,如此劉禮稀里糊塗的就被送了去。

  到了縣衙,官吏拿出上頭的文書給他看,說你犯了律法,要給你釘上鐐銬,你呀老老實實地在牢裡住十年吧。

  看著各種刑具,劉禮頓時傻了,這才想起爸爸,哭著求官吏要見他爹一面。

  此舉正中人家下懷,叫人去通知其家裡。可憐他父親自從兒子慪氣離家出走後,一連好幾天不回家,急得什麼似的。今天正想出門到書店去看看兒子,忽然看見地保同縣裡的差人來了,說「你兒子在縣衙,等著見你一面,就要下監了,趕緊去吧。」

  老人家起初聽不懂,問怎麼回事?來人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嚇個半死。

  又急又痛的父親連跌帶爬的跟到衙門,父子相見,不禁大哭一場。老頭子看看寶貝兒子的手上腳上,傢伙都已上好了,真真是老淚縱橫悔不當初,好好的一個學子,如今淪為了囚犯,怎能不傷心呢?

  都這樣了,一肚子埋怨也不能埋怨,想教訓也來不及教訓,只說了一句:「悔不該送你去遼東,沒想到害了你一輩子。」

  說完了又哭,看守的差人早已不耐煩了,上前喝開了他爹,一把牽著劉禮,叮叮噹噹的送到大牢去了。

  忽然劉禮死命回頭喊道:「爹,你速去找徐三爺救我!」

  「徐三爺?」父親流著淚嘆道:「我上哪找人家去啊?你爹算哪根蔥?傻兒子唉。」

  嘆息著望著牢門好一陣,趕回家去湊了銀子再送去,替兒子打點一切,省得孩子在牢裡吃苦。

  此時徐灝蹲在王家牛棚,不停的嘆息。大牯牛的病一天一天沉重,已爬都爬不起來了,牛的眼睛裡經常流出淚水來,別說王四六一見就傷心,他的心裡又何嘗好受?

  王四六預感到災難臨頭,最叫他想不開的,不是想指靠大牯牛幫他發家致富,也不是多年來苦苦掙下的全副家當這麼一下子沒了,最傷心的是為了買這頭牛,把自己的親生閨女送到童家大院的火坑裡去受罪。

  一想起來,就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尖上。

  蹲著的徐灝目光幽幽,童家明明知道他每天都來王家,竟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分明是見他如今失了勢,不再放在眼裡。

  如果不仗勢壓人的話,童家就是不同意把小夭放出來,徐灝明面上也無可奈何,所以他沒有讓人過去說什麼,一旦不開眼的童家就是不答應,鄉親們會怎麼看待徐家?這無異於自取其辱。

  村裡人對此事沒覺得不對,徐家不會仗勢欺人,既然王四六沒先開口,他徐灝自是不好越俎代庖,再說契約就是契約,你簽了手印豈能又反悔呢?

  夜裡王四六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妻子和兒子跑出來勸他,王四六邊哭邊說道:「我的女兒啊,爹對不起你呀。」

  眼看著大牯牛病逝垂危,連頭也抬不起來,喘氣越來越粗,就和乾清宮裡的朱高熾一模一樣,可見即使乃九五至尊的皇帝,總歸逃不了一死,死後塵歸塵土歸土,身份地位金錢名譽誰也帶不去。

  鄰居們可憐王四六一大筆銀子,女兒賠了進去,紛紛勸他趁牛還活著,殺了賣肉吧。王四六還是堅決不同意,他不忍心拿刀殺了好夥計,就是別人動手,他也覺得良心過不去。

  十天之後,大牯牛終於斷了氣,王四六像死了家人似的嚎啕大哭,一家人都陪著哭。

  這時候沒人去勸他,就讓他哭個痛快吧!整個大院的人家紛紛嘆息,徐灝在一旁靜靜聽著,聽著大傢伙的訴說。

  一個婦人說道:「王大人一等一種莊稼的好手,也像一頭老實的大牯牛,今年碰到的倒霉事真夠他受得了,老天也不體恤咱們窮人。」

  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輩嘆道:「多少年來童家院自成一派,沒有沾到村裡郡望大族的光,這也就罷了。這些日子咱們正在羨慕他買了牛,眼見要發跡了,誰家不來給他鼓勁,巴望他能成事呢?就為了替咱們這些窮鄰居出一口氣。可惜現在全完了,莊稼歉收,鐵板租一粒米也不能少,牛又死了,全部家當都打了水漂,秋板田也犁不成了,又影響來年的收成,女兒眼見也贖不回來了,何等倒霉透頂?讓他盡情哭吧!」

  「三爺呀。」中年鄰居指著周圍,說道:「您瞧瞧大院子周圍的人家,以前像王家這樣的農戶,何止十戶八戶?結果都一個一個敗了下來,變成童大老爺家的佃戶長工。所以咱們都希望他能靠著自己的本事,又有牛為他出力,真的鬥得過童大老爺,也算替大家出一口惡氣呀。」

  人人紛紛嘆氣,這時候,大院子的王老三來了,低聲說道:「哥,我願意出一點錢,把牛皮剝了吧。」

  王四六大吼一聲,「我埋了它也不給你們大院子的人。」

  當下他真的拿起木鍬,跑到附近的竹林旁開始挖土,各家的男人見狀都去幫他挖。

  徐灝默默看著這一幕,很快眾人挖了一個深坑,把死牛拖進了坑裡,把土掩上。

  王虎拿出來一對蠟燭,點燃了插在牛墳邊上。徐灝動容了,就見二三十個漢子神色肅穆的跪了下去,婦女陪著燒了紙錢,一群人久久不肯離開。

  徐灝扭過頭去,望著高高大大的童家,心裡生出了惡念。有一股衝動,想衝進童家大開殺戒,把童家人斬盡殺絕。

  當然這僅僅是念頭,徐灝盤算著該怎麼整倒童家,起碼也得叫童家滾出蕭家村,怎麼給王四六一頭牛,怎麼讓鄉親們不再受壓迫的生活。

  時間久了,大家正在勸王四六回家時,突然聽到竹林外有女孩子又跑又哭的聲音。大家一看,是小夭那丫頭,王四六以為是王老三告訴了女兒,家裡死了牛,她特地跑了回來。

  竟然不是,而是小夭快跑回家的時候,才聽人說她家的大牯牛死了,大傢伙都在竹林外邊埋牛,她哭著跑了過來,一頭撲到父親的懷裡,叫道:「爹,爹呀!」

  王四六抱著閨女,以為她在哭牛,反過來安慰道:「莫哭了,牛已經死了,你跑出來幹什麼?」

  小夭又一下子撲進母親的懷裡,哭著喊道:「娘,我不回去了,打死我也不回大院子了。」

  王嫂子忙問道:「怎麼了?他們又打你了?」

  小夭泣不成聲的說道:「是幺少爺,他要欺負我,欺負我,我跑了,死也不回去了。」

  「啥?那畜生要欺負你?」周圍的男人都氣憤了。

  「賣力氣不賣身,又不是死契,童家敢這麼幹?」

  「太欺負人了,走,咱們找他龜兒子講理去。」

  「小夭別回去了,要錢大家湊,要人我們去。」

  大傢伙七嘴八舌的議論,這令本已怒了的徐灝心裡暖洋洋的,迅速冷靜過來,還是沒有藉口收拾童家,頂多收拾一頓欺負小夭的傢伙,沒有得逞,罪不至死。

  除非童家出了昏招,但是明顯不可能,不然童家沒可能在蕭家村屹立多年,早就被他隨手幹掉了。

  從大院子來了一個管家,王老三陪著,走到近前,管家對王四六說道:「你閨女跑了,奶奶叫你把她送回去,不送回去,你自己去說清楚。」

  「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了。」小夭哭喊道。

  王四六怒火騰的一下冒出來了,一句話也不說,跑回家拎著一把菜刀出來,對管家說道:「走,我跟你們進去說清楚。」

  管家和王老三見他拿著菜刀,一溜煙的跑了。王四六大踏步的走了過去,看樣子要衝進童家。

  鄰居們忙上前把他抱住,奪下他手裡的菜刀,勸道:「別發怒,此事並非沒有解決的法子,去不得。」

  「不叫我活,我跟他們拼了。」王四六大喊一聲,然後痛苦的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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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章 送終

  父女倆抱頭痛哭,王四六反覆說閨女,是我對不起你呀!

  老輩說道:「這哪能怪你?童家的幺少爺喜歡糟踐女人,哪個敢去?小夭就是不回去,他們無非是要錢贖,幾十兩銀子,我們大家湊起來,給他送去。若就是要人,我們一起去,看能把咱們怎麼樣?」

  「對頭,大家湊錢,今晚就叫張老爹送去,決不讓小夭羊入虎口。」隔壁家的男人首先贊成。

  「就這麼辦。」鄰居們也紛紛贊成。

  那張老爹說道:「我去。不行的話,街坊一起抱成團,一起進大院子找童家人說理去。」

  王四六落淚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一個人拚命奮鬥,是多麼渺小,多麼無力,而這麼多人抱成一團,鄉親們扭成一條心,不但是自己,而是所有人都有了靠山。

  所有人一邊說,一邊都偷偷觀察徐灝的神色,果然徐三爺沒有令大傢伙失望,說道:「把最好的兩頭大黃牛牽來,由老王飼養,是我對大家的一點敬意。」

  歡聲雷動!

  上元縣,童家。

  管家匆匆捧著一個禮盒進來,正在院子裡打拳的童老爺,信口問道:「什麼東西。」

  「老,老爺,不好了,是徐三爺派人送來的禮物。」管家鬍子一顫一顫,手直哆嗦。

  「徐三爺送的禮物?」童老爺沒留意管家的失態,興沖沖的吩咐:「打開,瞧瞧是什麼稀罕之物。」

  結果禮盒一打開,童老爺驚呆了,就見裡頭端端正正的一隻豎鐘,禮帖上兩個大字。

  送終!

  「這,這是怎麼回事?」童老爺先是大驚,然後厲聲質問。

  一整天下來,終於查清楚了原委。敢情是小兒子意圖非禮王四六的閨女,以致引發了眾怒,連帶著激怒了徐灝。

  徐灝什麼脾氣,童老爺焉能不知?也就是因為徐灝,這些年他不敢謀奪王四六等人的田產,甚至帶著全家人搬進了縣城。

  好在冤有頭債有主,徐灝的怒火會對著自己的庶出小兒子,不大會遷怒於整個童家,大抵虐待了小夭的老二二房也不能留了。

  當晚,童老爺怒斥二兒子一頓。加上二兒媳在一邊添油加醋,趁機落井下石。童大老爺馬上派人回村強行把二奶奶給攆出了童家,然後送小兒子星夜前往揚州,負責打理生意,過個三年五載的再回來。

  單說童家幺少爺名叫童伯來,生母早亡,很得老父親寵愛,天性好色喜歡賭博,去年賭錢一口氣輸了三百兩銀子。把他大嫂的金釵偷去抵債,事發後被童老大爺一頓家法,勒令他在大院裡閉門思過。

  結果無聊的童伯來惦記上了小夭,騙進房中動手動腳。而小夭自小勞動,力氣很大,掙紮著逃了出去。

  所以對他來說,去揚州哪裡是發配。就好似離籠之鳥,脫網之魚,好不輕鬆快意。

  上船的時候。有個朋友不知怎麼得到的消息,趕來送行,贈送給他一首「西江月」詞。

  啟程後,童伯來打開一瞧,上寫「綵鳳今朝飛去,鱉魚擺尾搖頭。分明騎鶴下揚州,樂事從來未有。快把紅氈鋪下,連忙分派牙籌,倘然賭友缺難求,可喚舟人相湊」。

  童伯來大笑:「哈哈,老張真是妙人。」

  如此一到蘇州,泊了船,他興致勃勃的前往桃花塢,買了幾副賭局放在船上,以備不時之需。

  旅途寂寞,等過了無錫,偶遇鄰船有一位豪客,也喜歡此道。童伯來賭癮大發,不顧管事勸阻,邀請人家到船上對賭,整整鬥了三日三夜,到了龍江關結算賭賬,輸了八十多兩。

  管事苦口婆心的勸道:「少爺,這一下子就輸了近百兩,可要賺百兩何等辛苦?如今被老爺趕了出來,還得洗心革面才是,若能從此悔心,也算少爺和童家之幸矣。」

  誰知童伯來酷好賭博,嘴上唯唯諾諾,心裡則不以為然,賭博麼,猶如古人下棋一般,勝了固然欣然,敗了亦為可喜,再沒有過懊悔的念頭。

  到了揚州之後,他把貨物盡數交給管事,自己一頭鑽進了賭坊,真是從白天賭到黑夜,從黑夜賭到天明,一刻也不下戰場,兩隻眼睛如夢,熬的通紅。

  幾個閒漢見他是難得的好主顧,主動上前搭話奉承,勾搭他去了一家樂戶。

  樂戶家的男人綽號臭蒼蠅溫阿三,因為蒼蠅嗅到了腥香之氣,會嗡嗡嗡的飛來舔舐,揮手趕走也戀戀不捨,很快又飛了回來。故此人家拿蒼蠅比喻溫阿三,意思是這傢伙就和蒼蠅一樣,見了有錢人,便會使出各種計策把人圈住,然後咂其骨髓,不咂個骨枯髓干,決不放他走人。

