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86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43
卷四 展翅 第五百八十八章 無碼

  小溪邊的上游,文人們模仿東晉時期的「高山流水」,最上面之人把酒斗順流飄下,下方之人依次從水中撈起,吟一首詩飲一口酒,倒也頗有些逍遙自在的意境。對比那時期的強敵環飼,醉生夢死,明初的士林顯得更為心安理得,更為灑脫了。

  隔著一段距離,一群太太也正說得興高采烈,各家的丫鬟臉紅紅的散坐在周圍,不好意思卻又不想躲開,笑嘻嘻的側耳偷聽。

  食色性也,對於異性的好奇人人不能免俗,談論些房中笑話一樣無傷大雅,大概只有衛道士才會對此深惡痛絕。

  侯氏一口氣說了多個笑話,不免口乾舌燥,喝水的時候,曹氏說道:「這會子怎說的沒力氣了,聲氣放大些才好聽,再說你瞧瞧丫頭們的辛苦模樣,都聽不見了。」

  侯氏說道:「我這樣粗喉嚨大嗓子,還聽不見?聲音再高些,所有人都聽見了,不得笑話咱們沒臉?」

  曹氏笑道:「那我來說一個好了,一家的公公是個聾子,連打雷也聽不見。一日,見外邊失火,問道:「媳婦,是那裡失火?」

  那媳婦伸手在他的屁股溝子一摸,他說:「哦,是後載門。可知是那條街?」媳婦拉著他的手往自己的胯下一摸,他道:「是臭水溝。不知是甚麼人家?」

  媳婦拿手在屁股裡摳了一摳,送在他鼻上,他聞了一聞,道:「原來是賣臭鯗魚那家人。」

  嘆了口氣。公公說道:「他不知做了什麼壞事,就遭天火燒?」

  媳婦尋思了下,伸手捏捏他的膫子。又捏捏他的兩個蛋,他氣憤的叫道:「該燒該燒,一桿秤用兩個秤錘,這樣傷天理,還不該燒麼?」

  朱巧巧笑的翻來覆去,趴在王玄清的背上,她倆以往都是規規矩矩。等閒也無人敢這麼說話,今日也算開了眼界。

  眾人正笑著,曹氏起身往外走。強氏問道:「你去哪?」

  曹氏回頭說道:「我方才吃多了些,一時肚子脹氣,我去放了來。」

  強氏疑心她去躲懶,叫丫頭拉住了。說道:「你有屁就在這裡放。」不想果然曹氏放了個大響屁。眾人捂著鼻子大笑道:「這也抵得上個笑話了。」

  曹氏不好意思的笑笑,走回來說道:「我想起個放屁的笑話,一船人過渡,內中一個婦人一個和尚。那婦人偶然放了一個臭屁,眾人罵道:「是哪個沒廉恥的,放這樣臭屁?」

  那婦人羞得臉和脖子通紅。那和尚知道是這婦人,忙道:「列位休怪,是小僧一時失錯。」眾人見他承認。便道:「你這和尚好不知趣,瘟臭得熏人。」

  那婦人感激得了不得。到了岸。眾人都去了。這婦人叫住和尚,說道:「多謝師傅替我遮了羞,沒什麼送你的。」打身上解下個香袋,「這個謝師傅吧。」

  這和尚拿了回來,放在枕頭底下,每日早晚拿出來聞聞,叫道:「心肝好香。」被他徒弟聽見了,疑惑的道:「什麼東西?每日心肝寶貝的。」

  那日,他師傅出門去了。他到了房中,枕頭底下一翻,原來是一個香袋,想道:「不知是哪個情人送他的,我且耍他一耍。」拆開,把香料掉了,裝了一塊干屎橛,仍舊替他放好。

  晚上師傅回來,就去拿香袋一聞,道:「心肝好香。」再聞了一聞,有些臭氣,他笑道:「心肝,你又放屁了呢。」

  說完了,曹氏就往外跑,眾人笑著叫丫頭們道:「快拉她進來。」

  眾丫頭也巴不得繼續聽,將曹氏推推搡搡的送了回來,曹氏苦笑道:「連續說了幾個了,好歹讓我歇歇氣兒。」

  朱巧巧笑道:「那你就最後說一個。」

  曹氏有心巴結她,說道:「還有個和尚的笑話,一併說了吧。」

  一個和尚同人過渡,見那河沿上一個女人蹲著洗萊,褲子破了,把個下身全露著。那和尚道:「女菩薩,你露出命來了。」旁人聽見了一起笑道:「一個屄,你怎麼叫做命?」

  和尚道:「列位在家人看見這東西不值甚麼,我小僧出家人見了,就如命一樣。」

  女人們笑個不停,王玄清說道:「果真是和尚見了女人的像命一樣,那天去山上的寺廟,直勾勾的盯著咱們看,真怕人少了落了單,被劫走了。」

  眾人又要侯氏繼續說,侯氏說道:「有倒是有,得留著時常解悶,一下說完了,改日還說什麼?」

  曹氏笑道:「還早呢,你也說個放屁的笑話我們聽,就饒了你去。」

  強氏說道:「你要有,就說一個吧,難得兩位奶奶在這兒。」

  「我只說這一個了,再不說了。」侯氏想了想,說道:「也是眾人擺渡。內中一個婊子放了個屁,眾人罵起來。一個小夥子挨著那婊子坐著,聽見是他,說道:「不要罵,是我放的。」

  過了河,那婊子拉著他到家,說道:「多謝你在眾人跟前遮了我這場羞,我沒得報你,同你弄弄罷。」那小夥子巴不得,就同她弄起來。誰知這小夥子膫子又大,本事又強,把個婊子弄得白眉瞪眼,大張著嘴。

  他嚇了一跳,往外飛跑。遇見個熟人,問他道:「你為何這樣慌張?」那小夥子道:「不好了,不好了,我把個放屁的弄死了!」

  眾人哄笑,又要求朱巧巧和王玄清說一個,朱巧巧眼眸一轉,笑吟吟的說道:「一個人家,男人出門去了,只姑嫂兩個,東西屋子住著。這嫂子同隔壁一個男人偷上了,在板壁上挖了一個洞,約定沒人。她只要敲小手磬,就叫那男人把東西打洞裡伸過來,她就著弄。也弄了多次。

  一日,那小姑子到她屋裡來,兩個人說笑話兒頑,嘻嘻哈哈笑了一會。那小姑子看見桌子上放個手磐,信手拿過來敲了兩下。

  隔壁那男人聽見,只當是約他,忙把東西伸過來。那小姑子是個女兒。從沒見過,嚇了一跳,問嫂子道:「這是什麼東西?」那嫂子沒得答應。只說道:「不要怕,他是來聽我說笑話的。」

