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77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9 22:11
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金鑲銀裹?

  白衣庵的主持尼姑一下子愣住了,發覺徐煜語氣不善,不知該怎麼回說。

  沐蘭香偷偷拉了徐煜一下,示意不要生氣。小葉子解釋道:「媽媽莫怪,你不知沐丫頭的閨名叫做蘭香麼。」

  「哎呦!竟是犯了二少爺的忌諱,該死該死。」老尼姑慌忙道歉,「不知者不怪,乾脆請二爺另賞個名字吧。」

  徐煜瞅著天真活潑的冷香,搖頭道:「算了,這算什麼忌諱?是我沒事找事,還別說,她生得好像香妹妹。」

  漣漪說道:「我也覺得酷似,好好一個女兒,怎麼就落髮出了家?」

  老尼姑嘆道:「還不是瓊州遭了瘟,親人都去了,牙子把她拐到京城要賣給青樓,貧尼一時心軟又見她伶俐,買了回來打算傳我衣缽。」

  沐蘭香和她母親一樣最是心善,馬上動了惻隱之心,感覺和冷香有緣,開口道:「能否把她留下來?我給你五十兩銀子。」

  「那敢情好了,姑娘是好人,佛祖會保佑你的。」老尼姑笑了,實則買冷香花了八十兩銀子,當然為了討好貴人,這都不算事兒。

  徐煜一會兒瞅瞅自己的未婚妻,一會兒又瞧瞧眉眼酷似她的小尼姑,不覺撫掌大笑。

  如此冷香成了蘭香的丫頭,沐蘭香馬上帶她回到臥房後軒,對紅玉等人說道:「尼姑身上總有一股子和尚氣,快快領她去洗個澡,然後好生打扮一下。」

  敢情是把冷香當成了洋娃娃,幾個丫頭笑嘻嘻的把人帶到了浴房,冷香年紀小聽不懂官話,乖乖的叫幹什麼就干什麼,更加惹得大傢伙倍感憐惜,不停地安慰她別怕,七手八腳把她的衣裳脫下。坐在澡盆裡周身塗抹香皂。

  好奇的沐蘭香站在一邊瞧著,忽然問道:「皮膚很光細白淨,怎麼胸前沒有高起呢?」

  香玉手一滑,哭笑不得的說道:「她還小呢。」

  「哦。」蘭香傻傻的笑了,低頭瞅了眼自己正在茁長成長中的胸脯,想起了發育時的驚恐糗事。

  洗完了,因冷香還未正式剃度,一年來輾轉進京,頭髮未曾打理過,丫鬟叫來婦人給她留頭。把腦袋中間的頭髮刮光,周圍一圈結了小辮,不戴帽子好似哪吒一樣。

  紅玉等人又給她撲了一些香粉,點上胭脂,穿了一條綠色綾片鑲金線的絲棉褲,同色裙子,上穿銀紅緞面繡花窄袖小皮襖,右衽桃紅花飾的漢服,套上月白色的襪子。大紅繡鞋。

  這一番精心打扮下來,就好像沐蘭香的親弟弟似的,唇紅齒白,嬌俏可愛。秀氣逼人的眸子,翹挺的小鼻子,櫻桃小嘴。

  沐蘭香笑道:「倒也別緻,今後就當妹子養。」

  當下她興沖沖的牽著冷香小手。要去給徐煜瞧瞧,誰知徐煜出去了,丫鬟說徐煉找他。

  外宅。徐煉神神秘秘的把徐煜拉到無人角落,從懷裡取出來兩樣東西,說道:「當日不曾發現,那許季芳乘我不備,投到了袖中。」

  徐煜一瞧,是一條殷紅汗巾和一把泥金詩扇,算是坐實了二人間的曖昧。

  「那你自去找他,來尋我做什麼?我可不給你當媒人。」

  「那是自然,我又沒說求你。」徐煉把東西妥善收好,笑道:「今日美男子的考案出來了,就貼在天妃廟裡,我們同去見識見識如何?」

  徐煜對此也很好奇,說道:「使得。可惜不是什麼美男子,而是被人褻玩的兔相公。」

  「胡說。」徐煉頓時不樂意了,「大多數人都不知情,你這豈不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別忘了你也在場。」

  「管他是什麼,走。」徐煜自知失言,連自己都罵了,當先朝前走去。

  出了城,一路上就見一**的年輕人趕往天妃廟,而這一次徐煉有備而來,特意戴了頂帶面紗的帽子,遮掩了他那『絕世姿容』。

  隨著人流擠進了寺廟,徐煜抬頭一看,就和殿試的黃榜一模一樣,三大張紙貼在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姓名。其中自然也分出了三甲,那第一甲第一名赫然就是身邊的徐煉,徐煜小聲偷笑道:「恭喜恭喜,新科狀元郎。」

  「承讓,多謝!」偏偏徐煉不以為許,反以為榮,洋洋得意。

  周圍那些喜好南風的傢伙紛紛讚道:「評的公道,咱們昨日都親眼看見了,確實那徐煉第一。」

  有人笑道:「可惜季芳兄早生十年,若把你未冠時節的姿容留到今日,定當與他並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

  許季芳笑了笑,問他們道:「可曉得他家世如何?父親做什麼生理?」

  一位有錢的公子哥叫道:「兄弟一眼看上了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裡。如今雖不曾按規矩下聘,但那是我荷包裡的東西,列位休來剪綹。」

  又有人嘲笑道:「別妄想了,別看他青衣素服,卻是英國公府的公子。」

  廟裡頓時嘆息聲不絕於耳,徐煜悄悄拉著徐煉出來,說道:「你都瞧見了,他們拿你當玩物呢。」

  徐煉不在意的笑道:「固所願而,希望這一次能尋到位有情人。」

  「不可理喻。」徐煜無語了。

  而裡頭的許季芳又驚又喜,他對徐煉可謂一見鍾情,如痴如醉,自謂當日偷偷搔手之時,見徐煉微微含笑,沒有拒絕的意思,看來是同道中人。

  不過許季芳此人獨佔欲很強,大抵他是真正的同性-戀,是抱著求偶的心態,故此認為如同他人那樣,三日一交往,五日一聚會,只能算是心心相印的朋友,算不得「夫妻」。

  這方面古時風氣開放的令人咋舌,許季芳不顧非議打算把人給娶回來,做個填房,長久在一起才好。再說徐煉這樣的異寶,誰人不起窺伺之心?縱然二人相好,也禁止不了別人追求,他竟想要徐煉從一而終,根本不在乎徐煉會長大,似乎完全出自一片真情。

  但是他當日就感覺徐煉不是小家小戶的窮人,此刻驚覺人家比他還要富貴,一時間無計可施了。

  割捨不下的許季芳夜晚翻來覆去,最終決定登門拜訪。

  徐溶父子長期在遼東,徐煉出來應客,許季芳連忙深施一禮,說道:「兄弟想必早已開筆行文,在下冒昧,斗膽邀請公子入社如何?」

  徐煉因母親就在後頭,故意說道:「晚生向來慵懶,只求識字即可,怎敢妄想功名?多承盛意,只好心領了。」

  丫鬟小月站在一邊,見兩個人眉來眼去的,心上明白了,此乃自家少爺的嗜好,她也懶得點破。

  坐了片刻,殷殷相邀的許季芳起身告辭,他心裡有數,自己一個名士親自來請,徐家長輩豈能不同意?就算不同意,也定會讓徐煉前來回拜。

  金陵的南風傳自福建,至於福建為何在宋元明清男風最盛,小釵也不知道,反正古書裡頭反覆提到福建人好相公,絕非作者故意醜化。

  並且福建某些地區的南風逐漸公開化,就和行院裡玩清倌人的規矩一樣,也講究個下聘、初婚、再嫁。若是個處男,那必須出重聘不可,還得三茶不缺,六禮兼備,好似明媒正娶一樣。

  當然這是指窮人家的男孩,十三四歲的處男身價最高,絕美者會引來有錢人的趨之若鶩。若是被人下了聘之後,這家人拘管不嚴,被他人給佔了便宜,一定會被視為殘花敗柳,雖不是人見人厭的棄物,但畢竟壞了圈子裡的規矩,觸犯眾怒,一輩子只能隨波逐流,作人家的玩物,也就無法再風風光光趁著年輕貌美屢次『嫁給』有錢人了。

  金陵這方面遠不能和福建某些地區相比,但狎相公的風氣也不呈多讓。

  在福建,南風雖有受聘之例,往往不過是個意思,名妓永遠是主流。

  去年在興化也有個美童狀元,家境貧窮,士林中除了沒錢的不敢惦記天鵝肉,其餘凡是略有些錢的,人人垂涎三尺。

  人窮志短,他爹就對人揚言道:「小兒不幸,生在這個惡賴地方,料想不能免俗。我只好拚個蒙面忍恥,顧不得甚麼婚姻論財、夷虜之道。我背了三百兩的債負,還要一百兩舉喪,一百兩辦我的衣衾棺槨,有出得起五百金的,只管來聘,不然教他休想。」

  好南風的人一聽,好嘛獅子大開口,找個漂亮的孩子,多則數十兩銀子,少則十兩八兩,超過百兩的已經算是罕見了,哪有五百兩銀子聘個男子的?又不是真的娶媳婦。

  就和後世人諷刺十萬一夜的女人一樣,沒有這份能力的人便出言譏諷他兒子的後-庭莫非是金鑲銀裹的?豈其取妻,必齊之姜?這麼貴的小官,不要也罷。

  而出得起錢的有錢人也得思量思量,誰家的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反正現在也無人問津,不如熬他個幾年,等你家窮急眼了,不信你不降價出售。

  果真約好了似的,誰也不來下聘,最終那父親貪財心切,把兒子鎖在家裡,愣是堅持了一年,他兒子偏偏是個多情種,茶飯不思日夜消減,不久病死了。

  人去錢空,這可憐的父親遂淪為當地的笑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29 22:11
第一千零六十章 虛偽和無奈

  天氣日漸暖和,百花日漸盛開,徐煜因許多同學都成了宣德皇帝的死忠,最近不大喜歡上學了。而金陵大學也因此搖身一變,成為半官方的御用大學,國子監對此表示強烈不滿,奈何朱瞻基很注重這所能培養出不拘一格專才的學府。

  徐灝知道兒子或許是打小和朱瞻基太親近了,向來不太感冒,因為二人的性格南轅北轍,倒是長子徐燁與皇帝的關係十分融洽。

  徐煜最近每天和沐蘭香膩在一起,這幾天總覺得園子裡的人少了,問丫鬟碧月:「人都哪去了?怡紅館也沒幾個人。」

  碧月說道:「你們還不知嗎?稻香村空置了許久,那一帶通是杏樹,大約有四五畝的面積,正值杏花開得很盛。管園的芷云嬸嬸母女在附近一所樓房,原來的匾額寫得是『杏花村舍』,給改釘上了一塊『杏花村店』,開了一個酒館,鬧得大傢伙都去吃酒賞花,熱鬧無比。」

  徐煜和沐蘭香驚訝對視,蘭香說道:「竟有此事?那真是奇了,如此好玩的酒店可不能錯過。」

  「叫大家一起,咱們再約哥哥嫂嫂們同去湊個熱鬧。」徐煜笑道。

  碧月說道:「可別成隊去,要三三兩兩,好像是各路的遊客才有意思呢。」

  「說得好。」徐煜馬上叫人去通知各方,他和蘭香帶著冷香先騎著三匹小川馬過去。

  稻香村位於主園偏西地帶,樣式和原先的一模一樣。而原來的稻香村先是朱巧巧的住處,後來被徐灝開了幾畝地學起了田園翁,所以原封不動的照搬過來,可等到農場出現後,徐灝又沒有朱元璋的毅力,從未來此種過地。

  芷云是沐凝雪的陪嫁大丫頭,成親後因性格老實。負責料理稻香村,和一群精於農事的婆子種地種菜,釀酒養魚等等,一切產出都歸她和隻身回來的芷煙,每年上繳一半的進項。

  今年芷云的閨女水鶯提出要開個酒館,說每年內宅的人都要來此賞杏花,一來讓大傢伙有個坐著休息的地方,二來趁機賺些小錢。

  誰也沒想到老實巴交的芷云會生了個頭腦靈活的女兒,酒店一開張,自然是生意興隆。

  到了景緻幽雅的店門前。徐煜翻身下馬扶著二女下來,就見十三歲的水鶯生得妖妖嬈嬈,一雙會笑的月牙眼,笑吟吟的坐在杏花樹下,身上全是蘇揚打扮,一開口也是蘇州話,軟軟儂儂煞是好聽。