  溫阿三的嫂子、妻子、女兒都是妓女,每天陪著賭客放蕩,故此人家在蒼蠅之上,添了一個臭字。

  童伯來一到溫家,溫阿三竭力奉承,每天供應佳餚美酒,女人們輪番陪睡。房間裡的大床佈置得極為奢華,熏得香氣撲鼻,倦了有女人爭相捏頭捶背,困了有小廝們洗腳裝煙。

  這無疑令童伯來大為滿意,別處的賭場昏昏暗暗,臭氣熏天,哪裡有溫家這麼講究的地方?而且還不收半文錢,吃得飽睡得穩又有美人陪伴,好不快活,卻不知輸的銀子超過十倍百倍。

  童伯來漸漸樂不思蜀,今日輸了幾兩,寫個條子到商舖支取銀子;明日輸了幾十兩,再寫條子到鋪子裡支取銀子。

  商舖的東家是童大老爺多年生意上的朋友,得知此事後,好心好意的來到溫家,苦苦勸道:「幺少爺,你怎麼能成天戀在這裡?這溫家是有名的埋活人之所,斷送了多少良家子弟。你身在客地,不好好幫著你爹打理生意,如何大把銀子來揮霍?在下與你祖父父親兩代相交,無非是我以誠待人,向來你家的生意,交給我沒有半點差池。如今被你支取了好多銀子,遠超應該的花銷,在下又不便明說,你爹只當是我掛欠客帳,有負他一番下顧的美情了。」

  沒等此人把話說完,窗外的溫阿三衝進來怒道:「你這老倌說的話好沒道理,童公子在此玩耍,怎麼就花費了大錢?要你來羅里吧嗦的充好人?還說什麼活埋人?草你老婆的臭眼活埋人,入你娘的花根活埋人。」

  一邊罵,一邊揮拳上前就打,那些閒漢轟然助興,老人嚇得捂著頭跑了出去,一路上挨了三拳兩腳,童家的女人紛紛追出大門。

  童伯來畢竟是地主家的孩子,曉得好歹,心裡也過意不去,再說也賭夠了玩夠了。

  第二天趁人不備溜了出來,打定主意不賭了,好生向這位世伯學習生意之道。

  不料世伯一把年紀挨了打,又當眾遭到溫家女人的羞辱,把噁心的月布扣在了腦袋上,淪為笑柄,一肚子火無從發洩。

  他懶得和童伯來多說什麼,把往來明細寫在賬薄上,童家的貨物多少,某天某日,支銀若干若干。

  按照貨價,把童家的銀子如數交給了童伯來。

  童伯來不勝歡喜,這麼輕鬆就把貨物賣出去了,賺了真金白銀,心裡盤算著馬上寫封家信寄給父親,叫他老人家也開心開心,瞧瞧,你兒子並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再把生絲等貨物寄來,依然交給世伯代賣。

  誰知那世伯朝他冷笑一聲,不屑的道:「還了賭債,剩些盤纏趕緊回家去吧,沒得輸得精光,來找老夫借錢。」

  童伯來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恨其拿自己取樂,當即站起來一句話不說,悻悻而別。

  出來後,這麼多的銀子,惱羞成怒的他依然想走到溫家小賭幾把,忽然搖搖頭,人爭一口氣,還是回寓所吧。

  路邊蹲著幾個閒漢,都是溫阿三派出來尋他的,點頭哈腰的圍了上去,怎可能讓他回去?加上童伯來本就意志不堅定,被三哄兩哄的朝溫家去了。

  那世伯無非是一番氣話,到底不放心,下人打聽到又跑去臭蒼蠅家賭博,這下徹底生氣了,連夜修書一封,託付一位金陵商人送到童家。

  「別來三載,近得令郎下顧,因知兄長起居康勝,甚慰遠懷。弟向以誠樸見許於門下,貨帳往來,分毫不爽,所以吳越睽隔,肝膽可照。

  豈期令郎發貨之後,即為窩賭者設誘,晝夜角戲,揮金如土,行中銀兩,支用殆盡。

  弟曾效藥石,幾飽老拳,將來歸計,不知作何狼狽也。謹錄行帳呈覽,以明鄙心。如有半點虛開,神其殛之。

  窩賭者著名臭蒼蠅溫阿三,門下前客金陵,想兄長亦熟聞其無賴,幸即以嚴命召歸,毋使季子裘千金散盡,余不及。」

  童老大爺看了信後,氣得捶胸跌足,氣血攻心一下子昏倒在地。要知道童家只是個土財主,兩個嫡子能賺錢可也能花錢,惟有庶出的老三爭氣,有望經科舉做官。

  揚州的生意大概值三四千兩銀子,佔了童家財產的五分之一多,這麼久了,想必都被不孝小兒子揮霍一空,又得罪了好友,能不生氣嘛?

  蕭家村,得知童大老爺昏倒的徐灝冷冷一笑,手指輕輕一彈,紅點劃過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落在了爐子裡。

  青煙冒起,瞬間燃燒殆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19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自甘下賤

  王家牛棚裡一大一小兩頭牛,所有鄰居們都和曾經的王四六一樣,每天都要來看看,而村裡人誰都抱著羨慕的心情到王家來祝賀,順便仔細的欣賞欣賞大黃牛,使得王家成天人滿為患,一片歡聲笑語。

  大的那頭乃整個蕭家村數一數二的壯牛,骨幹雄健,棱角分明,八字角也分外挺拔,毛色嫩黃,齒都長齊了,是一頭正當壯年的公牛。小的那頭是母牛,與故去的大牯牛一樣溫順可愛,剛剛四歲,可以耕幾十畝田,秋天還可以與公牛配對,運氣好來年就能產下小牛犢了。

  「好牛!瞧這身段,處處都好。」人們齊聲讚揚。

  王四六很快慰也很感慨,終於明白了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因此沒有拒絕朋友的好意。

  他笑呵呵的用大手在牛股上拍拍,給大傢伙看看它的架浪,又用鞭子在牛背上輕輕的抽兩下,探探它的彪勢,自己說一聲:「真是條好牛啊!」

  等客人們走了,他還在牛棚外站上半天,痴痴的瞧著吃草的牛,思唸著自己的好夥計。

  習慣性的又盤算起來,兩頭牛足以擔任街坊的耕地,牛既然屬於大傢伙,大傢伙自是誰也不會狠心作踐,等產下牛犢養大了還給徐三爺,如今他看開了,不再介意欠人家這天大的情意,心裡暗暗發誓,若徐家一旦有個三災六難,拚死也得報答。

  好好耕種個三五年,一點都不費事,不愁大傢伙的家業不隆盛起來,哪怕遇到天災**也不怕了,互相照應,齊心協力,沒有過不去的坎。

  「爹,吃夜飯了。」小夭蹦蹦跳跳的跑出來。

  「你們先吃。我要抽袋煙。」王四六朝著門口指了指,小夭會意,笑著跑回了屋。

  鄰居們都很知趣,給一對煙友留出了空間,誰也不過來打攪。很快,徐灝的身影出現了。

  王四六快樂的講訴起每天的工作,除了種地,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牛身上,早晚陪著它們到嫩綠的山林去散步,去涼爽的河邊漫遊。到竹林的小溪前清洗它們的身體。小夭負責把田邊的水草割回來作為整夜的儲糧,兒子負責給牛棚勤換枯草,保持乾淨;老婆子呢,她負責將豆子磨成細粉和著剩飯給它們吃,夜裡他仍舊要爬下幾回床的,一則怕牛兒餓了,二則擔心偷兒惦記。

  「好啊!」徐灝笑著應和,目光又轉向黑夜中的童家,笑容更加燦爛了。

  上元縣。童家舉家驚惶無措,又是灌藥又是勸解,童老爺總算甦醒了,躺在床上調理數日。突然召集全族人宣佈,把現存的家產分授三個兒子,又說將小兒子打理的生意,算作銀兩由他來繼承。

  請來童伯來的母舅作證。報備官府,誰也不知怎麼回事,都以為童老大爺因病重。才急著交代後事呢。

  童大老爺寫了短短幾個字,寄往揚州,「汝形同梟獍,不必歸家,以速我死。」

  在揚州的童伯來見了父親的字,這才知道有人走漏了消息,八成是那位世伯,驚慌起來,趕緊叫管事算算銀子,哪知已輸掉了十分之七。

  身為賭徒,童伯來不思悔改,反而拼了命的再賭,意圖把本錢給贏回來,然後回家請罪,如此才能誣陷是世伯在造謠。

  結果不到半個月,輸得乾乾淨淨。溫阿三忍不住說道:「沒有公子這麼賭的,別人買一百,你非得買一千,賭錢要靠運氣旺,才能翻本。公子如今手頭不方便,不能再胡亂坐莊了,這麼輸下去如何是好?」

  正輸紅眼的童伯來眼珠一轉,哄騙道:「老溫,我知道你擔心我輸透下去,有累及你。你放心,我與你何等相知,豈肯負累好友?若沒有底氣,我也不下場了。實話告訴你,前日家中不是來信了麼,目下又發了二千金的絲貨,大約旬日之內,貨到便有銀子了。所以我的欠賬只管記明,自當都算還給你,不要多慮了。」

  溫阿三笑著點頭,暗道看他賭錢,委實豪爽,像是個揮金如土的豪門公子。前日也聽說其家中來信了,或許真的發了貨物,我怕他輸光了借錢還不起。現在若不讓他賭了,他定然跑到別處安身,等貨到了,他定然也在別處揮霍,豈不斷了一個好主顧?