  把個王玄清笑得了不得,朱巧巧也忍不住笑,眾人也顧不得失禮了。紛紛上前這個掐她一下。那個擰她一把,叫道:「叫你說個笑話,你倒好,把我們比作男人的臭東西。」

  當下眾人鬧了一陣,天色不早該回去了,那邊沐凝雪陪著李景隆的妻子李氏出來,朱巧巧和王玄清也送太太們上了轎子。

  晚上徐家妯娌們在暖閣吃酒賞月,沐青霜的詩社在別的地方。王玄清便把今日聽到了笑話講給大家聽,惹得所有人大笑不止。

  鬧得沐凝雪也無奈搖頭。好在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也沒覺得有什麼。

  朱巧巧指著徐淞的一位小妾,說道:「你會唱曲子,唱個類似的給我們聽聽。」

  小妾搖頭道:「這我可不會。」

  袁氏說道:「大嫂都點了你名字,你就胡亂唱一個吧,難道是求你的文麼?」

  小妾笑道:「我哪裡會唱?只學了個倒搬槳兒,恐怕唱得不好聽。」

  朱巧巧說道:「我們叫你唱,就說不會,你奶奶吩咐,就說會了。今夜不講風雅,單揀粗俗的唱,唱得不好,唱一夜也不饒你。」

  小妾嚇得吐了吐舌頭,說道:「大奶奶是要聽粗的麼?有有。」

  王玄清說道:「你且吃一鐘酒,把喉嚨衝開了好唱。」

  這裡面最文青的自然要數鐘可姑了,一直笑而不語。最好奇的則是徐江的妻子富氏,剛成親對什麼都好奇,她忙叫丫頭們倒了酒給她吃。

  小妾拍著巴掌,唱道:「姐在房裡繡花鞋耶,繡出幾椿故事來耶。麻籃簸籮裡翻針線耶,一下翻出個大幾雞來耶。好怪哉耶,坐在家裡發橫財耶。」

  「哎呀!」鐘可姑慎道:「這也太過粗俗了。」

  要說誰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口頭禪似的污言穢語誰沒聽過?笑一笑也就算了。

  朱巧巧笑問大傢伙,「你們可有做針線時發這樣的橫財麼?」

  沐凝雪等人紛紛唾棄她,說笑了一會兒,王玄清嫌小妾唱得不雅,叫斟酒給她吃,小妾忙說道:「酒是一滴也吃不了,寧可再唱一個,饒了我吧。」

  沐凝雪見狀起身道:「越唱越下道,說個笑話不妨事,可她學的小曲都是哄男人的,不堪入耳,都散了吧。」

  看著她和鐘可姑去了,富氏不信邪,非要小妾唱出來,等小妾唱完了,眾人面面相覷,要說那些笑話都是馬賽克級別的,她這可是無碼的。

  廣東沿海風景秀麗的湛江灣,有一個美麗的小島特呈島,面積不大,乃是漁民抵抗風浪的天然良港。

  新任廣東水師都督沐毅攜妻子徐綠竹,陪同翰林學士解縉登上了島嶼,此行他們將全面走訪沿海各個島嶼,重點是台灣島。

  解縉默默注視著湛藍的海平面上,多達千艘漁船捕魚的盛況,想起早年碼頭上的冷清。

  起初他很認可太祖皇帝的方略,為了保護百姓採取禁海之策,傾國打造的水師艦隊和沿海堡壘,把遼闊的海岸線打造成鐵桶一樣,得以令百姓在內陸休養生息。

  可徐灝卻極為反感禁海,太祖皇帝在世時就曾直言不諱的斥責弊端,漁民世代靠海為生,現今人口不多暫時看不出問題,今後人口繁衍不靠海吃飯怎麼成?好比長城,一味的防守解決不了問題,即使打仗勞民傷財,也得積極進取,和平安定是打出來的,豺狼不會因你躲在家中就放棄。