  四五個婆子被聘來做了跑堂,拎著酒壺什麼的,三間店面設了四五十個座位。二三十個女人正在說笑聊天。

  她們見了徐煜來了,全都站起身問候:「二爺和香姑娘來了?」

  水鶯連忙上前說道:「二爺請樓上坐,大小姐也在上面。」

  徐煜吩咐道:「你們照舊喝酒說笑,別拘泥於禮。就沒興了。」

  沐蘭香驚喜的看來看去,對難得出門的她來說,再沒有比這更有意思的所在了,這也是通病。明朝和清朝的皇帝就喜歡命宮人模仿民間熱鬧,相關記載的野史頗多,老百姓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對他們卻是難得的稀罕事物。

  欣然來到樓上,就見葉琴和徐湘月同坐一桌,見了他們,徐湘月說道:「來了?殘菜就不奉邀了。」

  「赫!」沐蘭香覺得越發有趣了,捂著嘴笑。徐煜則點點頭,笑道:「請便。」拉著蘭香也揀了個臨窗的座位。

  隨便點了四碟小菜一壺杏花酒,沐蘭香興致勃勃的問道:「這和外頭的酒肆一樣嗎?」

  徐煜給冷香倒了一杯茶,說道:「一樣,就是外頭幾乎都是男人,這裡則大多是女人。」

  「我喜歡這裡,處處都是香氣。」沐蘭香拄著腮看著彷彿沒有盡頭的杏花林,「每次隨著娘上香踏青,途經的酒肆茶館聲音嘈雜,那味道委實不敢恭維。」

  正說著話,一群女孩嘻嘻哈哈的一路說笑而來,徐煜認出都是父母身邊的丫頭,見她們卻不進店,而是叫水鶯讓人抬幾張桌子放在杏樹林裡。

  沐蘭香說道:「她們倒是會玩。」

  蘭春和迎春帶著人也到了,二人手挽著手上了樓,徐煜說道:「你們怎麼走著來?不是給你們留了幾匹小川馬麼?」

  蘭春說道:「游春步行才好,一路瞧著玩,騎馬坐轎有什麼趣?」

  「馬被玉霞借去了,我們也走習慣了。」迎春解釋了一句。

  話音未落,玉霞彩霞等人騎著馬,身後竟然還跟著一乘暖轎,一個女孩扶著手板緩緩走了出來。

  徐煜和沐蘭香同時嘆息,這女孩名叫碧簫,是個類似林黛玉的病秧子,也是個才女,可惜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還好主人家是蘭香母女,自小到大當小姐般的養著她。

  玉霞等人先上了樓,迎春招手道:「和我們同桌坐吧。」

  彩霞說道:「還有個病鬼在後呢,這麼多人太擠了,我們另桌坐。」

  沐蘭香微微蹙眉,也知道丫頭們素來對碧簫頗有微詞,此時也不好說什麼。

  豪門的丫鬟自有豪門的氣派,幾乎每個人都跟著老媽子,而老媽子拎著錢包褡褳。

  葉琴見狀笑道:「好買賣,竟是會現鈔的。」

  話音未落,廊下拴著的公馬貌似相中了一匹母馬,公馬一邊嘶鳴一邊就要爬上人家的背。母馬不依,兩個相互撩起了蹶子來,婆子跑出來吆喝住了,分別牽開。

  忽然水鶯衝了出來,嚷道:「你這客人,虧了我叫你一聲嬸娘,怎麼就搔起我的手掌心,還摸我的屁股?」

  樓上的徐燁等人大嘩,樓下的女人們叫道:「她喝醉了調戲人,綁了送到外宅見管家。」

  徐煜忙站起來走了下去,說道:「算了算了,罰她拿出一弔錢算作賠禮吧。」

  那騷擾水鶯的婦人喝得爛醉,說道:「沒有錢,由著你們送去。我是沒幾吧的,怎麼會調戲人呢?」

  不等徐煜開口,趕來的芷煙沉聲道:「放肆,把她拖出去綁一天,醒醒酒。水鶯,我說多少次點到為止,不許讓她們吃醉了鬧事,你也太放肆了。」

  水鶯委屈的低下了頭,徐煜賠笑道:「煙姨消消氣,下不為例好了。」

  「她鬧得太不像話了,趕緊把酒收回來。」芷煙沒理他,一直瞪著水鶯,「莫非你想讓我和你娘被攆出去嗎?煜兒哥不用你替她說好話,玩玩鬧鬧沒什麼,卻不能壞了規矩。」

  「是。」徐煜碰了一鼻子灰,訕訕的正要上樓,守二園門的婆子走過來,丟了個眼色。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酒館,樓上的蘭春對小丫頭藍兒說道:「你悄悄跟著過去,這麼鬼頭鬼腦的。」

  過了好一會兒,藍兒跑回來說道:「不好了,秋雨姐姐竟死了,後園二門邊給二爺磕頭的是秋雨姐的母親。」

  「秋雨死了?」整個二樓的人都驚呆了。

  很快消息擴散,樓下的芷煙對著訓斥閨女的芷云嘆道:「沒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到底發生在了這一代的身上。」

  芷云裡面對水鶯說道:「瞧見了沒?這就是為何我不許你去做丫頭的原故,除了三爺外,有幾人能護住身邊人?」

  二門外,徐煜流著淚跺腳,秋雨母親跪在地上,哭道:「她自從回到家裡,天天啼哭,茶飯都不肯吃,得了相思病,日重一日。今早叫我把這支釵兒交給二爺,說蒙你的憐愛,感激不盡,如今眼看著就要去了,一切衣服首飾都是二爺賞的,不便留作紀念,唯有這一對銀釵,是自幼頭上戴的,留一支帶到地下,這一支送給二爺,說完她就喘起氣來,眼閉上了。」

  徐煜哭道:「都怨我,怨我,我馬上送去金銀,厚葬秋雨。唉!我這就到書房領罪。」

  書房外,聞訊火速趕來的蕭氏等一大幫女眷,就見徐煜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徐燁跪在地上死死抱著父親的大腿,哀求道:「爹,弟弟還小,你原諒他吧,求求您了。」

  倒是徐灝沒有想像中的雷霆之怒,而是失望的道:「畜生!你不配做我的兒子!來人,把他送到海外,永遠不許回來。」

  「啊。」沐蘭香身子一軟,昏倒在了沐凝雪懷裡。

  蕭氏幾步走前,一把抱起自己的孫兒,仰頭怒道:「這家是你做主,我也不敢說什麼,這就收拾收拾行李,我陪著煜兒走,咱們祖孫老死也不回來丟你的人。」

  「娘!」徐灝的表情先是錯愕,隨即苦笑,這一幕活脫脫紅樓夢呀,終於體會到了賈政的無奈來,再牛逼又豈敢對著寵溺孫子的母親牛逼?

  所以大傢伙就看到威風八面的徐三爺,老老實實的賠笑道:「娘,孩兒錯了。可,可煜兒委實因他害了一條性命呀。」

  蕭氏冷笑道:「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但那秋雨是私下裡和他好的,明知故犯被攆出去不為過,家有家法,你當年不也是守著規矩麼?難道是個人爬了少爺的床,我徐家就得承認她的名分?笑話!這不也是你常說的,人不自重,休想他人尊重嗎?都按你那迂腐脾氣,如今也不用鼓吹什麼一夫一妻了。」

  「是,是。」徐灝心裡苦笑,也不敢再說什麼了,身正才能不怕影子斜,他自己就是個矛盾體,真要辯論下去,可謂是怎麼說怎麼錯。

  「我真是虛偽啊!」徐灝目送大勝而歸的母親,一聲嘆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31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一粟園

  徐煉到底瞞著家裡偷偷和許季芳好上了,二人這幾日如膠似漆,今天一起來探望養病中的徐煜。

  天氣晴好,隔著老遠就見一座宗宮樣式的門牆,巍峨氣派的大門上高懸一塊御賜金匾,上書先帝親筆「英國公府」。

  正門外一側歇著些轎子和馬,兩側矗立一排挺胸跨刀的校尉和趾高氣昂的管家門衛,來來往往儘是些武官,大門內擠滿了親兵差役。

  不時有四人官轎如飛而來,執事遞上名帖,管事接了,轉身一溜煙的往裡面跑去。不一時,又跑出來一個體面的管家,擎著帖子說請。

  徐煉帶著許季芳走了側門,由一位管事領著他們進去,先繞過一帶抄手遊廊,好半天走到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

  管事卻不進去,轉而往東首遊廊的牆門內走去,徐煉邊走邊解釋道:「老二他住在這邊,獨門獨院,不是內宅,不然你我很難進去。」

  「哦!」

  頭一次進國公府的許季芳掩飾著內心震撼,暗道這房子也太多了吧?問題這還是外宅,怪不得一如侯門深似海,不僅僅是個比喻。

  進了門,見一座巨大的落地大理石屏風擋著,代替影壁。轉過屏後,朝著左廊的花廳走去,一路上古樹參天花圃處處,一派鳥語花香的環境,十分幽雅。

  長廊上都懸掛漂亮的竹簾,全都半捲著,簾子外一堆堆的假山奇石擋住了視線。許季芳心中讚歎,從天然的石孔望過去,隱約是些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等轉過了長廊,眼前豁然開朗,一道十米高的人工瀑布飛流直下,四濺的水汽中。花園裡的景緻盡收眼簾,宛如仙境。

  正當許季芳忘情欣賞的時候,打右首走廊裡出來幾個書僮,說道:「煉二爺先到書房坐一會兒,我進去稟報一聲。」

  許季芳頓時愣住了,問道:「這裡難道不是貴府二公子的住處麼?」

  徐煉笑道:「錯了,是老二的書房,住處還在裡頭呢。」

  「啊!」至此許季芳心服口服,總算親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富貴。

  另一個書僮把他們請到書房裡,許季芳隨著徐煉坐在了下首椅子上。椅子上都鋪著簇新的大紅繡金椅披,整個地面厚厚的名貴錦毯,一側的七孔隔斷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古董玉器,另一側則是數排大紅木書架,琳瑯滿目的書籍。

  吃了一杯茶,又等了一刻鐘,書僮進來說請,二人被他在前面引導,走出來向西轉彎。一條長長的花牆夾道,地上鋪著碎紋石子,大約走了六七十步,身側是一條雨廊。

  園門口是月洞式的。四扇大冰蘭格子嵌著,上刻醒目的「一粟園」,四個婦人站在門前。

  許季芳跟著走了進去,迎面就是一座高高的假山。一排欄杆圍繞,上頭好像有涼亭閣樓。

  左手遊廊是漸高漸遠的,一望不到盡頭。管事婦人領著他們走向右邊靠山遊廊,走了一會兒到了山腳,拐來拐去前方現出一個山洞。

  管事婦人回頭說道:「走這裡近些,若走正廳又遠了,要繞過四五個院子呢。二位公子是愛逛逛,還是抄近路呢?」

  徐煉露出詢問的神色,許季芳笑道:「走這邊也好,實不相瞞,在下兩條腿都疼了。」

  「那好,隨奴家來吧。」管事婦人一笑,於是徑往山洞走去。

  許季芳發覺這假山宛然真的一般,紋理壁面形象百出,卻不嚇人,光線也沒有想像中的昏暗。

  一方碑石上寫著「別有天地」四字,走過彎彎曲曲的石徑,兩邊常有透亮的石孔和燈籠壁架。

  出了山洞,許季芳一看,眼前真換了一番天地,山坡接著一座九曲紅欄的石橋,兩岸桃樹楊柳正是要茂盛的時候,半遮半掩的藏些巧奪天工的建築。

  一池的春水綠的可愛,水面上微波粼粼,人在橋上行走,那人影倒映在橋下隨之晃動,清澈見底。許季芳萬分羨慕之餘,暗暗讚嘆,走過幾曲橋欄,望著兩岸池畔的水榭,或臨水開窗,或有粉牆遮擋,或有假山花木護衛,層簷飛棟。

  一個個妙齡少女在裡頭時而或隱或現,春風吹來掀起浣紗飄飄,真正令人目不暇接,許季芳乾脆當做逛西湖了。

  九曲橋的中心是一座三層高的八角亭子,周圍俱是白石欄杆環著,亭子八面開窗,窗戶上一色絳紗,嵌著藍色的玻璃,窗楹的圖案雕刻得極為玲瓏精緻,上面一塊「洗翠亭」匾額。

  可惜門關著,楹聯是泥金北魏的書法:渡水簫聲催月上,隔湖人語採蓮歸。下署名「徐煜」的款。

  好字,好聯,好地方,許季芳暗暗點頭,一進來頓感俗氣全消,毫無庸俗富貴,建築沒有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而是別有趣味又不顯平凡,細節處才凸顯豪門世家的奢華底蘊。