  童伯來又說道:「小弟是條好漢,錢財上面最是明白,在家時萬八千兩銀子的往來,從不放在心上,區區千百兩算個屁。再說咱們兄弟相敘多時,難道還不知小弟的性情麼?你要是懷疑,那我結清欠賬走就是了。」

  「我哪會信不過童兄弟?沒說的,再取五百兩銀子過來。」溫阿三急忙說道。

  溫阿三打定主意繼續留住他,大不了贏則收作本錢,輸則記在賬上,反正行李衣服首飾都在溫家,就算真沒錢還賬,也不怕他跑了。

  那些閒漢也攛掇道:「童公子乃一等一的豪客,豪爽之極,附近多少客人聞風而來?晝夜不停的玩耍?也就是童公子在此,大家都嘗到了甜頭,才使得賭局愈盛,你的生意才愈好,做買賣的貨物一來一往乃是常事。溫三哥你可不能這樣,咱們兄弟日日在你家幫襯,無非是仗著童公子的金面,休得佛面上剝金,冷落了自家香火。」

  「是,是,是,是我多嘴還不成?」溫阿三笑了。

  此後溫阿三遂再不提輸贏二字,日日放籌碼給童伯來賭博,數日之間,又輸掉了百兩。此時他眼見童伯來魂不守舍的模樣,猜到那貨物是子虛烏有,估計行李什麼僅有三十幾兩,除此外一無所有。

  到了這地步,溫阿三隻能把他掃地出門了。童伯來叫道:「老溫,你怎能這麼無情?我在你家數月,輸掉了數千兩,你就算替我還些錢,有什麼不對?我因為你家逗留,錢財被你們哄得精光,老父親忿恨,不許回家。現在孤單一身,流落在外,不指望你安慰收留,反無情把我逼趕出門,是何道理?」

  「快走快走。」溫阿三使勁推搡他。

  童伯來耍起了光棍,又叫道:「好啊,今日老子忍氣而去,無非餓死街頭。走!你與我去打官司,我要告你哄騙,大不了拼著一死,反正大家誰也好過不了,都弄在渾水裡吧。」

  這就是所謂的人急生計,狗急跳牆,溫阿三心虛了,惟恐惹出事來,連忙叫出女人們出來勸解,又準備酒席給他賠罪。

  大抵有點骨氣的男子漢,被人家騙去錢財逼著攆人,留下幾句狠話,就該拂衣而去,另想辦法尋找生路。誰稀罕罪魁禍首的賠禮?有什麼臉吃人家的東西?偏偏自古以來類似童伯來這樣的孟浪子弟,沒有半點的烈性,也沒有半點的骨頭,不管天大的仇恨,只消幾句甜言蜜語,一席淡酒粗菜,便能把衝天的怨氣化作一泡尿。

  總之眷戀賭鄉的童伯來索性不打算回家了,竟甘願做起人家的幫閒,做溫家的走狗。而童傢伙計得了大老爺的吩咐,也不管他,任他自生自滅。

  溫阿三見多了這樣的爛人,一無所有,逼急眼了什麼惡事都做得出來,不逼他卻如同一條搖尾乞憐的狗,開飯館的不怕夥計能吃,乾脆留他和那些閒漢一樣。

  如此童伯來每天替溫家招待賭客,趁機弄些油水混口飯吃,偶爾有客人賞幾個錢,積攢一兩半兩的,上賭桌爽幾把,輸到半文不剩為止。

  這一日,溫家沒幾個賭客,排了斗牌的賭局,加上溫阿三一共就三個人,還缺一腳。童伯來見狀不覺技癢,求道:「三爺你讓我上場吧,借給小的幾個籌碼,若輸了去,用我日常拈飛的好處補償。」

  溫阿三皺眉道:「你無日不拈幾個飛來頭,如今又剩在哪裡?這樣不穩的性子,免開尊口。」

  抓耳撓腮的童伯來左思右想,忽然厚著臉皮說道:「小的在你家這麼久,心裡不安。我見你家擔柴挑水,通要出錢僱人,買菜請客也要僱人做飯,這一年積算下來,得費多少銀錢?反正我閒在這裡,情願寫賣身契一紙,抵你二十兩籌碼,以為今日之興。倘若僥倖贏了,加倍奉還,若是不幸輸了,那我甘願給你家做下人,豈不兩便?」

  溫阿三愣住了,馬上搖頭道:「這如何使得?你非是家道中落的舊家子弟,親族健在,身份高貴,我一向當你是朋友,咱兄弟相處融洽。你要是輸了賣身契,那就是主僕之分了,成天呼來喝去,你睡得晚起得早,辛辛苦苦,淪為一下賤之家的下人,童爺!我真的不忍心。想我樂戶家,下九流誰也瞧不起,走到哪皆低人一頭何等煩苦?再說我性子偏急,稍有不如意便罵娘,做下人都要看主人家的臉色苟活,你生長富貴,怎受得起這般辱沒?別說了,我難得好心勸你一回,安心吃我的粗茶淡飯,得過且過的混日子吧,切莫作此痴想。」

  誰知童伯來聽不進去,說道:「我抵身給你,自然聽你使喚,豈敢違約?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溫爺可苦阻撓?」

  「你!」溫阿三頓時無語,眼見這傢伙執迷不悟,一副認真要做狗奴才的架勢,不覺笑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1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代缺丈夫

  童伯來一味糾纏,溫阿三不理他,笑著進了屋裡,適值溫娘子閒來無事,問道:「什麼事這般好笑?」

  溫阿三笑道:「我笑那痴傻的童公子,竟要賣身換取賭本,輸了說情願在我家做下人。」

  「你許他了麼?」溫娘子也笑了。

  溫阿三說道:「就因為不答應,他就苦苦在外頭哀求,故此惹我發笑。」

  溫娘子笑著說道:「咱家裡總少不得人奔走,他這幾日擔茶取水,掃地抹檯很是周到,不是懶惰之人。要不就許他抵幾兩銀子好了,暫用一年半載,省得去僱請外人了。等他哪一日贏了錢,不妨許其贖身。」

  「你不曉得。」溫阿三坐下來,解釋道:「行有行規,我收他做了下人,被朋友們傳揚出去,都說我連身子也兜住了他,越顯得我無情了。況且收了賣身契,就是家奴,那一向同賭的朋友,怎好與他相處?大家通不自在。」

  「這算什麼?」溫娘子不以為然,「是他自己情願吃這碗飯,朋友縱使議論也沒相干。至於和他相處,我等小戶人家,哪拘得什麼大規矩?彼此通融一些,亦不妨礙。」

  「也是。」溫阿三素來惟老婆之命是從,人過中年房事上頭不太熱衷,妻子則如狼似虎。

  原來溫娘子喜歡童伯來的年輕,巴不得留其在家,隨著溫家有了錢,溫阿三自然不讓妻子陪客了,是以溫娘子想讓童伯來做個代缺丈夫。

  溫阿三不知就裡,竟依著妻子,出來答應給二十兩籌碼。童伯來毫不知廉恥,馬上提筆寫了一紙賣身契,畫了押,請來兩個賭友作證。

  收下賣身契,溫阿三交給妻子藏好。自己下場斗牌,對童伯來說道:「論起主僕,不該同坐同賭,今日且通融一次,後不為例。」

  童伯來笑道:「等我輸了錢你在耍主人威風不晚,若我贏了,即刻贖身,所以現在只能算暫時降調,再說賭場無父子,休得羅唣。」

  那兩個賭友都笑了起來。說道:「沒想到主客異位,童公子你要是輸光了,今後咱們可就叫你老童,革去尊號,如何?」

  大夥兒邊笑邊賭,結果等到了晚上,童伯來已是輸淨了籌碼,卻贏得了「奴才」二字。

  從這一日開始,童伯來成了溫家的下人。因和溫娘子勾搭在一起,也不覺得丟人,燒火打水,跑前跑後。甚至連溫娘子的淨桶都是他倒的。

  不久,人人都曉得童伯來和溫家娘子結下了私情,便給他起了一個雅號「雙花郎」,起初還背著溫阿三取笑幾句。漸漸當著溫阿三的面前,你也叫雙花郎,我也叫雙花郎。弄得童伯來好生沒趣,溫阿三偏偏又不能較真,說不得忍氣吞聲。

  那位世伯有個侄子也好賭,因和童伯來認識,便常到溫家來賭錢。世伯得知後大怒,親自過來拿賭,恰好這一日溫阿三不在家,其侄兒和幾個閒漢在賭牌九。

  這侄子猝然看見大伯走了進來,頓時慌了手腳,急忙轉身躲到裡頭,打後門跑了。世伯為了追趕侄子,也跟著跑了進去,正好童伯來一連兩宿沒睡覺,乘著溫阿三外出,大半天摟著溫娘子大弄,完事後十分疲倦,雙雙摟在一起呼呼大睡。

  世伯追到裡面,不見侄兒的蹤跡,卻看見他兩個光著身子酣睡,頓時觸起了怨氣。想童大老爺不可能不怪他沒有照看好兒子,兩家的生意幾乎斷了,這邊損失不小,此外還有溫家女人把月布扣在腦袋上的大仇。

  世伯呸的一聲,心想正好借此機會,讓這賭鬼和淫-婦出一場大醜。當下找到一條麻繩,輕輕穿過二人的頸下,用力扣緊,大聲喊叫來拿姦啊!

  童伯來和溫娘子從睡夢中驚醒,嚇得魂不附體,連褲子都沒穿上,就被雙雙拽出了大門。

  一時間觀者如市,有嘲笑的,有罵不要臉的,也有假意上前勸說的,卻趁機在溫娘子的大腿上亂摸。幾個巡街公差走過來,說要帶著他們去見官,賭博的閒漢幫著求情,街上亂成了一團。

  當事人世伯見聚集了人眾,朗聲說道:「大家靜一靜,老朽是做經紀的,原不該管這閒帳。只因這後生本籍金陵,在敝行發賣貨物,那溫阿三哄他到家賭錢,老朽與他父祖相交,特地趕到溫家苦勸,這後生還未開口,溫阿三便惡言毒罵,那些無賴揮拳便打,溫家的婆娘竟用月事布來辱我,此事當日很多人親見,老朽忍辱而歸,此後算清了帳,發誓不再與他往來。

  近日聽聞他賭得精光,連身子都賣了還賬。想他好好的有父母,有兄弟,有家業,弄得父母斷絕,不得還鄉,逼為奴隸。我就說溫阿三那烏龜用美人計圈住了他,所以**失智,溫阿三怪我說他溫家是陷人坑,大傢伙瞧瞧,今日你老婆青天白日和這後生亂搗,這不是陷人坑是什麼?是以老朽要在諸位面前獻其醜行,好教他做人不成。只是這後生他家與老朽三世交厚,我不忍擺佈他。諸位,也不消拿去見官,咱們驅逐溫阿三出境,不許他禍害地方就是了。」

  有些厚道的人說道:「老人家說得有理,免其到官,趕溫阿三搬走即可。得饒人處且饒人,解開繩索放回家吧。」

  公差見童伯來一無所有,榨不出來油水,往日都收過溫阿三的孝敬,溫娘子誰不知是個婊子?拿去見官又能如何?故此呵斥幾句便揚長而去。

  這邊溫阿三正往家走,半路有人告訴了他,又羞又怒又不敢回家,躲到了朋友家中,一直等到黃昏人靜,才偷偷摸摸的打後門進去。

  只見妻子坐在門檻上,咬牙切齒的啼哭咒罵,見丈夫回來了,上前一把揪住前襟,狠狠打了十來下,叫道:「你這個死人不在家,平白被那天殺的闖進門來,陷害於我。他怪你留小畜生在家賭錢,故意讓我出醜。我偷漢子難道夜裡沒工夫?大白天好幹那檔子事?氣死我了,他是與你和童伯來有怨氣,今日乘他熟睡,先一條繩索扣住了奴,又去綁他,生生拽到了街上。」

  「娘子你受驚了。」溫阿三心裡有數,也不揭穿。

  溫娘子猶自喋喋不休的罵道:「那老頭實在可惡,他又非地方,又非四鄰,又非親族,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拿我去見官?巴不得去見官才好呢,證明我的清白,可恨被街坊給勸住了,使得奴家有冤不白。都是你這天殺的開什麼賭場,累得老娘我沒來由受人羞辱。」

  「消消氣,咱不說了。」溫阿三為了轉移話題,故意問道:「伯來今在哪裡?」

  溫娘子罵道:「那短命的禍種,我怎麼曉得他死在哪裡?」

  溫阿三趕忙點了燈兒,到處尋找,只見童伯來滿臉鮮血,如死人一般,躺在牆角。溫阿三吃了一驚,怒氣瞬間沒了,心說這廝定是被好事的給打壞了,活該。

  放下燈火,扶著童伯來回房休息,溫阿三反而好言寬慰。誰知這都是溫娘子的計策,恐怕丈夫回家翻臉發怒,故此先撒潑耍賴,吩咐童伯來裝個被打壞的模樣,如此就不會攆冤家走人了。

  雖然溫阿三沒說什麼,心裡委實煩悶,這一夜沒有睡覺,不到天亮他就起身叫醒了童伯來,吩咐道:「你什麼也不必分辨,我豈能不知道?如今咱家出乖露醜,也沒臉住在這裡了。鄰縣我有四五間房,借人居住,我今日就去叫他們搬走,明日打點人進城,咱們遷到那邊去。這房屋是租賃的,還給本家就是了,但家中的東西和人,你趕緊收拾利索,以便僱人來抬。」

