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葬牛
順天府大堂,劉禮臉都綠了,這才知道他收藏的東西被官府發現了,萬幸上面的觀點儘管驚世駭俗,倒是沒有明說要推翻腐朽封建的明王朝等等。
畢竟在外三年,眼光見識多少高了些,劉禮申辯道:「大人冤枉,我只是看看別人發的報紙,不能說我同這些人私通呀。」
胡太守問了半天,看出他涉世不深,年紀不大,應該與反叛無關,並且素來沒有劣跡。又把書店裡的人一起提上來審問,都是些本分的東傢伙計,也和此事無關。
如此一來他又不禁猶豫了,聖上病重期間,沒有確鑿證據不好殺人立威。就算他執意要問斬,也過不了刑部和太子那一關,何況這些傢伙都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其家屬一定會聚眾鬧事,影響非小。
黃侍郎也不是傻瓜,看出了胡太守沉吟不語,說道:「此人私藏不法之書,可見決非安分之輩,姑且免其一死,改為關押他幾年,收收他的野性也好。」
「那就十年吧。」胡太守信口說道。
「十年太久,三年足矣。」黃侍郎說道。
最後兩個人說來說去,折中定了監禁六年的罪。書店收容匪人,立即封店,東家等人判了看管一年,其餘夥計取保開釋。
不殺人這流程就好辦了,無需刑部覆審,心裡有底的胡太守直接命人把劉禮押解到上元縣收監,如此劉禮稀里糊塗的就被送了去。
到了縣衙,官吏拿出上頭的文書給他看,說你犯了律法,要給你釘上鐐銬,你呀老老實實地在牢裡住十年吧。
看著各種刑具,劉禮頓時傻了,這才想起爸爸,哭著求官吏要見他爹一面。
此舉正中人家下懷,叫人去通知其家裡。可憐他父親自從兒子慪氣離家出走後,一連好幾天不回家,急得什麼似的。今天正想出門到書店去看看兒子,忽然看見地保同縣裡的差人來了,說「你兒子在縣衙,等著見你一面,就要下監了,趕緊去吧。」
老人家起初聽不懂,問怎麼回事?來人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嚇個半死。
又急又痛的父親連跌帶爬的跟到衙門,父子相見,不禁大哭一場。老頭子看看寶貝兒子的手上腳上,傢伙都已上好了,真真是老淚縱橫悔不當初,好好的一個學子,如今淪為了囚犯,怎能不傷心呢?
都這樣了,一肚子埋怨也不能埋怨,想教訓也來不及教訓,只說了一句:「悔不該送你去遼東,沒想到害了你一輩子。」
說完了又哭,看守的差人早已不耐煩了,上前喝開了他爹,一把牽著劉禮,叮叮噹噹的送到大牢去了。
忽然劉禮死命回頭喊道:「爹,你速去找徐三爺救我!」
「徐三爺?」父親流著淚嘆道:「我上哪找人家去啊?你爹算哪根蔥?傻兒子唉。」
嘆息著望著牢門好一陣,趕回家去湊了銀子再送去,替兒子打點一切,省得孩子在牢裡吃苦。
此時徐灝蹲在王家牛棚,不停的嘆息。大牯牛的病一天一天沉重,已爬都爬不起來了,牛的眼睛裡經常流出淚水來,別說王四六一見就傷心,他的心裡又何嘗好受?
王四六預感到災難臨頭,最叫他想不開的,不是想指靠大牯牛幫他發家致富,也不是多年來苦苦掙下的全副家當這麼一下子沒了,最傷心的是為了買這頭牛,把自己的親生閨女送到童家大院的火坑裡去受罪。
一想起來,就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尖上。
蹲著的徐灝目光幽幽,童家明明知道他每天都來王家,竟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分明是見他如今失了勢,不再放在眼裡。
如果不仗勢壓人的話,童家就是不同意把小夭放出來,徐灝明面上也無可奈何,所以他沒有讓人過去說什麼,一旦不開眼的童家就是不答應,鄉親們會怎麼看待徐家?這無異於自取其辱。
村裡人對此事沒覺得不對,徐家不會仗勢欺人,既然王四六沒先開口,他徐灝自是不好越俎代庖,再說契約就是契約,你簽了手印豈能又反悔呢?