  轉過亭子走到了岸邊,道路平緩,前方有一堵青粉花牆,也開著月洞門,上面寫著「綠云深處」。

  管事婦人轉身說道:「請二位進院子裡坐坐,奴家去左右問問,省得來回跑。」

  許季芳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當下隨著徐煉走了進去,本以為到了終點,哪知左右兩側沿著牆還是長長的迴廊,中間是水泥砌成的甬道,白色的石欄,兩邊多種竹子,幾乎沒有雜樹。

  因遠方站著人招手,徐煉便領著他走向左側的遊廊,花牆是透空的,能看見對面藏著許多院落。走著走著,欄杆外一道潺潺作響的清泉嚮往流淌,都灌注到一方池子裡了,迎面是一扇扇碧紗窗,窗前又有一帶朱紅欄闞襯著。

  從窗外走過去,中間是一個落地大風窗,乃是三明兩暗的格局。許季芳走進去一看,桌椅全是湘妃竹製成的,也無需什麼披墊,取其自然,兩側分間的竹格子,一水各式各樣的壽字。

  裡面是紫竹籐心的大炕,前面裝著葫蘆藤的落地罩,正中懸著一面大鏡,鏡面有「清香軒」三字。

  麝腦半銷金鼎火,蟲聲新透綠窗紗,署名則是「蘭香」二字。

  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端著黑漆盤走進來,輕輕放下兩盞茶,微微一福,腳步輕盈的走了出去。

  「多謝。」許季芳欣賞著屋內擺設,問道:「這裡是煜二爺的住處?」

  哪知徐煉茫然道:「不知,我也沒想到竟修得這麼大,幾乎不亞於內宅正園了。」

  許季芳忍不住說道:「未免修得太奢華了吧?僅僅是二公子的住所。」

  「我知道了。」徐煉明白過來,解釋道:「這裡無疑乃老二和蘭香姑娘的新房,將來分家後,稍作修改就是一座獨立的宅子,這些院子房子是預留給子女的。」

  許季芳嘆道:「也就是堂堂財大氣粗的國公家了,等閒連大臣也修不起。」

  「那可不。」徐煉也嘆道:「其實我三伯也很反對如此,奈何這內宅是太太的一畝三分地,趁著他不在家,一聲令下就開修,甚至宮裡還派人來幫忙呢,等我三伯回來,一切都修好了。哈哈!他老人家無話可說。」

  許季芳羨慕不已,心說只恨這世道不許男子娶男子,不然的話,自己豈不是成了國公家的乘龍快婿?徐煉家雖說比不了正枝,可據聞那也是徐族屈指可數的近枝,他父親徐溶似乎是徐三爺和郡主的心腹,說話很有份量,他家也堪稱勝似王侯了。

  聊了好一會兒,二人自然不敢在這裡親熱,這時管事婦人打外頭進來,說道:「附近幾處沒有,應該是在棲鳳樓了。二位公子若休息好了,就隨奴家來吧。」

  「是。」許季芳苦笑著捶了捶大腿,站起身來。

  徐蓉牢騷道:「我算是明白為何在內宅跑馬了。」

  婦人忙說道:「哎呦,非是奴家故意怠慢,那川馬最近都不在家,被丫頭們騎著去了正園。過幾天,會從倭國過來數十匹倭馬,性情和川馬一樣溫馴,且矮小得多,適合女孩家乘騎。」

  二人遂隨著婦人一路向北,道路不時被山石擋住,走廊從山洞裡穿過,能明顯感覺越走地勢越高。

  原來這長廊是依山勢而建,鑿山成石階,五步六步一級,約有二十餘極,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陡,馬和轎子也很容易走。

  右手一側的石壁上有許多名人的字跡,大多是本朝的名家詩詞或留字,竟多達數百人之多,大概是徐灝希望留給後人一筆珍貴名勝,即使房子或許會被燒燬,這石壁很可能完整保留下來,並且不為人知的,山裡藏著一整套的洪熙大典以及歷代帝王的起居史書等等。

  這方面,徐灝採取分散各地的保存方式,把珍貴遺產一次印刻十套,分藏天下。

  左手邊是長長的坐欄,依山而建,隨處皆可小坐,眺望遠處的那些亭閣,只露些飛簷挑角,鬱鬱蔥蔥的樹木無處不在。

  不一時,二人走到了上面,往四週一望,這滿園的建築不止數十處,都被高低生長的花草樹木所掩映遮擋,惟洗翠亭和清香軒因地勢開闊能看得完整。再往遠處瞅瞅,廣大的正宅更別提了,那邊的山比這邊的山還要高,視線盡頭,則是雄偉的紫禁城以及龐大的附屬建築。

  山上一座種滿花木的出塵院落,繡樓上似乎寫著「聽秋聲」,一邊是一座青石堆砌的月台,列著石桌石凳,對面一個秋葉門。

  在上面則是一座古希臘羅馬式的別墅,雪白的石柱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人像,對面的山崖上是一座傳統高樓,飛出一角,懸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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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會親

  許季芳與徐煉看得入了迷,這些建築太獨特了,生平罕見。

  一棟窗楹採用紅木嵌黃楊葵花樣式的小樓,取名「玲瓏閣」,旁邊的別墅上寫著「夕陽半虹」,此外還有「醉花仙館」「惜香閣」「賞蘭院」等以及許多對聯,下署大多是「桃花主人蘭香」的款,筆法多樣。

  而那懸在半空中的樓閣,需要仰頭去看,四層高的飛簷似乎要連接天際,簷下一串串風鈴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進了院子,突然間又換了一種景象,雕工精美的塑像,羅馬石柱,溫泉流水,所有東西似乎都是從未見過的外國玩意,給人光怪陸離的感覺。

  跟著管事婦人進了園洞門,一帶碧瓦欄杆環著小小的三楹精舍,欄杆外種著幾株海棠,還有些櫻桃花,芭蕉正綠的可愛,也有幾株石筍,地上擺放著一排盆景。

  廊上的鸚鵡扇著翅膀叫道:「誰來了,誰來了?」

  裡頭有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挑開西地錦的軟簾,問道:「誰呀?」

  管事婦人站住腳,說道:「煉二爺要見少爺。」

  那丫頭搖搖頭,說道:「姑娘和他都下去了,不在。」說完放下了簾子。

  不提許季芳和徐煉帶著一身疲倦失望而歸,原來徐燁夫婦為了哄悶悶不樂的徐煜開心,一大早就叫他和沐蘭香偷偷出門了,沒幾個人知情。

  徐燁有個書僮連兒,本名叫做賀連升,自幼服侍徐燁讀書。連兒六歲喪父,父親乃徐灝的親兵,在世時給兒子定了城外村裡潘家的女兒。

  潘家是讀書耕種的農戶,親戚很多,家有三十畝田地。如今女兒大了,見連兒在徐府混得頗有出息。近兩年做了管事,便催促賀家迎娶。

  連兒先同母親商議,又詢問徐燁的意見,徐燁說你要成家立業,做個外管事吧,如此幫著把賀家重新修繕一新,六間四廂的宅子,外有一個起坐,房屋雖然不多,但是格外寬敞。也是賀家只有母子二子的緣故。

  這個月連兒把潘家女兒娶了過來,潘氏小名壽姐,比連兒小了一歲,皮色雪白,身材小巧,模樣清清秀秀。因按照習俗潘家人要來會親,連兒就想著把大少爺請來,好在潘家親戚面前誇耀一番,顯得自己倍有面子。

  徐燁一口答應下來。正好帶著弟弟媳婦妹妹去散散心。

  連兒對此喜出望外,對他娘說道:「真是難得,不但大少爺要來,連兩位奶奶和二少爺、沐王府小姐也要同來呢!娘。您叫鄰居幫著把內外打掃潔淨,我要去多預備幾桌上好酒席。」

  連兒娘聽了也十分歡喜,連忙同新媳婦打點一切。連夜把家裡打掃乾淨,連兒回來幫著婆媳收拾。在院子裡設了幾座綵棚,掛上綵燈,又央求幾個村裡人到時來伺候茶酒。一直忙到了二更天,方各自回屋休息。

  壽姐洗漱完了回房,問道:「明日府裡的少爺奶奶們來,村裡人常說鐘鼎之家那都是天上下凡的貴人,據說個個都生得天仙一般。我就想這世上之人,不過都是一個樣子,難道他們比咱們多隻眼睛,多個鼻子麼?反正我不相信,好在明日就能見識到了。」

  連兒嘖嘖笑道:「就說你是坐井觀天的鄉下人,沒開過眼界。我家少爺乃是徐元帥的後人,名滿天下徐三爺的嫡長子,將來的英國公,天子親戚,這身份非同小可,你真以為他們同村裡人一個樣麼?明日不但讓你見識見識二位少爺的風采,也要你親眼看看奶奶們,怕你要認作觀音仙子出現呢?哈哈!」

  「呸!」壽姐撇了撇嘴,她向來自詡為村里美人,才不信還有人比她更漂亮呢。

  連兒又笑道:「你不信?明日就見分曉。就是區區你的丈夫我,自幼在府裡走動,與大少爺情深意重,我爹為三爺出生入死,誰敢不高看我一眼?除了老太爺和大太太等一干主人,內外數百人誰能比得上我連爺?誰不奉承巴結於我?當然我混到這地步也不容易,其中的事兒一言難盡,咱們還是早點睡吧,明日要起早,迎接他們來呢。」

  次日黎明,連兒早早起來囑咐她娘和壽姐,讓來幫忙的人再一次把內外清掃一番。

  「我要去迎候。」說完,他急匆匆的去了。

  家裡遂熱火朝天的又整理一遍,這時潘家的親戚陸續來了,潘老丈夫婦和兒媳等人也都到了。

  眾人按照習俗行了禮,潘老太太問道:「女婿哪去了?」

  壽姐當著親人的面,心中得意的道:「今日府裡少爺奶奶要來呢,你女婿早早就去迎接了。」

  潘家人一聽可謂是又驚又喜又懼,驚得是賀家女婿還真把大神搬出來了,蓬蓽生輝呀!懼的是高不可攀的貴人來了無處躲避,這見了面該如何是好?喜的是能親眼見見貴人,大漲見識,日後也有誇耀的談資了。

  瞬間,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心裡忐忑的不言不語,滿腦子胡思亂想。

  沒想到徐燁兄弟也為了不失禮,出門特早,就見連兒跑的滿頭大汗進來,對他娘說道:「人來了,娘你快領媳婦出去迎接伺候,別忘了行禮。」

  轟!屋裡頓時炸了鍋一樣,親戚們嚇得六神無主,一窩蜂的都躲到左右廂房裡了。可躲進了屋,又不免彼此亂推亂擠的爭著從門縫窗縫往外頭觀望。混亂中哇的幾聲,帶來的小孩子被這陣仗嚇得哭了。

  大人們鬧得手忙腳亂,一面哄騙孩子們不哭,一邊還不忘朝外頭探頭探腦。忽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數頂杏黃色的暖轎抬了進來,十幾個一身綾羅綢緞的婦人婆子跟在兩側,直接去了正房。然後走進來兩位英俊瀟灑的青年,年長的那個身穿鵝黃長袍,絳色外套,年幼的那個一身緋青相間的軍服,頭戴軍帽。

  隱隱間,大傢伙望見從轎子裡走出來貂冠狐裘的宮裝麗人以及各種顏色搭配的漂亮侍女。真是無一人不俊美,無一人衣服不鮮明耀眼,把個這些鄉下人的眼睛都繞花了,痴呆呆的看著。

  內中幾個老輩口中低低念叨:「阿彌陀佛,這才是前世修來的,也不知敲破了成千累萬的木魚呢。」

  連兒請貴賓至正房坐下,連兒她娘忙上前請安,記著兒子的話,說道:「蒙諸位少爺奶奶賞臉降臨,真乃邀榮格外。」

  徐燁笑道:「嬸嬸無需客氣。是我們打擾你家了。」

  連兒娘忙說「不敢,不敢」,轉身取了條氈子鋪下,說道:「媳婦快過來叩頭。」

  「用不著。」徐燁說道:「見見連兒媳婦就行了,如今不興這一套。」

  壽姐早就在房裡打扮好了,羞羞答答的出來故意裝出斯文的樣子,慢慢的走起了蓮步,低著頭進了屋,扭扭捏捏的上前道個萬福。

  徐燁等人皆微微抬身算作答禮。兄弟倆和漣漪小葉子沐蘭香等都看向壽姐,圓圓的臉,膚色十分白皙,就是脂粉塗抹的過了。又白又紅好似倭國的藝妓,玉霞忍不住撲哧一笑。

  額頭上紮著一條元色繡花綢帽,烏油油的一頭濃髮,鬢邊插了大概十幾支五色絨花。上身穿著件綠綢羊皮襖子。加了件寬鑲大滾的青布比甲,腰繫紅色的湘裙,迎面還拖著新人特有的條紅綠絲絛。腳下一雙滿地紅的繡鞋。

