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71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41
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成人之美

  屋子裡,蕭冰藍柔聲柔氣的講書上的笑話,徐煜忽然學著笑話中的人物形象,模仿蠢蠢的樣兒,引得蕭氏大笑起來。

  冰藍看著嘻嘻哈哈的憨笑,徐煜一味扮這扮那,連周圍的丫頭們也看得好笑。冰藍笑得肚子痛,央求道:「別學了,別學了,受不了啦。」

  徐煜不聽,繼續逗她笑,冰藍笑著伸手來掩他的嘴,徐煜這才罷了。

  忽然一位宮女走進來,笑道:「太太這裡好熱鬧,二少爺回來了。」

  徐煜見是德慶公主身邊的笑春,問道:「我公主姐姐怎麼不來?」

  「我們這邊正鬧呢。」蕭氏樂呵呵的道:「你請她過來用飯,還有明美跑哪去了?」

  笑春回道:「我家姑娘又不舒服了,這會兒子悶得很,真定公主正纏著琴少奶奶呢。命奴婢過來給太太請安,瞧瞧二少爺,請去談談話。」

  徐煜忙問道:「姐姐又怎麼了?」

  「也沒什麼大不了。」笑春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下午好好的看書,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又哭了一會兒,這時說心疼,帶點咳嗽,有些發燒了。」

  蕭氏問道:「可吃什麼藥沒有?」蕭冰藍先說道:「太太有香蘇散,我每次病了都吃它。」

  宮女說道:「雪大-奶奶送來的藥正是這名兒,說好得很,有人正在煎煮。」

  「吃倒是能吃得,怕藥不對症。」蕭氏有些擔心,「煜兒你去瞧瞧,看是怎麼了,若不妥也不必回我,趕緊派人去請香玉和太醫來。」

  「好。」徐煜巴不得呢,便丟下了表妹,也不等著宮女。快速跑進了正園。

  從彎彎曲曲的遊廊跑過,橫穿一座假山,向南轉個彎,便是德慶公主暫居的暖香塢。

  徐家沒有公公,故此二位公主一個太監也不帶,甚至輕車簡從只有七八個宮女伺候。

  徐煜一進院門,一眼瞧見宮女春妍蹲著煽爐子。春妍是德慶公主的貼身宮女,地位與眾不同,容貌漂亮,心思玲瓏。就是有時候粗心大意,見徐煜來了,站起身說道:「在房裡睡著呢。」

  徐煜低聲問道:「睡熟了沒?」

  「好一會沒聲響。」春妍捋了下耳畔的發絲,「多半睡熟了。」

  不想裡頭咳嗽了聲,「春妍,藥好了沒?」

  春妍隔著窗戶回道:「快了,二爺來了。」

  裡頭卻不則聲了,徐煜當下走進房裡,見閨房妝台上的燭光幽幽的。床帳垂著,外面還有一重錦繡帳幔。輕手輕腳的走到近前,徐煜喚道:「姐姐,你好些了麼?」

  德清公主閨名明之。真定公主閨名朱明美,向來明朝公主的名字不入宗譜,只有玉碟,也不走太祖皇帝欽定的字。所以史書上很難留下本名。

  後四位公主的名字合成一句成語,「成人之美」,起的頗有深意。

  朱明之沒有喚人。自己伸手分開了帳子,病懨懨的對徐煜說道:「沒什麼,不過不適宜點兒。你今日不在家,才回來麼?」

  「與朋友有約。」

  徐煜邊解釋邊替她鉤起一邊紗帳,朱明之就要坐起來,徐煜忙一屁股坐下,「不要起來,仔細受風。」

  朱明之也便順勢不起來了,不想徐煜伸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鬧得公主欲躲不躲的,神色變得多少有些古怪,好在徐煜點到為止,加上二人自小熟識,彼此間向來沒有約束。

  朱明之的心裡很受用,即使年紀大了徐煜也沒疏離自己,但面上一臉嫌棄,笑道:「那我不起來了,你給我好好的坐著,莫說是我,這麼大了對誰也不好動手動腳呀。」

  「那又如何?」徐煜不以為然,問道:「你心口疼可好些了?太太叫我請醫生。」

  朱明之聽了,就要起來,蹙眉道:「我沒什麼,誰多嘴告訴了太太?」

  徐煜見她已經坐起,忙把床頭的玫瑰紫襖兒拿過來,想給她披上。朱明之卻自己抬手接了,然後自己披了。

  兩頰紅紅,嬌豔的和海棠花似的,徐煜知道她正在發燒,一邊說是笑春講的,一邊要把紗帳放下去。

  朱明之嚇了一跳,嗔道:「怎麼,你放它下來做什麼?」

  「我怕你受不住。」徐煜怕她惱了,只好仍舊勾上。

  「大驚小怪,誰要你來獻慇勤?」朱明之遂又嗔道:「她也胡鬧,這算什麼病,又到上房稟告。你快回去,就說我好好的,沒什麼,不必請大夫。」

  徐煜紋絲不動,說道:「我不去。」

  朱明之注視著他的臉,嘆道:「隨你吧,勞你祖母記掛。你不去也罷,我睡我的。」說著和衣躺了下去。

  弄得徐煜苦笑不已,見她背過身去,趕緊把錦被給蓋好,就那麼站著。朱明之說道:「你去外頭坐,我要睡了。」

  徐煜忽然笑了,說道:「何苦來呢?又和我慪氣了。」

  朱明之馬上轉過身來,瞪著眼睛說道:「哪個與你慪氣?我又不是你香妹妹,我愛睡一會兒,難道又得罪你了?」

  「好,好,你睡你睡,我不擾你。」徐煜抬手要給她放下紗帳。

  朱明之卻說道:「不要放下,怪悶的。」

  徐煜輕輕走到妝台附近,見蠟燭不亮,說道:「姐姐,把燈剪亮些好麼?」

  躺著的朱明之含糊應道:「隨你,愛怎樣就怎樣,不要吵我,都要睡了。」

  「哦。」徐煜靠著妝台坐下,見香爐裡的香燼了,隨手把爐蓋子揭開,把自己的龍延香放了一小塊進去,蓋好後一扭頭,從鏡子裡現出自己的樣子,不高興的道:「怎麼這樣不經心,睡了連鏡套也不罩上,夢到鬼怎麼說?」

  起身把鏡子遮好,無聊的坐了一會兒,沒什麼事做,低頭把鏡台的抽屜抽開,見裡頭的粉盒沒有蓋上。上面有個掉落的長指甲,染的鳳仙花露尚有些紅跡。

  忽然響聲傳來,春妍捧著一個小銀盤進來,上面一雙翡翠小蓋碗,見徐煜正在擺弄粉盒,小聲笑道:「想抹粉麼?」

  徐煜笑道:「你來,我給你抹點兒。」

  春妍笑著搖頭,「奴婢沒有那福分。」

  「無趣。」徐煜把粉盒放下,「有茶吃麼?」

  「哎呀,我忘了茶。」春妍顯得懊惱不已。「在宮裡都是專人看茶,我們太疏忽了。」

  「沒事,我說著玩的。」徐煜指著翡翠碗,「這是姐姐的藥麼?她剛睡下,先放著吧。」

  「好。」春妍點點頭,就要把盤子放下。徐煜喚道:「且慢,我先嘗嘗,瞧什麼味兒,倘苦了她又不吃了。」

  春妍嗤的一笑。說道:「藥有什麼好吃的?我嘗過了,很甜的。」

  似睡非睡的朱明之早醒了,聽見兩人說話,因在帳裡問道:「可是藥好了嗎?端來我吃。」

  春妍尚未答應。徐煜早應著走過去,揭開帳子說道:「姊姊你沒睡熟嗎?藥端來了,這會子吃麼?」

  朱明之在枕上點點頭兒,神色懶懶的慢慢坐起身來。自己披上襖子,用衣襟在眉間揾了揾,輕聲道:「端來我吃。」

  春妍應著。便端到床前來。徐煜伸手向盤裡拿了藥碗,揭開蓋子,看顏色濃濃的,舀了一勺自個嘗了嘗,感覺有些燙嘴,便捧著吹了吹,一會兒又嘗了嘗,果然有些甜,說道:「好了,吃了便好。」

  說著便將藥送到朱明之的嘴邊,這一幕春妍眨著眼睛都看呆了,一隻手捂著嘴。朱明之本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神色溫柔的就著他手裡喝了一口,隨即自己接了過來,低著頭一口一口的喝著。

  因擔心喝多了,徐煜故意央求道:「好姐姐,不要喝光了,也給我留一口。」

  朱明之好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可口的好東西,那給你喝好了。」

  「剩一口就行。」

  到底徐煜把小半碗的藥一口氣喝淨,還說好吃,春妍不覺在旁好笑。朱明之卻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道:「藥是甜的,想來不用漱口水了。」

  「哎呦。」春妍發覺忘了這茬,趕緊要去拿,見宮女愛兒已經端著一杯水進來,她上前接過去,伺候公主漱了口,這次徐煜倒是沒有用剩下的水,春妍把東西放在盤子裡,端了出去。

  很快春妍進來問道:「晚膳送來了,姑娘這會想吃麼?」

  朱明之搖搖頭:「不想吃。」抬頭問徐煜:「你可吃點兒麼?」

  徐煜剛要搖頭,見春妍遞了個眼色,會意說道:「姊姊你也吃點兒,我陪你吃好麼?」

  「你吃你的,我真不想吃這些東西。」

  「好姊姊,你好歹吃點兒。回頭餓瘦了,太太又派我的不是,說我不勸你吃。」

  朱明之無奈笑了,春妍知是肯了,趕緊喊道:「劉媽媽,你把食盒端了來。」外面答應一聲。

  徐煜忙道:「不要,不要她們拿,你去拿。」

  朱明之笑容越發燦爛,「你深知我意,可惜舅舅不把石頭記好好寫出來,那些人又寫得膚淺,遺憾之至。」

  春妍剛答應,另一個貼身宮女笑春托著個楠木食盒走了進來,問擺在哪裡?

  徐煜說道:「床裡擺張桌兒很好,省得又要起來。」說著,大傢伙都看向朱明之,見她不語,春妍便端過一張湘妃竹小炕桌兒擺在被上,將兩邊帳子捲起,又拿過一盞玻璃罩燈,擺在桌上。

  笑春將食盒放在桌子中央,愛兒送上來兩副銀製的杯筷,放在二人對面。

  朱明之說道:「我不吃酒。」說著伸手把對面的杯筷移在橫頭。

  愛兒又拿來一個錦礅兒,放在床沿外地上。徐煜歪著身子坐下,拿著壺兒,替公主斟了半杯酒,自己也斟了半杯。

  朱明之見是白玫瑰露,便吃了一口。看看擺出來的幾樣菜,倒還清口,拿筷子夾了一片春筍給徐煜,自己也吃了一片,皺眉道:「怪沒味兒的,怎麼今兒便做的這樣?」

  徐煜解釋道:「本來味道就清淡,你又病了,多放鹽也不好。」

  朱明之輕輕點頭,喝了口酒,看看杯子裡還有好些,都倒在了徐煜杯裡,「你替我吃了罷,我吃不了。」

  「好。」徐煜一口喝完,笑春馬上盛上兩碗米飯。

  朱明之稍些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徐煜也隨便吃完。春妍上來撤去盤盞,愛兒絞上臉布,朱明之接過抹抹臉兒,又漱了漱口,喝了茶,問道:「什麼時候了?」

  徐煜看一邊的鐘響了十下,說說:「還早呢。」

  朱明之看看房裡沒人,低聲對徐煜說道:「今兒宮裡人說,昨兒宗人府來和母后講什麼親事,你可知道嗎?」

  徐煜說道:「要給誰提親?」

  朱明之眼圈一紅,剛要開口,忽然外頭愛兒說道:「大太太派人來看望殿下了。」

  朱明之忙說道:「快請裡邊坐。」

  竹蘭領著王氏身邊的管事婦人進來,就見德清公主坐在床裡,二少爺坐在一側,竹幾上擺著一盞風燈,映的臉龐兒嬌滴滴越顯紅白,都上前含笑說道:「殿下好些麼?太太很想著呢。」

  朱明之笑說道:「又勞你們兩位嬸嬸,坐著說吧。」

  春妍和笑春送過來兩張低杌子,擺在地下,二女坐了下去,笑道:「咱們做下人的越發不成體統了,哥兒、姐兒都在這裡,便放肆的坐下。」

  徐煜笑道:「誰講究這些?本該我在嬸嬸面前站著」又問竹蘭:「聖上回宮了沒?老爺進來了,講些什麼沒有?」

  竹蘭說道:「回宮了。人早進來了,倒也沒講什麼,單說哥兒太受寵了。」

  朱明之忙詢問怎麼回事?徐煜神秘笑道:「是我的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00:42
第一千零七十章 恩詔

  七月初一,朝廷放了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金幼孜、禮部侍郎熊文元為正副總裁,吏部侍郎呂震等四人擔任同考官。

