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六百二十八章 陳師娘
陳榕打聽到母親吃得好穿得好,妹子又遠走了,說道:「自古婦人有夫從夫,無夫從子。放著我這個頂天立地的長子,還用得著寄養他人家裡?這不是笑話嘛!」
糾集了幾個人,挑著擔子跑到了蕭家村,要他娘跟他回家,陳師娘顧慮傳出閒話,畢竟就這麼一個兒子,是以乖乖聽從了。
村裡人不明底細,還紛紛過來幫著收拾家裡的東西,衣服糧食裝好了挑著。梅氏得了消息尋思到底是親兒子,養活母親天經地義,斷沒有強行留人的道理,巴巴的送來銀子五十兩。
如此陳師娘到了兒子家中,要說陳榕固然忤逆不孝,可也不是個狂暴之人,吃母親的穿母親的,面上自是和和氣氣,巴不得老太太能多活幾年呢。
反倒是媳婦和孫子不明白道理,動不動你一言,我一語,每天循環無端罵人,動輒什麼老狗,老不死的!只道你永世用不著兒孫呢,掙來的衣裳裹在自己身上,掙來的銀錢藏在自己腰裡,掙的糧米喂飽了自己的肚皮,可曾惦記著我們一家無衣無食?
為了女婿那大幾吧入的閨女享受,好處都拿去貼了女婿,這下舒服了?人家一家子去做官享福,不要你個老不死了。
如今老了動彈不得了,腆著臉尋到兒子家裡,三茶六飯叫人供養?吃了我家的茶飯,牛眼似的睜著兩個大窟窿,什麼也看不見,針也不肯拿拿。呸!有這閒飯,也能養活個人看家護院,養活你這廢物幹啥?
結果把個陳師娘氣的發昏,忍耐著躲在屋裡,帶去的衣裳糧食,都被『孝子賢孫』拿去買酒。還賭債,買來雞鴨鵝肉一家三口享用了,吃剩了才端過來。
半個月後坐吃山空,陳榕開始惦記起老娘身上的那幾十兩銀子,夫妻倆同謀,等晚上趁著她熟睡的時候,潛入房中在褲腰裡摸索。
陳師娘醒過來,捂著褲子不肯給,因這或許就是她死後的棺材本了。
「老不死的你留著錢做什麼?拿來!」陳榕強行把母親按在床上,媳婦趁火打劫。陳師娘大聲呼喚。驚動了孫子跑進來,三人一起搶奪,父子二人壓在老太太的身上,好懸沒把人給壓死。
氣得陳師娘哭了整整一宿,上輩子做了什麼孽,為什麼生出這麼個畜生來。
想她一個沒有力氣的老婆婆,有衣服有糧食的時候,尚且要被打罵凌辱,如今一文錢也沒有了。那就更不用說了,看不順眼非打即罵,孤苦無依忍饑挨餓。
梅氏惦記著她,時常派人過來看望。送些節禮什麼的,全部被兒子一家三口使出搶銀子的手段,管你送來金山銀山,也到不了陳師娘的手裡。
這事怨不得徐灝不知情。他畢竟是人不是神,沒有千里眼順風耳。從去年到今年,陳師娘足足悽慘的被虐待了快一年。霜降這一天。梅氏叫管事夫婦倆送去了一大盒的餛飩。
一進門,隱約看見老太太當時穿著一件破爛的紫花布裌襖,一條破碎不堪的紫花布單褲,蹲在北牆根下曬太陽取暖,臉色臘黃一身的土黃色,打眼一看還以為是一堆黃泥。
陳師娘也看見了他們,無顏面對也怕媳婦孫子回頭打罵,一頭鑽進了房裡避而不見。
媳婦笑著陪說了幾句話,把食盒騰了出來,一副孝順媳婦的姿態。傍晚等丈夫回家,燒開了水將餛飩煮熟,一家三口你一碗我一碗,吃了個飽飽;撈出剩下的半碗破肚的面皮湯給母親吃。
而陳師娘坐在四處透風的柴房裡,一個人捧著飯碗,對著亡夫的靈位,一邊往嘴裡吃,一邊流著淚。
這邊家人回來把所見所聞說了,點出老人家似乎過得不好,梅氏心裡疑惑,忙不迭的又遣人過去,要把人接來住幾天。
又擔心徐灝一怒之下斬了陳榕一家,陳師娘受不了,故此沒敢說出來。家人去了恰好都不在家,進門見到了人不像人的老太太。
屋子裡一股子霉味,陳師娘頭髮全白了,蓬鬆著滿頭,氣色非常的差,好在老太太還能活動,又是個愛乾淨的,把個破破爛爛的屋子收拾的乾乾淨淨,炕上就只有一床爛被,桌上豁了口的茶壺,一隻舊茶碗,一條長凳,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家人一個個先是大驚隨即大怒,當即就要把陳家砸個稀巴爛,陳師娘苦苦勸住了,抹去眼淚,為難的道:「我這衣不蔽體,一分似人,七分似鬼,怎生去得?」
人人嘆息了一回,分頭去親戚家裡借了一件青綢棉襖,一件墨綠色的裌襖,一條青色綾裙,一雙本色絨褲和手帕等物,叫了一頂轎子。
媳婦忽然回來了,忙說道:「我家小家小戶,怎好去高門大戶?家裡放著現成的棉花布匹,就是我不得閒,她又眼花沒本事做,故此穿的不甚體面。諸位先回吧,待等上幾日,我給母親縫製了新衣,再去也不遲。」
徐家媳婦們冷笑道:「呸!再等幾日,陳奶奶早就被你凍死了,人死燈滅,去不成了也沒人和你家算賬了。」
