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家喪
乾清宮,所有人都瞅著一步一步跪著爬到帝王靈前大哭特哭的漢王朱高煦,鬧得所有人也不得不跟著放開嗓子大哭特哭。
東邊守靈的是皇子等皇族男性,西邊則是遺留下來的一干嬪妃,貴妃郭氏、順妃譚氏、淑妃王氏、麗妃王氏、允妃黃氏、順妃張氏、賢妃李氏、昭儀趙氏和李氏,少了張輔的女兒張釵,不然就是敬妃張氏了。
此外還有一群名分低微的嬪、御、常在、宮女,形形色色二十多人,已經跪了四五天了,接下來還得繼續跪靈二十來天,真是又累又乏又心情忐忑,人人都懷著心事,天曉得新皇帝會不會一道聖旨,恢復殉葬。
故此為了求生,女人們咧著嘴再一次放聲呼天搶地,試圖以此來感動宣德皇帝,倒是一干男人早已哭不出來了,哪怕是親爹死了。
皇親國戚一樣分為男女,在下面哭靈,黑壓壓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其中因老太君身體不好,徐家一干女眷早中晚各來一次,其餘時間守在家裡。
喪事就是這麼一回事,悲痛歸悲痛,沒日沒夜哀嚎的人一定有什麼居心。
這時二皇子朱瞻埈和三皇子朱瞻墉站了起來,他二人很可能即將被正式冊封為王,因皇帝尚沒有子嗣,或子嗣年幼期間,若朱瞻基不在京城,這兩位最年長的王爺將代為監國。
朱瞻埈喜歡練武,已長得高高大大,四方臉多少有些蒼白,個性較為暴躁。這一點與年輕時的朱高煦很像,但沒有叔叔的高強武藝,身為庶出皇子,在朝廷上沒什麼聲望。
三皇子朱瞻墉生來溫文爾雅,卻弱不禁風像個竹竿,他母親是皇后張氏,朱瞻基嫡親的弟弟,幾天下來,臉色更加的蒼白如紙,不時的咳嗽。一雙又大又黑的瞳仁幾乎不見眼白。因常年體弱多病,近似於不存在的人物。
二人上前勸慰皇叔叔,徐灝注視著這一幕,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朱高熾的兒子大多是些普通人,沒什麼特別的,有福的是長子朱瞻基一枝獨秀,老二老三老四相較之下顯得太過平凡了,也就是說。連爭奪皇位的能力野心等通通不具備。
朱瞻基打小一騎絕塵,各方面都優秀,最厲害的是身體素質也好,這使得弟弟們壓根就沒起過妄念。早早死了心。倒是老五朱瞻墡是他的嫡親二弟,今年十六歲了,相貌英俊溫文爾雅,文采十分出眾。性子賢良謙虛謹慎,文臣們都很喜歡他,聲望隱隱排在皇子中的第二位。
不過這位朱瞻墡可不是康熙時代的『八賢王』。乃貨真價實的老實人一個,自幼對兄長敬愛有加,對待他人彬彬有禮,就是個喜歡讀書的年輕人,沒有任何野心,朱瞻基最喜歡他。
總之洪熙朝的宮闈一點都不好玩,沒有九王奪嫡,也沒有太多的明爭暗鬥,宛如一汪死水。比如一連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公主的李妃,早早就被降為了尋常嬪妃,故此此後死活再不敢和皇后爭寵了,而另一個生了三個兒子的貴妃郭氏,歷史上是被安排殉葬的五位嬪妃之首,由此可見她在宮中的地位了。
朱瞻基被群臣請求繼承大寶後,第一時間就毫不客氣也理所當然,眾望所歸的下旨尊皇后張氏為皇太后。
「陛下駕到!」
正在處理政務的宣德皇帝扶著皇太后來了,這使得哭聲為之安靜下來,不聽勸的朱高煦扶著金絲楠木的棺槨,沒有轉身。
宣德皇帝身穿一身黃邊純白色的白狐毛朝袍,腰間繫一條玄色麻帶,額頭勒一條雪白的緞帶,母子倆正在接見外省大臣,蒼白的臉上帶著倦容,眼眶發暗殘留著淚痕。
皇帝一到場,彷彿諾大的乾清宮立即充滿了帝王的高氣壓,所有的人幾乎同時低下了頭。
接下來的一幕徐灝沒有看到,他已經轉身返回休息的屋子裡,二十九日國喪,他也得將近一個月衣不解帶,期間不能洗澡,不能剪頭髮刮鬍子,就得這麼苦苦熬下去。
好在他是身份最特殊的一位,可以自由活動,可以隨時休息,不像文武百官一早趕來,鶴立在乾清門下的棚子裡,似乎新皇有意豎立威嚴,不許他們在暖和的屋裡候著。
很多大臣一邊咬著牙堅持,一邊心裡不停的嘆息,「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要是先帝健在?」
不過沒持續七天,文武百官就恢復了常態,不用像先帝的妻妾子女那樣的必須遭罪了。
金幼孜抽空溜了進來,徐灝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金大人請坐。」
「唉!這一下要了半條老命,當然是應該的。」金幼孜喝了一口茶,渾身上下頓時暖洋洋的,長吁一口氣,「諸位臣工皆在獄中,是不是該請陛下下旨放出來了?」