  同時朝廷又開始商議規定取士名額,此乃涉及到天下讀書人根本利益的大事,各方為此已經爭吵不休了數年。

  此事還得從朱元璋時代說起,當初立國後,百廢待興,官員的缺口極大,所以自洪武四年開始,各省連續三年舉行鄉試,然後這些舉子一律免於會試,直接赴京等待吏部選派。

  徐灝的舅舅們就是由此集體當的官,蕭家村位於帝都腳下又不佔國子監的名額,優勢太大了,不過福之禍所依,也因此種下了株連的慘劇。

  除了直接任命大批不經會試的地方官員外,朝廷還需要大量的翰林編修等文職官吏,中央各大衙門的秘書工作自然優先「年少俊逸者」,精力旺盛又能重點培養。

  但朱元璋很快發現這些年輕後生,文章或許寫得頭頭是道,卻缺乏實際工作的經驗能力,兼且少年高位,容易自滿驕傲,沉溺於京城的花天酒地中,不思進取。

  其實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朱元璋容忍不了,也不給改進的機會,洪武六年下旨停止科舉,與方孝孺提倡的古代選賢任能的思想一樣,讓天下人舉薦聰明正直、有能力的人破格做官。

  可是推薦的效果並不比科舉好,事實證明科舉制度是大一統國家最科學也最完善的選官制度。自從廢掉科舉後,一年最多經吏部舉薦需要授予官職的人數,多時達三千七百多人,少時也有一千九百多人,長此以往,很快將無官可授了。

  尤其無法令朱元璋忍受的是,被舉薦的人才不比科舉入仕的人更有能力,相反綜合素質遠遠不如。如此經過比較,朱元璋認識到了科舉制度確實有著它無可比擬的優越性,前人的智慧結晶絕非浪得虛名。

  於是科舉恢復了,但這已經是洪武十五年了,也就是說,推薦制實施了將近十年,大量良莠不齊的官員充斥各級官府,各種貪腐案件和集體不作為的惡性案件成出不窮,點燃了朱元璋的怒火,通過三大案開始了大殺特殺。

  自此以後。兩途並用的舉薦制和科舉制,逐漸朝著科舉傾斜。朱高熾病危的這兩年,薦舉已近乎於廢除了。

  洪武時期,因官員數量的暴起暴落,會試名額沒什麼太大限制,缺額少就縮小,缺額大就擴大,很彈性化。這其中國子監的地位無可替代,充當救火隊長的角色。監生直接出任中央和地方大員的例子多不勝數。

  洪熙朝後,朝局平穩,科舉制也進入了常態化,故此國子監的地位每況愈下。而進士的地位日益提高。徐灝推動的是增加科舉的考試項目,減輕八股文的比重,雖一度想徹底廢除科舉,那是因為受到後世觀點的影響。而這麼多年的實際發現,根本沒有任何制度能替代科舉,四書五經所代表的國學一無是處嗎?不是!

  太太平平的二十年下來。官員編制逐漸囊腫,必須要有名額進行限制了,這是官員們的普遍共識,不然大批的待選官空耗俸祿,也滿腹牢騷。

  洪熙朝到了寧缺毋濫的時候,再來與制定南北取士的比例一樣,同窗、同年、同僚、同鄉和經濟地理位置等等原因,江南北平等大省做官的進士比例遠高於偏遠省份。

  說穿了,就是資源分配的不公平。

  如今這一塊大餅牽動著整個天下,不單單是各省,還有朝鮮、安南、倭國各屬國以及永樂洲漢王洲等殖民地,甚至連阿拉伯世界和歐洲諸國也極為關切,都想爭取到滿意的名額。

  當然這事與徐灝沒什麼關係,他關心的是今年恩科,恩詔屬於特殊情況,等閒十年二十年也遇不到一次,並非「恆制」。

  老百姓最熟知的是每當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後的慣例,三年連續舉行兩次科舉,族中一大批子侄早已躍躍欲試,包括二兒子徐煜也要參加,通過萌監資格,報的科目竟是最顯赫的國學。

  一大早,徐灝夫婦看著兒子吃飯,不免囑咐道:「頭場最重要,四書議三道,經義四道,一定要發揮好,來個開門紅。」

  「我知道了。」徐煜吃完最後一口飯,抬起頭,「爹,呂侍郎又請求朝廷恩萌呂熊做官,呂熊便成天在我們眼前得意洋洋的,很討厭,他這次能做官嗎?」

  徐灝笑道:「我兒子今年做不了官,他兒子憑什麼做官?不行!」

  「又胡說。」沐凝雪說道:「煜兒今年才多大?今年是為了試試膽量,呂侍郎長子二十多歲了。」

  「那怎麼了?」徐灝不屑的道:「他總是拿武勳後人賞賜官職為例,若不是我不想開罪大家,真想帶頭建議廢除此舉。煜兒,你給你爹爭口氣,不考中進士咱就不做官。」

  「嗯。」徐煜點頭,又問道:「那呂熊能做官麼?」

  徐灝苦笑道:「有點臉面的大臣都會等待朝廷賞賜,可架不住呂震等人的厚臉皮,年年請求,求了四五年了吧?大概今年能成事。」

  「那不成,憑什麼?」徐煜顯得很氣憤,「呂熊沒有真才實學,只會誇誇其談,他要做官,同學們都不會心服,一定會有人大罵朝廷不公。」

  徐灝笑道:「不公的事還少了?此乃現實,你不是走了後門做了監生?別說了,回房收拾下去貢院,爹就不陪你了,你也別有任何壓力。」

  看著兒子憤憤不平的離去,沐凝雪問道:「大姐昨日過來說,本來陛下要封你為太師,與諸位大人同為總裁官,修訂仁宗實錄,被你婉拒。改為姐夫做了太師,他對此很不安。」

  徐灝灑然道:「有什麼不安?姐夫無論爵位戰績資歷,做太師毋庸置疑,而我爹除了年紀,哪方面還有資格做太師?至於我,老爹他起碼能活到八十歲。呵呵,就讓徐燁老實等著吧,他老子我也打算活個八十歲。」

  「去!」沐凝雪站起身來,邊走邊說道:「年紀越大越沒個正行,現在孩子們都比你正經。」

  徐灝看著妻子的修長背影,笑道:「我在你心目中,早就是不正經的代名詞了。」

  書說簡短,本次會試分別定在七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考生入場的搜查很嚴格,但遠沒有嘉慶朝之後的森嚴,對士子保持著大體上的尊重。

  考生交卷後,要經過彌封、謄錄、對讀等程序,然後送交主考官和同考官批閱,名義上批卷的時間是十天,實際上只有三四天而已。

  因為時間緊試卷多,無法仔細遍閱,往往第一場所寫的四書文章如果能得到考官的賞識,就可以中式,成為一名光榮的舉人,徐灝的話並非在無的放矢。

  徐煜順利考完後,和後世考完高考的學生們一樣,舉子們等待發榜的這幾天終日無事可做,遂成群結隊的到處閒遊。古時的遊樂項目有限,加上男人的生理需求,無非吃酒聽戲,在青樓裡坐坐。

  期間徐煜和同學與呂熊狹路相逢,雙方發生了口角,誰知呂熊此人心胸狹窄,徐煜恰恰不願惹事當時沒有出面,沒被看見。

  呂熊跑去和父親還有姐夫商量,要收拾幾個同學,最好把他們全數辦掉才好,看似荒誕,此種事在歷朝歷代委實太多了。

  呂震其人歷史上有名的陰險,是朱棣的寵臣,歷史改變的緣故,他沒能身兼六部中的三部尚書,長期擔任侍郎,是以心裡極度不滿。

  凡是能位居高位之人,必有其過人之處,呂震的長處是記憶力超群,臉皮厚。歷史上一有地方上報祥瑞,他必第一個率群臣上表祝賀,雖朱棣屢次當面責備他荒謬,人家卻從不悔改,十分善於揣摩上意。。

  女婿張鶴也是這樣的人,偏偏這些學生的卷子都落在呂震的房內,不由分說提起筆來一陣亂批亂叉,丟在了角落裡。

  但是呂震事先特意囑咐謄錄官在試卷上用了暗記,又囑託其他同考官見了這幾個人的卷子,都不要薦上去,幾個無名小卒罷了,同僚都不好拒絕,或有意或無意的瞞著正副主考官。

  同考官中有位叫做李時勉的,江西人,洪熙二年的進士,大學問家。早年朱高熾曾考慮過遵照朱棣的想法,金陵實在太危險,遷都北平,李時勉是反對最激烈的官員之一,清流派的頭面人物;另一位是務實派的夏元吉,當然還有功勛之首的徐灝。

  李時勉如今官拜國子監祭酒,歷史上也是國子監祭酒,身為中央直屬大學的大校長,自己的學生怎麼回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不願得罪資歷更老的呂震,可自己的學生明明有才幹,名落孫山又於心何忍?事在兩難,正在猶豫不決中,猛然認出了徐煜的筆跡,喜道:「有了!何妨將此卷送至呂震房裡,聽他如何辦理?若此事鬧開了,於我無涉。」

  將徐煜的卷子看了幾遍,李時勉嘆道:「徐公此子的才華亦非易易,莫怪為師無目,實乃你與他們為友。」

  叫人把卷子送去,暗中點撥幾句這是其中一人,李時勉心想大概徐煜今科指定無望,希望能引出徐灝這只大老虎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18:56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批卷 風波

  果然呂震不認得徐煜的字,沒當回事,也在上面一通亂批,然後摔在了落卷裡。…

  各房紛紛將取中的卷子薦呈上去,呂震沒有收受賄賂,胡亂的舉薦幾本。

  金幼孜和熊文元二公皆清正廉明之人,不敢怠慢,仔細的翻閱卷子,發覺沒有太過出色的人才。

  熊文元對金幼孜商酌道:「今科乃聖上登基第一年,事關重大朝野矚目,若無非常之才定元,何以服眾?我怕各房的落卷,或許有眼力不到之處,咎在你我。應該將全部落卷調來大搜一遍,再為定元,大人您意見如何?」

  金幼孜點頭稱善,當即傳話各房呈送落卷。

  正巧吏部出了事,呂震急匆匆的返回衙門處理,臨走時交代女婿看著,張鶴一時拉肚子竟忘了吩咐,官吏把所有卷子都送了上去。

  金幼孜帶著老花鏡,仔細尋閱,當看到一張卷子被批抹的不成樣子,拍案怒道:「這本卷子何以不薦?反倒塗抹成這樣,令人不解。」

  隨手一翻,上面的印記是第二房呂,他微微搖頭,便把卷子抽出來放在一旁。當看到另一張試卷時,金幼孜憤怒了,大叫道:「此人非元而何?若沒有搜遺,真真屈了人才,為何又是被批抹過的?」一看印記,又是第二房呂。

  這下子金幼孜心中有數了,專門找被批抹的卷子,很快冷笑道:「這不是徐公第二子徐煜的筆跡麼?呂震呀呂震,你也太過膽大妄為,除非這幾張試卷皆勳臣之後,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這時候金幼孜還以為呂震是在故意阻攔武黨,可以諒解,雖說有失公平取士的大方針。但他身為主考官,既然已經看了落卷,自然不能幫著做手腳。遂命人請呂震過來。

  問題此乃心照不宣的隱情,不能明白說出來。

  等呂震來了,熊文元故意說道:「請呂大人來,是要問個清白。貴房落卷中有兩本出色文章,一本有獨到見解,何以不薦,反行批抹?若說貴房一時之誤,何以一誤再誤?」

  按照常理,呂震大可信口說什麼文字犯了忌諱巴拉巴拉的,文人挑毛病還不容易?若上司不較真。也就搪塞過去了,即使角落裡正坐著位史官在記錄對話。

  不想呂震心裡本是虛的,常年做侍郎官職矮人一頭,面對二位重臣,突然被熊文元劈頭詢問,一下子滿臉通紅,趕緊拱手道:「都是親自過目的,落卷內並無一本可中。」

  見答非所問,熊文元不能不計較了。不然就是欺君,遂冷笑道:「這兩本文卷,貴房如能說出它哪一處不能中的道理,足見你呂大人衡賞眼力非凡。遠超我等。」

  說著把兩本卷子拿給呂震看,試問國子監的高材生,能有什麼大紕漏?呂震愣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

  金幼孜和熊文元對視一眼,表情嚴肅了。呂震此舉必有情弊,絕非涉及武勳後人,不然大可隱晦說明。

  兼且呂震其人素來為正直大臣所鄙夷。金幼孜突然變色道:「貴房究竟是何居心?要請教個明白,本官是要據實上奏的。」

  呂震急了,說道:「下官一時忘記,容回去細看。」說完拿著卷子退了出去。

  等他離開,金幼孜低聲一針見血的道:「定事涉私情,他向來自稱過目不忘,焉能忘記?」

  倒是熊文元考慮到與呂震同年,私交不錯,皺眉沒說話。

  很快呂震央求同僚幫著求情,熊文元也跟著說了幾句好話,起初金幼孜就是不答應,後來有感宣德朝首次開科,揭發考官徇私無疑會引起風波,衡量再三決定暗中稟報皇帝,不能聲張。

  朱瞻基生氣歸生氣,畢竟呂震勞苦功高,怕牽連者眾,不願剛登基就大興牢獄,發話你兒子也別做官了,下不為例。

  如此徐煜的兩位同學,一個是第一名會元,一個是第五名進士,徐煜不出意外的落選,光憑他的年紀就不行,肯定會有人跳出來質問朝廷徇私,難道要為了他進行專門辯解嗎?