  雖是濃妝豔抹,但是仔細端詳,大家都暗道:「怪不得連兒誇讚他媳婦模樣好,哪怕擱在府裡,也算出色的了。」

  壽姐也偷偷抬起眼簾,整個人立時暈了,暗道:「哎呦老天爺,這世上還真有這麼美的人呀!」

  漣漪首先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紅紙包裹,整整二十兩銀子,說道:「多謝連兒嫂子款待,這幾個喜錢拿去買花戴吧。」

  小葉子也是二十兩,蘭香十五兩,徐燁哥倆一人十兩,這是徐家的新傳統,男人沒有女人有錢。其她人也都有隨禮,或一兩半兩的不等,大約一百多兩。

  連兒連忙道謝,轉身交給了壽姐,又叫壽姐也道了謝,方退了出來。

  壽姐捧著銀子卻腳步飛快的回到房內,把銀子就那麼的擱在桌子上,潘家人一起圍了過來。

  潘老丈夫婦笑得合不攏嘴:「真不愧豪門望族,見面禮就賞了百十兩銀子。」轉而對女兒說道:「這是你一生受用不盡的造化,你一定要好生孝順婆婆,伺候丈夫。」

  壽姐亦歡喜非常,在嫂子姐妹的羨慕中,把銀子包好藏在了箱子裡,做了自己的私房錢。

  連兒張羅著把酒席擺上,又要請徐家家丁等人進房吃酒,誰知徐燁說道:「我等豈能喧賓奪主?飯就不吃了,今日出來正好在附近逛逛,你不必挽留,日後有的是機會。」

  連兒知道二少爺挨打一事,挽留一下遂作罷了,反正人都來了面子也撐足了。

  潘家人很是恍惚,這群好似天上的貴人轉瞬來轉瞬去,只留下一個傳說,不帶走一片云彩。

  這時連兒娘從外頭回來,底氣十足的道:「親戚們都出來坐席吧。」

  呼啦啦的大傢伙都出來了,按身份輩分入了席,連兒也回來了,叫母親陪坐在丈母娘身邊,他脫去了袍子,到廚房幫著媳婦料理,好讓幫忙的村裡人也去吃飯。

  整個賀家歡聲笑語的推杯換盞,因為有預備的上等酒席,加上連兒不差錢,潘家人一個個吃得眉開眼笑,直誇女婿有心了。

  酒桌上,人們不免評論起徐家哪一位的品貌好,哪一位絕色,甚至不時有人因意見不合,爭論了起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32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針鋒相對

  堂會從上午一直吃到了晚上,廚房裡的壽姐不停給自家人送酒上菜,因天氣暖和,一整天下來,忙得渾身是汗,抽空回房將外衣脫了,坐在凳子上打算歇息片刻。

  額頭上的汗滴滾滾而下,壽姐大口大口的喝水,不停的給自己搧風。

  連兒也忙了好幾日,身體十分疲憊,見所有事都料理清楚了,也跑回房內躺在炕上喘氣。

  看著媳婦不停的用毛巾拭汗,早晨臉上的粉搽得太多了,臉上一道一道的粉痕,好似一隻可愛的花臉貓,逗得他哈哈大笑。

  壽姐瞥了丈夫一眼,臉上似笑非笑的沒說話。

  連兒心頭一熱,又見妻子額頭上還有許多的黑灰,憐惜嬌妻今日勞碌狠了,說道:「你這人太古直,熱成這個樣子,何妨將包頭拿下來清涼清涼?難道在自己丈夫面前,還拘禮麼?」

  說完起身說道:「我幫你把包頭拿掉好了,免得被汗水弄污了。你瞧你頭上沾了不少灶灰,除下也好用水洗洗臉。」

  壽姐忙說道:「不行,我自幼得了頭風病,一受風就要發作。即使六月盛夏,我還扎紗包頭過夏呢。」

  連兒只當妻子羞澀,不由分說的一把摘下了包頭,誰知連那濃密的頭髮也隨之一併摘了下來。

  連兒唬了一跳,茫然看著妻子不知所措,而壽姐因太累失於防備,忽然間暴露了**,頓時急得雙腳亂跳,忙不迭的用兩隻手遮住頭部,眼淚都急得掉了下來,嗔道:「你坑死我了,誰有心思和你惡鬧?」

  驚呆的連兒回過神來,狠狠看了眼妻子光溜溜的腦袋瓜子,氣得七竅生煙。把包頭狠狠往地上一扔,仰面四仰八叉的倒在炕上,冷笑道:「老子這是在做夢吧?竟娶回來個禿驢。笑話!尼姑子怎麼跑到我家了,都禿成精了。」

  可憐壽姐小時候得了一頭癩瘡,好不容易十三歲才好,可此後半根頭髮也長不出來了,只能一年四季皆用假髮紮在包頭上。

  與現代一樣,假髮在古代很有市場,需求量不小,年輕女人的一頭秀髮最為值錢。有專門靠此為生的人家。當然很多人不願聲張,於是就近找身邊的人求頭髮,也要求爺爺告奶奶送禮物,亦有富家太太簡單粗暴,直接剪了丫頭的秀髮。

  壽姐的頭髮是不惜重金從外地暗中購置的,她最喜歡冬天,那時候人人都要扎頭帶帽,沒人能發覺。到了夏天,有人問她為何包頭?她就說自己患了頭風病。

  一般來說。這樣帶有暗疾的女人很難嫁人,家裡也往往留一輩子,無奈自小許給了賀家,就抱著一份僥倖。選在冬春時節出嫁。一等過去半年一載,婆家識破她是個禿子,那時也已經木已成舟。如果能隱瞞一輩子,自然更妙了。

  不想這才幾天。就被連兒識破了,親朋好友都在家裡,壽姐豈能不急?兼之壽姐這一輩子。最厭惡有人叫她禿子癩子,就和朱元璋一樣,連小孩子叫一聲和尚禿頭都會生氣。

  甚至家裡人說蠟燭也不行,父母都忌諱這個字,家裡連酸甜苦辣的辣都不能說,得說是狠味,以避辣字與癩字同音。

  潘老丈夫婦向來覺得愧對閨女,凡事忍讓,是以壽姐不免嬌縱幾分,脾氣不太好。

  此刻被連兒禿子長禿子短的,又羞又臊的壽姐立時惱羞成怒了,也不顧自己身為新媳婦,把雙手緩緩放下,仰著頭一聲冷笑道:「好笑,我禿在我的頭上,與你何干?況且我自幼生病害禿的,此乃天意。也罷,你不喜歡,我爹娘哥哥嫂子都在你家,您儘管把我休了吧,好讓你娶個有頭髮的來家,稱心如意。」

  問題連兒正沒好氣呢,如果妻子好生解釋軟語哀求也就罷了,竟見她如此潑辣不講理,氣上加氣,騰的一下站起來,罵道:「放你娘的大臭屁,真不曉得你娘怎麼生出你這麼個蠻禿子來?竟敢理直氣壯的要我休妻!幸虧發現的早,不然等過了三年五載,你不得打婆婆攆丈夫?難道頭髮沒了,理也不講了麼?」

  「我是不曉得我娘怎麼養了我這個禿子,我也不知道你娘怎麼養出來你個有頭髮的。」壽姐反唇相譏,既然丈夫破口開罵,她索性也胡鬧起來,「你憑什麼辱罵我?人人皆是爹媽生的,誰是從樹上掉下來怎地?你的娘現在也坐在外面,我也會罵。你說我不講理?你罵人家父母倒講理了?」

  連兒這下子火冒三丈,臉都氣青了,作勢就要揍媳婦,而壽姐也毫不示弱的瞪著他,一副敢打我就和你拚命的架勢。

  外頭大傢伙都在閒談,吃了一整天早吃飽了,聊些家長裡短和今日見聞。忽然聽見房內一對新人高聲爭吵,連兒娘大為詫異,忙起身跑了過來,潘家人見狀也紛紛跟著。

  連兒娘第一個進了房,剛要開口質問兒子為何欺負媳婦呢,竟一眼看見兒子對面站著個不像尼姑,又不像媳婦,反正僧不僧俗不俗的女人,在那裡跳著腳對罵,很是嚇了一跳。

  常言道大凡禿子十個有九個是黃懨懨的頭皮色,出家人是另一回事,試想雪白的臉蛋,焦黃帶著青黑傷疤的頭皮,何等嚇人?身上穿著女人的衣裙,頭上一根毛髮全無,乍一眼絕對是個怪物。

  連兒娘做夢也想不到,這竟是她的兒媳婦,問題新房沒可能有她人呀!忙仔細一瞧,可不是壽姐嘛,哎呦聲問道:「你這殺頭的混小子,多半是瘋了,媳婦才娶幾天就鬥起口來,被旁人聽到非笑話咱家不可。哎呀我的親娘,究竟是怎麼了?壽姐怎麼就變成這副尊像來了?」

  連兒望著他娘跺腳道:「娘啊,她若不變成這副德性,也不致淘氣了。」

  當下長話短說,把始末根由說了一遍,不免把過錯都推到妻子身上。

  潘老丈夫婦和一干親戚後腳跟著進來,令剛要爭辯的壽姐暗道一聲罷了,淚水止不住的流下,捂著嘴盡力不發出聲音。

  大傢伙抬頭就見壽姐光著禿頭在那裡亂跳亂罵,然後就哭了,夫婦倆只覺得眼前一黑,心中暗恨,你這個丫頭真不是人,與丈夫置氣也不能把包頭扔掉啊,難道是氣痴了?連自己生平最忌諱的事也不顧了,怎該怎麼是好?

  兩家的親戚都看呆了,即使是潘家近親也全不知道此節,一個個都傻眼了。

  連兒娘腹中怒氣蹭蹭的往上冒,近二十年在鄉下深居簡出,而年輕時則是老太君身邊的二等大丫頭出身,這事徐燁哥倆都不知情。

  就見她此刻臨危不亂,面帶冷笑,緩緩發話道:「我當什麼天大的事兒呢,要你們小兩口這般拚命。原來為了這個,連兒,此乃你命裡所招,合該娶個禿老婆,你只好怨命吧。就是你們倆淘氣,她也不會長出頭髮來,你爹當年親自定的親事,咱家無話可說。

  但是你壽姐既有此等短處,本該讓丈夫一句,方是做妻子的道理。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不喜歡討個標緻妻子的,難不成還有人喜歡禿子?怎麼能開口即理直氣壯的說把我休掉?像個人話嘛?一個月的媳婦即如此潑悍,若年深月久,還不得做了我家的祖宗?那時,連兒越發一口大氣也不敢喘了。」

  說完轉過身來,面對著大傢伙,蓮兒娘繼續說道:「難得親家親母,小家親夫妻、親戚們正巧都在,還有村裡諸位賢親,我倒要說個明白,不然還以為我賀家的兒子坐家欺人,大傢伙來評評理,這不是笑話麼?」

  潘家人紛紛心裡合計,我們看著她長大十來年,竟不知此事,隱瞞的何等巧妙?為何到了婆家,這才幾天就暴露了?難道嫁了人後就不怕醜了麼?壽姐啊壽姐,你實在是太傻了。

  還有人暗地裡直搖頭,你壽姐與丈夫發脾氣無妨,卻不該把自己的暗疾揭開,怪不得丈夫生氣,此時又引出婆婆這一席夾棍帶棒的話,怎麼看都是你壽姐在白取其辱,將來可怎麼在賀家做人呀?

  潘老丈夫婦心情自然萬分複雜,耳聽親家母這一通不生不熟的話,看似公允實則句句都怪自己的閨女不好。

  都鬧到這個地步了,所有親戚都在場,下不來台的潘氏未免也多起心來,她書香門第出身,嘴皮子一樣利索,遂立即針鋒相對的說道:「親家母太太,你不要偏著腸子說話。雖然是你兒子命裡所招不假,可要知道我女兒也不是天生這個破相,委實是不幸害得病。她小時候原不禿的,況且是自幼定的親,譬如一件壞東西,你既瞎眼收下了,也只好自認晦氣。

  親家母,不是我說你,諾大年紀說話也不公道,一味庇護你的兒子。我閨女不過少了頭髮,可也是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養大了,親戚們都在這裡,來評一評到底誰是誰非?親家母還口口聲聲說不欺人呢,分明欺足了我潘家。」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33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內部矛盾

  眼見潘家太太毫不客氣的反駁,連兒他娘臉往下一沉,冷笑道:「親家母太太!你說我不公道,偏袒兒子。那我倒要請教請教你,女兒家嫁人做媳婦,一要孝敬公婆,二要順從丈夫,乃是正理!就算丈夫嫌你是禿子,說幾句閒話亦該逆來順受,怎麼開口即說休掉了我,休掉了我。被旁人聽到,不但過火也不雅相,不消說要笑我賀家不會教訓媳婦,只怕更說你潘家不能管教女兒呢!」

  潘氏也馬上冷笑道:「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一聲聲禿子,小孩子惱羞成怒也是有的,何況我閨女千不該萬不該也只不過說了句休我,並無半字罵人不敬的話,親家母進來後,何曾見她開過口?」

  蓮兒娘輕蔑一笑,說道:「不是我說句放肆的話,諸位賢親在此,你親家母今日在這裡,我母子懼你言辭厲害,懼你潘族人多勢眾,護著壽姐編排我母子的不是。我家是惹不起你潘家,可惜你只能在我家一時半刻,不能在我家一年半載。俗話說嫁出去的女潑出門的水,在我賀家做媳婦,就要遵賀家的規矩,我家幾代沒有與丈夫對吵對罵的不賢媳婦,而且婆婆管媳婦,家家如此天經地義,哪怕是冤屈了她,告到官也不派婆婆的罪,反而妻子若想挾制丈夫,才會受到口誅筆伐呢。」

  這一番話,頓時把個潘氏氣得都說不出來話了,誰讓女兒是人家的媳婦呢?