  如今都督府採取以攻對攻,只要遭受到倭寇的襲擾,大明水師必須對倭國本土施加報復,以此迫使幕府採取行動。

  殺死一名倭寇給予重賞,軍戶可以當場轉為平民,朝廷也沒想到此舉竟然徹底激起了沿海官兵的士氣,短短一年時間,所有島嶼上的賊寇竟然被完全肅清了。

  解縉曾問過徐灝,為何軍戶有田種有飯吃,也不樂意當兵呢?

  記得徐灝卻反問道:「解大人恐怕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讓你的子孫世世代代當兵,不能讀書不能經商不能做官,生三個兒子只能一個繼承兵籍,其他兒子只能靠給人打短工為生,一輩子沒有個出頭指望,你心甘情願麼?」

  一句話就令解縉啞口無言,只得又問道:「那長此以往豈不是無兵可用了?」

  徐灝當時沒說什麼,只來了一句:「沒有人有義務必須當兵保衛你,如果連解大人也抱著天生我就是人上人的想法,那我今日可以斷言,我朝最終必會亡於你等士人之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46
第五百八十九章 解狂士

  海風吹襲,徐綠竹和徐紅葉一樣,白皙膚色被陽光照曬的變深了些,但本弱不禁風的身子卻健康多了。

  瞧著遠處背著手眺望遠方的解大人,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一身濃濃的書卷氣,談吐儒雅說話從不轉彎抹角,果然是素有第一才子之稱的狂士。

  徐綠竹非常仰慕其才華又不敢打擾了他的思緒,一路行來日常起居打點的無微不至,每天和丈夫等豪爽的武人打交道,她很是想念娘家的詩酒生活。

  解縉雖然沒道謝,但感激在心,時常感嘆徐灝的妹妹如果不是俗人。

  沐毅看出妻子有些想家了,笑道:「等紅葉回來,你們姐妹結伴同解大人一起返京,住上幾個月。」

  「嗯。」徐綠竹笑容更加燦爛了,「我打算把孩子寄養在娘家,放在三哥身邊最好不過了,讓他們多學學有用的知識。」

  「那是自然。」沐毅也想起了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那個人,胸懷大暢。伸手摟著妻子的香肩,夫婦倆羨煞旁人。

  正在這時,解縉悠悠朗聲道:「峰濯滄溟應斗魁,波瀾繞翠浪頭排。火煙光起鹽田熟,海月初升漁艇回。

  風送潮聲平樂去,雨飄山色特呈來。地靈福氣生天外,自有高人出世才。」

  徐綠竹讚歎道:「不愧是解大人,此詩的氣魄我姐妹萬萬自愧不如了。」

  與此同時,楊士奇和夏元吉於牛首山與徐灝把酒聊天。聊起解縉的太平十策,第一條井田均田之法,大概算是土地國有制了。大意是耕者有其田,買賣田地要處以重刑,鼓勵婦女搞第三產業。根據各地的具體情況區別對待,比如地狹人稠,土地貧瘠應該由官府大力扶持,適當減免稅賦,不能搞一刀切。