  再來徐煜非天縱奇才,可以選也可以不選,文章只能算是中等。而徐家一干子侄竟無一例外的落選,徐灝沒當回事,考不好咱們好好學習,來年繼續,卻把個徐慶堂氣得不輕,把所有人召集一起,指著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勒令三個月內不許出門,全部在家閉門思過。

  如此接下來的殿試乃至欽點狀元三甲,誇街遊行曲江宴等都與徐家人無關了。

  沐蘭香怕被指責耽誤徐煜學業,急急忙忙躲回家了。

  屋子裡,蘭春笑道:「說來可笑,有人也不估量自己,便來給你提親了。」

  因爹娘護著,徐煜沒把落榜放在心上,感興趣的問道:「是哪家的小姐?」

  蘭春說道:「西府新來的石師爺的閨女,據說這位姑娘是有一無二的。三老爺覺得不錯,便來和咱們太太商量,想給你聘為二房。幸好,太太早已存著主見,況且這事還得老爺和夫人做主。」

  「有一無二?」徐煜為之咋舌,笑道:「那得何等天姿絕色?天上的仙子我可不敢娶。不過三老爺親自來說,太太怕是要為難吧?」

  迎春接話笑道:「可不是麼,太太說你年紀還輕著呢,成親太早,怕分了用功的心,要等你中了舉兒,點了元兒,得了狀兒,才給你操辦大婚,再納一窩子的好媳婦。嘻嘻,二爺還不快快用功?」

  「呸!」徐煜不樂意了,「正經問你們,你們總拿我開脾胃兒。」

  迎春笑道:「誰不講正經呢?」

  徐煜對她撇撇嘴,拉扯著蘭春坐下,問道:「你好好說,當時太太怎麼對三老爺講得?」

  「動心了?」蘭春也衝他撇撇嘴,慢慢說道:「太太呢先是推辭,三老爺就說這樣好的姑娘還等什麼?將來不要懊悔,我都見過了,罕見的姑娘。門第差些怕什麼?太太就說那好,既這麼著,我倒替江兒湖兒做個媒,就把這門親事說給他們不好嗎?」

  「到底薑是老的辣。」徐煜拍手大笑,「那三老爺又怎麼說?」

  蘭春笑道:「還能如何?三老爺自是不講了,這幾日都沒提起,把話擱起了。」

  徐煜很高興,同時又不免很好奇,自言自語道:「有機會倒要見識見識這位有一無二。」

  「時候不早了,安歇吧。」

  蘭春站了起來。床鋪已經鋪好,不理還要繼續問的徐燁,拉著迎春轉身出去了。

  次日天濛濛亮的時候,徐煜就爬了起來。隔壁的蘭春聽到動靜,也起來披著外衣走過來,問道:「這麼早起來,可是聽了昨兒的話,要去上學嗎?」

  「不是,我睡不穩。不如早點起來。」徐煜自己笨手笨腳的穿衣服,「你們仍睡你們的好了。」

  「你起來了,誰還有睡的福分?」

  長大的蘭春全無小時候的頑皮,也沒受到徐灝的影響。日常瑣事上頭無不盡心盡力,這也是徐家丫鬟們的通病,主家待她們越好,大多數人越懂得感恩。

  蘭春對外頭大聲說道:「爺起來了。都起來吧,哪個打水快點。」

  外面紛紛答應,都動了起來。徐煜在窗口坐下,忽然問道:「六姐姐可大好了?」

  蘭春似笑非笑的道:「我成天和你一起,那邊堂堂金枝玉葉,哪裡知道呢?」

  「呵!」徐煜自覺問的可笑,乾脆等著水送來,隨便洗了臉,刷了牙,擦了擦臉,就要往外走。

  蘭春叫道:「還沒有梳頭呢。」

  「回來再梳吧。」徐煜停下腳步,「我過去瞧瞧六姐姐。」

  「人家這會子還未起床,你好歹梳了頭吃些點心再去。」蘭春追了出來。

  徐煜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我到介壽堂吃也是一樣,或許在暖香塢吃。」

  蘭春拎著裙角跟著跑出來,高聲說道:「你別忘了早些出來上學,老太爺天天查勤,仔細挨罵。」

  「曉得。」徐煜跑了起來,先到馬廄騎上一匹矮小溫馴的倭馬,從側門長驅直入進了內宅,故意繞過介壽堂。

  一進正園,怕被晨練的父親撞見,下馬偷偷摸摸的溜到了暖香塢。

  其實還是被徐灝老遠看見了,猜到兒子一准去找德慶公主。年輕男女近距離的接觸,很容易彼此心生好感,悲哀的是兩個兒子沒一個專情的,而他心態早起了微妙變化,對此視而不見。

  徐煜到了院門口,見門關著,輕輕的叩了幾下,裡面一年老宮娥出來開門,見是他,笑道:「好早。」

  徐煜對宮裡人大多沒什麼好感,不理不睬的進了門,直接往裡面走去。因院子是朝西的,東面的花牆早被陽光照在其上,映出無數的桃花影子,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剛走到廊下,忽然有人叫道:「煜兒來了,煜兒來了。」

  徐煜抬頭一瞧,是上面的白鸚鵡,笑道:「你怎麼學會叫我的小名了?」

  房門吱呀一聲的開了,愛兒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披頭散髮。徐煜又笑道:「懶丫頭,這時候才起來?」

  愛兒揉揉眼睛,說道:「我是頭一個起來的,怎麼就懶了?」

  徐煜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說道:「你們在宮裡何等規矩,幸好在我家,不然都得受罰了。」

  「可不是嘛。」愛兒嘆道:「真想一輩子留在這裡,自由自在無憂無慮,人人都對我們好。」

  「你真會說話。」徐煜笑了,「那是因你們是客。」

  「才不是呢。」愛兒頓時正色說道:「來時宮裡的姑姑姐姐誰不羨慕的要死要活?偌大京城,大家唯獨對你家情有獨鍾,二十年來皆是如此,我本來不信,來了後方知道此言不虛。若二爺疼我,求求你把我要來行麼?情願做一輩子端茶送水的小丫頭。」

  徐煜漸漸收起笑容,說道:「要你容易,可是宮裡其她人怎麼辦?其實早年也不是沒來人過,但後來宮裡立下了規矩,再不許任何人來徐家了。」

  愛兒臉色一暗,垂頭喪氣的走開,徐煜心情不好站在原地發呆,自問自己什麼地方都不差,為何就沒有父親的勇氣呢?忽然他心中一動,若是能與她?那豈不是連帶著救了所有人?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個宮女陸續起來,大多在院子後面梳洗。

  徐煜見朱明之的外間房門尚關著,便從中間過道走到後院。到了後軒,左首春妍的房門開了,沒有多想,掀起門簾就走了進去,一眼看見春妍只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小緊身兒,光著白嫩嫩的臂膀,坐在床沿上修剪腳趾,似乎下身什麼都沒穿。

  春妍驚見來人,忙不迭的放下一邊帳子遮擋,倒是沒有一驚一乍,還算鎮定的說道:「請公子那邊坐,笑春早起來了。」

  「對不住,對不住。」徐煜紅著臉連連道歉,趕緊退了出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19:30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徐燁入仕

  房裡,笑春也只穿一件荷花色純白單衣,元色四鑲的單褲,正在窗前的梳妝台上梳頭。十四歲的小宮女海棠站在旁邊看她,據說是今年落選秀女,派來服侍,她自己便改了名字,不想侮辱祖先。

  看見徐煜進房,海棠先說道:「徐少爺進來了。」

  笑春扭頭一看,隨手放下了象牙梳子,一手握著秀髮,站起來說道:「漱洗過了沒?」

  徐煜點點頭,「嗯,就剩頭髮未梳。」笑春說道:「那我可不管,沒得被人家說咱們多事。」海棠隨即出去了。

  徐煜走過去在妝台前坐下,笑春也坐了下去,笑問道:「今兒早起,要去上學嗎?」

  轉過眼眸,對著徐煜一笑,徐煜也對她一笑,說道:「今兒不想上學去,金幼孜大人說我的文章不錯,就是年紀太小。」

  笑春笑道:「老太爺發火了,二爺身為嫡孫,只怕不能偷懶呢。」

  「那倒不怕什麼,祖父向來拿我沒轍,再說我又沒給他老人家丟過臉。」徐煜邊說邊看著她梳頭,問道:「姐姐昨晚什麼時候睡的?」

  「睡了又起,起了又睡,多年老毛病。」笑春輕輕一嘆。

  徐煜站起來說道:「那我進去瞧瞧。」

  「她睡著呢,你動靜千萬輕些。」

  「知道了。」徐煜走出來,仍進了春妍房裡,此時春妍已經套上了裙子,臉色微紅,咬著嘴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徐煜小聲說道:「剛才做出那模樣兒,慌得什麼似的,怕什麼呢?」

  春妍對此只笑不語,徐煜遂指著裡面問道:「醒了嗎?」

  見春妍輕輕搖頭,他便要躡著腳進去。忽然春妍拽了下他的袖子,徐煜急忙回過頭來。見春妍對自己搖頭,徐煜表示明白了。

  於是,放輕了腳步,一步步走過春妍的床,裡面就是朱明之的閨房。

  屋子裡光線暗淡,妝台上點著一盞長頸銀燈台,燭光半明不滅的。床上垂著海紅紗帳,微露些湖色的裡帳,徐煜嗅了嗅獨特的幽香,走過去輕輕的將帳子一角揭開。見蜀錦的被子上鋪著一件湖色白繡的小衣,和合枕上安安靜靜躺著大明公主,一隻手墊在腮下代替枕兒,臉上有些紅紅的。

  徐煜擔心她又發燒了,伸手在她腮邊一摸,又輕輕的在她額上一摸,轉手向自己額上也摸了一摸,覺得差不多兒,放下心來。輕輕將被兒整了整。又將蓋著的小衣往上提了提,又低頭看了半天,這才輕輕地退出。

  將帳子放好,又將幃兒放好。把那半明不滅的燈吹熄了,仍放輕腳步,慢慢揭著軟簾出來。

  外屋的春妍因先前羞人一幕,不知不覺態度上起了微妙變化。說道:「鬼鬼祟祟沒一絲聲響兒,在裡面做什麼來?」

  「自然是做賊了,還是偷香雅賊。」徐煜說著靠在春妍的椅子上。從鏡子裡看著她。

  春妍沒理睬,自顧自的梳起頭,過了一會兒,剛要對著鏡子撲粉兒,瞅著徐煜的影子在鏡子裡看自己,她便也看著鏡子裡的徐煜,渾然忘了手裡的粉撲兒。

  忽然徐煜笑了起來,春妍扭頭問道:「笑什麼?」

  徐煜輕笑道:「我看你和小姐差不多。」

  春妍嗤的一笑,「越來越輕嘴薄舌,我看你們迎春倒比我們公主還強呢,去哪都有她的座位。」

  徐煜笑道:「何苦來,迎春又沒有惹你,你取笑她什麼?」

  春妍扭過頭去,「要你這樣維護她嗎?無非是個丫頭罷了。」

  徐煜說道:「那是你不曉得,迎春蘭春的父親都是我爹的好兄弟,相當於我爹的半個女兒,自小比我們兄弟姐妹受寵多了。還有嫁出去的秀春姐,我娘身邊的芳春,人人曉得。」

  「哦。」春妍這才知道原因,「好羨慕,我自小沒了爹娘,從來沒人疼過。」

  徐煜情不自禁的挨著她坐下,春妍忙讓出了椅子,低聲道:「這成什麼樣?我不是迎春。」

  徐煜抬手拽著她的手臂,說道:「你愛做迎春,我明兒就回太太,也叫你做迎春,你說好麼?」

  「我不配。」春妍用力甩著手臂,笑道:「快放手,被人瞧見怎麼得了?」

  「就不放。」徐煜笑道。

  「鬆開呀!」春妍連笑帶嗔的奪了手,「堂堂爺們,對我們丫頭沒個規矩。我身子低賤任你輕薄沒什麼,連累公主失了體面可就罪該萬死了。哎呀,我不是斥責你,你願意與我親近,我也巴不得。咦,你姐姐醒了。」

  徐煜不信,春妍說道:「聽呢?」徐煜側耳傾聽,果然有些瑟瑟的聲響,此刻的春妍心裡懷著憧憬,催促到:「快去快去。」

  徐煜對她一笑,起身走了進去,隔著帳子問道:「可醒了麼?」

  朱明之不應,徐煜便把帳子掛上,見朱明之身子轉過去了,似乎還沒有醒,一隻手壓在錦被外頭,穿著一件白湖綢的貼身小衣,袖子沒有拽直,露出了半彎玉臂,手腕上兩隻金釧兒依然戴著,想是昨夜忘記卸下的。

  因手臂上隱隱有些枕痕,徐煜心說當了一宿枕頭,手臂一定酸了,伸手將衫袖拉了拉,不想朱明之被驚醒了,問道:「誰呀?」

  徐煜見她一味的睡態,眼眸似開不開,「姐姐是我。」

  朱明之緩緩睜開眼簾,朦朦朧朧中見是徐煜,便把被子蒙上揩了揩眼睛,問道:「我當是春妍,你怎麼來了?」

  「來了一會兒,頭裡來看你,還睡著呢,今兒身子好了麼?」徐煜扶著她坐起,幫披上了衣服。

  朱明之點點頭,擁著錦被出了會兒神,說道:「我要起來了。」

  「早著呢,再將養下。」

  「嗯。」

  徐煜側坐在床頭,順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上,揉著問道:「痠疼麼?」

  「怪酸的。」朱明之微微閉目養神。

  「是你自己討苦吃,今天不要看書寫字了。」徐煜又幫她揉捏手腕,將兩隻金釧兒摘下來,套在自己的手上。

  朱明之失笑道:「我竟忘了取下,難怪不舒服。」舉起另一隻空空的手臂,笑道:「我說我昨兒忘了件事,不想只取了一邊。」

  徐煜笑笑,朱明之伸手推了下他,說道:「起來吧,你到外面去,不要再纏不清了。」

  說實話,在徐家的這些日子實在令德慶公主受寵若驚,不消說徐家人的態度,題中應有之意,驚喜的是徐煜的親暱。朱明之自有記憶以來,還從未有人如此待她,皇族兄弟姐妹間的親情一向很淡薄,每個人身邊一大群人,彼此離得很遠,父皇對她們姐妹一視同仁,皇后雖比旁人親切了些,可也沒有民間母女間的親熱,總之金枝玉葉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尊貴,可也永不能擁有平民習以為常的親情。