  交代完畢,他摸黑走了。溫娘子眼見丈夫起床,也不睡了,笑嘻嘻的爬到童伯來的炕上,親嘴調笑替情人壓驚。

  如此溫家搬到了臨縣土關,不做樂戶,大張旗鼓的開了賭場,奈何縣裡人少,沒有有錢人下場,生意非常冷淡。

  愁眉不展的溫阿三對著童伯來,要商量個計策。童伯來說道:「賭場生意咱們熟悉,但在此新開賭局,必須有個甜頭才能引人上門,等入了圈套,不愁不發幾注大財。」

  溫阿三說道:「我心裡也是這念頭,但不好對你嫂子說呀,畢竟日子好了剛成了奶奶。就是當初她肯時,我吃這碗飯,也覺得沒臉皮,見了誰臉上都火辣辣的。」

  童伯來笑道:「新到此地,哪個曉得是你娘子?大不了若有人問起,你就推在我身上,你落得做個乾淨漢子。」

  溫阿三笑了,斜瞅著對方,「你肯替我受污名,自然妙極。但是只許有其名,不許有其實,或借此為名,你小子想趁機佔我妻房,想也休想!」

  「那就算了。」童伯來撇撇嘴,「我一片好意相商,你卻多疑多慮,罷了罷了。等來年大家忍餓為上策吧。」

  「你小子不是好東西。」溫阿三笑罵,「也就是老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計較。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你們倆怎麼想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2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痴呆

  童伯來和溫阿三兩個人在屋裡嘀嘀咕咕,溫娘子趴在板壁後,把他倆的對話全都聽在了耳朵裡。⊙聽見丈夫說只許有其名,不許有其實這一句時,心中好生不快。

  都已然被雙雙光著屁股站在大街上丟人現眼了,溫娘子如今還怕啥?更別提前半輩子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以她故意沉著臉走出來,大叫大嚷:「死烏龜,你做男子漢的,沒本事賺錢養家,光靠著老娘勾搭男人過活,羞也不羞?告訴你,我寧可自己去討飯度日,也不願讓你再吃軟飯。」

  如今溫阿三好不容易體面了,生怕隔牆有耳被鄰居聽到從前,趕緊臉上堆笑求道:「快別喊了,我就是和老童在這裡閒話,並不曾說要你賣身養家,別生氣了。你不信?只管問老童呀。」

  一頭說,他一頭快步走了出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意思是讓童伯來勸勸。

  果然一背了他的眼睛,溫娘子就不生氣了,低聲與童伯來商議道:「你的算計,無非是要弄渾了水,好趁機捉魚的意思,能瞞過我?但我適才若不刁難他一番,他一準把謀佔二字,時時刻刻的記在心裡,成天防著咱倆。事到如今,我也看開了,那烏龜心里根本沒我,咱們姑且奈何他一些時日,等賺不到錢,他還得來給你計較。」

  童伯來的眼睛亮了,一把摟住風韻猶存的婦人,大手麻利的伸進了裙子裡,很快溫娘子媚眼如絲,氣喘吁吁。

  「你慢著些,哎呦!」溫娘子喘著氣,弓著身子任他擺佈,斷斷續續的說道:「到時你就說,說設局圈人必須得我回心轉意不可,讓他再三來求我。我就問他:『只怕我願意了。你又要疑心我和別人相好,沒完沒了在家裡聒噪,怎麼解釋也無用,萬一賺夠了錢,一紙休書我找誰去?若非要逼我做這營生,必須先寫一張他逼著我的文書,老娘拼著人盡可夫,下半輩子才不受氣。』」

  童伯來心悅誠服的道:「娘子定計,真真賽過張良,我自當依計行事。」

  過了四五日。家中七件事件件都缺,賺的那些錢,一來溫阿三不捨得動用,留著做棺材本,二來開賭局需要打點四方,絕非他一人獨掙,三來搬家開賭場都需要花錢。

  沒有流水支撐日常花銷,急得溫阿三團團亂轉,正好官差前來勒索。繳納了一大筆保護費,不得已又和童伯來商議。

  童伯來依照溫娘子的指示,說道:「找我也沒用,這事還得嫂夫人點頭才行。哥。你去求求嫂子吧,不然咱們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風了。」

  溫阿三隻好又去求妻子,溫娘子死活不肯,如此每天都得花銀子買吃買喝。打點道上的潑皮無賴,急得他兩眼淚流。

  溫娘子感覺到時候了,逼他上鉤。溫阿三暗嘆一聲飢不擇食,人窮志短,不要說寫一張保證書,寫一千張也願意啊,反正妻子陪人睡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成天和童伯來私下裡苟且,還不如和肥羊睡覺呢。

  如此溫家重操舊業,童伯來搖身一變,做起了閒漢,四處去兜攬賭客。溫娘子在家塗脂抹粉,打扮得異常妖嬈,勾引的賭客們神魂顛倒,日日跑到溫家賭錢鬼混。

  溫娘子說家中缺米了,馬上有人爭相送米,說要綢緞,就有人送來綢緞,白天豪客在外頭賭錢,晚上進來留宿,不停的給些小費。

  不到一個月,溫家又熱鬧了,賺了大把的銀子。有人問開賭的溫阿三,「宅上這位美娘子,怎麼稱呼?」

  溫阿三每每一本正經的說道:「這是老童的娘子,小弟與老童是舊日相知,他兩口子借我的房住,都是為了餬口而已。」

  因昔日那幫人都不來往了,這些人都信以為實,然老童一個烏龜整日笑嘻嘻的賭錢,好好的老婆每天替溫老闆攬客賺錢,簡直是個大傻子,大家紛紛猜測大概溫老闆早和他娘子有一腿了。

  當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沒人存心說出來,何況就算說了童伯來會在意嘛?事實正好相反,溫娘子忙裡偷閒,有機會便和童伯來大抽大弄,如今也不避著溫阿三了。

  溫阿三畢竟是個男人,免不了找妻子行房,結果溫娘子不給他好臉子,竟不讓丈夫親近自己。

  時日久了,溫阿三大為不滿,這一日藉著幾分酒意,在家裡雜七雜八的叫罵,又要打妻子,又要驅逐童伯來。

  罵了一會兒,提起了賣身契一事,口口聲聲叫奴才。童伯來如今也不怕他了,忍不住上前叫罵,問道:「賣身契在哪?誰是你的奴才?」

  「不好。」溫阿三趕緊走進妻子房中,到處尋找賣身契,可怎麼也找不到,問妻子交出來。

  溫娘子罵道:「什麼身契?活見鬼了,沒有。」

  「你們這對狗男女,難道還想造反?」溫阿三預感到要出事,不想酒意上湧,搖搖晃晃的躺在床上睡過去了。

  溫娘子對童伯來說道:「他賺了錢就忘了約定,明日聲張出去,究竟要斷我還他。我名聲沒了沒啥,你也落得干替他戴了多日的帽子,可不被人笑死?我尋思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如尋一個了當的法子,你我做一輩子的長久夫妻才好。」

  童伯來說道:「這死烏龜,結果了他的性命,過於狠毒。我有祖傳呆啞藥的神方,等我去藥鋪買來,合成此藥,調在茶裡給他灌下去。要是有效,他迷了心竅,成了個傻子,雖生猶死,怎麼樣?」

  溫娘子氣得叫道:「你有這方子,為何不早說呢?真是的,趕緊去弄吧,別讓他酒醒過來。」

  也不知道是否有這種藥,還是溫阿三運氣不好中了風,反正第二天日上三竿,童伯來過來一看,溫阿三口眼歪斜形如木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整日昏昏沉沉成了廢人。

  溫阿三害人害己,這下連活烏龜也沒得做了,成了一痴呆烏龜,平白送妻子和財產給了童伯來受用。

  十一月的冬季,晚上,從前富甲一方的童家大院客堂裡,牆腳下生了火,火上滿滿一鍋明天餵豬的泔水煮熟了,散發著又臭又香的混合氣味。

  柴火要省下來煮飯,捨不得燒,因此煮泔水的大鐵鍋放在了灶台上,憑裡頭的餘燼燒鍋,一屋子煙塵,熏得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晚上九點鐘了,按習慣早該鑽進被窩裡的一家子,卻還不肯睡。

  一輩子養尊處優的童大老爺,今年連童老爹的尊稱也幾乎降到了「童老倌」,短短一年就老得一塌糊塗,蜷縮在客堂裡的靠背椅上,頭罩著連睡覺也無須脫下的大風帽,僅僅露出鬚眉全白的枯瘦的臉,兩手籠在青布袍子的袖口裡,裹著棉套褲的雙腳,穿著棺材似的大棉鞋。

  今年流年不利,先是無端端得罪了徐灝,送了鐘來,緊接著大兒子就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同伴失手傷了人命,那死者竟是四品高官的公子,連累兒子被革退不算,又賠償了五千兩銀子。

  先有小兒子葬送了童家至少三千兩,加上這五千兩,童家頓時元氣大傷。徐灝又落井下石,公開讓二兒子的巡檢沒了,很快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童家親族紛紛搶佔田地,宣稱是祖上傳下來的,被長房仗勢謀奪了去。

  這件事鬧得很大,驚動了官府,徐灝也召見縣令要他徹查到底,對此太子不聞不問,朝廷沒有一點動靜。

  有徐灝撐腰的王四六等佃戶,紛紛告狀,曆數童家如何借用天災人禍,放利錢謀田地的罪行。縣令斷了官司,允許各家用昔日的本金贖回土地,於是徐灝無償送給大家銀子,以遠低於市價的價錢,強買回了自己的田地。

  這還不算,幾個月來,各種舊事不斷被人揭發,什麼放高利貸,欺行霸市,霸佔民女,逼死丫鬟之類,也是童家多行不義必自斃,縣裡的房產一一變賣繳納了罰銀,連大院子的祖宅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客堂由正廳旁邊被逼到後進的東北角上,童老爺烤著火目光痴呆,靠牆的安靜地方設著他的家長寶座。旁邊的椅子,堆著那位嫌棄鄉下環境的長子,駝著背,再無高高在上的樣子,穿著破裌襖夾褲,裌襖上照著露出棉花的父親的棉衣,腳上一雙沒有頭尾的金魚鞋。

  好歹老二兩口子還剩下點積蓄,保存著一絲絲體面。他卻已經一無所有了,整個人無精打采,兩隻手托著頭髮蓬鬆的頭,架在膝蓋上。

  再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三十歲的弟弟,算是童家的中堅分子,自從出了事後,半年了皺著眉,很少說話。

  二人的妻子也沒了少奶奶的尊貴,坐在角落裡的靠背椅上,一個眯著眼睛,一個半袒著胸口,正在給孩子喂奶。

  屋裡的火燭非常黯淡,黑乎乎的,反正誰也不願看清彼此哭喪的臉,這一家子似乎人人都怕光,全都喜歡這黑暗的環境,孩子不算。

  除了偶爾的吐痰咳嗽聲外,五個人都要融化在黑暗中了,無聲無息,和火的餘燼一樣,快要熄滅了似的。

  今夜誰都無心睡眠,人人也沒有打瞌睡,好像都在等待著什麼。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2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喜訊

  從袖口抽出二個月不洗的白手帕,早已成了褐黃色,揩著水泱泱的眼,童老爺輕輕嘆了口氣。

  他老人家在哭嗎?

  實際上,他除了八十歲的老母親斷氣時嚎啕了一回,就不曾哭過。十八歲時,未婚妻一家被流寇殺死,大明立國時被迫上交了一半土地,早已是過去的事了,戰亂年間有什麼可哭的?