  類似解縉和方孝孺等大儒。骨子裡都非常仰慕堯舜時代,認為上古時期遠超唐宋,所以都建議兼封郡縣之制。所謂異性不可封也,把整個天下變成一家一姓的諸侯國,好比周朝。

  徐灝對此有的贊同有的不讚同,卻從未就此和解縉辯論過。一來引經據典也說不過對方。拿後世的東西誰信?二來太過理想主義了,自然有的是人不同意。解縉也沒有方孝孺的運氣和固執,能把自己的抱負推行天下。

  也是解縉說話太直了,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不知不覺得罪了很多人。

  這世上人無完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和時代侷限性。好比眼前的夏元吉,貌似火燒航海地圖和寶船圖紙就有他一份。

  站在後世可以指責其禍國殃民。一手斷送了中華百年氣運。

  可若要站在當時的環境下考慮,有做錯麼?燒圖紙是為了徹底和永樂朝的好大喜功做切割,不管後世人再如何崇敬永樂大帝,但不爭的事實,明朝國力已經從鼎盛時期逐步走向衰落了。

  沒有人不崇拜秦皇漢武,可當時的民不聊生誰會同情?誠然打出了漢人的尊嚴,而當時的漢人吃不飽飯,流離失所,老百姓最渴望的還是穩定富足的生活,誰都沒有錯,只能說治理一個國家太難了,並且還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國。

  徐灝認為解縉對大臣們的評語一針見血,他本人也不會在意說給當事人聽,所以說道:「解大人說夏大人天資厚重,中無定見,有德量,不遠小人。」

  夏元吉先是一愣,接著思索起來,好半天說道:「受教了,今後當以國事為重,敢於堅持已見。」

  徐灝不知歷史上夏元吉也是如此做的,朱棣屢次北伐,最後幾次夏元吉以百姓生計和龐大軍費的沉重負擔,直言諫阻,因此被囚禁並且抄家。就在次年,朱棣遠征漠北,糧草不濟只能退兵,途中餓死了很多人,因連年北伐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耗費國庫實際上算是失利了,憂勞成疾的朱棣悔不納忠言,臨死前對左右說道:「夏元吉愛我。」

  徐灝又對微笑不語的楊士奇說道:「解大人說你疏通警敏,亦不失正,然對身邊人疏忽管教。」

  最後一句自然是徐灝自己加上去的,希望借此楊士奇能重視起兒子楊稷來。

  接著又說道:「鄭錫可謂君子,頗短才幹;李至剛誕而附勢,雖才不端;黃福秉心易直,頗有執守;陳瑛刻於用法,尚能持廉;宋禮直憨而苛,人怨不恤。」

  夏元吉聽的頻頻點頭,說道:「我記得聖上當面問解大人,尹昌隆和王汝玉二位,解大人說尹大人君子,而量不宏;王大人文翰不易得,惜有市心耳。」

  徐灝沒聽出啥意思,他自然不知尹昌隆是洪武三十年的進士第二人,因多次上疏勸諫朱允炆,得罪了大臣貶為福寧知縣,後來擔任禮部主事時得罪了尚書呂震,被羅織罪名判處極刑,夷其家族,直到呂震死後,冤案才得以昭雪,大概和本人的氣量有些關係。

  呂震其人喜歡奉承皇帝,被罵也不在乎,該奉承時就奉承,精力過人博聞強記,分內事背誦如流,從沒出過一點差錯,也算一位奇人。尹昌隆身為下屬被他如此下毒手,可見把上司給氣成什麼模樣?呂震是小人不假,但作為君子眼裡不容人,尹昌隆也確實氣量太窄了。

  至於那位王汝玉,有名的大儒,才華那是不消說了,編纂洪熙大典被朱高熾發現並器重,待遇獨一無二。

  解縉評論這位好友大概確有實據,為了陞官沒少求他,歷史上可不因視為解縉黨人,坐死了。

  仕途太險惡,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所以徐灝本著儘量少得罪人的心態選擇急流勇退。

  楊士奇嘆道:「言縉狂,觀此論列。皆有定見,不狂也!」

  徐灝舉杯笑道:「狂也是他自招的,那年我和解大人去道觀遊玩。有位道長對他十分敬慕,特意拿了自己的畫像來拜見。人家恭恭敬敬的求他為其題詩,直接作一首不就完了,他偏偏筆走龍蛇般的連寫三個「賊」字,那道長臉色都變了,要是我非一巴掌拍過去不可,叫你戲弄人家。」