  今年恩科誕生了新科狀元,使得因先帝駕崩而沉寂多時的京城重新熱鬧起來,炎炎夏季,金陵處處遊人如織。

  呂震見兒子的對頭成名,擔心被他們知道自己做過手腳,將來必成隱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硬著頭皮參了一本。

  「國家取士,首重品學,新科狀元孫曰恭,名字不雅;庶吉士邢寬,有足疾,此二人學問有餘,品行不足。臣與彼等同籍江南,見聞較確,彼等專以眠花宿柳,虐善欺良為能事,居鄉若是,居朝更不可問矣。

  廟廊之上,焉容此病國蠹民之流?臣忝列朝官,不得不據實直奏。若此二人,臣亦羞與同列。」

  非小釵杜撰,當然略有些出入。歷史上這一次科舉是在永樂二十二年,朱棣駕崩的那一年,朱高熾僅僅做了十個月的皇帝,朱瞻基做皇帝后便沒有開恩科,宣德二年開的科舉。

  孫曰恭是永樂二十二年,宣德元年的狀元,因名字不為皇帝所喜,遂改取了邢寬,而記載邢寬腿腳有些毛病,別忘了朱高熾的腿腳也有毛病。

  奏摺一上如期引起轟動,卻也激怒了一個人。徐煜馬上求兄長幫他,徐燁過來詢問父親的意見。

  徐灝淡淡的道:「你已經成家立業,年紀也不小了,這些事自己看著辦吧。」

  徐燁馬上暗中調查,很快查到呂震在考房將二人的卷子批抹,要耽誤他們的前途,後來虧得熊文元大搜遺卷,未使明珠暗投。第二天也上了一折,這還是徐家第三代,未來的英國公首次參與朝政。

  奏摺裡直指呂熊仗著父親呂震的勢力,在金陵諸多不法的證據,呂氏父子在場內如何如何的詳情一併寫了出來。

  朱瞻基對此很意外,徐燁的身份非同小可,文武百官都看著他的反應,故此下旨命金幼孜、熊文元二人據實稟奏,毋許袒庇。

  二位大臣因事情重大,連著自己身上的干係,事涉英國公,自是不敢隱瞞,只得將當日情形一五一十的公開。

  於是天威震怒,年輕帝王在朝堂上怒斥呂震以私廢公,呂熊劣跡斑斑,著永不登用。呂震教子無方,罷文淵閣學士,降三級調用。而孫曰恭、邢寬雖系呂震趁隙發私,亦屑咎有應得,著交掌院學士臣嚴加申飭,記大過一次。

  有意思的是,宣德皇帝當場褒獎徐燁遇事敢言,著用鴻臚寺正卿,並加恩三品銜。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19:30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為紅顏

  徐灝對結果不感到意外,本身朱瞻基就得對徐家表現出該有的籠絡,換取自己繼續賦閒在家。徐燁又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心腹,借此事讓徐燁出仕,可謂是一舉數得。

  徐燁的身份擺在那,驟登高位,文武百官都不會指責什麼,不如此反倒是怪事了。

  倒是徐燁沒有做天子近衛,或執掌京畿軍隊,或進五軍都督府,當了一名文官,頗為出乎官員的預料。

  鴻臚寺乃五寺之尾,掌管大小朝會、筵席、祭祀、禮儀的衙門。「明史」記載:掌賓客、吉凶儀禮之事。凡國家大典禮、郊廟、祭祀、朝會、宴饗、經筵、冊封、進歷、進春、傳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覲,諸蕃入貢,與夫百官使臣之覆命、謝思,若見若辭者,並鴻臚引奏。歲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贊百官行禮。

  正卿一人,正四品的官位,加了三品銜,意味著徐燁可以與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平起平坐。

  鴻臚寺就是一個小禮部,職責繁瑣卻沒什麼實權,徐灝認為此乃帝王對兒子寄寓的期望,也是一種栽培,希望未來的英國公是位知禮守禮的忠良。

  長子做官了,自然是可喜可賀的好事,但也從此踏足深不可測的官場,一出仕即豎立了政敵。

  呂震氣得發昏,深恨自己的兒子不肖,帶累他貶了官,同時更深恨徐燁欺人太甚,對於一位老臣,面子也不留半點,從此敵視。。

  孫曰恭和邢寬雖然沒什麼,畢竟記了大過交由上司申飭,十分無趣,雙雙告假回鄉祭祖,避避風頭。

  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沒打錯。這時代的才子大多風流,何況朱瞻基向來不喜風月場,也是有意為之,借此警告所有讀書人和官員。

  因徐燁仗義執言,孫邢二人與徐燁兄弟走得很近了,想離京談何容易?眾同鄉同年同窗紛紛替他們踐行,整整鬧了十餘日才得清閒,定在了八月初七啟程。

  離京的前一日,徐煜備了酒席,邀請一干朋友到家裡。順便請來孫曰恭和邢寬的紅顏知己。

  一粟園,客人們對園內的景緻讚不絕口,在各處流連忘返。

  孫曰恭對紅顏菊仙說道:「我們即將動身了,今日特地來徐家聚會,大家借此談談。此次離京,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菊仙是秦淮河上的一位普通歌姬,一直沒什麼名氣,自從孫曰恭點了狀元後,她也跟著聲名鵲起。一躍成為秦淮上炙手可熱的名妓。

  菊仙說道:「我本要給你們送行,今日反要你等自己設宴,難道我菊仙一席酒都備不起?今日東道算我的吧。」

  孫曰恭笑道:「卿未免俗了,你我算是心交知己。小煜是我至交,哪裡還分什麼彼此。異日你再請我們,不是一樣麼。」

  遠處的徐煜招手說道:「別竊竊私語了,大家快來坐下。」

  酒過數巡。菊仙因離別在即,多吃了幾杯,身上熱了起來。便把外衣脫去,露出淡秋葵夾紗比甲,襯著湖綠色的綺羅紗衣,越顯得整個人異常的嬌媚。

  其他人說說笑笑,她起身給孫曰恭倒酒,因腳下穿著藕色嵌云堆花蝴蝶屐,出席時沒能站穩,一個踉蹌,半邊身子歪在了孫曰恭懷裡,嚇得兩隻手死死握住對方手腕,就怕跌在地上。

  孫曰恭被她很嚇了一跳,連忙用手將人扶住。

  菊仙笑著瞅了他一眼,自嘲道:「今日多吃了幾鍾,腿肚子都軟了,若不是你扶住,我勢必要借這地上躺一躺呢。」

  說完,抿著嘴輕笑個不停。孫曰恭見她已有醉意,感覺放在自己手臂上的兩隻手,白嫩膩人滑若棉絮,又見她杏眼迷離,紅生雙頰,不由得心中一蕩,也笑道:「你一跌事小,幾乎把我昨日吃的酒都嚇散了。

  眾人大笑,菊仙不好意思的敬了所有人的酒,方才入座。

  孫曰恭呆呆的看著她,難捨難離,忽然起身舉杯回敬,說道:「菊仙,我有句話,早想對你說了。我想你父母雙亡,老家在蘇州,因為貧不自給,才進京唱曲的。近來你也積聚了少許銀兩,何苦還戀著這生計?不如隨我回家,雖不能敬你為正房,孫某對天發誓,這一輩子絕不再納妾了。」

  「好!」徐煜等人紛紛叫道。

  菊仙不住點頭,淚水紛紛落下,哽咽道:「奴家因窮賣身,難道就沒有羞惡之心麼?只因近年承君厚待,近日又門庭熱鬧,倒是能贖了自己身子,卻不得餘剩,師父也不肯放我走。我這火坑,不知哪一年才跳得出。」說到此處,不禁哭了起來。

  孫曰恭把手帕遞給她,說道:「若說贖身一事,其實極容易,不消說有小煜,你師父不過要的是錢,無需你出一文私房,我的錢不夠,還有諸位好友助我,想必你師父也不敢不依。」

  徐煜說道:「分所應當,不是為了老孫,而是為了菊仙你與咱們的交情。不知你師父要多少銀子,方許你出師?」

  「多謝大家。」菊仙心裡著實感激,「以奴師父的貪心,說過要一千銀子才准我出師呢!」

  孫曰恭欣然道:「不難,我們五個人,我有五百兩,小煜出二百兩,老邢他們一人一百兩。明日你就對師父說,當面交銀,當面出師。」

  菊仙的神色顯得分外欣然,起身對大家謝了又謝。散席的時候,孫曰恭囑咐她早早對她師父說明,「不能遲誤,我們定了後天啟程。」

  畢竟孫曰恭做官了,此種事不便親自出面,菊仙點頭答應。

  單說菊仙回到住處,把此事說了出來。她師父搖頭道:「說得輕巧,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教給你一身技藝,原指望你多賺些銀子,後半輩子就靠你養活。現在你說要出師,我連本錢還未賺回來,豈不是白白辛苦一場?」

  看著菊仙的樣子。師父又說道:「看來你是一定要走了,俗話說心去意難留。罷了!這麼多的大老爺、貴公子替你贖身,至少一萬銀子,我才夠本呢,少了是不行的。此乃帝都,行有行規,料想這些正人君子不好因我不許你出師來尋事,就算來了我也不怕。」

  菊仙見師父這個樣子,她也不是善茬,就說道:「師父不准我出師。徒兒不敢不從,只好怨自己的罪沒有受足,命中注定,徒兒也不怨師父。但是他們中有一位貴公子的性情,既然都把話出了口,斷不肯這麼罷了。

  一旦為此惹惱了他們,與師父您為起難來,您老人家雖說不怕,可畢竟一個堂堂國公府的二公子。一個新科狀元,一個新科庶吉士,還有現任鴻臚寺正卿,徐家嫡長孫。這些大人物難道不能設法收拾師父不成?徒兒以為師父應該見好就收,就是徒兒這幾年,也替師父掙了若干,你老人家請好生想想吧。」

  「女大不中留呀。」師父嘆道。被菊仙硬一句軟一句的說了,哪還敢獅子大開口?不然也不用在金陵混下去了,改口要三千兩銀子。

  菊仙與她討價還價了半天。好不容易減到了兩千兩整,其師明言少一兩也不行。

  次日大早,菊仙迫不及待的套車到了孫曰恭住處。

  孫曰恭說道:「不要心焦,即使你師父咬定牙關要一萬,我也答應,何況只有兩千兩,能難住我孫某不成?你先坐著,我馬上把此事辦了。」

  當即派人去求助徐燁,徐煜慨然吩咐連兒去銀號打了兩張銀票送來,孫曰恭接過來,看是一千兩一張,把兩張票子遞給了菊仙,「我不留你了,請連兒同你去,當面交代清了,就將行李等物搬到我這裡來,咱們明日登程。」

  菊仙當下歡喜不盡,上了車,連兒氣勢洶洶的騎馬跟了過去。

  很快到了,菊仙先一步下車入內,她師父得知連兒是徐府的管事,忙迎了出來,請到屋裡擺了茶果款待。

  連兒什麼話也不說,大咧咧的坐在那裡。菊仙取出銀票,雙手恭恭敬敬的遞上,說道:「徒兒蒙師父教育之恩,不能圖報,到底半路上撇下師父,心中慚愧。今遵師命,求孫公子借了兩千銀子作贖身之價,今後徒兒但凡能有出頭之日,在來孝敬你老人家吧。」

  她師父接過銀票看了看,揣入懷裡,到底是一手養大的,分別之際也不免傷感,故此對連兒說道:「小徒仰仗貴府公子大恩,我也替她高興。但有一件,小徒自幼性情不好,將來倘有冒犯孫狀元之處,還望連爺從中照應,我真的不放心。」

  連兒笑了笑,說道:「狀元公的脾氣十分寬厚,你放心好了。二千兩銀子到了手,就算她的日子不好過,也不關你的事。這些假慈悲的話,省省吧,給自己留點面子。」

  師父非但不惱,反而笑道:「連爺這幾句話,未免把奴家太看低了。我師徒相處五六年,縱然是假的,難道沒有一二分真的麼?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連兒收起倨傲,催促菊仙收拾行李,裝好搬到了車上。臨走時,菊仙跪在地上給師父叩別,姐妹們都出來送別,師父呢也半真半假的掉了些眼淚,少不得又囑咐一番。

  話說菊仙順利脫離苦海,其他人看了豈能不羨慕?尤其是邢寬的知己桂仙,苦於邢寬的性格相對木訥沉默寡言,家境也遠不能與孫曰恭相比,錢借了終究是要還的。

  秦淮河近兩年流行成仙,什麼梅仙、桃仙、荷仙、芙蓉仙、石榴仙、迷迭仙、曼陀羅仙等等。文人士子則流行穿道袍,給自己起個法號,把個逛青樓美其名曰訪仙求道。

  乾清宮內,宣德皇帝把密奏扔在地上,罵道:「斯文敗壞,這秦淮河越來越肆無忌憚。來人,傳楊士奇與楊榮二位大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19:31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刷聲望

  海宇承平,陪京佳麗,仕宦者誇為仙都,游談者據為樂土。

  此乃明末錢謙益描寫的情景,反映出秦淮風月在晚明士大夫心目中的地位,縱觀終明一朝,金陵秦淮河上的青樓楚館、酒醉笙歌在天底下無出其右者。

  說起來朱元璋在這方面很有意思,當年遷徙天下富豪十萬戶入京,一片怨聲載道。朱元璋就尋思著建立幾個青樓,一來給商賈提供娛樂消遣的場所,平息民怨,二來也能宣示海內太平,與民偕樂的盛世氣象。

  三來也為空虛的國庫增加一筆額外創收,反正俘虜了那麼多敵人家眷,蒙古女人等以及大批的奴隸閒著也是閒著,放了不解恨,充實內宮又太危險,通通安排當妓女龜子去吧,加上後來的貪官家屬,世世代代不得翻身,既解氣又賺錢,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乎秦淮河恢復了南宋時期的繁華,起初教司坊麾下的青樓是禁止官員涉足的,只允許商人和平民進去享受,據說為此朱元璋還親自給第一座「富樂院」題寫了一副對聯,真假未知。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風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語。

  世間多痴男怨女,痴心痴夢,況復多痴情痴意,是幾輩痴人。

  風月行業的繁榮,自然會直接間接帶動起服務業等第三產業,稅收大大增加了,失業率大大降低了,連治安環境都大大變好了,朱元璋對自己的作法大為滿意,下旨陸續又修了著名的「十六樓」,充滿著胭脂粉氣的秦淮風月越發名震天下,引出了多少風流債?又陶醉了多少風流客?