  死了兩個有出息能振興門楣的弟弟,但分家後的弟弟不見得對自家有什麼幫助,所以那也算不了什麼;十年前,妻子坐的船翻了,還拖走了兩個乖巧的孫子,童老爺似乎寂寞了,還是沒有哭。近年來,陸續收了幾個小妾,添了兩個孫兒,往事也不在心上了。

  今年田地賣光,人都散了,縣裡的豪宅也賣了,家道敗落至此,童老爺也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因為他還有一個希望無窮的指望,那就是三兒子已培養成了國子監名士。

  曾經放棄過家族許多庸俗子弟,終於苦心造就出了傑出人才,故此破敗了家產,卻完成了活財產,通盤估計,真沒有什麼可傷心的,活財產的利息是大到無從推算的。

  雖然三兒子自從進了國子監就不曾回家過,每年都要去趟海外,然而每年都有安慰父親的信,說身子好,學業又增加了,在外頭增長了閱歷,也結識了些名貴人物。

  這就好,童老爺忍耐著當前的一切痛苦,一心等待著。總之,寬懷大量並且有遠見的老人是不會哭泣的。

  靜夜裡,門前的狗叫了。

  「有人敲門?」童老爺側了頭,睜開了眼。

  全家人都睜大了眼,可是好半天,門外沒有任何響聲。

  「唉!」童老爺長吁了一聲,又用剛剛摸過白鬍子的手。扯出手帕擦擦眼睛。

  屋子裡又陷進了黑暗、清冷,看不到底的空虛、渺茫、無法忍受的破爛、貧窮。想起自家的悽慘遭遇,光坐著等候不是路,童老爺顫巍巍的起來了,拍了拍袍子,扶著靠椅說道:「不早了,睡去吧。」

  客堂裡稍稍騷動了一下,老人說不要亮,但火燭還是在二兒子手裡亮了。童老爺跟著火光進了廂房,一會兒。火光又回來了,隨即抱著孩子的二兒媳婦跟著火光進了房,一會兒,火光又回來了。

  二兒子一口吹滅,依舊放在桌子上賦閒,客堂又照舊進入了黑暗和死寂。

  大兒子坐到他爹的椅子上,摸出了以前最討厭的葉子煙,巴巴的深吸一口,腦子裡盤算了一陣。記起了一件大事,「明早,欄裡那隻大的要多喂兩瓢,肉舖要來過秤啦。」

  大兒媳自己明白。沒答話。童家位於大院深處,即使無人負責落鎖,大門也一如既往的不鎖,不怕偷兒混進來。忽然狗叫了幾聲,附近住在茅屋裡的堂弟沒有敲門就進來了。

  他在屋裡轉了轉,看見冷火冷煙。什麼吃的喝的都沒有,打消了坐下來交談的興趣,站了一會兒,去了。

  畢竟是來了人,黑暗中出現了幽靈一樣的人,只有童老爺了。

  「先前是誰來了?」

  「沒有。是堂下五弟來了,沒有事。爹,你起來做什麼?半夜了,天又冷。」

  「不打緊。我說,你們也該睡了。」

  「知道了。」

  三言兩語把父親頂了回去,對老人家近來每每深夜還不肯睡的事,體會到持家不易的大兒子傷感了,低聲的搖頭道:「唉!怎麼辦呢,那事兒爹還不曉得吧?」

  二兒子低聲說道:「不曉得,沒有人告訴過他。」

  「要小心點,以後對任何人也不要提起。」大兒子輕輕說道,「就算城裡報上登過,村裡知道的少,都口風緊一點,可不能再弄得家裡雞犬不安了。」

  二兒子幽幽說道:「我是不管的,怕什麼?村裡哪個不曉得,就只爹爹蒙在鼓裡。」

  大兒媳說道:「聾子不怕雷,有什麼用處呢?如今正經靠力氣活下去吧,村裡人雖心狠但也處處留著餘地,地剩下了三十畝,四隻豬一頭牛,十幾隻羊,足夠咱一家子生活下去,只要你們兄弟倆肯出力氣。別叫孩子上學了,瞧瞧三叔家的老二,剛剛學堂畢業,只等他賺錢回來,還不是一出海就收場了,連屍體都尋不著,還有咱們家老三。」

  「婦人家沒見識,老三那也是為了出人頭地。」大兒子反駁道:「我和老二拚死拚活的種地,累死也不能讓咱家東山再起,還是得走出去,我就不信了。」

  大兒媳喜出望外,她怕的是丈夫一蹶不振,只要能振作,一個讀過書,一個講武學堂畢業的,何愁不能找份正經營生?種地是沒有辦法的最後一條出路,忙說道:「前天三嬸嬸到皇姑寺許願,我托她問一個簽,她回來說不要緊,菩薩保佑今後太平無事。」

  外頭,狗一聲一聲的叫喚,越吠越凶,隨後大門響了,狗一直追著進來,追到了客堂門口。

  大兒子起身點了燈,跑出去趕開了狗,在暗淡的燭光下認清了來人,說道:「啊,四堂哥,你打城裡回來了?」

  「嗯,回來了。」

  以往從不被兄弟倆放在眼裡的四堂哥走進了屋子,對著欠身起來微笑著的二兒子笑道:「還沒有睡啊!」

  二兒子問道:「幾時到家的?」

  「上午就到家了,沒有工夫來。」四堂哥坐下下來,手裡捏著一封信,「李先生叫我帶一封信,說是老三的。」

  「啊,老三的信?真的?」大兒子昂起了頭,有些驚駭,也有些驚喜,伸出顫抖的手,接了那封破爛的信,緊緊的握著,捨不得馬上就看,先敬了客人一杯茶,叫老二升起火來,然後在茶几的抽屜裡找出父親的老花鏡,用手抹了下玻璃鏡片,又揉了揉眼睛,然後不自然的把它嵌在鼻樑上,神經緊張的嘀咕著:「老三寄回來的,讓我先看了再說,讓我先看了再說。」

  把燭台拿過來,將褶皺不堪的信湊到眼前,上上下下看著信封,大兒子才仔細的抽出四頁信,憔悴的臉上浮著哭不是笑不是的樣子,手也顫顫悠悠不聽話,眼淚在流,胸脯在起伏,口中斷斷續續的應酬:「上午就到家啦?好啊,這回又帶了多少好東西?」

  實際上客人的回答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的嘴都在費勁的啃著信上的每一個字。

  字確實是老三的親筆,不難認,可總覺得生疏,雖說往年看慣這種半文半白的語句,現在卻像是在趕牛一樣,犁不動。

  旁邊二兒子也把客人扔在一邊,瞪著哥哥很焦急。那四堂哥犯不上陪著哥倆熬夜,起身告辭了,大兒子抬起頭,說了許多抱歉的話,等老二送客人回來,已經沒心思讀完信了,取下眼鏡,眼淚長流。

  好半天,大兒子苦笑道:「瞞不住了,走吧。」

  二兒子沉默著提著燈,大兒子拿著信和眼鏡,踉踉蹌蹌的往廂房走去。

  「是,是那個來了?」童老爺早就撩開了帳子,探出頭,兒子還不曾進房就把話送了出去。

  「喜訊,爹,喜訊。」大兒子苦笑著說道。

  「喜訊?什麼喜訊?老三的喜訊?」童老爺頓時眉開眼笑,全身都熱了,盯著兒子手中的信,夢一般,突然敏捷的跳了起來,將被子翻轉在一邊,手在臉上使勁擰了一下,帶著無法言喻的好心情,哈哈笑道:「到底被我猜中了,我還有個爭氣的兒子,我童家總算否極泰來。哈哈!我要報仇,我要那些狗東西知道,我童家不是好欺負的。哈哈哈!老大,從頭至尾看過了吧?快說說。」

  大兒子木然的道:「別受涼,你老人家穿上衣服,自己來看吧。」

  「難道是做了縣令?」老人慢慢的穿起衣服,有一句沒一句的自言自語起來,「不太可能,難道是給大臣做了幕僚?難道是進了東宮?哎呦,那豈不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嗎?哈哈,快過年竟得了這種喜訊,太好了,地方上,所有親戚故舊還有那些左鄰右舍,我倒要看看他們會是一幅什麼面孔向了我們啊!」

  二兒子把燈擱在床前的檯子上,幾步跑回了客堂,順手拿起一塊毛巾,一屁股癱倒在靠背椅子上,將毛巾往臉上一蓋。

  童老爺穿好了衣服,大兒子側著頭,生怕被父親看見自己的臉,伸出顫抖的手臂,交了信和眼鏡。

  怡然自得的童老爺戴上眼鏡,從容的瀏覽起了信封,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趕忙開始讀信,每個字,每條句子都如同蜜棗荔枝一樣津津有味,不時的含笑點頭,或摸摸鬍子,但是讀到了一半,神色已經驚呆了,手也抖起來了,頭越伸越長,老淚縱橫的眼睛,越是睜大越是瞧不清楚。

  漸漸的,信從手中滑落,身軀癱軟往後面倒去,躺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急促,許久許久之後,像隻野獸一樣的嚎叫。

  「老三啊,你怎麼就那麼糊塗呀!附逆漢王,意圖謀反,流徙邊關十年。十年啊!十年啊!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看見你了。

  啊!你這個不孝的孩子。」

  這時候,達觀並有遠見的童老爺,真個痛苦的嚎哭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3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梅花雖好,不如荷露

  洪熙二十年的冬天,天降大雪,十二月幾乎就沒停過,以河南為中心,東起遼東,西至山西,北到大漠極地,飛雪由山東連綿向南,波及到大半個江南,連松江府也連降暴雪三日。

  相對而言,金陵一帶受雪災的影響不大,每天就見雪花洋洋灑灑的落下,無邊無際。一等放晴,所有人抄著傢伙跑出來清空房屋上的積雪,然後一夜之間,片片飄墜沒頭沒腦的雪又厚厚鋪了一層。

  紫禁城一側的英國公府,家人們一邊熱鬧的清掃道路,一邊喜洋洋的張燈結綵,託了皇帝的福,竟堅持了一年,老太君的病情也有了起色,所以徐家人打算好好過個年。

  介壽堂,蕭氏對著徐青蓮、沐凝雪。蕭雨詩等人說道:「燁兒一回來,就給他辦喜事,照徐燼之例,就在新修的富春閣拜天地吧,小葉子給他作個偏房媳婦,相信她們姐妹倆都相處的好。」

  蕭雨詩問道:「太太出個主意,到底叫燁兒和小葉子拜花燭不拜?」

  「那自是要拜了。」蕭氏笑道:「都是自小養大的孩子,知根知底,也在富春閣拜花燭,到時咱們都去看熱鬧。對了,快給葉家嫂子道喜。」

  不提屋裡歡聲笑語,回京的張漣漪扶著徐灝在園子裡散步,說道:「回來時,一路上大風大雪,那霜風現在還覺得寒威刺骨,我就想這要是在北方,那該是何等的冷?」

  徐灝右側被小葉子攙扶著,提前享受到了公爹的福利,可惜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公公和兒媳婦都要保持距離,無非是自小養大了她們,未成親之前與親生女兒無異。

  曾經嬌痴調皮的漣漪已經長大了,徐灝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嘆。說道:「不親自體會是永遠感受不到的,在南方,當零下十度之後,已經讓人有種大難臨頭的寒冷。可是北方尤其是遼東,零下二十度三十度甚至四十度,生活何等艱辛?所以我希望你們這些孩子都能好生學習,不要只讀四書五經,努力專研科學,發明出各種各樣能讓百姓生活更方便更好的東西出來。」

  「知道啦!」漣漪轉而對著小葉子說道:「那年咱們在這裡接梅花上的香雪烹茶,覺著不多幾時。又是一年梅花時候。」

  小葉子說道:「梅雪雖好,到底不如荷露,我真怕了這寒冷。」

  徐灝說道:「今天還見到官員念什麼一天大雪,江山儘是粉妝玉徹,我真想把他們扔到北方,看看還有什麼心情作詩。」

  與此同時,乘坐海船的徐燁很鬱悶,因為漢王朱高煦被軟禁了,他很擔心等太子登基之後。從此不動聲色的囚禁朱高煦終生。

  海船的一側是一艘更加巨大的戰艦,乃是打倭國回來的,船上有楊士奇的兒子楊稷,荼毒了倭國人民這麼多年。滿載著金銀財寶、漂亮美人回歸中土。

  二人乃世交,楊稷過來找徐燁聊天,心情不好的徐燁遂提出要到戰艦上逛逛,楊稷不便推卻。二人上了一艘快船,迎著風雪顛顛簸簸的行了過去。

  接近船舷,上面放下來網兜。楊稷用手靠住繩索,整個人就那麼往上一躍,輕輕鬆鬆的掛了上去。

  這大出徐燁的意外,想楊稷有名的花花公子,酒色財氣一個不拉,按理說早被掏空了身子,沒想到如今身手竟這般矯健,自持將門虎子的他不假思索的也學著楊稷往上一跳,誰知沒有經驗,勁兒沒有使到,兼且小船雪滑,「噗嗤」一聲掉進了海裡。