  她兒媳婦見狀挺身而出護著壽姐,而賀家親戚雖少,架不住左鄰右舍全都巴結,如此雙方旗鼓相當的開始爭辯起來,屁股決定立場,可謂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一整天的融洽氣氛至此蕩然無存。雙方各執一理,誰也說不服誰,眼看著爭論的臉紅脖子粗,就差有人爆粗口罵人,再動手開打了。

  還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親戚說道:「你們真是笑話了,本應該從中勸解,你們怎麼爭執了起來?不是來熄火,反倒是添油了。快別吵了,割不斷的親,打不斷的鄰。生氣也沒用。」

  很多人反應過來了,畢竟只是小兩口的恩怨,鬧大了有什麼好處?

  當下先將連兒他娘又拉又勸的拖出房去,有人對連兒說道:「你也省省吧,若不是你先罵人,也不致帶累二位太太拌嘴生氣。你還是出去走走吧,徐家貴人就在附近,恐怕要尋你。」

  「也罷!」連兒匆匆穿上外衣,臨走時卻冷笑道:「我也沒力氣與那蠻婦理論。反正是立定主意不要她了,聽憑她潘家來告我無故休妻。倒要看看,京城誰敢欺負連大爺?」

  說完揚長而去,氣得潘氏渾身哆嗦。追著出來罵道:「連你這小野種都敢欺我?你是我的女婿,算是半子,你對我不遜,我打了你也沒處叫屈。」

  連兒一想也是。當即加快腳步一溜煙的沒影了,氣得潘氏無可奈何。

  連兒他娘在裡頭高聲說道:「親家,你不要破口罵女婿是野種。那你女兒成了什麼了?呵!你也知道女婿是半子呀?可以打得,那也該曉得媳婦亦是半女,若不規矩,更可打得了。」

  眼看著這二位又要罵起來,大傢伙趕忙反覆勸住。

  房裡的壽姐一頭滾到母親懷裡,哭道:「娘,你都聽到他家的話了,你就有十個女兒嫁在這裡,也要弄死九個。娘,我跟你回去吧,情願在家裡吃一碗剩菜剩飯,您就當女兒是個殘疾,嫁不出去,留著我養老吧。他賀家即使是天宮月府,我也不稀罕了。」

  鬧得女眷們又忙圍著她,把包頭戴好,勸道:「姑娘你又來鬧了,好不容易勸住,何苦又引你娘慪氣。壽姐,不是我們說,嫁給人家做媳婦,本來就是受苦,哪有在家做女兒舒服受用。」

  她嫂子也說道:「誰都是這麼過來的,只要你凡事勤謹孝順,公婆也不會過於苛求。多年的好媳婦,比女兒還強呢。妹子,我勸你看開些,賀家太太不是不講理的人,只要不做錯事,她也沒什麼話說。今日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難道他家還真嫌你是禿子?既然人都娶回來了,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連兒不是狠心之人。」

  大傢伙兩邊勸和,好好的一場喜事變成了一出鬧劇,人人都很掃興,眼見天色不早,都勸潘老丈夫婦一起回家。

  眾人陸續過來向連兒娘告辭,連兒娘說道:「今日簡慢了諸位,想不到媳婦淘氣,徒惹諸位笑話。老身承情大家勸解,容改日登門再請罪吧。」

  這邊潘氏也站起身來,故意對女兒大聲說道:「女兒,娘走了,只怪當日爹媽瞎了眼,把你許給這不講理的人家,你呢只能怨命不好,凡事忍耐些。若真要是過不下去了,到時自有爹娘為你做主。哼!我好好的閨女交給他賀家,還怕他生吞了你?」

  一直沉默不語的潘老丈怒道:「你又囉嗦挑事了,快走吧,有完沒完?」

  連兒娘耳聽對方發作,也跟著變了臉,大聲說道:「不要活見鬼,拿大話來嚇誰呢?你家閨女交給我又怎樣?我自然有本事生吞了她下去,我賀家就不怕人,非是我誇口,聖上娘娘我見過,徐三爺管我稱一聲嬸嬸,真真自以為是。」

  潘氏大怒這下就想繼續戰鬥,奈何被丈夫狠狠瞪了一眼,也就順勢被親戚們簇擁著走出了大門。

  一路上,潘氏忍不住埋怨丈夫:「你連個屁都不放,不怪賀家瞧不起了,奚落謾罵我們娘們,素來村裡人都服你,今日怎麼就窩囊個不成樣子?」

  「婦人家好沒見識。」潘老丈這才說道:「你當我是怕徐府嗎?恰恰相反,因這件事咱家明明有錯在先,不管賀家如何埋怨,你如何反駁,我身為一家之主斷不能開口,則此事就留有餘地。別聽親家母的,徐家何等明白事理?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沒有不勸和的道理!剛才我囑咐過女兒了,希望她懂點事。」

  「唉!」潘氏苦笑起來,平心而論丈夫的作法是對的,只有糊塗男人才會為了爭一時之氣,跳出來大吵大鬧,看似解氣實則愚不可及。

  穩重的男人都知道不能攪合其中,不消說男人間很容易因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往往會導致無法挽回的慘劇,例子比比皆是。而類似這樣親家間的內部矛盾,尤其連兒他爹還故世的情況下,潘老丈不管說什麼,其性質都會馬上變了,種下潘家人欺負孤兒寡母的口實。

  何況這件事最可怕的人是徐灝,一旦激怒了他,雖說還不至於對潘家下手,但絕對會讓連兒立即將壽姐休了,再沒有轉圜的餘地可言。反倒是女人們不管如何對罵,徐家也不會在意。

  再說賀家,壽姐本來就很聰慧,加上頭髮的原因更加敏感,處事也更加細膩,當冷靜下來後,後悔了。

  從她嫁過來後任勞任怨就能看出,非是不知進退被父母寵壞的嬌嬌女。

  再來嫁了人後就得認命,現代女人想離婚都得思前想後,更別提古時,事實上只要是正常的女人,不到忍無可忍,哪怕嘴上口口聲聲要鬧離婚,實則根本沒有付諸行動的意思。真若是不想過了,也就無需再廢話了,鬧得越凶,越是不想離的。

  壽姐坐在房中想著父親的話,知道得罪了婆婆沒有好處,暗道爹說我受了委屈,娘縱然來替我出氣,又不能天天跟著我。現在丈夫與我反目,家裡總共三個人,我全都得罪了,還得在他家過一世日子呢。

  嘆了口氣,想通的壽姐決定軟下來,硬頂著不是辦法,於是擦乾了眼淚,努力換上笑臉,倒了盞熱茶送到婆婆面前,低聲道:「娘喫茶。」

  蓮兒娘只當沒看見,也不睬她。壽姐低著頭轉身出去,端著一盆洗腳水進來,蹲在地上說道:「孩兒給娘燙腳。」

  連兒娘沒有動作,而是看著媳婦的小模樣,如不計較是個禿子,倒還有富貴之相。這會子低聲下氣,又是問茶又是洗腳,這是曉得婆婆的厲害,知道做錯了,從此不敢再撒潑了。

  既然佔了上風,連兒娘也決定見好就收,畢竟是自己的兒媳婦,要長久相處的,淡淡的道:「天晚了,你忙了一整日,也該餓了,去預備些飯菜吧。」

  「是!」壽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眼見婆婆和顏悅色的講話,忙取條圍裙紮在腰上,先去收拾碗筷,期間到廚房煮了飯,把剩菜熱了兩樣,盛了一碗飯,送到婆婆的面前。

  她自己小心翼翼的站著,伺候婆婆用了,自己迅速吃完,收拾碗筷後,又伺候婆婆洗臉洗腳,鋪床鋪被。

  面對如此盡心伺候的媳婦,天大的氣也會消失,即使有瑕疵也比不懂事的強,連兒娘吩咐道:「你丈夫多半今晚不會回來,沒關係,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去關好門戶。我要睡了,整整忙了一天,腰骨都覺得疼痛。你忙完也趕緊休息吧。」

  「知道了。」壽姐伺候婆婆躺下,給捶了捶背,拿著燈出來關門,婆媳二人和好如初。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34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碧悠悠山谷行令

  徐燁一行人在賀家附近四處逛了下,終於選在景緻不俗的山谷中一間亭子裡擺上酒席,周圍架上了一道道湘簾。

  山谷氣候環境特殊,近處有還未凋謝的殘梅,遠處是上百株的桃花,高高低低開得分外燦爛,風動香浮,透鼻清爽。

  丫鬟們川流不息的服侍姑娘洗手漱口,之所以用帳幕,是附近還有些聚會的文人士子,彼此間的距離很近,徐家女眷個個姿色不俗,鬧得人人側目

  徐燁夫婦和徐煜蘭香入了席後,其她人也紛紛坐下吃飯。忽然間聲音亂鬨哄的響了起來,不時聽到他人在故意或高聲吟詩作賦,或猜枚行令,要麼大聲哄笑,高談闊論起了秦淮名妓,坊間傳聞,好像一隻隻開了屏的雄孔雀似的。

  徐燁徐煜兄弟倆聽而不聞,沒當回事。倒是家將出去挨個怒目而視,那些人眼見這家人不好惹,雖不敢再繼續口出污言穢語,卻繼續顯擺他們的風流文采。

  亭子裡,漣漪微微撇嘴,大聲說道:「最近風行牙牌行令,又文雅又新鮮,咱們也用三副牙牌吧。請用一色三張或用雜色,排成一付點面,得說四書一句,西廂一句和古詩一句,務要貼切點面見點心思,說錯了和說不出的,以及所說與牙牌點色不符的,皆罰酒三杯,你們看可好不好?」

  「好!」徐燁兄弟同意了,礙於家教不便與周圍的傢伙們計較,但身為男人自然不悅,雙雙燃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念頭,打算在文采上壓倒他們。

  天真爛漫的蘭香說道:「想必姐姐熟讀西廂,古詩也是熟讀的,我們可不行,連三字經還背不熟呢。好在咱們隨便玩玩,說不上來也無妨。就恭請姐姐做令官吧,從你行起。」

  大家立馬都笑了,徐燁對弟弟笑道:「你媳婦跟爹也學會腹黑了。」

  這時候,周圍的男人一聽也紛紛笑了,一位中年文人不屑的道:「如今誰都敢公然東施效顰,附庸風雅起來。嘿嘿,無外乎把人家說爛的東西拿出來賣弄,真乃貽笑大方。」

  一個年輕人說道:「四書西廂古詩各一句看似不難,其實三句得相呼應,並且應景。還要貼合點色,說出新意,想酒令千千萬,耳目一新何其之難?在下倒要洗耳恭聽,希望美人能表裡如一,不然真的是好大口氣,卻貽笑於人了。」