  「哈哈!」夏元吉一聲長笑。興致勃勃的問道:「後來呢?」

  楊士奇笑道:「賊,賊,賊。有影無形拿不得。

  只緣偷卻仙丹藥,而今反作蓬萊客。也虧了是個有才的道士,萬一碰上一竅不通的,打了也活該。」

  夏元吉也笑道:「解大人這是胸有成算。想道士人人夢寐以求的是成仙。蓬萊客自然聽得出是什麼意思,肯定事後千謝萬謝了。」

  徐灝想起流傳關於解縉小時候的趣聞,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解縉所做,一直沒求證過。說有一次過年,他在門上貼了一副春聯。

  門對千竿竹,家藏萬卷書。

  對門的員外看了很不高興,心說只有我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這幅對聯。你一個窮酸憑什麼?命僕人把竹子給砍了。不一會兒,家人來報。解縉把春聯給改了。

  門對千竿竹短,家藏萬卷書長。

  員外非常惱火,心說你不能對麼,好你等著,叫下人把竹子連根挖出,不料解家的春聯又改了。

  門對千竿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

  還有一次解縉在河裡洗澡,脫下的衣服掛在河邊的老樹上。縣令打這裡路過,說我出個對子,若對得出就把衣服還給你,對不出來我可就拿走了。

  指著老樹說道:「千年老樹為衣架。」解縉昂首,脫口而出:「萬里長江作浴盆。」縣裡很驚奇,這麼小的孩子才思敏捷,將來一定不得了。

  楊士奇說道:「早年解大人僅僅七歲時,能詩善文的名氣就傳遍了家鄉,告老還鄉的李尚書不信他能有此高才,宴請鄉紳吟詩作樂,特意派人叫解縉前來應對,想當眾奚落他一番。

  解縉來到李府,只見大門緊閉,家人說主人吩咐了,要你從小門進入,解縉站在門前非要走大門不可。

  李尚書走出來大聲說道:「小子無才嫌地狹。」解縉回道:「大鵬展翅恨天低。」

  李尚書大吃一驚,心說這小子口氣不小,忙命人打開中門迎接。

  剛入席,有一財主借題發揮嘲笑他母親在家做豆腐,父親挑上街叫賣的貧賤家世,說道:「聽說才子能出口成對,今日請你以你父母的營生為題如何?」

  解縉不慌不忙的道:「間挑日月上街賣,手把乾坤日夜磨。」眾人聽了無不拍案叫絕。

  另有一個名士見他身穿綠襖,便說道:「井裡蛤蟆穿綠襖。」

  解縉見他穿著紅襖,靈機一動對道:「鍋中螃蟹著紅袍。」

  名士一聽心說這小子不簡單,我把他比作活蛤蟆,他卻把我比作死螃蟹,吃了個啞巴虧又沒道理髮洩,只得自認倒霉。

  酒過三巡,李尚書想壓服解縉,用手往天上一指,自鳴得意的道:「天作棋盤星作子,誰人敢下?」

  解縉把腳在地上一頓,說道:「地作琵琶路作弦,哪個能彈?」

  最後解縉舉杯祝酒道:「難得今日群才雅集,我願題贈一聯助興。」

  當此時已經無人敢小瞧他了,李尚書很高興,快快叫人拿來文房四寶,解縉當即揮毫舞墨,然後扔下筆大笑離去。

  眾人走過來一看,瞠目結舌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原來是一副借物寓諷聯。

  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解縉身上類似的美談趣聞多不勝數,這也是為何士林公認推崇他為第一才子的緣故,而這也是狂士的由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49
第五百九十章 採花賊

  連著遊玩了兩天,又是爬山又是涉水,人人累得不輕,就連男人也頗有些吃不消了。

  越是此種時候,徐灝就越不放心,雖說牛首山位於京城附近,問題是自家女人太多,錢也太多了。

  不提徐灝親自帶人四處巡視,沐凝雪帶著芷晴晴雯等人住在正殿西屋裡,裡面有三間大套房,六間廂房,二十人住著也很是寬綽適意。朱巧巧和王玄清住在東側的紅花閣,鐘可姑住在瓶花軒,袁氏和富氏住在安和堂,徐妙錦和徐翠柳住在卿靜堂,相互都在一個大院內。