  徐灝當初經營的就是其中一座,明面上官妓是不陪睡覺的,「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但顯然是不可能的事,私底下做三陪的比比皆是。

  當然都是在暗地裡,朱元璋政務纏身,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官員雖也時常下了班相約跑到秦淮河與十六樓飲酒聚會,少不得叫來些歌妓唱曲,酒足飯飽之餘,偶有偷偷摸摸的睡個覺,還得完事了趕緊提起褲子就跑。生怕被人舉報。

  到了洪熙朝,朱高熾的仁義和國力的興盛,無可避免的助漲臣民縱情聲色的風氣,官員開始公開召妓飲酒,其中左都御史劉觀帶頭,每飲酒必有官妓歌舞,並且貪贓受賄,使得一多半的御史爛掉了。

  言官失去了作用,再也沒人拿官員召妓說事。彼此心照不宣,朱高熾的病情時好時壞,也沒精力理會。聖人云食色性也,奢靡風氣由此愈演愈烈。

  朱瞻基做太子時就對此極為看不過眼,年少的太子胸有大志,認為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如今劉觀父子被發配遼東充軍,他準備親自發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掃黃運動。

  徐灝對此的態度不置可否,雖說朱瞻基曾屢次說明是借鑑了舅舅的作法。要徹底廢除延續上千年之久的官妓制度,令千千萬萬的女子再不必沉淪苦海。

  事實上可能麼?徐灝從宮女身上已經看到了結局,妓女這門最古老的行業,恐怕只有到了人類終結的那一日才會徹底消失,所以本著沉默的態度不理不問。

  記憶中,歷史上頭一次大掃黃運動僅僅收得一時之效,很快隨著官妓的消失,市妓與私娼捲土重來,有需求就有市場,不但沒消失反倒是越來越繁盛了,晚明時代的秦淮八豔即是證明。

  反正徐灝認為是無用功,就和他不願去改革一樣,倒不是歷史悲觀者,而是因為自己的能力有限,實在不是治世之才。皇帝能管當然是好事,必須無條件的支持,也希望能幫著完善下制度,雖說大約沒什麼用。

  本以為皇帝召見楊士奇和楊榮後,就會開始雷令風行的下旨掃黃,不想卻發生了另一件事。

  朱瞻基登基之後,立即提拔了一些官員,尊重先帝內閣諸位大臣,把關在牢裡的都放了出來,打擊劉觀等貪官庸吏,進行了一系列的行政改革,為自己贏得了朝野讚譽,刷了下聲望。

  朱瞻基再接再厲,為了加強北方的防務,派遣老將陽武侯薛祿為鎮朔大將軍,楊榮等大臣巡視各邊鎮,檢查訓練提振士氣,補足邊關的武器甲冑等軍用物資,同時還免除了一些邊軍的雜役。

  針對各偏遠衛所士氣渙散,軍卒逃亡,蒙古人的屢屢騷擾,他有意將開平衛遷至獨石堡,棄地三百里,大寧衛遷到內地,縮減些兵員,減輕供給的沉重負擔。

  沒等徐灝發表意見,五軍都督府的參謀本部二百名軍官集體激烈反對,理由是開平衛和大寧衛的回撤,將導致龍崗、灤河以及大片河套地區拱手讓給蒙古人,使得第二道防線中心的宣府、大同立即處於蒙古鐵蹄的最前線。

  許多文臣加入到了皇帝這一邊,理由是洪熙朝,軍方為了修建北方道路,浪費了太多的人力物力,穿越崇山峻嶺的官道,往往修建的曠日持久,徵調本地十數萬民夫,因炸山搭橋引發的傷亡數字驚人,多條途經荒無人煙的道路除了用來運送補給之外,等閒沒有幾個行人,純屬多此一舉。

  如果這麼爭辯下去,加上提高軍人地位,鑄造火器戰船等等的龐大開支,其罪魁禍首毫無疑問就是徐灝了,功勞再大也架不住有心人的詆毀。

  好在北方還有蠢蠢欲動的蒙古人,強敵環伺,宣德朝並非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太平盛世。

  北方強敵關乎於國運,關乎著每個人的身家性命,把蹂躪漢家山河數百年的韃子才驅逐出去多久?花再多的錢都是值得的。明明大明處於優勢地位,為何要拱手把戰略要地送出去?所以有識之士的聲音立即壓倒了目光短淺的少數人。

  朱瞻基也不是庸人,清楚舅舅的為人,張太后也斷不會允許卸磨殺驢。歷史上宣德朝的放棄國土,乃是因安南的長期戰亂,邊關的士氣低迷,軍隊腐化,國庫被朱棣折騰的差不多了。韃靼人和瓦剌人又恢復了元氣,難以為繼廣大的邊防,不能一味責備宣德皇帝的保守。當然保守是一定的了,宣德皇帝應該對他以後的歷史悲劇背負責任。

  軍方的強勢令朱瞻基十分意外,但是軍方給出的證據又合情合理,除非他打算自廢武功,並且這裡面沒有徐灝張輔等大佬的身影,完全是中堅力量的據理力爭。

  五軍都督府的設立,巧妙化解了武將干政的威脅,朱瞻基也沒有憑此而掉以輕心。繞過兵部,任命吏部侍郎黃宗載等人接手天下軍伍的清理任務,名義上是專人定期辦理軍卒逃亡等事件,真實目的不問可知了。

  在軍事方面,年輕的皇帝暴露了缺乏經驗,聲望值不漲不跌。

  朱瞻基沒有灰心,很快轉向了民政方面,為了減輕百姓的負擔,免除了一些省份因災害而拖欠的賦稅。停止了朝廷採辦,力求不擾民。比如工部下令京畿百姓繳納鯊魚皮,以供製造器械之用,百姓跑來上告朝廷。京畿不產鯊魚皮,上哪買去?朱瞻基遂下旨免除此役,命工部直接去沿海出產地購買。

  地方官員上奏,稱他必須做官滿九年考核後。才可讓父母受封,如今老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求朝廷先封其父。不封自己和妻子,將榮耀讓給年邁老父,朱瞻基非常讚賞,當即批准了,雖然違例,卻可以樹立他崇尚孝道的姿態。

  還有各地藩王府人口增多,帶給國家的負擔越來越大,朱瞻基對親戚們沒什麼好感,洪熙朝沒有遵循洪武朝,強制性的讓眾王子進京。

  朱瞻基秉承父親的作法,繼續對宗室加以限制,時常流露出不願與他們來往的意思,對於諸藩王請求進京朝見,朱瞻基表示勞民傷財,一律謝絕了。

  類似的事情很多,從刑罰等各個方面無不顯示他是位有能力有作為的好皇帝,聲望值逐步大幅上揚,即天下臣民對新皇的認可度逐漸增加。

  不料呂震的事爆發,志得意滿的朱瞻基遂借題發揮,褒獎徐燁做了鴻臚寺正卿,卻把曾教導過他學問的原鴻臚寺卿林長懋調出京城,做了四川偏遠地區的小小知州。

  這個舉動並未引起官員的注意,但召見二楊大臣後,朱瞻基即下旨把兵部侍郎戴綸也調出了北京,前往云南參贊軍務。

  林長懋和戴綸當然心懷不滿,不免對好友發了一通牢騷,有所防範的朱瞻基很快知道了,當即命錦衣衛把二人逮捕下獄。

  這下子事情鬧大了,文武官員一打聽,才得知早年朱瞻基做太子時,二人曾勸他不要荒廢學業,不要沉溺於習武遊獵。

  一時間朝野大嘩,不消說老師教導弟子天經地義,就算罵你罰你打你也是應該的,皇帝怎能多年後還是耿耿於懷呢?懷恨在心也就罷了,竟因此把兩位老師發配出京,攆出去也罷了,一句牢騷而已,怎能就把人給抓了?那是你的老師啊!

  徐灝暗暗嘆息,這就是封建帝制,子承父業當了皇帝,不代表他繼承了祖輩父輩的能力,何況朱元璋朱棣朱高熾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性格缺陷。當然人無完人,明朝前三位帝王平心而論,功遠大於過。

  常言說富不過三代,貌似在帝王家最明顯,歷朝歷代大多三代後國力由盛轉衰,除非出現西漢開國皇帝劉秀或南宋趙構,能繼續把王朝延續一段時間。

  明朝沒有這運氣,朱瞻基顯示出了心胸狹窄的一面,想一位帝王竟因小事而報復老師,加上醞釀中的掃黃風暴,可見朱瞻基之所以短命不是沒有原因的,太過於計較。

  喜歡計較的宣德皇帝誰也不信任,牢牢把持著皇權,太監集團趁勢崛起看來不是沒原因的,不幸的是三楊等老臣又恰恰阻礙了新鮮血液。

  第二天,得知朝臣不滿的宣德皇帝在早朝時,命將林長懋和戴綸帶上大殿,親自審問,如果二人能檢討自身的錯誤,把與皇帝間的小恩怨隱瞞過去,大概也就沒事了。

  誰知戴綸此人性情剛烈,竟抗辯不屈,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曆數皇帝記恨前怨,無端報復,無故抓人,當場表示不服。

  朱瞻基被激怒了,悍然命令大漢將軍拿金瓜打人,戴綸被活活打死。林長懋則以沉默表示自己的不滿,惱羞成怒的朱瞻基下令將他關入錦衣衛大牢,歷史上這一關就是整整十年。

  此事使得朝野內外都驚呆了,看清了年輕帝王蠻橫不講理的一面,朱瞻基也通過此事一舉震懾了所有人,再沒有人敢小瞧他了,活脫脫太祖皇帝第二。

  同時此事太有損新皇帝的形象,聲望值大大降低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19:32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鬧事

  金陵城外的皂華亭,徐燁徐煜與其他人於此送行,遠處的碼頭上停著數艘船隻。

  送行的人群很多,主要是各級官員,亦有些世家豪門,尋常百姓另有送行的地方。

  因熟人太多,兄弟倆不停的四處串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臨別依依的氣氛。

  古代人對遠行極為重視,交通的不方便,醫學的不發達,信件的緩慢阻隔,往往令出行的親朋好友很可能就此陰陽兩隔,是以往往一個人出遠門或遷徙外地,所有認識的人都會儘可能的趕來送別。

  恰好呂震也選在這一天赴任,冷眼看著孫曰恭邢寬等一幫人,心中暗恨。官場上的人走茶涼,趨炎附勢,前來給他送行的人遠比那邊少,即使雙方交集,官員在那邊停留的時間也遠比在這邊多。

  不提嫉恨的呂震悻悻的坐船而去,呂熊憋著一肚子火,盯著與邢寬含淚告別的桂仙,眼珠子不停的轉動。

  父母家人一併都走了,因不知幾何時能返京,所以把宅子賣了。呂熊和妻子龍氏選擇留在京城住到岳父家,匆匆與徐家兄弟等人告辭,他自己騎馬,妻子坐著轎子,直奔大理寺衙門。

  岳父龍鼎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排位第三,得知女婿到了,因只有一個女兒,對待呂熊比親生兒子還好。

  擺酒為女婿接風,龍鼎勸慰女婿說雖然永不登用,實則就是聖上一道旨意而已,將來的事誰能猜到?不消說朝廷終要賣你岳父一個面子,你爹保不準也會官復原職,有我們二老在,讓你子承父業並非不可能。