  其他人也紛紛湊趣,褒貶不一,有輕視的也有好奇的。徐家人也不當回事,丫頭們笑嘻嘻的吃著酒,坐看好戲開場。

  自古文人相輕,一群文化人湊在一起。不相互瞧不起那才是見了鬼呢。連溫溫柔柔的小葉子,此刻也免不了產生出好勝之心。

  漣漪先一飲而盡了令官酒,說道:「可以無分次序,誰有了誰說。我先行個雜令如何?」說完,選了三張牌並在一處。

  就見一個個湘簾升了起來,現出如花似玉的一群美人。此舉反而鬧得男人們不好意思扭頭了,當然暗中一飽美色是免不了的。

  相比較他們的偷偷摸摸,徐家女眷倒是大大方方,一副想看就看的正大光明,用徐三爺的話來說,長得好看不給人欣賞欣賞,豈不是暴殄天物?辜負了老天的厚愛。

  蘭春大聲說道:「三張天牌。」

  「三張天牌?」周圍豎起耳朵的文人們頓時思索起來,即使不期待有真本事,可也不想美人太寒酸,那樣就沒有意思了。

  漣漪稍微想了想,說道:「四書:問有餘曰無矣。西廂:碧悠悠青天來闊。古詩:三十六宮都是春。」

  「好!」先前出言譏諷的中年文士脫口叫好,「真真貼切不浮,虧得這位姑娘想得出,在下斗膽敬一大白。」

  其他人也紛紛稱讚,漣漪落落大方的舉起杯子,「先生過獎,小女子不敢當。」

  文人笑道:「我等雖然狂放,可也敬重真才實學之人,希望接下來不令失望,不然免不了還得譏笑幾句。」

  小葉子見狀伸出細嫩雪白的手臂,輕輕取出三張牙牌,迎春大聲說道:「一色地牌。」

  「好傢伙,看來真是藝高人膽大。」文人們紛紛鼓掌。

  小葉子說道:「其為物不貳;線脫珍珠;六宮粉黛無顏色。」

  「好!」大傢伙趁機注視這位姿容清秀絕倫的美女,暗道她若是進宮,也能稱得上是六宮粉黛無顏色了。

  這時見年紀最小的小美人羞澀的取出一張人牌,一張地牌,一張天牌,含羞說道:「冠者五六人;隔花人遠天涯近;綠楊紅杏間疏梅。」

  話還未落,所有人竟然都沸騰了,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穿越者大多膚淺的認為隨便抄抄詩詞,應應景就行了,卻不知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國學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應付過去的。

  譬如說玩遊戲,深有體會的筒子們都知道,高手之所以是高手,隨便一個走位,一個技能的釋放,一般玩家或許看不出來,老玩家則一定會馬上分辨出來深淺,實力是吹噓不出來的。

  一位名士拍著桌子讚道:「卿此令,一絲不濫,非獨切貼點面,連時下情景的意思都說出來了,大約接下來都不能過於此令。」

  「姑娘真個聰明,小小年紀所做另具心思,高人一著。」中年文士也說道。

  面對人家毫不吝嗇的誇獎,蘭香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害羞的低下了頭,鬧得大傢伙哈哈大笑,更加欣賞了。

  徐燁和徐煜相視苦笑,一下子起點這麼高,咱們可怎麼辦?

  徐家人的目光忽然都聚集在了詩魔迎春的身上,滿心期待她能再接再厲,而十年苦讀的迎春也不負眾望。

  兩張人牌,一張和牌,成了個巧合四的點色,迎春凝思了一會兒,笑吟吟的道:「人也合而言之。月明才上柳梢頭,卻早人約黃昏後。」

  周圍的文人叫好不絕,名士露出了驚異之色,迎春顯然是個丫頭,竟有此等功力?正色評道:「此令既合點色而又貫串一氣,綰合天然,在下認為此作又勝先前的姑娘了。」

  眾人點頭稱是,蘭香欣然道:「迎春姐姐是我半個師傅,徒兒敬師傅一杯。」

  徐燁苦笑道:「本該我兄弟先來,不瞞大家,論起文采,我兄弟二人遠不能與拙荊等相比,蒙諸位如此盛情,在下只好獻醜了。」

  「原來是尊夫人,失禮失禮。」

  文人們一邊致歉,一邊深感失望,好白菜都被豬拱了,即使是頭好看的豬,等閒難得一見的名門閨秀,可惜可惜!人人自是對徐燁豔羨不已。

  徐燁伸手一連抽出來三張長三,擺在面前,指著三張牌對眾人說道:「其身不正,是垂柳在晚風前。無數蜻蜓齊上下。」

  那名士點頭道:「好個其身不正,此令也算不錯了。」

  終於輪到徐煜了,徐煜苦著臉說道:「我向來不擅長這個。」

  漣漪笑道:「此番你不可再說出正月時的笑話令,不然滅了我們的士氣,非罰十杯不可。」

  「偏嫂子最是刻薄人。」徐煜臉一紅,伸手取了一張地牌,一張長二,一張長三,是個順水魚的點色。

  「半途而廢,這聲後生。春色先歸十二樓。」

  漣漪笑道:「果然學問長進了,不曉得是否源自蘭香妹妹的雅化。」

  就見她抬手取了三張四六,笑吟吟的道:「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人間天上;共歡天意同人意。」

  名士馬上讚道:「此令融貫得毫無斧鑿痕跡。別看此令不難說出,難在三句既要貼切點色,又需一氣呵成方妙。若雜湊起來,縱好也未免遜人一籌,少夫人學問精深,在下自愧不如。」

  「先生過譽。」漣漪嫣然一笑。

  這時身子多病的碧霄忽然隨手翻出兩張長三,一張麼,乃是巧合三的點面,輕聲說道:「所就三所去三。兩當一弄成合。雁行中斷惜離群。」

  周圍的文人皆稱讚不已,而徐家人則紛紛嘆息,碧霄所作永遠都那麼蕭瑟寂寞。

  名士一時技癢,忍不住走了過來,道一聲獻醜,拿起三張二五,說道:「不待三,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今日見梅開忽經半載。六街燈火半梅花。」

  有位相貌白淨的書生長聲一笑,說道:「文法一變,被兄又截出搭題的新樣式來了。我也獻個丑好了。」

  他也走過來信手拈出三張牙牌,大家一看是一色麼六,思索一下朗聲道:「天地位焉。何干天地無私。天長地闊嶺頭分。」

  「斟酒,請二位先生滿飲。」徐燁又說道:「麼六恰好半天半地,這位兄弟用天地聯絡,真貼切之至。」

  書生謝過後雙手接過酒杯,用袖子遮擋側頭喝了,問道:「諸位非俗人,敢問是哪位大臣家的眷屬?」

  徐燁說道:「金陵徐家。」

  「哦。」書生趕忙拱手,周圍的人無不肅然起敬,本來還有那麼一兩個心懷不軌的浪蕩文人,聽了同伴解釋後,趕緊打消了不軌的念頭。開玩笑,招惹英國公家的女人,絕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不耐煩了。

  如此整個氣氛更加祥和融洽,一來因徐家的好名聲,誰不敬仰?二來文武分家,功勛家的後人自是不會受到文人的敵視,反而更加欽佩其世家大族的氣度家教。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39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天際舒云卷

  簾影重,篆煙微,漏雨遲,小院春深,人靜燕雙棲。¤一帶碧紗窗掩,流蘇銀蒜輕重。偏是一縷爐香關不住,出幽閨。

  山谷內幾株臘梅眷戀不去,一叢叢的桃花豔盛,氣溫不高不低,人們其樂融融,不拘身份地位誰都可行個酒令。

  亭子裡,沐蘭香隨手取出兩張梅花,一張麼三,是個巧合五的點色,正要開口。她身邊小丫鬟碧玉笑嘻嘻的說道:「姑娘,我也胡亂想出個,說出來求諸位指教,可以麼?」

  漣漪笑道:「倒忘了你這個小迎春了,平日常見你偷著看書寫字,大有迎春和你家姑娘的講究,不愁不是個小方家,快說出來,給咱們聽聽。」

  碧玉笑著答應,伸手在桌上取了兩張地牌,一張和牌,是個紅五色的點面,指著說道:「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只將這筆尖兒敢橫掃五千人。五更三點入鹓行。」

  前後左右的文人頓時轟然叫好,名士驚訝的道:「有其主必有其婢,好個橫掃五千人,真乃工於形肖,而且見其心性寬廣。小丫頭你有此才華,實屬難得,今後用心苦讀,何愁來日不橫掃吾輩?」

  「先生過獎了。」碧玉嘻嘻一笑退了回去,丫鬟們等莫不折服,說起來迎春日夜苦讀幾乎陷入魔障,方才冠於大家,而最難得的是碧玉並不專心看書,不過偶爾跟著姑娘學學,成天到晚的玩耍,其天分之高,真要愧死那些皓首窮經,一事無成的讀書人了。

  徐煜對與有榮焉的蘭香說道:「你還沒有繳令呢,難不成想吃罰酒麼?還有,你的令倘若不及碧玉,那就不是丫頭學小姐。而是小姐要學丫頭了。」

  蘭香笑了笑,指著先前擺好的巧合五,說道:「子男同一位凡五等。我是散相思的五瘟使。南枝才放兩三花。」

  人們紛紛叫妙,漣漪笑道:「此令不弱於碧玉,但是我家煜兒才是相思隊裡的可憐人,不勞你再散相思。」

  女孩們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蘭香俏臉一紅,伸手去掐人,「嫂子越來越一張刻薄嘴,就知道成天拿我開心。」

  「我認罰。認罰。」漣漪笑著躲閃。

  「不行,還需再罰一個令。」蘭香隨便抽出了兩張長二,一張地牌,「說得不好加罰一壺酒。」

  「行。」漣漪略微沉吟片刻,笑道:「天天如也。撲刺刺把比目魚分破。日月雙懸照八林。」

  小葉子輕笑道:「此令可以贖了前愆,蘭香妹妹恕了她吧。」

  「我來一個。」徐燁伸手取了一張長二,一張長三,一張天牌,成了個二三靠的點面。朗聲道:「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是金鉤雙動咭叮噹敲響簾櫳,雙雙紫燕逐珠簾。」

  頃刻間徐家這邊人人爆笑,蘭香拍著手笑道:「大哥說得好,不怪你能抱得娥皇與女英。」

  小葉子對此無可奈何。漣漪對著丈夫嗔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拿咱們說什麼?」

  文人們一瞧此情此景,全明白了,中年文人羨慕的道:「世子真是好福氣。」

  「上輩子修來的。呵呵!」徐燁笑道。

  徐煜笑呵呵的連取三張虎頭,擺在面前說道:「其實皆什一也。天際秋云卷。梅雪爭春未肯降。」

  葉琴也拿了付黑五色的點面,是兩張長二。一張麼二,說道:「二吾猶不足。遙望見十里長亭損了玉肌。一點禪燈照十方。」

  名士笑道:「好一句遙望見十里長亭損了玉肌,又貼切,又風華。」

  「多謝先生。」葉琴忽然盈盈起身,「天色不早,我等要收了令回家了。」

  此言一出,文人們失望不已,紛紛站了起來,就見徐家人轉眼間收拾好了東西,當眾告辭後,飄然而去,留下滿地清香以及今日一段佳話。

  到家後各自散去梳洗,然後女人一同去給長輩問安,徐燁拉著徐煜則到書房見父親,徐灝問他們今日去了哪裡,父子沒有隔夜仇,沒有對二兒子橫眉冷對。

  管事徐安進來說道:「回三爺和二位少爺,晚上連兒家鬧出笑話,他夫妻淘氣,兩親家母也面對面鬥口。說是因新媳婦是個禿子,禿的一根頭髮都沒有,連兒的娘護著兒子說媳婦,潘家太太護著女兒說女婿,所以針鋒相對的鬥了起來。這不連兒賭氣跑來說要留宿,口口聲聲稱要不把媳婦休了,他一輩子也不回去了。請三爺叫他來問話,呵斥幾句,派人押他回家。」

  徐燁徐煜兄弟倆為之錯愕,怎麼也想不到會這樣。徐灝驚訝的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叫他進來。」

  不一會兒,連兒走進書房,就見他垂頭喪氣的,臉上一紅一白的。

  徐灝問道:「徐安說你嫌妻子,又鬧得你娘與你丈母娘鬥口,是真的麼?」

  連兒怨氣衝天的道:「不瞞老爺,她的頭禿得一根沒有,就是個尼姑子的模樣,丟死人了。小的發誓不要她了,情願終身沒有女人也不後悔。」

  「胡說。」徐灝和顏悅色,「自古娶妻在德不在色,誰沒有些暗疾?怎麼能一點不體諒。只要你妻子能持家勤儉,孝順你娘,就是好媳婦了。如你娶個漂亮的,難保懶惰或不孝順,不敬重丈夫,那時你怎麼辦?再說普通人的家庭,妻子太美亦絕非好事,醜婦家中寶,何況我見她又不醜,人呢也還惇厚老實,沒有頭髮又如何?我這就讓人給她做幾副假髮,想必鄉鄰親戚不會搬弄口舌。行了,此事我給你媳婦背書,與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你趕緊回去安慰你娘。」

  這番話說得連兒無話可說,應了聲退了下去。徐灝安排管家送他家去,並放出話,村裡人得知後也就不提此事了,潘家得知後感激的不得了。

  丈夫半夜回來,喜出望外的壽姐忙溫溫柔柔的道歉,連兒娘也起來幫媳婦說好話,連兒只得罷了,夫妻倆於是重歸於好。

  與此同時,被三太太攆出去的如意她娘請來女醫門的女郎中,此女年紀雖不大,婦科的醫術卻很好,靜靜診了一會兒,說道:「恭喜太太,這是胎氣發作,吃些酸的,再過些時日就好了。」