  楊稷趕忙彎身抓他,卻沒有抓住,小船上的兵丁家人急忙來搶,可是天冷,穿的衣服囊腫,海面波浪起伏,瞬間徐燁就不見了蹤影,連衣角也抓不到半點。

  眾人一齊喊叫,趕忙打撈,楊稷急得兩腳亂跳,冬天裡汗如雨下,大喊道:「誰能救到燁公子,賞銀五千兩!」

  可是風冷水急,上哪去救人?楊稷看著一望無際的雪浪,急得都哭了,不停的喊叫:「快撈人,快呀。」

  所有人越發的慌亂,有力無處施展,上上下下急得要死,一隻隻快船被放了下來,幾十艘船在海面上搜尋。

  不消說楊稷等人欲哭無淚,徐燁掉進了大海,當時就知道自己萬無生理的可能,一個勁的往下沉,腦海中不斷閃現出父母親人,他也不掙扎,閉著眼睛口鼻,就等著悠悠死去。

  離此不遠的海上,沿海一帶都是漁戶人家,祖祖輩輩靠海吃飯,也做些海上買賣。當初禁海的那些年,有個漁戶名叫麻八,是個漏網的海盜。

  水師反覆掃蕩各大島嶼,清剿盤踞島上的倭寇水匪,麻八幸運的躲過一劫,因他有家室和其他同夥住得遠,半夜拿著些金銀珠寶,劃著小船,夫妻倆從此回到村裡安享度日。

  打漁不過是個名頭而已,每次麻八都喜歡獨自在海上飄蕩,下的網也不去管它,坐在船上回憶著當年縱橫馳騁的事蹟。

  能在海盜倭寇中混跡的女人,自然不是一般人,他老婆侯氏為人十分兇狠,當年殺人比男人都要利索,乃是威風凜凜的二當家,麻八隻要稍不如她的意,馬上鞭打不赦。

  侯氏管得嚴,麻八不管什麼事都不敢隱瞞,對妻子又怕又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孩子,大抵壞事做得多了的緣故。

  今日遠遠望見數艘巨艦,麻八調轉船頭打算避開,順手一撈漁網,感覺很沉很沉,遂使勁拉了上來。

  誰知網裡是個死人,麻八也不害怕,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落水不久的。

  退休的麻八如今一心向善,又見其人衣衫華麗,不是窮家子弟,趕忙抱著他倒吊在船幫上,讓腹中的積水流出來,又不停的抖動,鬧個大約半個時辰,水流的差不多了。氣血漸漸通暢。

  麻八把人橫放在船上,一探鼻息,微微有氣,頓時大喜,明知此人和那些船有關聯,但一來他怕和官兵打交道,二來誰知此人是為了什麼恩怨被人推下海的?是以往岸上駛去。

  迷迷糊糊的徐燁幸運的被人給撈了上來,一陣折騰下來更迷糊了,加上人也凍僵了,有思想卻連眼睛也睜不開。

  感覺被人背著走動。不知過去了多久,他藉著背上傳來的熱氣,勉強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只見這是一座樹林深處,白色皚皚,一圈籬笆,幾間茅屋。

  背著自己的人走到柴門邊,叫道:「大嫂開門!」

  徐燁知道那大嫂應該是救命恩人的妻子,因這裡是沿海,許多地方依然保留著宋元時期的風俗。丈夫喜歡管妻子叫大嫂。

  裡面有婦人答應一聲,走了出來,徐燁看了一眼大奇,那大嫂約三十來歲的年紀。抹著一臉的脂粉也罷了,頭上戴著做工精緻的鄒紗包頭,一對金光閃閃的金耳墜,身穿貂皮大襖。手中全是金銀戒指。

  徐燁暗道壞了,自己很可能被歹人給救了,不然這茅屋裡怎麼住著這樣富貴的女人?

  忽然間徐燁感到啼笑皆非。逃出了龍宮又進了賊窩,看來閻王爺是一定要自己去報導了,啥也別說了,等死吧。

  誰知婦人隨便瞅了眼他,怒氣衝天的走了過來,照著麻八的臉來了兩掌,罵道:「你個死烏龜混賬雜種!那天我不在家,你哄了老李家的孩子來家,鬧了我一床的屎尿,叫老娘洗了幾天,還沒有曬乾淨呢!你今日竟又將哪裡的戲子背了回來?老娘告訴你命中沒有莫強求,再說你想要孩子,也不能養個這麼大的義子呀?我是叫他兒子啊還是叫弟弟?你這雜種越發鬧的沒有王法,連我都不怕了!」

  說著,婦人又是虎虎生威的抽了兩個嘴巴,揍得麻八兩眼金星直冒,趕忙將徐燁放在地上,不敢收留了。

  侯氏也不管,抓著麻八就進了門,啪!隨手將門關上了。

  徐燁傻眼了,做人不帶這麼殘忍的?好歹拖進去熱乎乎的來一刀啊!敢情合著不願髒了手,要把我給活活凍死不成?問題是凍僵了這一身衣服啥的也不好脫呀。

  徐燁哭了,努力叫道:「嫂子,你開門,我有話要說。」

  隔著柴門,侯氏罵道:「不害臊的王八羔子!有手有腳這麼大了,做什麼不好要做龜兒子。這也罷了,你不去認有錢的冤大頭做乾爹,你相中我家這個臭王八幹啥?真是瞎了眼,倒了運,趕緊給老娘滾蛋!再敢羅唣,小心一刀砍了你的腦袋,滾!」

  侯氏邊罵邊將麻八小雞似的抓進屋裡,很快聽見裡面傳來荊條棍子痛打屁股的聲音。

  「恩人你好可憐!」

  徐燁認識到猜錯了,苦笑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抓著門邊爬了起來,面對這麼彪悍的婦人他哪敢進去?倒也不是不敢,而是委實不願恩人再受自己連累了,

  孤零零的站在雪中,冷風如刀,一片片的割在臉上手上,但皮膚早已凍麻木了,沒有任何感覺。裡裡外外濕透的衣服已結成了一身硬邦邦的冰甲,渾身上下又疼又冷又癢,無法忍受。

  這麼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斃命,徐燁不敢站著,咬著牙一步步往外走去,整個人活動了,反而生出了力氣,但徐燁清楚絕對不能持久,如果暈倒了,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一心求生的信念,加上年紀輕輕,支撐著徐燁努力的往前邁步,每一步都像是在與死神奮戰。

  每當他頭暈眼花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眼前總會依次浮現出父母親人的身影,最清晰的,莫過於朝思暮想的漣漪和小葉子了。

  雪花飄舞,徐燁的目光忽然不在迷茫絕望,笑意浮現在了臉上,「掃雪烹茶,但梅花雖好,卻到底不如荷露。」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3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照雪照梅花?

  雪花飛舞,徐燁總算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樹林,站在林外茫然四顧,一望儘是黃蘆衰草,銀海雪天,看不到大海,也因此分辨不出東西南北,不曉得身處何方。

  好在遠遠瞧見有一個地方冒著青煙,應該是人家,徐燁嘆了口氣,可憐自己寸步難行,現在只能拼盡最後一口氣了。遂在雪地中連滾帶爬的尋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徐燁已經沒什麼知覺了,面前幾棵老樹遮蓋著幾處人家,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他胡亂爬到最近的一家門前,胡亂的敲門。

  敲了一會兒,裡面有人出來打開門,是一位粗布釵裙的中年婦人。

  嘴唇青紫的徐燁渾身哆嗦,顧不上等婦人張口詢問,直挺挺的倒了進去,橫亙在門前,如此婦人無法關門了。

  婦人唬了一跳,退後一步驚呼道:「你是誰?怎麼跑到我家來?快些出去,哪有你這般討飯的?」

  徐燁盡力往前爬了幾步,牙根打顫的說道:「大嫂,我,我是掉進海裡撿條命的旅人。不知這裡是哪裡,也找不到我的座船,實在是冷得受不了了,求嫂子行行好,可憐可憐我,給點熱茶喝,借兩件衣服,換下這身上的冰衣,我才能活命。對了,我這有一戒指,先請收下,等我的家人找來,再有重謝。」

  婦人見不是討飯的叫花子,眼饞的盯著金戒指,加上徐燁這番話說的十分可憐,忙回頭對著屋裡叫道:「妹妹你來。」

  打裡面走出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氣質不俗容貌清爽,徐燁勉強看了一眼,發覺對方不像是尋常的鄉下女子,雖說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卻裁剪的漂亮得體。也漿洗的乾淨整潔。

  姑娘走至門邊,低頭看著腳下的陌生男子,問道:「這是誰?」

  婦人將剛才的對話說了一遍,徐燁氣若游絲的喃喃道:「望姐姐可憐,救救我!」

  這位姑娘聽不清楚,見徐燁這副狼狽模樣,確實像是落水求救之人,便蹲下來仔細聆聽,輕聲道:「我家姓孟,父母俱已過世。又無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在城裡唸書。這是我姑媽家的嫂子,表兄外出,我請來作伴。論理斷不能收容男子,因你是落難之人,不得不勉強相救,但是你姓什麼?是何等人家?希望你不要撒謊。」

  徐燁閉著眼睛說道:「我姓徐,英國公徐家子弟,返回金陵途中不慎落海。不知怎麼被人救了,背回了家,卻被他妻子趕了出來,我九死一生的爬到這裡。將死之人萬萬不敢欺瞞,句句是真。」

  姑嫂二人頓時驚訝對視,婦人又是吃驚又是驚喜的道:「原來是位豪門公子!我就瞧著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哎呀,快請到裡面去脫衣服吧。這關口也別拘禮了,救命要緊。」

  徐燁卻說道:「大嫂,你不收下這戒指。我心裡不安。」

  姑娘笑了下,暗讚一聲聰明,說道:「嫂子,這是公子的盛意,你收下吧。」

  「這,好吧。」婦人蹲了下來接在手上,十分歡喜,趕緊扶著徐燁的胳膊,姑娘見狀也不得不伸手幫忙。

  「得罪了。」

  徐燁鬆了口氣,如此三人進了屋,讓他到了一間小屋,窗前有一張小炕。

  姑嫂二人攙扶他躺下,取來炭盆,端來一盆熱水,屋裡暖洋洋的,徐燁接過來熱毛巾,兩個女人走了出去。

  緩過來的徐燁有了力氣,渾身上下脫了個乾乾淨淨,用熱水洗臉擦身體。孟姑娘將父親遺下的衣服鞋襪等找出來,隔著門簾說道:「衣服放在凳子上了,快換上吧。」

  徐燁換了衣服,這時候整個身子奇癢難忍,坐在炕上咬著牙忍受。

  嫂子進來後,見狀主動幫他梳理頭髮,孟姑娘煮了一碗薑湯送來,又溫了一盞熱酒,給他解寒。

  撿了一條性命的徐燁萬分感激,激動的道:「姐姐嫂子待我猶如手足,徐燁今後就當二位是親人看待,若不嫌棄,請隨我一同進京。還沒有請教嫂子尊姓?」

  梳洗一番的徐燁恢復了本來面目,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說話舉止無不帶著天生的一股貴氣,普通人或許能裝出有錢公子哥的舉止,但內在的東西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故此一直在觀察他的二女都心說他應該所言非虛。

  就算徐燁不是豪門公子,年紀輕輕面相不是歹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並且這兩位女人一副毫不擔心引狼入室的從容。

  婦人打開了話匣子,笑道:「奴家姓劉,我家是做山茶生意的,本錢少,我家那位貪著多掙點錢,一年到頭都在外面。我呢總是與妹妹作伴,你的孟姐姐別看柔柔弱弱的,她父親可是有名的水師教頭,立過不少功勞,只因老母親無人奉養,不願做官又無兒子,銷了軍籍,將家傳的一身本領盡數傳了女兒,如今你孟姐姐一邊唸書,一邊教導女學生武術呢。」

  「哦,失敬失敬。」徐燁立時肅然起敬,隨即苦惱的道:「我乏力走不動路,又不好請嫂子姐姐去海港找我的船,不方便留在你家。」

  「沒事!山村沒那麼多講究,有客自遠方來,自當竭力招待。」劉嫂子又說道:「放心,咱們這村裡就這幾戶人家,男人們都是一早到鎮上趕市,傍晚回家。等晚上對他們說,明日一早去海口就知道了。」