  而沐青霜等姑娘們皆住在東大院,格局和這邊大同小異,但面積要小一些,是預備著給帝王或王爺的嬪妃之用。

  夜晚,明月當空,芷晴和竹蘭帶人在宅子裡巡夜,提著燈籠或打著用玻璃鏡面聚光的手照。走到紅花閣門口,有聽事的嫂子說道:「兩位奶奶已經安寢,囑咐不必進去了。」

  竹蘭說道:「既是這樣,我和晴丫頭也不用上去,同你們到東院走一圈,再回來睡覺。」

  婆子們一個個哈欠連天,都說:「甚是。」

  當下一群人回身又走,穿過巷子剛剛走到院子裡,迎面一對白紗小圓燈,前後又是玻璃手照,也是一行人款款而來。

  前後人們打著燈籠相互照過去,原來是胡書萱和她的丫鬟。芷晴笑道:「姑娘何必出來呢,橫豎有我們巡夜。」

  胡書萱說道:「我向來如此,姐妹們入了我的詩社,心裡總是放心不下,出來走走也安心。」

  芷晴笑道:「咱們是樗櫟庸材,謬膺重任,那裡及姑娘調鼎贊襄,中流砥柱。這幾日實因公務羈身。不克趨侍巾櫛,明日赴轅負荊,敬聆訓示!」

  胡書萱非常意外,原本不過以為是徐灝的侍妾一流,誰知出口就不凡,暗道果然青霜常說徐家藏龍臥虎,等閒一個掃地的丫頭也小瞧不得,可見是真的了。

  眾人都吃吃笑了起來,胡書萱笑道:「我說了兩句,被晴奶奶說了一車。罷了。我這就去休息,明日吃你兩位一杯酒兒,使得使不得?」

  竹蘭笑道:「自然使得。」

  彼此含笑分手,胡書萱自去安睡不提,芷晴等人走了一圈沒有發覺異樣,到處都熄了燈,返回來到了瓶花軒,遇到聽差的嫂子來傳:「奶奶吩咐說不必過去了。」

  芷晴問道:「這是怎麼說?東跑西走,都不叫見面。鬧得腿酸腳痛,本想去討陪杯茶吃,順便歇一歇腿腳。」

  嫂子笑道:「五爺在屋裡呢,人家兩口子親熱。你們豈能進去打攪?」

  「怪不得呢。」芷晴轉身吩咐道:「五爺在內宅安寢,讓各處的嫂子上點心。」

  第一次值夜的巧云說道:「一晚上竟不夠跑道了,等回京該怎麼好呢?」

  「誰說不是呢。」竹蘭俯身揉了揉雙腿,「這會兒各人回房睡覺。等回京稟明太太,將這晚上請安一條,除了千壽堂風雨無阻照例請安外。其餘都免了才好呢。」

  芷晴笑道:「且過了這幾天再說,你們都說累得慌,倒站著說了半天的閒話。」

  眾人大笑散去,而外頭的男人們卻興高采烈,因徐灝命人去把那群貴族子弟的狗偷來了十數隻,當場全部宰殺。

  一連升起了六處篝火,一張張狗皮就那麼掛在竹竿上,生怕不知偷了人家的狗似的,又是燉煮又是燒烤,犯罪現場十分招搖。

  徐灝很喜歡喵星人汪星人,也很反感宰殺狗,不過他不是腦殘粉,入鄉隨俗得尊重傳統的吃狗習俗。

  看著大傢伙大快朵頤,所謂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狗肉被封為「香肉」不是沒有原因的。

  作為家禽六畜之一,三字經裡有馬牛羊,雞犬豕,春秋戰國有大量關於吃狗肉的記載。外國人也一樣,瑞士自古就流行吃狗肉貓肉,法國人稱狗肉美妙而柔,德國和荷蘭乃至英國都有吃狗肉的例子。

  真正所謂的愛狗起始於北美,殖民時代地廣人稀處處隱藏著危險,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以當地人把狗視為家庭成員之一,也就是說西方人喜歡狗是有傳統的,因為狗是最忠誠的夥伴。

  這和中國人自古喜歡馬一樣,愛護動物也是應該的,但徐灝不敢苟同一些狗粉的極端做法。

  遠行在即,徐灝打算提前上墳,出來三天也差不多了,明天派人把各家小姐送回家去。

  忽然黑夜裡走來一位道士,徐家人本待上前呵斥,見了來人後紛紛忙不迭的彎腰施禮,那道人鶴髮童顏,一部長髯如銀絲似的,有一尺多長,不怪大家以貌取人,不敢怠慢。

  徐灝隱約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又想不起來,看著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毫不客氣的直接坐在凳子上,接過一碗狗肉美美享受起來。

  這時候徐江忽然跑了過去,恭敬的道:「道爺能否給我看看病?」

  道士呲著牙吞下一塊滾熱的狗肉,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尊恙乃飲食後的感冒風寒,叫做內傷外感,可是麼?」