  如意的親舅舅吃了一驚,忙道:「恐怕是阻經,還請仔細再診診。」

  女郎中笑道:「阻經懷孕的脈象迥然不同,不會錯的,無需再診了。」

  以徐家的門第,徐煊的年齡,想拿孩子要挾無異於痴人做夢,是以如意她娘抱怨道:「怎麼辦?鬧出醜事來了,等肚子大了,還瞞得住人嗎?」

  如意也呆了,好半響,幽幽說道:「娘,你去問問那孽障,問他怎麼辦?」

  七拐八繞的把消息送了進去,徐煊得知後愣了下,皺皺眉說道:「等我尋個打胎的藥方送去。」

  他還真把屋裡的醫書翻了個遍,一無所獲,對兩個丫鬟說道:「奇怪,怎麼書上都是保胎安胎的方子,沒個墮胎的,豈有此理。」

  宮梅笑道:「有什麼奇怪?人家都是明媒正娶,懷了身孕自然要保足十月生兒育女,誰會偷偷的想要墮胎呢?」

  鬱悶的徐煊上炕睡覺,十歲的孩子頭一次經歷此事,一整夜也睡不安穩。其實也不能指責他不負責任,大多數的年輕人都會如此。

  第二天,他帶著銀子偷偷跑到一家藥鋪,買了兩丸墮胎藥,逼著郎中保證絕不會害了人命,揣著去了如意家。

  如意她娘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調元消化丹,用熱黃酒調服,一丸立效,每丸價銀四兩。

  八兩銀子的東西呢,如意她娘沒什麼章法,猶豫了下走進裡屋。她弟弟冷眼瞧著這一幕,打了胎兒,將來也別指望侄女嫁到徐家了,搖搖頭,拍拍屁股走人。

  徐煊呆呆的坐在外屋等信兒,過了一時辰,如意娘走出來說道:「唉,下來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徐煊忙走了進去,只見如意用烏綾包著頭,臉色慘白如紙,背靠著牆壁坐在炕上,望見他淚水流可出來,慘然道:「沒良心的冤家,害得我好苦。」

  徐煊趕緊掏出幾十兩銀子和玉珮等心愛的首飾,說道:「姐姐別抱怨了,是我不該招惹姐姐,連累你受了大委屈。好在此事已了,往後咱們各自謹慎些吧。我去了,姐姐安心靜養就會好的。」說完,飛一樣的跑了出去。

  如意大哭道:「徐煊,你是個混蛋!」

  「別叫了。」如意娘愁眉不展,「他一個十歲的孩子,誰能怨他沒擔當?此事還是怪你,什麼也別說了,娘伺候你養好了身子,回鄉下避幾年風頭,找個老實人嫁了吧。」

  「我不甘心。」如意捂著臉嗚嗚痛哭,「明明說好了我嫁給煊兒,憑什麼如此絕情?」

  憑什麼?如意娘心裡嘆息,人家漣漪姑娘,蘭香姑娘都曉得自愛,行事謹慎,誰像你偷偷好了也就罷了,恁的招搖,公然和徐煊夜夜風流,結果落得個害了自己一輩子。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久徐灝得知此事,同樣侄子還小,能怪他嘛?兼且胎也已經打了,為此與三太太打擂台,逼著徐煊娶如意?他不是活雷鋒。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40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青梅竹馬

  綠云深處的清香軒,再次結伴來探望徐煜的許季芳和徐煉,跟著管事婦人走到一側有卍字欄杆的側院。

  前方是紅玻璃的碧紗和合窗,中間支起了一扇,其餘八扇都關著,窗裡又半捲起一幅粉紅繡花的幃子,裊裊香霧透了出來。

  看著是閨閣的光景,管事婦人解釋道:「這是香姑娘的書房,不妨事。」

  二人輕手輕腳的走到窗邊,見裡頭鋪著一張紅木嵌大理石的葵花床,垂著海紅色的紗帳。左首是一排酸枝木的椅子,鋪著大紅半舊的繡披,右首擺著一具極精緻的妝台,地上一扇大試衣鏡,卻用錦緞罩著。

  靠窗是一座書案,左角上堆著幾套錦匣的古書,中間擺著一個睡鴨爐兒,不停的噴出絲絲香霧,一邊還擺著小紅木的帖架,架上有一張字帖。

  因視線的原故,隱約背坐著一個人,看不清是誰。許季芳往前走了幾步,換了個窗戶望去,不想竟是一個絕美的女孩子,他微微吃了一驚,暗道這就是那沐王府的蘭香姑娘了。

  忍不住仔細看去,一張小小的瓜子臉,下顎略瘦了些,小小的朱唇天然淡紅,直直的鼻子,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兩道似蹙非蹙的籠煙眉,額上覆著一排細細的流海。

  一頭披肩秀髮,似紅又白的肌膚真是吹彈可破,少女正在聚精會神的臨帖,右手握著一管牙乾兒筆。

  桌上鋪著一張玉版箋,用一個活靈活現的玉貓兒鎮著,左手按在紙上,纖手比紙還白些,顏色與玉貓兒差不多,又嫩了些。

  許季芳暗道若自己能有如此佳人陪伴,大概也不會喜好南風了。因為距離很近,能看清少女似乎在寫「洛神賦」。已寫了三行多,字跡極為娟秀婀娜,他暗暗讚嘆。

  一時間,誰都不敢進去驚擾,就這麼站在外頭。忽然一聲響,不但沐蘭香停筆抬起了頭,許季芳也看了過去,只見海紅紗帳已分開,有一個美少年坐了起來,身上還擁著一條文錦被。露出半截身子。

  面對絕色少女,許季芳尚且能夠鎮定,此刻卻眼睛一亮,目不轉睛了。

  少年的容貌雖沒有徐煉酷似女人的俊俏,卻也不同凡響,許季芳心說明明是徐煉身邊的朋友,見過一面,怎麼就感覺大不同了?

  其人面如滿月,眉如墨畫。五官俊逸,有一股子富貴懶散似笑不笑,似愁非愁的一種神韻。就見他看著少女妍然一笑,「好個瘦人天氣。」

  少女也嫣然一笑。問道:「怎麼便起來了?我還寫不到幾個字呢。」

  少年慢慢穿上了木屐,十四五歲的光景,只穿一件湖色緞繡花的小裌襖,下面露出半截松花色的袴兒。

  袴分為漢袴和倭袴。沒有襠的褲裙,源自秦朝,興於漢代。盛於隋唐東晉南北朝。

  少年走到書案前,少女回過頭來繼續書寫,少年站在她身邊看寫的字。

  「這字寫壞了,這字也寫壞了。」少女握著筆點來點去。

  少年一隻手靠在桌子上,俯下身去,「那也寫得好,不過比其他字略差些,總比我好多了。」

  少女側過臉笑道:「誰讓你討好兒?」

  少年輕輕一笑,說道:「讓我也來寫幾個。」

  女孩便放下了筆,站了起來。許季芳發現這一對金童玉女的身高差不多,大抵年紀相彷彿。

  少年坐下後拈起筆飽了些墨,模仿女孩寫得字,一口氣寫了十幾個。

  少女一遍替他磨墨,一邊認真的看著他寫,不但許季芳對這青梅竹馬的情景豔羨得很,連徐煉也十分羨慕。

  護春堂。

  徐灝守了一夜的母牛,凌晨順利產下小牛犢,回來先洗去一身的味道,清清爽爽的走進大廳。

  沐凝雪正與徐妙錦下圍棋,芷晴、翠柳、麝月、香菱四人在打麻將,其她人圍著她們觀戰,一群丫鬟在對面的梅亭裡投壺角勝。

  徐灝走到妻子身邊,見她行的是白子,姑姑是黑子。凝雪這邊已經將道路打通了,聲勢過人,徐妙錦這邊被黑子沖成了幾塊,敗局已定,中間還有個雙結,若是再被連通,黑子會輸得更多。

  徐妙錦蹙眉苦思,本來雙方勢均力敵,無奈晚了一步,必須得在別處扳回劣勢,然後中間方能搶個先手,爭取小負。

  一枚黑子拈在她的手裡,翻來覆去的揉捏。

  徐灝見她沉吟,叫小丫頭拿來一杯咖啡,給姑姑提提神。

  他在圍棋上是個門外漢,故此秉承觀棋不語真君子,不敢信口開河指點江山。這時徐翠柳走過來一瞧,「哎呦!黑棋要輸了。」

  徐妙錦指著棋盤中間對她說道:「此處若走一著先,或許還不會輸得太慘。無如後了一手,有些棘手。」

  徐翠柳看了看,用手指頭在棋盤上計較,說道:「必須白子應黑子一著,黑子即可佔先了。」

  「我就是這麼想,苦於尋不出頭緒來,到底年紀大了。」徐妙錦看上去很是苦惱。

  什麼也看不出的徐灝東張西望,見晴雯替了翠柳打牌,惹得沐凝雪撲哧一笑,轉而也跟著想起旁的事來,小聲對香萱說道:「收拾好了嗎?」

  「好了」

  徐灝問道:「什麼好了?」

  香萱回道:「德安公主早夭,延平公主上個月不幸斃了,太后覺得公主府風水不好,偏德慶公主又是個病秧子,傳旨讓公主和真定公主來咱家住幾年。」

  「咱家的孩子又不是沒有夭折的。」

  徐灝有些頭疼,朱高熾一共七個閨女,四女五女先後死了,長女嘉興因馬愉的緣故,最近太后在為她挑選駙馬,二公主慶都和三公主清河皆不是太后親生,故此與徐家沒有太多來往,如今也待字閨中。

  六公主德慶打娘胎出來也是個先天體弱的,就和林黛玉一樣是個藥罐子。因生母死得早,被太后視為親生。而最年幼的七公主真定是賢妃李氏所生,這要是德慶公主萬一死在自家如何是好?可是又不能回絕。

  既來之則安之吧,徐灝隱隱感覺此事不是那麼簡單,可因長子已經成親了,二兒子自小定了親,其餘庶子年紀太小,沒可能成為駙馬人選。

  雖說為了家族計,確實應該考慮與皇室聯姻,這時候的徐灝越來越像故去的老太君。

  這時徐翠柳凝神了半響。忽然笑指白子一角:「這裡不是脫節了麼?快在此點嫂子一著,白子定然來應,如此中間即可佔先了。嫂子若不應,黑子得了這一角地勢,丟了中間也算輸。」

  徐妙錦被她點醒,笑道:「這下可以保住顏面了。」

  忙將手中的黑子落下,沐凝雪大出意外,不得不點白子回應,如此被對方佔了中間的先勢。等終局計算。黑棋只輸了三四子而已。

  沐凝雪指著翠柳笑罵:「這多嘴的,實在可惡。若非她指點,姑姑這一次非大輸不可。」

  「快來看牌,我也輸了。」那邊牌桌上的晴雯叫道。一連喚了幾聲,索性走過來拉著徐翠柳,「說好了我替你玩一局,今日咱倆的牌全輸。你在這裡贏了棋也是白搭,咱們輸了錢倒是真的。」

  徐灝見狀跟了過去,也不知什麼玩法。翠柳坐下碼牌,芷晴笑道:「你們倆今日手氣不佳,乾脆交了錢去下棋吧。」

  翠柳說道:「你們也太欺負人了,雖然我們開局不好,情願輸錢,卻不能被你們奚落了去,我要加一級試試。」

  「對,士可殺不可辱。」晴雯很不服氣,「一把不糊,瞧把她們美得。」

  徐灝瞧著她們擺好牌,翠柳手裡竟扣著一副飄胡,但貌似少了一門,問題是被她們研究出了各種玩法,如今他也是個門外漢了,看不懂。

  就聽麝月說道:「你還是這把看和吧,今日你是敗手,就是勝家這副牌也不看。」

  「什麼意思?」徐灝糊塗了。

  「是的呢。」香菱也說道:「莫非要把僅剩的籌碼送了,方受用?」

  翠柳說道:「你們不要管我,輸就輸了。」說著摸了一張牌,「我要加底一級。」

  大家見她執意要加,只得開始打牌,徐灝就見翠柳的手氣臭的不是一點半點,明明是一手好牌,卻打什麼摸什麼,漸漸被她賭氣連好牌也拆了,換了些七八不靠的單張。

  芷晴說道:「運氣真好,想什麼來什麼。」啪!對門翠柳打出一張八條,她連忙問道:「可有人對麼?」

  下家香菱搖頭道:「我不吃,你們對吧。」

  結果沒人要,打了一圈牌,上家麝月打出一張一萬,翠柳聲色不動的伸手要去拈牌,急得她背後的晴雯佯裝咳嗽,意思叫她吃一萬,隨便發張牌,就能上聽了。

  誰知翠柳故作不知,摸了張閒牌扔了出去,此舉把個晴雯氣得走了開去,對徐灝說道:「翠丫頭今日真輸昏了,我看她定要代三家會賬呢。」

  徐灝笑道:「輸就輸唄,賭博一事是不能倔強,自家小賭又有何妨?」

  牌桌上,輪到香菱打出的牌被麝月對了對子,又該麝月發牌。麝月見翠柳剛才不要八餅,想是沒有幫子,接手發了張二萬,料定底家不要。

  芷晴亦說道:「麝月發得在理。」

  誰知翠柳竟一推牌,現出兩張二萬,對了下來,發了一張二索。

  芷晴說道;「我知道了。她手內牌數太窄,要了八餅雖成一湖,即沒有發張。現在二萬是逼著她對的,發去了二索,仍是個十不全的牌。」

  翠柳說道:「不要你問,你快摸牌吧。」

  芷晴一笑,伸手拈了張八餅,馬上拋了出去,說道:「你們都不要的。」香菱抬手正欲摸牌,誰知翠柳笑道:「我成了。」

  大家都愣住了,果然翠柳贏了,結果按照胡牌攤開細算,不但被翠柳將輸的取回外,還小勝了若干。

  翠柳對大喜的晴雯說道:「我豈不知要八餅成就一湖?如要了即要在這兩對上發去一張,倘或發去這對即來這對,發去那對即至這對,豈不慪氣?而且你們知道我要了八餅,發去了一對二,那一對顯而易見,還想麝月發張二萬與我對麼?不若不要,待兩對二來了一對,那一張八餅怕不是穩的麼!此所謂使之不疑,明棄暗收之法。你何必在我後面著那無用的急,何況又現於聲色,險些被她們看透,這副好牌就要坑在了你手內。」