  彼此說著話,這位孟姐姐既然是新學堂的女學生兼先生,是以毫無扭捏,落落大方的陪坐一側。

  徐燁忽然問道:「嫂子你屋裡燒的什麼香?若有若無的清淡。」

  「我家素來不燒香,或許是茶香吧。」劉嫂子回道。

  孟姑娘說道:「想是窗前那樹六萼梅,這兩天被雪一壓,分外開的滿樹精神了。」

  「我瞧瞧。」徐燁順手將炕上的小窗推開,果然一樹玉梅,半在窗前半橫籬外,寒香沁骨,莫能言狀。

  姑嫂倆就見他怔怔看著傲雪紅梅,嘆道:「不意今日屢遭劫難,又連遇好人,正應了兩句詩,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赫赫!真真是有錢家的孩子,剛剛才救回性命,這會子就詩情畫意了。」劉嫂子為之失笑,起身道:「你是個趣兒人,那我再去溫一壺酒,讓你飲酒賞梅好了。」

  徐燁笑道:「自小就這樣,一輩子怕是改不了的習氣。嫂子和姐姐待我如此,您二位也不是俗人,反正閒來無事,不如我們姐弟三個一堆兒賞個雪,總比枯坐有趣。」

  「那好,以你的身份,亦不怕被人說三道四。」劉嫂子像是在對自己解釋,「再請不來的貴客,本該盛情款待。」

  如此就在炕前設了一張小桌,一壺酒,四碟腊肉風雞豆干小菜,一大海碗香氣撲鼻的豆腐雞蛋湯,一盆香噴噴的白米飯。

  孟姑娘很欣賞徐燁的學問,不時的問這問那,想解開一些難題,越交談越是高興。而徐燁繼承了父親的衣缽,知識面遠超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就算沒有準確答案,也能給對方一席滿意的解釋。

  劉嫂子說道:「瞧你身上單薄,受了風不是玩的,家裡又沒有別的衣服,依我說將這塊氈子披在身上擋擋風吧,你別不願意。」

  「這有什麼。」徐燁二話不說直接將破舊的氈子披在身上,四面圍住,笑道:「蘇武吞氈齧雪,我不過是披氈賞雪,苦樂如天壤之別,豈敢不樂意呢?」

  「不愧是功勛之後,比之縣裡那些浪蕩公子,不知強了多少倍。」劉嫂子笑道。

  孟姑娘瞧著他的孩子神氣,不住的抿口而笑,很喜歡這位便宜弟弟的灑脫不嬌氣。

  徐燁連飲幾杯酒,凝視著窗外的梅花,一時間詩興大發,高聲吟道:「

  故土景天然,披氈勝似家。

  不知今夜月,照雪照梅花?」

  話音剛落,忽然院門傳來喊叫聲,氣勢洶洶的樣子,使勁敲打著木門籬笆牆。徐燁大驚,爬起來說道:「莫非是倭寇賊人殺來了?嫂子姐姐快跑,我和他們拼了。」

  誰知劉嫂子絲毫不懼,拉著他說道:「別怕,這附近多年沒有歹人了。一準是鄰村來搶親的年輕人。誰讓你姐姐曾放下話來,只嫁給打得過她的人。」

  「啊?」徐燁就見孟姐姐迅速解開了棉裙,現出一身利索的勁裝,抬手拿起立在牆上的齊眉棍,不緊不慢的走了出去。

  「還真的是女中豪傑。」

  徐燁看傻了眼,扭頭往外面看去,那木門已經被推倒,搶進來四五個人,每個人手持刀劍棍棒,朝著走出來的孟姐姐喊道:「說話算話,你輸了就得嫁給打贏你的人。」

  「廢話少說。」

  就見孟姑娘不等他們近身,沖上去使出家傳的棍法,手中的齊眉棍照著他們的下身掃去,瞬間就打倒了三個。另外兩個人舉起棒子揮下,被她用棍子一格,兩根棒子竟然被打落在地。

  徐燁大樂,不禁撫掌笑道:「這般三腳貓的功夫也敢來獻醜,姐姐真好武藝!」

  五個男人轉身就跑,大概孟姑娘對此等事擾不勝擾,舉著棍子追了出去。

  不料外頭人頭攢動,徐燁驚呼道:「小心,有埋伏!」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4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奇怪

  孟家外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馬,分明是糾集了十里八鄉的人前來以多欺少,這使得孟姑娘大怒,不顧自己勢單力薄,舉起齊眉棍照著最前頭的那人就打。

  「哎呀。」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邊兩個人瞬間抽出佩劍,迎了上去。

  觀戰的徐燁聞著沁鼻的梅香,遙見孟姐姐棍法純熟,以一敵二越戰越勇,佩服的道:「姐姐太利害了,住手,別打了。」

  劉嫂子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孩子,不表明身份哪個會聽你的?這些人怎麼如此不講道理?」

  「聽,一定會聽。」徐燁一點也不著急,笑吟吟的坐下下去。

  果然外頭有人喊道:「住手!我到此地來找兄弟,剛剛過來,遇上你把人打了出來,我命人替你將人拿住,你卻不問青紅皂白上前就打,你這姑娘也太過性急了吧。」

  孟姑娘聽了,自己也覺得好笑,因都是些陌生的外鄉人,收手問道:「你們不是強盜?」

  那人失笑道:「你覺得我像強盜?」

  孟姑娘抿嘴笑道:「請問你找什麼兄弟?」

  「就是金陵徐燁。」

  原來此人正是楊稷,孟姑娘轉身往回走去,舉起棍子一指,「人在裡面。」

  楊稷大喜,急忙跟著進來,喊道:「燁兄弟你在哪?」

  裡面應道:「兄長快來!」

  狂喜的楊稷幾步衝了進去,就見徐燁披氈高坐,笑嘻嘻的看著他,真如同得了活寶,也如同隔世重逢一樣,上前一把抱住了徐燁。

  一眾家人、小子、護衛、兵丁紛紛進來請安,一個個喜得手舞足蹈,亂叫亂嚷。能不開心嘛,真要是徐燁死在這裡,大概大傢伙都得逃出海外落草為寇了。

  劉嫂子和孟姑娘讓了出去,短短半日間,不知不覺之中和徐燁親近起來,現在親眼瞧見這麼大的陣勢,心裡既替他歡喜,也免不了生出幾分惆悵的情緒,總之心情很複雜。

  徐燁問道:「哥哥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竟這麼快找來,神了。」

  「你們回去兩個通知。把燁大爺的衣服靴帽取來。」楊稷吩咐完,對著他苦笑道:「眼睜睜看著你落水,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大家拼了命在海上到處尋你,有一隻船靠近岸邊,這時候急病亂投醫,他們就問岸上的百姓,誰知百姓說瞧見有人背著一個人打船上下來,我就乾脆死馬當作活馬醫。帶著人尋了過來。」

  徐燁感慨的道:「今日險些喪命,多虧了連遇好人,這番奇遇一輩子也忘不了。」

  「可不是嘛,兄弟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楊稷也由衷的感到萬分慶幸,說道:「請二位出來一見,小弟要給恩人磕頭拜謝。」

  劉嫂子扭扭捏捏的走出來,連說無需如此。而孟姑娘卻躲在閨房死活不肯出來了。全沒了先前以一敵眾的勃勃英氣。

  劉嫂子問了楊稷家世,得知竟是內閣大學士楊士奇的公子,十分欽敬。彼此客客氣氣的讓坐。

  徐燁忍不住說道:「嫂子,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你們救了我,無以為報,不如都隨我進京吧,我發誓要給孟姐姐找一位文武雙全的好男兒。」

  「可惜我早成了親,年紀也大了。」楊稷故態復萌心直癢癢,如此武藝超群的美女,何等另類新鮮,可嘆無緣。

  劉嫂子笑道:「哪有這麼報恩的?大妹妹性情古怪,婚事須她自家做主,沒見那些挨打的後生麼,我可不敢答應你。至於隨你進京享福,這麼好的事奴家自然千肯萬肯,不過我得先和她商量,看她怎麼說。」

  「是。」徐燁點頭,「我語出至誠,徐家人有恩必報,還請姐姐放心。」

  「曉得。」劉嫂子歡歡喜喜的進去了一會兒,又笑嘻嘻的出來說道:「婚事沒得商量,倒是進京有的商量。可妹妹又說江湖上人心難測,變態多端,看你們倆雖不像騙子強盜,但你說落了海,他何以這麼快就知道人在這裡?未免令人生疑,因此你們哥倆的話難以相信,咱們遷到京城非同兒戲,她說必須得有憑證,方能遵命。」

  楊稷笑道:「應該的,我這就把本地官員請來作證。」

  如此既然有本地官府出面作證,能從偏遠鄉村搬到繁華京城落戶,有堂堂英國公府照顧,生計自是不必擔心,小家小戶的劉嫂子和孤身一人的孟姑娘都很是歡喜,福建人天性喜歡冒險,並沒有故土難離的愁緒。

  姑嫂二人遂請來村裡的婦女,幫著殺雞煮飯,款待這些貴客。楊稷拿出來五百兩銀子,贈送給村民。

  外頭熱熱鬧鬧,屋裡徐燁說道:「不知到底是誰把我救出水,又辛苦的背回家,結果被他妻子打罵一頓,關了門,連致謝一聲都沒有做到。」

  劉嫂子笑道:「不是那老婆兇狠,我們哪有這樣的奇遇,你能記起是誰家麼?明日定要去謝謝才是。」

  徐燁回憶道:「是三里地遠的密林裡,當時我一心活命,到處白茫茫一片,委實記不清了。」

  「密林?」劉嫂子思索著,「好像是那對脾氣怪異的麻家夫婦,向來不喜外人去打攪,也不和我們村子來往,夫婦倆靠打漁為生,據說早年家族遭逢大難,在外流浪多年才回到的家鄉。」

  「明日一早就去道謝。」徐燁說道。

  一屋子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月上梅梢,清越的香寒滿屋。這時從船上趕來了老媽丫鬟等婦女,一進屋,紛紛撲上去抱著徐燁大哭。

  「祖宗啊!你這一跳不打緊,幾乎要了幾百人的命!今後可不許在冒失了。」

  「嘿嘿。」楊稷訕訕的吐吐舌頭,趕緊躲到一邊去了。

  村裡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就見一擔擔的箱子川流不息的抬進孟家,衣衫華貴的來人喜色滿面,令人眼花繚亂,知道的是家裡有貴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豪門上門來提親呢。

  徐燁身邊的人不多也不少,大概百八十人有了,加上護送他的軍隊,足足五百人。畢竟身為徐家嫡長孫,又是遠赴海外,非是他父子的意志為轉移,這方面蕭氏和沐凝雪才說的算。

  徐燁也知道自己冒失了,險些命喪,害得大傢伙驚慌失措,老老實實的說道:「我記住了,再也不敢了。」

  當下又是一陣客套,徐家女人無不對劉嫂子和孟姑娘千恩萬謝,拿出眾多禮物表示感謝,這讓回家的男人們喜笑顏開,至少三年內不會餓肚子了。

  忽然打外頭走進來一老丈,約有八十多歲的高齡,高鼻方瞳,白鬚盈尺,足下一雙白色布鞋,身穿古銅色的厚絮道袍,手執一柄古藤藜仗,一派世外活神仙的模樣。

  就見他緩緩走進屋裡,說道:「恕老朽不能為禮。」

  徐家人進他儀表非凡,不像是村子裡的鄉老,所以不敢怠慢,趕忙上前見禮。

  楊稷好奇問道:「您老尊姓,今年高壽幾何?」

  老人笑道:「聽聞徐家嫡孫在此,老朽想見見。」

  徐燁趕忙走出來,恭敬的道:「在下就是徐家徐燁,見過老丈。」

  那老人凝視著他,笑道:「天上石麟,果然不錯。老朽姓名早已忘記,依稀記得曾與令祖輩徐公一同輔佐高祖驅逐韃子,歸隱山林已數十年矣。你父親可是名滿天下的徐灝?」

  徐燁驚道:「請問先輩是哪位?小子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這麼大的輩分,別說是他了,連楊稷都大吃一驚,趕緊一起出來大禮參拜。