  徐江說道:「我是內傷,非止飲食,因受了一口暗氣,唉!」

  周圍的家人全都心中暗笑,可不是內傷嘛!被六奶奶折磨出來的。

  道士又吃了一口肉,眯著眼睛享受著美味,好半響才說道:「貧道也略知風鑑,觀尊相隱隱有些驚懼之容,又帶些忿怒之色,胸中有說不出的隱恨。冰厚三尺,非一朝一夕之寒,若不儘早醫治,等藏蓄久了了就麻煩了。」

  徐江成親以來的心事大抵無門可述,連徐灝都不肯為他出頭,積鬱在胸這麼久,被道長一語道破,喜道:「真神仙,真神仙。尊師看弟子的賤恙還不妨麼?」

  道士說道:「吃了你家一碗肉,送你一丸藥吧,服了即可痊癒。不過居士心中之恙。古人說得好,心病還須心藥醫,非藥石所能治療。」

  當下眾人看著老道士解開藥囊,取出來龍眼大小的藥丸,遞給徐江後說道:「用薑湯調服,會出微汗,不可太過。再行過一兩次,明日即痊癒矣。」

  說完起身告辭,逕自飄然而去,徐灝張了大嘴看著他的背影。心說我呢?你不是專門來找我了麼?

  正當徐灝為自己不是傳說中的真命天子而自憐自哀的光景,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半夜。

  突然間傳出來一聲暴喝,「抓住他!」

  徐灝精神一振,站起來活動下手腳,以為那群公子哥殺過來了,正好打一架過過手癮。

  「往那邊跑了,別放走了。」

  不想第二聲回過味來,敢情是後面宅子裡傳來的聲音,徐灝頓時臉色鐵青。目露殺機。

  幸好沐云跑過來說道:「在客人的院子裡捉到了一個採花賊。」

  徐灝聽了臉色立緩,可隨即又怒了,萬一把人家的閨女給糟蹋了,怎麼有臉見其家長?

  就見家人抬著五花大綁的人過來。徐灝真想上去一刀捅死,冷笑道:「好大的膽量,把刀具準備好,待會活剮了他。」

  把人給按倒在地。藉著燈光看著很年輕,大概二十四五歲,面相和穿著應該還是個讀書人。徐灝若有所思的問道:「你是誰?」

  此人咬著牙沒說話,一副硬撐下去的架勢。徐灝不屑的道:「把狗鞭拿來,都喂給他吃了。你不是偷花麼?好生讓你壯壯陽。」

  當下沐云幾個不由分說,掰開他的嘴把血淋淋的狗鞭給硬塞了進去,場面慘不忍睹。這時候,打宅子裡跑出來個丫頭,低著頭匆匆走到徐灝身邊,輕聲道:「請大人放了這位公子,我,我家小姐感激不盡。」

  哦!大傢伙立即明白了,原來不是偷花而是偷情的,如此一來人人輕鬆許多,沒防住是因為有內鬼接應。

  幸虧不是在徐家,不然徐灝非得杖斃了這位年輕人不可,不管是為了什麼,處在他的位置上,必須如此才能震懾所有人。

  現在則沒必要如此,徐灝也不想刨根問底,反正明天此事就和他完全無關了,看了眼生吞了兩條狗鞭的年輕人,那一副吃了砒霜的慘相,說道:「把他放了,咱們繼續喝酒。」

  沐云氣不過,照著年輕人的屁股上狠狠一腳,撲通趴在了地上,來了個狗啃屎。丫鬟心疼的捂著嘴,恨恨一跺腳轉身跑了。

  徐灝不屑的道:「娘的,這丫頭也不是好東西,你還有臉生氣?玩才子會佳人玩到老子頭上,也就今晚心情好,不然打斷了你們狗男女的雙腿。」

  年輕人掙紮著爬起來,蹲在地上使勁往外吐東西,惱怒的道:「有辱斯文。」

  「斯文?」徐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夜闖民宅什麼罪名?而且還是意圖勾搭他人家的小姐,把你打個臭死送到衙門,等你的功名沒了,看有什麼資格再覬覦大家閨秀?」

  年輕人怒道:「我們有情走到哪裡都不怕,學府也不會為了此事革除我的功名。」

  「切!」徐灝切是切,不過也得承認讀書人確實有些特權,這要是犯在老百姓身上,不死也得脫成皮,而要犯在所謂的讀書人身上,那就叫做風流了,要看撞在了誰的手上。再如果是個名聲不俗的才子,保不準有的是人願意出手相救呢。

  「明人不做暗事,今晚是我的過錯,我道歉。」

  年輕人倒是敢作敢當,嘴角殘留著狗鞭的血跡,過來給徐灝端端正正的深施一禮。

  徐灝笑道:「不打不相識,坐吧,正好讓你見識見識打群架。」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哀嚎聲,緊接著有人暴怒道:「你們這些混賬,敢殺了我的愛犬,打死他們。」