  芷晴拍桌叫道:「我真拜服了你,這一副牌被你看到骨縫裡去了。若在我手內,定然要這張八餅。回想要了八餅,非獨了無生色,又使對面的人盡知其細。經你這一揣摹,雖然是一副牌,即有使人不識不盡之手段。」

  幾個女人紛紛讚賞翠柳凡事用心之深,不動聲色沉得住氣,徐灝看著青春不再的妹妹卻心中感嘆,也說不出是怎麼滋味。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41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國士無雙

  初夏夜晚,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官員被管家引著,從英國公府的外宅廊下走過,一路上的簷下已點滿了琉璃燈,照著天井周圍的花木竹石有如月色。

  進了外書房的大門,官員見滿廊點著二十盞花式簷燈,把裡裡外外照的通明。廊口一帶的簾子早已捲起,天井很寬,對面一座半角亭子,欄杆外點著五色燈籠,一株大玉蘭花開得如雪山一般。

  書房中間是一統七間的花廳,充滿異域風情的小城堡建築,外面一座卷棚,格局要比朝中重臣的書房宏曠許多。

  廊下站著幾個管家,見官員來了,便高聲報導:「於大人到!」

  「請!」

  年輕官員正經顏色,整理下裝束大步走了進去,裡面的空間如同想像中的高大,居中房頂懸著七盞二十四副的水法塔燈,照得滿廳纖毫畢現。

  徐灝坐在椅子上,旁邊站著一個六品軍功的老管家,上首坐著一人,身穿正五品官服,四十多歲的年紀。

  「請上坐。」徐灝站起來伸手相請。

  年輕官員哪裡敢坐?急忙謙遜推讓,恭敬的請教中年官員姓名,才知乃是刑部郎中周忱。

  徐灝說道:「來者是客,不要拘束,快坐下。」

  「是。」年輕官員這才欠著身略微坐了一點兒。

  徐灝說道:「你們倆太拘了,說好了私人邀請,卻都穿著公服而來。今後不可再這樣,一定要除去這些俗套才好。」

  中年官員名叫周忱,字恂如,號雙崖,歷史上以善於理財聞名,幾位內閣大臣公認他有經世之才,是宣德年間的名臣。可惜徐灝不知道人家。故此和歷史的軌跡一樣,周忱在洪熙二年被選為庶吉士,他自請進了文淵閣,參與編修「洪熙大典」。

  完事後,被朝廷授予刑部主事,不久進員外郎,此後在官場上沉浮長達二十年,未得陞遷。最近得到了夏元吉的青眼,向帝王舉薦,正好如今急需人才去解決稅糧以及運輸糧食過程中的損耗難題。周忱為此上的建言令徐灝如獲至寶。

  二十多年的沉浮不是白幹的,如果徐灝早知其人,想當然的讓他去解決難題,沒有大量的實際經驗,可想而知後果會如何。而現在周忱得以繞過五年的長史生涯,即將被派往江南整頓田賦。

  年輕官員則是令後人爭論不休的焦點人物,大名鼎鼎的于謙,如雷貫耳的名字,徐灝第一時間請來見面。

  將來鎮守北平的最高文臣就是留給于謙的。當前則得讓他刷滿聲望,從巡按御史一步步做起。

  歷史上,周忱和于謙的結局都不好,周忱因改革觸及了地方豪強的利益。在朝廷也遭到一些人的反對,被迫致仕,鬱鬱而終。這使得改革半途而廢,災荒使得江南大飢。但留下的德政,奇蹟似的沒有令幾人餓死,於是老百姓思念周忱。史稱處處立生祠祀之。

  對于于謙,無論如何去評價,能在當時最危急的關頭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保護國家和百姓不受異族屠戮,就是當之無愧的民族英雄,後世人都喜歡用一句成語形容:

  國士無雙!

  今日徐灝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見上一面,政治的複雜和殘酷,連他自己都已經開始小心翼翼,如履深淵,唯恐一步走錯。更遑論保護這些名臣了,能在關鍵時刻說一兩句好話,已算是彌足珍貴。

  于謙的死,很大程度上就是死在天大的功績上頭,當然也和他本人的強勢性格有關,這一點與張居正很像,權勢太大了。

  敢對狹天子威逼明朝的也先送一句「社稷重,君為輕」,悍然改立皇帝,敢直斥大臣武將和太監,性格決定命運。

  徐灝很尊敬這些名臣,尤其是于謙,正因自己做不到,才格外敬重。這些年來,他幾乎不敢得罪什麼人了,即使偶有怒斬太監之舉,也是只針對少數幾個人,還要採取斬草除根的作法。

  所以明朝看似蒸蒸日上,實則也確實走得不錯,可也沒能解決根本性的危機,比如利益集團的坐大,官場的腐敗,軍隊的腐朽,土地的兼併等等,這都需要類似于謙周忱這樣的人傑出現。

  此時於週二人滿頭霧水,不知徐灝請他們來為了什麼,說了一會兒話,管家大聲說道:「陛下駕到!」

  措手不及的于謙周忱又驚又喜,慌忙隨著徐灝站起來出去迎接,就見兩位太監掌著宮燈,當先龍行虎步之人正是宣德皇帝朱瞻基,帝王身後跟著一群人,有三楊大臣,有解縉夏元吉等。

  君臣相見後,朱瞻基反客為主,含笑示意眾臣坐下,先對徐灝說道:「舅舅,二位賢弟來了麼?」

  徐灝尚未回答,簾外早一片應答聲,「回聖上,候著呢。」

  「叫他們進來。」

  一聲未了,走進來兩個年輕人,周忱心說定是徐燁和徐煜了,一看果不其然。

  而誰也不認識的于謙就見年紀大的青年一身朱紫朝服,個頭修長容貌俊秀,酷似他父親,暗讚一表人才之餘,又隱隱感覺功勛之子過於斯文,少了武將家的英氣,未免稍微有些失望。

  至於那年輕的就更令人驚訝了,兩個俊俏小廝擁著個如花似玉的少年,于謙見他不過十三四歲,穿一件粉紅百蝶衣,罩著一件緯金堆花的箭袖,下面結著湖色排圍須兒,色彩彷彿和霞佩一般燦爛。

  足下登著薄底粉靴,頭上戴著束髮紫金冠,上嵌一顆極大的明珠,顫巍巍的一個絨球,頸上繫著玉蝴蝶兒的項圈,越顯得唇紅齒白,目媚眉顰,雖是正色卻帶笑容。

  不愧是國公家的少公子,于謙不禁呆了,也不禁為之啞然失笑,這樣的人物就是朵溫室裡的翩翩濁世公子哥罷了。

  徐燁徐煜兄弟倆緊步上前,先給皇帝行君臣之禮,又向父親請安。然後雙雙垂手立著。

  徐灝忽然沉下臉來,看了徐煜一眼,徐煜趕緊低下了頭,臉飛紅了。鬧得諸位大臣皆心中暗嘆,真乃虎父犬子。

  朱瞻基倒是很開心,他最依賴也最忌憚的無疑是舅舅,好在舅舅深諳進退之道,可慮者是他的後代,一旦青出於藍,很容易把持兵權遺患無窮。

  朱瞻基從小與一干功勛後人很熟悉。想沐家當代家主沐晟無法與父兄相比,守成有餘進取不足;道衍大師沒有兒女,張輔呢至今還沒有兒子,故世的朱能其長子朱勇是員勇將,沒什麼謀略,而徐燁徐煜更是與他一同長大,知根知底,雖說小時候非常聰明,人品也不俗。卻都不是野心勃勃之輩。

  總之位列功勛之首的幾大世家,其後人基本沒什麼威脅,老一輩死的死亡的亡,也是靖難功臣能與明王朝從始至終相安無事的重要原因之一。一代不如一代,幾乎沒有出現過能令人眼前一亮的人物。

  事實上徐灝自然很希望兒子能成才,夢想孩子們有大成就,可惜幾率不亞於中大獎。佔據高位容易,但想成為于謙之類能名垂千古的英雄,近乎於天方夜譚了。

  徐灝問道:「陛下在此。你為何不穿公服出來?」

  小廝之一名叫花農的很機靈,忙回道:「少爺剛進家,怕來遲了,所以不及進去更衣。」

  徐灝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朱瞻基失笑道:「無妨,進去休息吧。」

  這麼多朝廷官員,當然沒兄弟倆什麼事,即使有皇帝開口,二人老老實實的走近父親身邊站著,徐灝沒好氣的道:「去吧。」

  「是。」兄弟倆如遇大赦,向帝王和大臣們彎腰告辭,一出門,一溜煙的跑出院子,彼此相視一笑。

  徐燁指著衣服笑道:「還真把這行頭穿上了?怪好看的,像個美人。」

  「是挺好看的。」徐煜笑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燁不能一走了事,得等著傳喚。於是徐煜獨自進了內宅,到了介壽堂,剛跨進門檻,迎面撞到蕭氏的大丫頭扶柳,笑道:「我的二少爺,你跑哪去了?把太太急死了,說陛下來了,你出去遲了,老爺是不管有人沒人都會發怒的,怕你丟了臉,教我又去尋你。」

  徐煜沒有解釋,說道:「還好,沒挨罵。二表妹來了麼?」

  「一早就來了,人在畫錦堂,你快去吧。」扶柳說完逕自出去了。

  「嗯。」徐煜轉身出來,直奔東院畫錦堂,小丫頭打起了簾子,就見蕭氏正坐在炕上聽娘家侄女蕭冰藍講故事。那冰藍姑娘只穿件湖色花繡的袍子,束著玉帶,竟也戴著紫金冠,上面綴著一顆大東珠。

  背後垂著髮辮,一條腿屈著,露出一隻粉底小朝靴,一隻手托著腮靠在炕桌上。聽見聲音,蕭冰藍便回轉頭來笑道:「煜哥哥你回來了?好,好,快來陪我玩。」

  蕭氏也笑問道:「你妹妹穿了你爹的舊衣服,好不好看?你惹罵了沒有?」

  徐煜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上前挨著表妹坐下。蕭冰藍往裡面挪了下讓他,徐煜也就屈起一隻膝兒,趴在炕桌上。

  「為何不把外衣脫了,不熱麼?」冰藍問道。

  「是呢,云煙姐姐你幫我一下。」徐煜說道。

  蕭氏另一個大丫鬟云煙走過來,替他解開了腰帶,脫去了外袍,又將那莫名其妙的項圈正了正,好像與賈寶玉一樣自小就戴似的。

  徐煜惦記著蘭香,一心想走,蕭氏說道:「忙什麼,馬上就擺飯了,你給我安安穩穩的坐著。」

  「是。」徐煜不好溜了,仍舊緊挨著表妹,問道:「你何時來的?就你一個人麼?」

  冰藍說道:「太太想我了,接我一人過來,不放我走,說要多留些日子,我也很開心。」

  「你妹妹可憐見的,我最牽掛她,爹娘不在了,我這次不打算放她回去。」蕭氏神色很傷感,最小的庶出弟弟也病逝了。

  「你在講什麼?」徐煜順口詢問,見紫金冠上的紅絨珠歪了,順手替她擺正。

  「念幾段笑話。」冰藍指著桌子上的書。

  蕭氏柔聲道:「好孩子,你繼續唸給我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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