夜裡王四六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妻子和兒子跑出來勸他,王四六邊哭邊說道:「我的女兒啊,爹對不起你呀。」
眼看著大牯牛病逝垂危,連頭也抬不起來,喘氣越來越粗,就和乾清宮裡的朱高熾一模一樣,可見即使乃九五至尊的皇帝,總歸逃不了一死,死後塵歸塵土歸土,身份地位金錢名譽誰也帶不去。
鄰居們可憐王四六一大筆銀子,女兒賠了進去,紛紛勸他趁牛還活著,殺了賣肉吧。王四六還是堅決不同意,他不忍心拿刀殺了好夥計,就是別人動手,他也覺得良心過不去。
十天之後,大牯牛終於斷了氣,王四六像死了家人似的嚎啕大哭,一家人都陪著哭。
這時候沒人去勸他,就讓他哭個痛快吧!整個大院的人家紛紛嘆息,徐灝在一旁靜靜聽著,聽著大傢伙的訴說。
一個婦人說道:「王大人一等一種莊稼的好手,也像一頭老實的大牯牛,今年碰到的倒霉事真夠他受得了,老天也不體恤咱們窮人。」
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輩嘆道:「多少年來童家院自成一派,沒有沾到村裡郡望大族的光,這也就罷了。這些日子咱們正在羨慕他買了牛,眼見要發跡了,誰家不來給他鼓勁,巴望他能成事呢?就為了替咱們這些窮鄰居出一口氣。可惜現在全完了,莊稼歉收,鐵板租一粒米也不能少,牛又死了,全部家當都打了水漂,秋板田也犁不成了,又影響來年的收成,女兒眼見也贖不回來了,何等倒霉透頂?讓他盡情哭吧!」
「三爺呀。」中年鄰居指著周圍,說道:「您瞧瞧大院子周圍的人家,以前像王家這樣的農戶,何止十戶八戶?結果都一個一個敗了下來,變成童大老爺家的佃戶長工。所以咱們都希望他能靠著自己的本事,又有牛為他出力,真的鬥得過童大老爺,也算替大家出一口惡氣呀。」
人人紛紛嘆氣,這時候,大院子的王老三來了,低聲說道:「哥,我願意出一點錢,把牛皮剝了吧。」
王四六大吼一聲,「我埋了它也不給你們大院子的人。」
當下他真的拿起木鍬,跑到附近的竹林旁開始挖土,各家的男人見狀都去幫他挖。
徐灝默默看著這一幕,很快眾人挖了一個深坑,把死牛拖進了坑裡,把土掩上。
王虎拿出來一對蠟燭,點燃了插在牛墳邊上。徐灝動容了,就見二三十個漢子神色肅穆的跪了下去,婦女陪著燒了紙錢,一群人久久不肯離開。
徐灝扭過頭去,望著高高大大的童家,心裡生出了惡念。有一股衝動,想衝進童家大開殺戒,把童家人斬盡殺絕。
當然這僅僅是念頭,徐灝盤算著該怎麼整倒童家,起碼也得叫童家滾出蕭家村,怎麼給王四六一頭牛,怎麼讓鄉親們不再受壓迫的生活。
時間久了,大家正在勸王四六回家時,突然聽到竹林外有女孩子又跑又哭的聲音。大家一看,是小夭那丫頭,王四六以為是王老三告訴了女兒,家裡死了牛,她特地跑了回來。
竟然不是,而是小夭快跑回家的時候,才聽人說她家的大牯牛死了,大傢伙都在竹林外邊埋牛,她哭著跑了過來,一頭撲到父親的懷裡,叫道:「爹,爹呀!」
王四六抱著閨女,以為她在哭牛,反過來安慰道:「莫哭了,牛已經死了,你跑出來幹什麼?」
小夭又一下子撲進母親的懷裡,哭著喊道:「娘,我不回去了,打死我也不回大院子了。」
王嫂子忙問道:「怎麼了?他們又打你了?」
小夭泣不成聲的說道:「是幺少爺,他要欺負我,欺負我,我跑了,死也不回去了。」
「啥?那畜生要欺負你?」周圍的男人都氣憤了。
「賣力氣不賣身,又不是死契,童家敢這麼幹?」
「太欺負人了,走,咱們找他龜兒子講理去。」
「小夭別回去了,要錢大家湊,要人我們去。」
大傢伙七嘴八舌的議論,這令本已怒了的徐灝心裡暖洋洋的,迅速冷靜過來,還是沒有藉口收拾童家,頂多收拾一頓欺負小夭的傢伙,沒有得逞,罪不至死。
除非童家出了昏招,但是明顯不可能,不然童家沒可能在蕭家村屹立多年,早就被他隨手幹掉了。
從大院子來了一個管家,王老三陪著,走到近前,管家對王四六說道:「你閨女跑了,奶奶叫你把她送回去,不送回去,你自己去說清楚。」
「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了。」小夭哭喊道。
王四六怒火騰的一下冒出來了,一句話也不說,跑回家拎著一把菜刀出來,對管家說道:「走,我跟你們進去說清楚。」
管家和王老三見他拿著菜刀,一溜煙的跑了。王四六大踏步的走了過去,看樣子要衝進童家。
鄰居們忙上前把他抱住,奪下他手裡的菜刀,勸道:「別發怒,此事並非沒有解決的法子,去不得。」
「不叫我活,我跟他們拼了。」王四六大喊一聲,然後痛苦的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