  呂熊面上唯唯諾諾,心裡惦記著要報仇。第二天,他帶著幾個家丁出了衙門。向秦淮河一路而來,沿途打聽桂仙的住處。

  有人說道:「可惜桂仙如今不接客了,她們幾個人立誓守著幾個人呢。惟有新到的一個清倌人叫月橘,還不敢稱仙。據說此女的姿色不亞於桂仙姐妹,現都住在桃葉渡。」

  「謝了,看賞。」

  呂熊決定先去找月橘,投石問個路,於是坐小船到了桃葉渡,眼前一排排隸屬於教司坊的水榭和四合院。

  下人上前問明白月橘的住處,進了門。早有伺候的小廝將他引入正間坐下,送上茶水。

  裡面走出來一個垂髮的幼女,大約十一二歲,問了好,詢問姓氏。呂熊故意說道:「我是大理寺少卿女婿,慕名而來。」

  女孩趕緊問好,呂熊問叫你什麼名字,女孩說自己名叫月兒,是月橘的妹子。模樣清清秀秀。

  呂熊問道:「月橘姑娘哪裡去了?」

  月兒回道:「隔壁桂仙姐姐請她去了,要晚飯後才回來呢。」

  「那我也去走走。」呂熊站起身來。

  月兒說道:「那邊如今不走人了,少爺一定要見家姐,我叫人去接她。」

  「那倒不必。」呂熊自持邢寬離京。徐燁等人等閒不會來此,有恃無恐的笑道:「我久聞桂仙姐妹的大名,難得你姐姐也在那邊,還是我去就教的好。什麼不走人。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話,自抬身價罷了。」

  月兒忙上前攔住,說道:「公子。真真不能去。他家要是令你吃了閉門羹,兩邊倒說我家的不是了。」

  呂熊不樂意的道:「放屁!左右一個妓戶,天下人皆去得,什麼叫不走人?除非從良才能說這句話。」

  也不管月兒,當下他帶著家丁走了出去,鬧得月兒跟在後面,連聲道:「奴家先把姐姐接回來,說明了再過去也不遲呀。」

  呂熊視而不見,頭也不回的出來,轉了一個彎就到了,見大門緊閉,上前啪啪拍門。

  一位婦人開了門問道:「你找誰?」

  「我找月橘。」呂熊直接闖了進去,那婦人忙說道:「喂,喂!你這公子好生無禮,怎麼就闖進去了?」

  呂熊快步走到院子裡,就見四五個女人在亭子裡說話,他滿臉堆笑的上前作揖道:「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諸卿,還望姐姐們賜坐。」

  桂仙忽見來了幾個生客,起身就要迴避,名叫水仙的姐兒脾氣不好,頓時發作道:「外頭的人都是不管事的,怎麼外人闖了進來,都不攔住他?哪裡來的冒失鬼,人家內眷在此,不知進退,還不把他攆出去?」

  幾個小廝跑了來,扯住呂熊的袖子往外推搡,還叫道:「你這人多半是個瘋子,你曉得住在這裡的皆是朝廷命官外室?把教司坊的人和地方喊來,是要當做撞白日辦的,你快點出去吧。」

  本來呂熊就有舊怨,此刻見他們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嘴臉,不由得七竅生煙,順手給面前小廝一個嘴巴,指著桂仙等人罵道:「該死的娼婦,誰不知道你們幹什麼的?少爺我高興來訪,也算十二分體面,你們竟敢頂撞?無非仗著某些人的勢,我偏不信這個邪。」

  說著就要沖上去暴打諸女,幸虧幾個小廝死死抱住他,桂仙等人嚇得花容失色,全部跑進了房裡。

  大怒的呂熊罵不絕口,指使家丁把院子屋子都給砸了,更把跑出來厲聲斥責的老鴇揍得鼻青臉腫。

  呂熊踩著老鴇的臉,指著她威脅道:「老潑婦你仔細著,此事沒完,還叫你們領教領教我的手段。」說完得意洋洋的帶著家丁大踏步去了。

  雞飛狗跳的小廝紛紛跑過來扶起老鴇,桂仙等人小心翼翼的出來,周圍的鄰居和教司坊差人也聞訊趕來。

  老鴇的臉腫的像個豬頭,怒道:「哪裡來的混賬王八,不分青紅皂白傷人,我定要出了這口惡氣。」

  大傢伙急忙詢問原委,月兒心驚膽跳的解釋,差人說道:「柳媽媽你是個老手,就不該這麼硬氣,咱們這行講究哄死人不償命,他慕名而來,豈能就這麼走了?為何不敷衍幾句,叫個姑娘隨便陪陪。將瘟神送出門不就沒事了?若擔心他下次再來,有的是軟手段治他,何苦激怒人家。」

  鄰居王老鴇也說道:「丫頭說是大理寺龍大人的女婿,要尋你家的晦氣還不容易?大概三五日內定會上門鬧事,依我說趕緊躲出去避避風頭吧。」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老鴇害怕起來,畢竟最倚重的靠山通不在京,至於徐煜等一干貴人,去求助怕是連大門都進不去,此刻方後悔不迭。這些日子上上下下委實尾巴快要翹上天了。

  老鴇沒了脾氣,桂仙水仙等人想著想著也怕了起來,又不好埋怨誰,彼此面面相覷不敢開口,人人心裡揣著一個鬼胎。

  旁人見沒事了,各自散去,月橘領著五兒也回家了。老鴇叫人把打碎的物件搬到一旁,一邊派人去大理寺打探消息,一邊叫桂仙寫一封信。她記起該找誰了。

  坐車去了鄉下,正好連兒在家,清楚邢寬臨走時把桂仙託付給自家少爺,當下二話不說。拍著胸口保證送進去。

  與此同時,徐煜正在暖香塢和朱明之姐妹聊天,窗外小丫頭叫道:「請二爺呢。」

  春妍便問道:「誰請?」

  愛兒進來說道:「迎春姐姐打發人來請的,說上房喚二爺就去。」

  「我去問問什麼事。」徐煜站了起來。朱明之沒說什麼,等徐煜走到院子裡,忽然隔窗說道:「你回來。」

  「怎麼了?」徐煜問道。

  朱明之說道:「你今兒又沒梳頭。快進來。」

  徐煜笑道:「你們一個個都惱了我,誰肯給我梳?」

  「你又說這些尖酸話兒了。」朱明之又好氣又好笑,「那隨便你去吧。」

  徐煜笑嘻嘻的轉身回來,湊到朱明之身邊笑道:「好姊姊,你與我梳支辮兒吧,我再不講這些了。」

  朱明之起初只不理,有一會兒才說道:「真是我前世欠下你的,也沒得說了,春妍你與他打散了,我來梳。」

  年僅九歲的真定公主朱明美笑嘻嘻的,一派天真爛漫,瞧瞧姐姐,看看徐煜,總覺得哥哥姐姐之間似乎多了些什麼。

  春妍當做沒聽見,徐煜少不得央她替他打散頭髮,春妍這才滿意動手。然後徐煜走到朱明之身邊,背過臉去,口裡說著好話。

  堂堂公主拿起了象牙梳子,輕輕向他頸上擊了一下,撇嘴道:「你真是我的太爺呢。這要傳出去,我真沒臉見人了。」

  徐煜笑道:「姐姐弟弟間有什麼?難道公主就不食人間煙火?沒有親近的表兄表弟?老百姓都以為公主成天板著臉,凡事不苟言笑,好似廟裡供著的菩薩,實在可笑。」

  「哼!那也沒有給親戚家弟弟梳辮子的公主。」朱明之白了一眼,認認真真的慢慢把頭髮梳通,先用金線紮了根,然後分作三股,打了幾轉,又將一幅粉紅傘線添上,打過髮梢,又將傘線翻轉,打了個簡單的蓮蓬綹兒,便放下道:「好了。」

  徐煜對著鏡子看了看,十分滿意,道了謝。朱明之問道:「你吃了點心沒有?」

  徐煜笑道:「好半天不餓,倒忘了。」

  朱明之馬上叫春妍去將燕窩粥端來,春妍端了三碗回來,三個人一同吃了。見徐煜還坐著不走,朱明之說道:「好一會子了,你先去,我一會兒就來給太太請安。」

  於是徐煜自己出了暖香塢,抄了近道,順道先到西正院,給徐燁夫婦請安,不想徐燁上班還未回來,漣漪和葉琴也早往護春堂給沐凝雪請安去了。

  徐煜逕自往介壽堂來,正好被連兒在內宅垂花門堵到了,告知原委。徐煜皺眉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安慰一聲,晚上咱倆再仔細商議。」

  連兒領命離去,徐煜想當然的認為不管是誰,都不可能再去鬧事,不當回事的到了介壽堂,進門,看見遊廊上站滿了一班執事的婆子、老媽,像有什麼事的。

  大傢伙見他進來,一疊聲叫聲:「二爺。」算是請安的意思。

  徐煜問道:「什麼事?」

  蕭氏的陪房之一,張壽家的第一個回道:「太太出門呢。」

  「哦。」徐煜對老一輩不太熟悉,只知道對方以前不在府裡,近十年不知何故舉家前來投奔,那張壽很快當上了管家。

  如今的徐家光管家足足七八個,張壽兩口子是專門負責替蕭氏辦事出門的。

  徐煜繞過遊廊,見正房外的卷篷下站著七、八個大丫頭,一個是西府裡徐湘月身邊的湘蓮,那兩個又是大妹妹徐蘊素的瑞蘭和秋蘋。

  那幾個是三妹妹徐韻寧的小桃、小珠、小紅、小翠,那幾個是二妹妹徐蘊玉的四兒、佩兒、情兒、喜兒。

  丫鬟們見徐煜進來,都向他陪笑請安,一個個花枝招展嬌嬌滴滴,幾乎沒一個模樣醜的。

  徐煜笑著應了聲,直接走進中堂,見他姐姐妹妹俱在,除了湘月和冰藍外,清一水的七八歲小姑娘,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

  徐煜先向蕭氏請安,再向姐妹們問好。

  蕭氏把他叫到身邊,一把摟住,埋怨道:「到這會兒才來,忙什麼了?」

  徐煜笑笑問道:「太太哪裡去?我也去。」

  蕭氏說道:「好孩子,你今兒不能去,要做課藝呢。」

  徐煜說道:「不管它,祖母往哪裡去,說給孩兒聽聽,若不是好去處兒,我就不去了。」

  「這孩子。」蕭氏摸著寶貝孫兒的臉,笑道:「今兒是朱家的老太太生日,我本來不去,你湘月姐非說要去看望姐姐妹妹,我才同她去湊個熱鬧,也把你妹子們都領去見見各家長輩。」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20:07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春魂如煙鏡中語

  桃葉渡,徐煜派連兒送來了話,桂仙等人無不歡喜,老鴇等人亦眉開眼笑,有了徐家做大靠背,料想誰也不敢來欺負了。

  介壽堂,徐煜猶豫著去不去,其實心裡是牴觸不去的,誰願意像個猴子似的任人觀賞評論?可祖母興致頗高,妹妹們都要同去,不好掃她們的興兒。

  他扭頭看著湘月姐,左看右看說道:「怪不得要出門,穿得美人似的。」

  徐湘月笑道:「你不用氣不服,我不去,讓你去好嗎?」

  「你去,你去。」徐煜忙擺手,「我本來也不願去,你替我向軟姐姐和蕊姐姐問好就行了。」

  湘月說道:「誰替你講這些假人情兒?這時候惦念起朱家妹子了,早先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蕭冰藍在一旁笑道:「偏我不去,倘我去,便煜哥哥不講,我也要替他一個個的連嫂子都說到呢。」

  徐湘月大笑,被取笑的徐煜說道:「你這寬心話兒,我不愛聽,你想我在太太面前講個情兒,也帶你去,是不是這個主意?」

  蕭氏笑道:「你們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放刁,我也沒說不帶冰藍去,快去換衣服吧。」

  「是。」蕭冰藍興奮的跳了起來,一蹦一跳的跑了。

  徐煜對蕭氏說道:「我不去了,留在家做功課。」

  「這就對了。」蕭氏摟著他,「回來我給你捎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徐燁很好奇。

  蕭氏說道:「朱家最近得了一批佛手,我給你拿個頂大的回來。」

  徐煜說道:「我要一對,也不要過大的,我手裡拿不起。」蕭氏笑著答應了。

  坐著的徐蘊玉細聲細氣的道:「二哥哥要兩個,大概有我們一個了。」

  徐煜笑道:「你想呢,太太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忽然外頭說道:「夫人和二位奶奶來了。」

  一聲未了,沐凝雪帶著兩個兒媳婦進來,徐煜等人忙站起來問好。沐凝雪等請了蕭氏的安。

  蕭氏問道:「你今兒不去嗎?」

  「不去了。」沐凝雪解釋道:「家裡還有一攤子事,老爺代父親已過去賀壽了。」

  蕭氏點點頭,喚冰藍過來,沐凝雪等人看她穿一雙鹿皮小云頭薄靴,穿件大漢粉紅繡花夾衫,沒戴那紫金冠,黑油油的一頭秀髮,梳根大辮兒,耳朵上墜著兩個小金環,笑盈盈的越覺俊俏。

  沐凝雪失笑道:「太太竟把你扮得和煜兒一個模樣了。」

  冰藍嬌滴滴的道:「煜哥哥沒有這個耳環子。我明兒也除了它。」

  徐煜插嘴道:「你有這個才好看,不要除了,我明兒倒要穿上兩個,一定很好看。」

  「呵!」漣漪笑道:「煜兒,嫂子就這會子替你穿上,只要你不哭。」

  徐蘊玉記憶猶新的說道:「二哥哥不要信,疼得很呢,大嫂子在哄你玩。」大傢伙聽了都笑。

  簾外又傳來聲音:「二位公主來了。」

  就見朱明之穿一件藍色滿身繡珠千蝴蝶的漢衫,下面露出白繡的褲腳。一點寶藍綴珠的鞋尖,也沒有梳頭,披肩秀髮,剪了一字兒的覆額流海。髮鬢影裡隱約有兩個小小的耳鈿,容貌端莊透著一股子嬌弱,眉眼含情,走一步都有著大家風範。