  老人含笑受之,得知楊稷乃楊士奇的兒子,也不禁驚訝,說道:「早年因緣際會,我與你父親徐先生見過一面,我就說此子斷非凡品,乃徐公劉公之流的奇人,此後他輔佐燕王功成名就也不消我多說了。

  倒是楊士奇與老夫堪稱忘年交,在蘇杭見過數次,觀他器宇非凡,才華橫溢,知其日後官位不可限量,便將他舉薦給了徐灝,還記得徐先生當日格外高興,直說老朽舉薦之人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老夫自歸田之後,隔斷紅塵,不知魏音。犬子愚拙,不令讀書,以種地為業。目下正值年關,老夫怕聞音樂金鼓之聲,與二三老友相約踏雪訪梅,不想能與兩位數十年好友後人相見一面,天工之巧令人難測,奇怪!」

  口中反覆說著「奇怪。」老人竟轉身揚長而去,大傢伙誰也不敢挽留,呼啦啦的送到門口,就見老人回頭一笑,扶杖緩步走入了林中。

  徐燁和楊稷當下面面相覷,一肚子疑問,這到底是哪位先人前輩?太祖和徐達這一輩的人物幾乎都故世了,竟然還有同時代的人物活在世上,也或許正是因為不眷戀榮華富貴,早早歸隱山林,這才免去了後來的屠戮功臣,能活到這麼大的歲數。

  徐燁說道:「萬沒想到,我能連番奇遇,三代人都見過這位老人家,確實奇怪,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

  「是呀!」楊稷心中震撼,以往他壓根不信鬼神回輪,今次算是大開眼界,此刻不可避免的後怕起來。

  想自己做了半輩子的孽,幸虧遇到了徐三叔,把自己扔到倭國以毒攻毒,今後可不敢再胡作非為了,不然早晚會遇到報應。

  想到這兒,他深深看了眼身邊的徐燁,心說這老神仙看人神準,徐三叔和我爹都被他說中了,那麼剛才又說徐老弟乃天上石麟,今後我得好好巴結他,可不敢得罪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8 22:25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慶功宴

  院子裡,天寒地凍的天氣,一干站在戶外的徐家子侄不時跺跺腳,咳嗽幾聲,徐淞徐江徐湖三兄弟面帶愁容。

  徐灝皺眉從屋裡走了出來,三叔徐增福背上生了一個陰疽,起初不起眼,漸漸紅腫隱隱作痛,請來的御醫於起善於治外科,診過脈後,明明說是得了陰疽,而方子卻不辨陰陽,竟是治療溫病的辦法,給開了一副大清涼的藥劑。

  徐增福夫婦的頭痛腦熱向來都由於起診治,十幾年的深厚交情,是以三太太劉氏素來深信他的醫術,所以等徐增福服用了三四天後,病情有增無減,但仍舊請於起來治病。

  誰知這於御醫還是堅持己見,仍舊按照先前的藥方治療,無非是用藥上頭斟酌著加加減減而已,如此自然麻煩了,瘡口潰爛,發起了低燒,鬧得徐增福懨懨的。

  就這樣劉氏仍舊信任於起,治來治去毫無起色,倒是親戚們不以為然,一起推薦皇帝御用的太醫院名醫賈詳,而徐慶堂夫婦則推薦了香玉,可是香玉並不善於這方面。

  剛才徐灝見賈詳索要於起的方子,看了後讚賞幾句,說繼續服用就是了。

  徐灝雖然不懂,但是三叔服用多日不見效,總覺得不對勁,礙於賈詳的身份,走了出來。

  徐淞走過來問道:「哥,賈太醫既這麼說了,可見於太醫是對的。您怎麼說?」

  徐灝緩緩搖頭,帶著香玉走到沒人的地方,香玉氣憤的道:「我真想罵人,那于先生名不副實,謂陰疽卻用涼藥,千古奇談。」

  「有把握嗎?」徐灝問道,不是不相信香玉,而是一旦治不好。有個三長兩短那就麻煩大了。

  香玉認真的說道:「我是也不擅長,好在三老爺病得不重,開一貼陽和湯就行了,這病最要緊的是拖不得,拖得時間越久越糟。」

  疽症即毒瘡、瘡腫、癰疽之類,在古時乃是一大殺手,很多名人就是死在這病上,在現代卻不算什麼大病,問題這是明朝。

  權衡再三,徐灝選擇相信香玉。因為他太瞭解賈詳了,號稱金陵第一的名聲,其實他生平開的方子,全都是和緩之類的,這也是御醫的保命之道,任何病情只要看不準,絕不會開出剛猛的藥方,因為帝王吃錯了藥誰也擔不起。

  在朱高熾的病情上頭,無疑賈詳是對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連大補之類的東西都不開,小火慢燉一點點調理,順順利利的讓皇帝堅持了下來。

  賈詳背負的壓力太大。幾年來隨著皇帝的病情時好時壞,他也跟著恍恍惚惚,今日是礙於徐家的地位而被請來的,於起又是他的學生。

  徐灝想了想把徐淞叫來。說道:「香玉有不同意見,這事你來拿決定。其實咱們都為難,一旦有個萬一?故此我始終不願讓香玉給親戚們治病。你要是相信兩位御醫,那就讓香玉回去,反之就要信任到底,罷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就和所有病人家屬一樣,這關口剪不斷理還亂,誰的心情都糾結無比。

  他背著手回去了,路上碰見了匆匆趕來的徐海,徐海趕緊束手而立,說道:「哥,您也來了?」

  「嗯。」徐灝看了他一眼,聽聞最近這傢伙又新收了兩個丫鬟,引得妻妾大為不滿。

  徐灝不好說什麼,直接走了過去。

  夜裡,徐海摟著初次同房的翠兒雲雨一番,這翠兒是個十六歲的女孩,白綾上桃花點點。

  隔壁的海棠孤枕難眠,心說好不容易熬成了妾,還不曾和他通宵達旦的樂一樂,竟無緣無故來了個小妖精,可恨他多久不到我這裡來了?

  想睡覺,那被窩裡好似有根針刺一樣,怎麼也睡不著,越想越是心煩。天色未明,海棠就起來梳妝,換了一身鮮豔的衣裳,濃濃的熏了些香,頭上戴了好看的珠翠金飾。

  略吃了些點心,海棠用香茶漱漱口,含了幾塊徐海最喜歡的雞舍香,帶了丫頭,搖搖擺擺的踱到翠兒的臥房。

  只見翠兒正和徐海躺在炕上,臉對臉的在那裡親嘴。海棠頓時醋氣攻心,只是礙著徐海的臉,不敢發作。

  反而上前堆出笑臉,輕輕說道:「好快活呦!奴家特來道喜,還要和五爺商量一件事。」

  徐海扭頭笑道:「誰叫你不來一起快活?少來吃醋。」

  海棠心中一喜,這話說的投機,身為小妾當然無法和正妻相比,都當小三小四了,為了爭寵還要什麼臉?再說不過是兩個女人一塊取悅男人罷了。

  於是海棠便主動在炕沿上一坐,笑嘻嘻的把一隻手探進了錦被裡,摸到了翠兒滑溜溜的小腿。

  可是翠兒年紀小害羞,嚇得慌忙坐起來穿衣服,鬧得徐海大為掃興,嚷道:「你鬧什麼?討人嫌,到底有什麼事要商量?」

  「昨兒我五更天睡不著,被你們給吵的。」海棠拋了個媚眼,「我想和你學些武藝。」

  徐海會意哈哈大笑,說道:「好啊!我就教你舞盾牌來抵擋老子的長槍,對了,還要教你射箭,我的箭術可不是吹的,箭箭命中紅心。」

  這時候,翠兒披上外衣,背過頭去撇了撇嘴,無聲罵了句「不要臉。」跑到西房去了。

  滿心歡喜的海棠看都不看她,俯下身來,在徐海耳邊說道:「我現在就鑽進被來,你教我吧。」

  徐海嬉笑道:「哪裡這麼容易?你得先行過拜師禮,我才肯教哩。」

  海棠還真就跪在了地上,深深拜了四拜,站起來從頭上抽出一枝金簪,放在了枕邊,「行了吧?」

  徐海覺得有趣,笑著點點頭,叫她去關上房門,丫頭見狀都避了出去,至於怎麼教的不得而知,反正耽擱了好久才開了門。

  如此加上海棠的十四歲小丫頭,一男三女成天在一堆胡天胡地,徐海為之樂不思蜀。

  沒過幾天,早有嘴快的丫頭傳了出來,整個長房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氣得鄔夜春約好了鐘可姑,二人帶著一群女人過來興師問罪,吩咐僕婦不許通報,悄無聲息的走了進去。

  就見四個人竟然在一間密室裡光著身子玩摔跤,海棠正仰面倒在地毯上,翠兒撲在她身上,徐海用手在翠兒的屁股上亂打,那個小丫頭把指頭在徐海的臉上亂羞。

  鐘可姑喝道:「混賬,成什麼樣子?」

  「啊!」

  一聲尖叫,三個女人捂著臉四散奔逃。徐海則無所謂的道:「玩玩而已,你們怎麼過來了?」

  「哼!」人贓俱獲,鄔夜春拉著鐘可姑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道:「荒-淫簡直像個王爺,想自古到今的諸王一言一行,無不有史筆記錄,我權充咱家的左史,也記個『洪熙壬寅冬十二月,徐海與三女戲於密室』,這裡改名為穢墟得了,拿去給太太們品評。」

  鐘可姑冷笑道:「史記貴在簡當,你這筆法太繁冗了,依我說就叫『三美房』好了。」

  鄔夜春笑道:「史貴實錄,起個名字不過一句空話,不如記個三豔集於房,徐海從而攘之。」

  說得鐘可姑也笑了,「這攘字虧你想得出,真所謂物自來而取之也。不妨記上『冬,海狎粲者於房。』」

  鄔夜春讚道:「這才是老筆,簡而能該。況且這『狎』字深得春秋筆法。」

  其她人見二位奶奶極盡尖酸刻薄為能是,一個個低著頭竊笑。

  下午,在朱巧巧房裡,王玄清等人都被鐘可姑請了來,鄔夜春大倒其苦。

  如今徐家這群妯娌無不人到中年,早沒了少女時代的忌諱,袁氏對低著頭的三女說道:「不用問了,你們三個賤蹄子大白日的與老五宣-淫嬉戲,事實俱在由不得你們狡辯,趕緊去太太房裡出首去吧,這場官司再也打不贏了。」

  其實無非嚇唬嚇唬而已,告到太太面前又有什麼用?當然如果鬧得大發了,三女也確實能被攆出徐家。

  朱巧巧馬上說道:「罷了罷了,還是我來調停,你們三個犯了事的趕緊認罪,私了吧。若是呈了堂,恐怕就收不住了,到時狎也狎不成,攘也攘不就了,這噁心的臭氣直要熏得閤府都聞見,你們也沒臉留在徐家了。」

  三女嚇得發呆,海棠忙問道:「怎麼是私了呢?」

  王玄清說道:「廢話,自然是洗心革面,從此事事聽從二位奶奶的安排,再敢肆無忌憚的勾搭男人,誰也救不了你們。」

  連唬帶嚇,把三女收拾的服服帖帖,被迫把那些房事鉅細無遺的寫了出來,還得按上手印。

  當日她們閒著無聊開起了慶功宴,徐灝不明就裡也跟著上了席。

  王玄清對鐘可姑說道:「今日我們功勞不小,你們倆可得好好酬謝,必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東西收藏好,那可是牽牛鼻的繩子,將來敢有半分倔強,馬上拿出來給太太過目,叫她們散夥。」

  徐灝奇怪的道:「什麼東西?」

  「丹書鐵券。」王玄清赫赫輕笑,「裡頭還有徐海的一首詩呢。這詩第一句就描寫得情景宛然,第二句是記其時候,三句記其人數,四五六不過依體押韻,獨獨結句是據實招供,真真一首好詩!」

  徐灝和沐凝雪納悶的對視一眼,徐灝說道:「到底什麼詩?你們一個個笑得那麼淫-蕩。」

  此話一出,鬧得所有人紛紛唾棄笑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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