徐灝說道:「還不到時候,得等到完事後,金大人可派人去知會一聲,叫大傢伙在耐心委屈下。」
「委屈倒無妨。」金幼孜嘆息道:「就是數位大人成天在牢裡以淚洗面,哭求來送先帝最後一程,您看?」
「那也得等著。」徐灝淡淡的說道:「要不金大人自去求情,但是在下提醒一句,陛下繼位之初,任何事心裡都有數,怕是你越求情,效果就越會適得其反。」
金幼孜稍微一思索,苦笑道:「多謝提醒,那我就不多事了,想必聖上乾綱獨斷,很快就會有恩旨下來了。」
徐灝笑道:「那是自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政務也不能一日不處理,數十位重臣不可能長期關在牢裡。先帝的深意,陛下又豈能不知?」
忽然有個太監衝了進來,跑到徐灝面前,「大事不好了,貴府老太君怕是。小的不敢說。」
徐灝頓時色變,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匆匆對金幼孜交代道:「請金大人代我向陛下告罪,我要去稟告家父,希望我父子還能來得及見祖母老人家最後一面。」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金幼孜忙回道。
一等徐灝和徐慶堂風風火火的趕到家中,就見千壽堂裡裡外外擠滿了人,很多婦女已經在捂著嘴低聲抽泣。
父子倆大步走了進去,屋裡瀰漫著傷感倉皇的氣息,徐家人儘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還是免不了手足無措。
反倒是躺在床上的老太君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見兒子孫子回來了,拉著長子顫抖的手,環視其他人,輕輕說道:「我嫁到徐家六十多年了,受過幾年罪,操了半輩子的心,福呢也享盡了大半生,兒子孫子大多爭氣。知足了。你們都不用哭,誰老了沒有這一天呢?就是灝兒,大出我的預料,竟能為咱徐家掙得這潑天的富貴。不枉我疼了他一場。」
說到這裡,老太君目光巡視,蕭氏趕緊把兒子推到床前,徐灝心裡酸澀。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而在宮裡這麼多天,半滴淚水也沒掉過。咬著牙站在床前,伸手摀住老人家虛弱無力卻無比溫暖的手。
老太君盯著他,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灝兒啊!你二爺爺不在了,將來全家就靠你了,本來不用祖母提醒,但到底我不放心呀!灝兒你務必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須知全族人的性命都系你一念之間,千萬不能走錯一步呀。」
「是。」徐灝重重點頭。
接下來老太君挨個人囑咐,從大太太王氏到重孫媳婦漣漪,或幾句話或幾個字,最後問道:「巧巧呢?」
朱巧巧趕忙走到眼前,輕聲道:「老祖宗,在這兒呢。」
老太君神色複雜的道:「我的兒,你太聰明了,也太好強了,你弟妹們我都放心,唯有你,你在遼東的事兒我都知道,今後唸唸經吧。一個你,一個灝兒,你們倆真是讓我不放心呀!」
「我記住了,記住了。」朱巧巧含著淚連連點頭。
「唉!」老太君嘆了口氣,又問道:「我記性不好,還有誰這會兒子也不來看看我呢?老大父子呢?真真沒有良心呀。」
這時老太太臉色升起潮紅色,徐慶堂知道是迴光返照了,忍不住淚流滿面的磕下頭去。
蕭氏和沐凝雪等人急忙進參湯,可是老太君咬著牙關不喝,閉上眼休息片刻,又睜開來滿屋子看了看,最終直勾勾的注視著徐灝一個人,彷彿千言萬語都在這目光裡,隨後只聽見她喉部發出一聲脆響,笑容不變,就這麼壽終正寢。
徐灝心潮翻滾,又因在宮裡累得很了,饒是身體健壯,此刻也不禁兩樣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徐淞和徐燁急忙攙扶,徐灝馬上緩了過來,說道:「不妨事,祖母她得享晚年,兒孫滿堂,這是喜喪,沒什麼可傷心的。」
大家就見他努力站直了,去扶起無聲哽咽中的徐慶堂,然後一干男丁在門外跪著。屋裡三位太太和兒媳婦們哭著給老人家穿上衣服,自己也穿上孝衣孝帽,魚貫走出來在另一邊跪下,全家人舉哀。
家人們披麻戴孝的走出來,一聲聲信兒也跟著傳了出去,閤家滿門的哭聲中,從英國公府大門起一直到內宅大門,一扇扇的大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