  彼此見禮。蕭氏和沐凝雪都詢問朱明之的身子,朱明之回說已大好了,她姐妹自是不會跟著去賀壽。

  月蘭走進來說道:「外面人齊了。請太太更衣。」

  大丫頭殿春和賞春把禮服送過來,葉琴先一步接過鵝黃繡金團龍大袍,龍爪竟四個,是朝廷特賜的,天底下只有徐、張、朱、沐四家的太太有,而這四家頂級豪門恰恰同氣連枝,也與老朱家休戚與共。

  如今徐灝退隱,徐慶堂算是帝王半個顧問,張輔拜了太師,高高在上實則已經沒了兵權,沐晟兄弟倆遠在云南,中軍大都督乃是東平王朱能長子朱勇,朱勇是員敢打敢拚的勇將,沒什麼心機,對朱瞻基忠心耿耿。

  沐凝雪和漣漪服侍太太穿好,系好金玉帶,見頭上的珠翹翅兒插歪了,因問道:「今兒是誰插的?太不小心了。」說著請蕭氏坐下,重新插過,笑道:「今兒這個頭也梳的不見好。」

  蕭氏問道:「今兒是誰給我梳的?」

  八個大丫頭沒一個敢答應,蕭氏見狀也不問了,慢慢喝了一口茶,站起身來。

  滿屋子的人也跟著站起,門外的管事婦人飛也似的跑出去喊伺候。

  蕭氏心中感慨,多年的媳婦終於熬成了婆,當下慢慢的走出正院,所有人都默默隨著出來,打二廳起,垂花門、外宅正堂大廳,全部中門洞開,直至大門,兩旁的管家人等一字排開,靜悄悄的鴉雀無聲,約有三百餘人。

  單說徐煜把人送走,獨自去了外書房,把作業做完,問道:「連兒回來了麼?」

  「回來了。」連兒走進去說道:「竟是呂熊去鬧事,他現在依仗著岳父,大理寺右卿龍大人。」

  「不自量力。」徐煜撇撇嘴,「那你去找我哥,讓他派人對龍大人說一聲,約束呂熊。再去鬧事,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了。」

  「是。」連兒轉身走了。

  徐灝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逕自回了一粟園。一夜無話,次日,帶著書僮小廝上學去,徐慶堂非要抓後輩的學業,早朝也不去了,每天親自坐鎮書房監督,鬧得徐家的年輕人叫苦連天。

  徐煜的功課拔尖,不以為苦,認真將一篇策論做完,已經到了中午,把文字繳了,又一個人去了暖香塢。

  進了院子,見朱明之坐在窗下寫字,他走近笑道:「姐姐也在寫文章?」

  朱明之抬起頭,問道:「回來的好早,散學了麼?」

  徐煜說道:「他們還在那裡抽腸子呢,煊兒愁眉苦臉,年紀小的背古詩。我看他只寫了十來個字。我先寫完,便回來了。」

  「什麼題目?」

  「是春省耕而補不足的『春』字,」

  「也還好做。」朱明之又問道:「煊兒的呢?」

  徐煜說道:「是詠而歸的『詠』字。」

  朱明之笑道:「那更容易,乾脆我替他作一篇,你拿去。」

  徐煜說道:「你又何苦幫他作弊,你愛做,明天替我做吧。」

  「也罷了。」朱明之笑了笑,「我剛做了一篇詞,還未想好名字,你來看瞧得過去嗎?」

  徐煜幾步走進屋裡。拿起來念道:「東風吹入湘簾縫,一桁波紋蕩春-夢。曉鶯啼破碧城春,花外回身顫麼鳳。

  釧聲隔霧敲東丁,背掃雙蛾愁更青。春云羅羅剪秋綠,煙痕逗入芙蓉屏。瑣窗無人落花舞,春魂如煙鏡中語。

  傷春倚遍曲欄杆,淚蘸胭脂作紅雨。」

  徐煜說道:「你這筆致,真比許多名士還綺麗,我一個字也挑不出來。」

  朱明之笑了笑。徐煜在她身邊坐下,拿著紙箋翻來覆去的朗讀,意思是要背下來。

  朱明之一下奪了去,嗔道:「你又瘋了。回頭叫人聽見,如何得了?我的東西萬不能流傳出去。」

  徐煜嘆道:「可惜了。」

  這時春妍送茶進來,朱明之拿起一鐘喝了一口,徐煜也拿了喝了口。嚷道:「怎麼這茶不好吃?」

  朱明之納悶的道:「都一樣,有什麼不好?」

  「你的給我嘗一口看看。」徐煜直接在她拿著的杯子裡喝了,笑道:「果然你的好些。很香。」抬頭對著春妍,冷笑道:「好啊,我和你家姑娘的茶都要分出個等次來麼!」

  春妍笑嘻嘻的道:「哎呀!這話從哪裡說起?茶呢是沒什麼兩樣的,只怕你心裡愛那盞兒,就說那盞的好嘍,不香也要說成香的。」

  朱明之氣道:「連你也拿我開心了麼?回頭我叫尚宮撕你的嘴,那時你別哭。」

  「奴婢豈敢拿殿下開心?」春妍依然笑嘻嘻的,「二爺就是這樣的脾氣,我又沒撒謊。」

  徐煜笑道:「我不這樣,你哪來的罵呢?」

  春妍笑著對朱明之說道:「姑娘聽不見嗎?」

  朱明之無語搖頭,站起來說道:「我不管你們胡鬧,你服侍人家不周到,就算他打你幾下,也不算什麼罪過。」說著,走到床邊躺下午睡。

  徐煜習慣性的也站起來,春妍嗤笑道:「去呀。」

  「我就是站起來伸伸懶腰。」徐煜不好意思過去了,對春妍說道:「姐姐叫我打你,我真打了啊?」

  「只怕閃了爺的手,又派我的不是呢。」春妍做了個鬼臉,收起茶盞出去了。

  朱明之隨即坐起來招手:「你來,我問你。」

  徐煜走過去,朱明之說道:「昨晚太太被留住了,笑春說叫你和蘭香妹妹去。」

  「是麼?」徐煜看向笑春,笑春說道:「不信問芳春。」

  徐煜感覺朱明之有些不高興了,說道:「我邀請她們來和你玩幾天,好不好?」

  「怕她們不肯來。」

  「我和你賭個東西,一准來。」

  「誰和你賭,你輸了總耍賴,賭它什麼?」

  「說話算話。」徐煜舉起一隻手,「我和你打個掌,我若賴了就叫我變只蝴蝶,成天被你們撲。」

  說著抓住朱明之的手,要手掌對手掌的拍一下,忽然袖子裡鐺的響了一聲。

  「什麼東西?」朱明之拽起袖子一看,原來是那一日忘卸下來的兩隻鐲子,變色道:「我的老天爺!被老太爺看見,還得了嗎?」

  徐煜笑道:「沒什麼,我就直說又如何?」

  「你?」朱明之竟然無言以對,也鬧不清對方的真實想法,只好說道:「那倒沒什麼,但教旁人見了算什麼意思?第一個蘭香妹妹又要當笑柄兒了,還不給我拿來。」

  徐煜說道:「給我戴吧。」

  「不行。」朱明之二話不說的搶了來,套在自己的手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20:19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隱居

  山東臨朐縣,為繼母守孝的馬愉今日在郊外閒逛,借此散散心,他始終忘不了嘉興公主。

  說起來此事不單單有江北士林的一眾名儒大佬給他施加壓力,真正令他被迫放棄的是宣德皇帝,因他向來深得朱瞻基的器重,皇帝早有意一等他中了進士,便要他擔任太子的師父之一。

  教導太子何等榮耀?必須是當世名儒,而馬愉今年才多大?

  何況馬愉畢竟無法擺脫儒家思維,忠君是深入骨髓的信念,做了駙馬就意味著遠離朝堂,有負聖恩,馬愉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一輩子什麼事都不做,安享富貴,相對而言愛情算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

  惆悵的馬愉心裡愧疚,騎馬在山谷中亂走,忽然感覺樹林裡隱隱約約似有一條路徑,他順著小路繞著樹木彎彎曲曲的走了過去。好半天,見地上有一條石子砌成的道路。

  有道路前方必有人家,馬愉又驚又喜,沒想到這裡還有人隱居,或許隱藏著前輩高人,遂一步步的走了進去。

  一箭遠的小路,馬愉牽著馬走一步,看一下,想一想,心裡十分驚訝,如此難得景緻,隱居於此的人物似乎非同小可。

  靖難之役後,山東有很多讀書人紛紛遁入山林,發誓絕不效忠於洪熙皇帝,二十年下來,很多人改變了態度,但也有很多人依然堅持。

  前方現出了四扇斑竹園門,因門是開著的,馬愉身為士林中人,叫書僮牽著馬在外面等著,他自己帶著另一個書僮緩步進去。

  院子裡樹木池塘,曲徑迴廊,雖不奢華卻十分天然,馬愉心中大驚。暗道到底住著哪位先賢?他不敢再胡亂走動了,靜靜站在亭子外的一塊臥云石旁,欣賞著四周。

  站了好一會兒,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老家人,看見馬愉衣冠楚楚,氣質儒雅,身邊跟著個童子,知道非尋常之客,所以不敢驚動。

  馬愉主動說道:「在下過路人,因見貴園幽雅。忍不住冒昧進門,多有唐突,幸勿嗔怪。」

  老家人忙躬身說道:「這半邊是空園子,乃我家小主人讀書之處,無人來往。公子若喜歡敝園,但隨尊便,無礙的。」

  馬愉見這位老家人說話和氣,言辭文雅,愈加歡喜了。問道:「不知貴府主人是哪位前輩?在下附近馬愉,孤陋寡聞竟不知前輩居住於此,太過失禮了。」

  老家人恍然道:「原來是伏波將軍的後人,失敬。實不相瞞。我家老爺姓夏,十年前遷來隱居,不幸已過世五年,如今惟有小主人在家。」

  馬愉想起山東一名士姓夏。八成就是這家老爺了,可惜人已經過世,不能一見實在遺憾。嘆道:「你家小主人可曾發過麼?」

  老家人說道:「小主人雖守著老爺的書香世業。然今年才一十六歲,還不曾上進。」

  「哦。」馬愉不感意外,指著四周笑道:「夏先生去世五年,但這園亭花木尚收拾得如此清幽雅麗,可見你小主人定是位有意思的文人,不能不見。」

  老家人為難的道:「不巧小主人最近為了些是非,暫避於外,有失迎候。」

  「天下事最怕當面錯過,如此人物怎不一見?」馬愉指著一間空房,「我就在這住一兩日,等候你家小主人回來。若家裡還有女眷,那在下馬上告辭。「

  老家人說道:「馬公子既然有心見見少爺,那請去書房坐一坐,我家沒有女人。」

  「恭敬不如從命。」當下馬愉欣然隨著進了內宅,果然一路上沒有任何女性,就連男性也沒看見,空蕩蕩的。

  書室很寬敞,圖書四壁,書桌上筆墨縱橫,牆壁上掛著名家的題詠,古人的珍藏,馬愉如入寶山,左看看右看看樂不思蜀。

  一位童子走進來送上一杯香茗,馬愉心說書房佈置的如此清奇,不知主人是何等丰姿?舍之而去,未免可惜,但坐此久待,又非事體。」

  一時猶豫不決,乾脆問老家人:「你主人何日出的門?是暫時還是久遠?」

  老家人說道:「也非暫時,也非久遠。就為了一些是非暫避在外,等是非一了,即刻就回來了。」

  馬愉結廬守孝,茫然不知家鄉發生了什麼事,說道:「到底躲得什麼是非?」

  老家人說道:「小主人雖說年幼,遵先老爺遺訓,終年埋頭讀書,足跡也不出戶外,從小至今,也不曾交過一個朋友。」

  馬愉奇道:「既如此清高,為何會招惹是非?」

  「唉。」老家人苦笑道:「就因為太清高了些,看人不在眼裡,故此惹來了麻煩。馬公子知道縣裡那有名的學霸賴相公吧?為人十分兇殘,詐騙百姓是他的營生,不消說了;就是鄉宦人家,他也要尋些事故,瓜葛三分。只因我家少爺從不與他來往,無門可入,故懷恨在心每每尋釁糾纏。去年少爺的業師顧相公死了,他趁機薦一位刁相公來坐館。

  少爺派人訪知,那刁相公又是一識字的無賴,堅決回了。賴相公所謀不遂,竟去縣衙告了我家少爺,說舊業師是我家謀死的,串通刁相公寫了一張百兩銀子的文書,也告到了縣衙,說我家少爺反悔不請他了,真是一對無恥小人。」

  馬愉皺眉道:「業師死得不明白,自有顧家人去告,幹他何事?至於詐騙,文書真偽一辯即明,這兩件事都沒什麼,你家少爺去辯一辯又何妨?何必躲避在外?」

  老家人說道:「馬公子大約也猜到我家的底細,先不提老主人不許出仕的遺訓,想少爺沒有功名,一介平民如何能到縣衙受辱?故此暫時避開,已命家人前往府城,向舅老爺那裡討書信去了。書信一到,此等小事自然消了,是擔心那兩個小人買通差人來拿,所以暫時出去避避。」