這麼多人在,媳婦自然不敢阻攔,黑著臉躲在一邊,媳婦們替老太太梳了頭,男人們用火把衣服烤熱了,送進去換上,一起簇擁著出來要上轎子。
陳師娘猶自唸唸不忘的道:「慢些走,慢些走,等我收拾了那件破裌襖,回來好穿,再弄的沒了,就只有光著身子了。」
真真是聞者心酸,管事男人冷著臉對著媳婦說道:「你等著,此事自有人管,縱使念在陳奶奶的面上傷了不了你們性命,但遼東極北之地,老天會來主持公道。」
家人媳婦嚷道:「和她廢話什麼,把衣服拿著去給三爺做個見證,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官府會無動於衷。」
媳婦大驚上前要奪回來,媳婦們把她給擠了出去,有人使勁一推,媳婦摔了個四仰八叉。
坐著的徐灝靜靜聽完整個過程。沒有如大傢伙猜測那樣的暴跳如雷,而是很平靜的沒有說話,手指輕輕敲著把手,誰也不知他正想些什麼。
盤膝坐在火炕上的陳師娘不知他的手段,天生的豁達心態,很快就把自身的遭遇忘在腦後,露出了笑容。
對此梅氏深感歉意,也格外的坐立難安,想灝兒把師娘交給自己照管,自己竟照管成了這個模樣?一萬個難辭其咎!他越是沉靜。怕越是再壓抑著怒火,無非是因自己不好發作出來。
外面,李冬和沐云等人等著命令,刀劍不能用,就把棍棒準備好了,好殺到陳家解氣。李冬不停的嘆道:「投鼠忌器,投鼠忌器!不然我一刀斬了他。」
沐云冷笑道:「乾脆我去把他們千刀萬剮,大不了給陳奶奶磕頭請罪,帶罪到北方殺敵立功。不令少爺為難。」
李冬不悅的道:「不行!你這樣少爺會更生氣。別忘了山東那一對不孝夫婦是怎麼死的?可見老天爺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
「那是運氣好。」沐云拿出沐皙傳給他的小刀片,在指間靈活異常的把玩,「奶奶的。老子都準備好了天雷地火,沒想到自己掉懸崖了。」
正說著呢,就見徐灝緩緩走了出來,眾親衛精神一振迎了上去。
徐灝開口道:「這事就這麼算了。留師娘好好住下去,比什麼都好。」
沐云不可置信的道:「就這麼算了?起碼去打斷踢腳也行啊,不然真以為徐家好欺負?」
徐灝苦笑道:「我也和你們一樣生氣。不過話說回來,讓老人家開開心心安度晚年才是最重要的,打在兒身上痛在娘心口,所以什麼都不要做。
想陳老師在天上看著呢,一定會體諒咱們的苦衷,無論如何,不能讓陳家的香火斷絕。這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許尋釁報復,都散了吧。」
眾人搖搖頭無語的走了,徐灝一個人返回內宅,追過來的蕭雨瀅輕聲問道:「你若真的這麼大度量,可見你是真的長大了。」
徐灝黑瞳中閃爍著冷芒,幽幽說道:「那我寧願一輩子長不大,我不過是多了些耐心而已,靜等著將來的好戲上演。」
蕭雨瀅驚訝的道:「你要看什麼?」
徐灝笑了笑道:「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我要等著陳榕夫婦老了,看他兒子到時怎麼對待父母。」
「也是!」蕭雨瀅深有同感,「希望能娶個賢惠妻子吧,不然今日發生的一切,早晚會還回去。」
「賢惠妻子?」徐灝嗤笑一聲,抬腳朝前走去。
蕭雨瀅吃驚的捂著嘴,這下什麼都明白了,他無疑要安排個最不賢的女人嫁到陳家,打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一次心懷愧疚的梅氏說什麼也不讓陳師娘走了,在隔壁收拾了一間雅室,但凡她所用之物,屋裡都要有一份,挑選了兩個乾淨勤快的丫頭服侍。
徐灝得知後特意月錢提高一倍,就當是做護理工作一樣,如此一想也就心安了,不然人家的閨女沒有義務伺候別人家的老人。
又添了兩位能幹的嫂子過來,沒多久陳榕夫婦膽顫心驚的趕來看望,以圖遮掩自己的不孝,二來也圖徐家的款待。
徐灝沒當回事,該怎麼招待就怎麼招待,如此陳師娘感到非常高興,老人家不記仇,即使心知肚明也只當兒子和媳婦孝順慣了。
這一幕都被蕭雨瀅冷眼旁觀,沉默的徐灝比激烈的徐灝更令人不寒而慄,不敢想像接下來陳家要發生的一切。但也與此同時,感覺非常的痛快,這樣的男人才不枉跟著他一輩子。
晚上在房裡提筆寫道:「萬事勸人休碌碌,舉頭三尺有神明。哪怕老天沒有眼,人間亦能抱不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