  「原來如此。」馬愉說道:「那這麼說來,你家主人今日是見不到了,久坐無禮,我先告辭。」

  老家人忙說道:「相公乃斯文一脈,莫說久坐,便下榻於此,又有何妨?」

  馬愉笑道:「主人尚未一見,下榻決無此禮,但賢管家殷殷款待,愈見主人之美也。那在下留題數語,以表景仰之私,庶不令一番空過。」

  誰知還沒等坐下,外面有人大叫大嚷,老家人慌忙走出去,童子隨即將門關上了。

  果然是賴秀才指使衙役來抓人,夏老爺故世,夏公子年幼沒有入學,容易欺負,家境又殷實。

  差人也曉得夏家今日不同往日,老家人剛說我家主人不在,便毫不客氣的一把揪住衣襟,冷笑道:「我等是奉了縣太爺牌票來拿犯人,少來擺出舊鄉宦的老管家派頭。」

  老家人忍著怒氣說道:「就是知縣大人拿人,也得等少主人回來。少爺又不是神仙,會預先得知坐在家裡等候?我家老爺是不在了,但書香門第也不是你等公差可隨便上門欺負的。」

  幾個差人大怒,領頭的則說道:「都閉嘴。夏老叔,不是我們膽子大,敢在你家門前無禮,你也別把此事不放在眼裡。先前在衙門,老爺被原告揪著不放,說你家主人是個幼年公子,從來不出門,成天在書房攻書。

  所以老爺吩咐,此案系人命重情,今日不把人拿到,我等每人要重責二十。你們鄉宦世家眼睛在天上,不把縣太爺放在眼裡,可我們做屬下的卻不敢違拗,總之對不住了,必須要帶你家少爺去見縣太爺。」

  老家人說道:「在家自是要去,但如今真不在家,我有什麼法子?」

  「官府拿犯人,管你在不在?」領頭的指著裡面說道:「原告稱他天天在書房,你必須領我們去書房看一看。」

  「不行。」老家人伸手阻攔,「書房重地,古籍玩物無所不有,豈是外人擅入之地?你們這些辦差的闖進去,丟了任何一件東西,豈不又成一案?」

  領頭的曉得夏家是不行了,可親戚不好惹,沾親帶故沒有一家不讀書的,確實不能過於得罪,便點頭說道:「那好,我兄弟都不必進去,就我一個人到書房窗外看看,真的不在家咱們另行商量。憑你老人家一家之言,我們拿什麼回稟?」

  老家人說道:「從來臨朐縣文風使然,出牌拿文人,沒有不約日掛牌聽審的,哪有一刻不放鬆的道理?」

  差人們頓時不滿了,領頭的差人也翻臉道:「你一個管家倒會拿架子,難道縣太爺要低聲下氣?別被他騙了,明明犯人就藏在裡面,咱們奉命拿人誰敢阻攔?那書房又不是內室,搜一搜又能如何?」

  一幫人呼啦一下闖了進去,直奔書房,老家人急得沒法,大聲說道:「裡面有位相公借坐,你們不能進去驚動人家。」

  「胡說八道。」領頭的不屑一顧,「方才你說書房重地,主人不在,怎麼讓客人借坐?連過路的都能借坐,我們公差就不能進去了?」

  房門關著,童子緊緊頂著門,公差不好破門而入,用手使勁敲門,叫道:「開門,開門,不然我們就要不客氣了。」

  裡面的馬愉見狀說到:「你把門打開,讓他們進來搜好了,但凡丟了一件東西,我負責。」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20:55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對壘學霸

  童子聽客人吩咐他開門,也就鬆了手,機靈的迅速跳到了一邊。

  房門啪的下被推開,公差一擁而入,他們幾乎都不認識足不出戶的夏家少爺,即使偶爾見過,少年人生長發育,一年後也不大可能當面認出來。

  看見馬愉一表人才,又是青年,頭頂儒巾,服飾講究,自然當成了夏公子,紛紛叫道:「在這裡了!」

  四五個人走過去將馬愉團團圍住,倒是沒敢動手動腳,領頭的差人取出衙門牌票給馬愉過目,說道:「本縣大老爺命小的來請相公,夏公子,請隨咱們走一趟吧。」

  有趣的是馬愉常年不在家,家住朱位村,當地望族自有專人負責與縣衙打交道,與夏少爺一樣,模樣有了變化,彼此都不認得。

  老家人忙解釋道:「你們莫要糊塗,這不是我家少爺,乃是過路的馬相公。」

  公差已經受夠了他的夾纏不清,有人罵道:「你這該死的老奴才,方才不見人,我們任你嘴硬。如今人在這裡,你還嘴硬什麼?再羅唣一併押到衙門,敲不斷你的狗筋!」

  「不要說了,我去去縣衙又何妨?」馬愉本來就準備去縣裡為夏家解憂,既然差人認錯了人,正好將錯就錯。

  他拔腿就要走,老家人哎呦一聲說道:「馬相公不要去,這是我家事,怎能累你?」

  馬愉笑道:「無妨,我去一見就完事了。」

  「那就多謝了。」老家人一想也是,有馬家人仗義出面,此事不難解決。

  於是馬愉當先走了出去,此舉卻鬧得幾個公差不滿了,你家先前不是推三阻四嘛?怎麼又不怕了?你堂而皇之的去縣衙不打緊,我們還怎麼趁機訛錢?

  可是又不能說什麼,領頭的遂暗罵一聲晦氣。打發個手下去報知原告,雙方在衙門匯合。

  縣太爺得知後屁顛屁顛的命令升堂,這位也是因夏老爺已死,夏公子年幼不敢見官,說不得通通賄賂,故此出牌急拿人。誰知一出牌,下面就稟報拿到了,大為失望。

  「把人帶上來。」

  縣太爺一拍驚堂木,就見一位頭頂儒巾的青年昂昂然走上堂來,在大堂裡站著。跪也不跪。

  這位是新任縣令,來臨朐縣還不到半年,馬愉守孝不見外客,是以雙方未曾謀面,他帶來的幾個外地師爺也不認識馬愉,至於幾個書吏衙役認出來了,驚訝之餘選擇不動聲色,一來受到了排擠,心裡不滿;二來馬愉的前程不可限量。縣老爺三年任滿拍拍屁股走人,馬家祖墳不會搬走呀,所以該討好誰還用問嗎?

  不知抓錯人的縣太爺見夏家公子這副做派,更加惱怒了。啪!拍案問道:「你謀死業師,又圖賴文書,被人告發,一罪人耳。怎麼見了我父母官。還敢如此大模大樣?莫非你還使公子的勢麼?可笑。」

  馬愉笑道:「老先生請息怒。學生我無業師久矣,謀死何人?素來又不請先生,有甚文書?明明毫無過犯。怎是罪人?知縣雖尊,卻非我父母,學生一向如此,有什麼大模大樣?寒儒落落,有何勢可使?大人受朝廷之職,而治此土之民,理應精明正直,怎可輕易受人蠱惑,准此慌狀?差虎狼皂快,妄拿好人?只怕上司亦有耳目,拿你無道,學生勸老先生奉公守法,不要徇私,自取後悔。」

  縣令聽了大驚,這席話可不像是足不出戶之人會說的,就算是,夏家少爺口才了得,也不是個好得罪的,皺眉問領頭的公差:「這人是哪裡拿來的?莫非拿錯了,不是夏路?」

  公差回道:「這人真是在夏家書房裡拿出來的,當時就他一個人,他自己又承認了。」

  縣令心中一定,語氣下意識的變和緩了些,問道:「你既然是夏路,在我治下,怎能藐視我不是父母?」

  馬愉笑道:「非學生不敬,實因久居金陵不算在治下。學生姓馬名愉,朱位村人。」

  「你是性和先生?哎呦!」縣令頓時神色震驚的慌忙站了起來。

  人的名樹的影,馬愉乃臨朐縣第一名人,被整個江北士林寄予厚望,英國公府的座上賓,當今聖上的昔日伴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名儒大臣等皆交口稱讚的人才,在士林的名氣可比他大多了。

  幾個書吏見狀紛紛朝他點頭,坐實了來人的身份,如此縣太爺轉眼間變得謙遜無比,幾步走出來深深施禮,說道:「承大教,本縣有罪了。」

  當下把怒氣發洩在幾個倒霉的公差上頭,命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被馬愉給攔住了,縣太爺悻悻作罷。

  縣令熱情的請馬愉上坐,馬愉正色說道:「學生之事沒所謂,倒也罷了。只是這夏兄弟之事,其業師既死,若有不清不楚,顧家子侄豈能無言?而煩勞賴兄為之不平乎?其詐可知也!再來若前業師被夏家謀死,這刁兄又為何不畏死,而受夏家之文書,且又告其悔賴乎?恰恰又是賴兄之薦,互相騙詐,一目瞭然,望大人明察。」

  其實這案子縣太爺能不明白?不過是想趁機撈些好處,忙說道:「受教。」當即把案子給銷了。

  不料在外頭的賴秀才不幹了,他是本縣著名學霸,四十多歲,無法無天慣了,兼且縣令為人軟弱,威望不足。

  賴秀才怒氣衝天的領著學中的黨羽多人,氣勢洶洶的衝進大堂,說道:「生員們來告狀,必有冤屈,謀死業師人命關天,就算我等不明真相,錯怪了好人,大人身為父母官也得追查明白呀。怎麼就聽一個過路的光棍一派胡言?當做人情給銷案了?生員們不甘心。」

  縣太爺笑道:「諸位別說了。可知這位馬先生乃是本縣大名鼎鼎的馬性和,你等同出一源,難道不認識?」

  還真不認識,馬愉八歲隨著叔叔進京,因緣際會遇到了徐灝,此後安排在金陵讀書考試,每次回鄉也沒有拜會學府,匆匆來匆匆去,倒是縣裡的老書吏曾隨著上司去朱位村拜會過。

  賴秀才一愣,皺眉道:「他是馬愉?可有證明?就算是又如何?天下利弊尚且允許百姓直言無諱,且此公論出於學校,夏家這案子又關乎學校,生員們為公道檢舉,理所應當。至於這位馬愉?」

  他用手指著馬愉,冷笑道:「你有何憑據?不過是受了柳家之賄,代他搪塞,公差把人捉拿不為錯。你先解釋清楚為何主人不在家,你卻獨自坐在他的書室之中?可見情弊顯然,大老爺你被他蠱惑了。想馬愉名氣雖大,勢力滔天,然生員們為了主持公道,定要窮追到底不可。大人若庇護他,不論是非曲直,生員們自然無可奈何,無非與他拚命而已。」

  馬愉大笑道:「賴兄此言實在可笑。小弟有什麼名氣?不管是誰又關諸位何事?是不是馬性和一問便知,有什麼難的?至於夏兄弟,小弟不曾見面,就是二兄之訟,也是今日方知。呵呵,小弟深知廉恥,不屑垂涎豪富,設局騙詐,不過念夏兄弟年少,系先達之後,遭諸兄鯨吞虎噬,為可憫可痛,聊乘便一言耳。

  諸兄既以學霸自雄,定敢作敢為,若有力量,不妨統眾見教小弟一番。小弟生平從不畏人,縱你等無奈我何,也還算做豪傑。若狐朋狗黨,只思魚肉詩禮人家,希圖騙詐,誠聖門之罪人,殊可恥也。」

  敢情馬愉到底沾染上了徐灝的毛病,一言不合就想動動拳腳,也是年輕人血氣方剛,又為了嘉興公主心情不好,又實在厭惡這些斯文敗類,終於忍不住了。

  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那是指對待不同身份的人,實際上讀書人之間自古以來相互打架的多了,尤其是在北方,罵幾句就能開打,誰也沒規定讀了書就不許打架。

  當然古代讀書人打架很有講究,讀書人必須對讀書人,文爭武鬥都算是打架,其餘相關人等絕不能攪合進去,大罪!反過來只要不打的太嚴重,等閒奈何不得讀書人,當年的蔣老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干秀才被激怒了,賴秀才叫道:「就算你是馬愉,卻也奈何我們不著,走走,不就是見個高下嘛,也不差什麼!」說著挽袖子伸胳膊,一副馬上開打動粗的架勢。

  馬愉對此求之不得,笑道:「公堂之上不可無禮,咱們到外面,請諸位兄長試試小弟的拳腳。」說完對著瞠目結舌的縣太爺一拱手,「大人,後會有期。」

  「不可,不可。」縣太爺擔心他被群毆,好心好意的要勸住,誰知馬愉已經頭也不回的出去了,鬧得縣令無語的道:「這馬性和怎麼是個愣頭青?罷了罷了,我也不管了,退堂。」

  縣衙外頓時熱鬧了起來,官吏衙役等都跟著跑出來觀戰,就見馬愉不緊不慢的將文士衫脫去,書僮接了,他勒緊了腰帶,袖子也挽好,慢慢做起了熱身運動。

  等秀才們一個個走到他的對面,馬愉問道:「請教諸位,講文,還是論武?」

  這幫秀才彼此對視,仗著人多呼啦一下的衝了上去,賴秀才嘲笑道:「屁的文武,先揍你這光棍一頓,方知我縣學學子不是好惹的。」

  馬愉長笑一聲絲毫不懼,他常年在徐家習武,練就的武藝很不錯,一對一從沒怕過誰,一對三也能不落下風,畢竟年輕力壯。何況練武的人都講究個眼力,他又是絕頂聰明之人,這些秀才別看人多,一群學霸個個中年以外的年紀,貪圖酒色財氣,有什麼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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