  徐灝起身一聲長笑:「抄傢伙,揍他姥姥。」

  隨後年輕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雙方將近百餘人的混戰,原以為勢均力敵,沒想到頃刻間成了一面倒。

  倒也不是徐家人能打,而是左右還埋伏著數十人,人數比對方多了好幾倍,年輕人看的冷汗直流,暗道我說怎麼一進去就被抓了,竟然來到了天羅地網。

  「哎呀,不打不打了。三哥我就知道一準是你。」一位華服青年躺在地上耍賴。

  徐灝伸手把他拉起來,說道:「你們幾個不學好,那狗是不是咬傷了人?」

  青年嘿嘿笑道:「已經賠了銀子。」

  徐灝說道:「一旦得了狗瘟,銀子能賠得起人命?行了,狗都被我宰了,要麼留下吃香肉,要麼滾蛋。」

  年青人是朱勇的堂弟朱文,其他幾個也都是權貴子弟,被權貴裡的老大打了自然是心服口服,連報復的念頭都沒有,反而一個個美滋滋的,狗已經沒了,吃吧。

  讀書人直犯噁心,一口都吃不下,忽然說道:「晚生叫毛國琳。」

  徐灝驚訝之色一閃而逝,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錦衣衛首任指揮使毛驤的幼子,就叫做毛國琳。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50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一春風雨

  錦衣衛正式成為人人聞聲色變的特務機構,其首任指揮使就是毛驤。毛驤的父親是跟隨朱元璋起義的老兄弟,戰死後兒子便一直擔任朱元璋的親衛,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千戶,積功又升任親軍指揮僉事,乃是心腹中的心腹。

  明朝立國後,毛驤進了指揮使,地方有人反叛,朱元璋點了他去討伐,大勝。後來又委任毛驤緝捕浙江一帶的倭寇,斬獲頗多。

  正好當時朱元璋漸漸覺得耳目不靈通了,六部因官員死了一批又一批,辦案效率差,程序又繁瑣,出了人命上上下下都要被追責,因此打算成立個直屬於皇權的專門審訊機構,錦衣衛由此應運而生,親自任命毛驤為錦衣衛事。

  毛驤一手把錦衣衛拉扯起來,那時候震動天下的宰相胡惟庸案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他很清楚帝王用他的深意。

  錦衣衛經過幾年的發展和蟄伏,洪武十八年早已塵埃落地的胡惟庸案波瀾再起,以勾結胡惟庸圖謀造反的名義,五年的時間內,牽連出的功臣有一公,十三侯,二伯,涉及到的人數有數萬之多,當時朝中文武幾乎為之一空。

  最後一個死在此案上的,正是韓國公李善長。

  甚至最終連毛驤自己也沒躲過去,被以胡惟庸案牽連入獄,死在牢裡了。

  徐灝在錦衣衛多年,前兩任指揮使的履歷都熟記在心,第二任蔣瓛一手導演了藍玉案。一樣事後被賜死。加上過渡時期的歐陽倫和大伯徐耀祖皆死於非命,如今的肖偉因徐灝的緣故做了指揮使。下面有的是人在覬覦他的職位,不知其最終能否保得性命。

  徐灝猜測眼前的毛國琳就是毛驤的幼子,三個字的人名在明朝很難重複。

  毛家倒台後沒有人不恨,據說遺孀子女過的很艱難,毛國琳七歲上學攻書,學問很不錯,但以他的家世別指望的科舉了,他自己也無意仕途。一家人遷到山明水秀的城外居住。

  早年訂的親也黃了,毛國琳年過二十四歲仍然無力娶妻,倒是妹妹嫁給了本地總兵之子為妻,那位總兵自然是毛驤的下屬出身。

  毛國琳靠在村子裡開館教書為生,收了十幾個弟子,前日同幾個朋友出來遊玩,來到了皇家別院附近。

  他不知底細。獨自一人走過一條小橋,不遠處有一所莊園,門前桃李爭芳,一帶粉牆環著綠水,斑竹大門,太湖石高聳出了牆外。

  當時毛國琳站著觀看了半天。見牆內院落齊整,亭台閣樓隱約可見,暗暗羨慕不知是誰家的宅邸,竟然如此的華麗。

  當時別院大多數人都去了山上,而且這裡是後院。家人在院子裡坐著聊天,門外沒什麼人。一個小丫頭想出來散散步。打開門先是朝外面張望,一眼發現了毛國琳,趕緊想關上門。

  毛國琳趕忙問道:「請問小娘子,這是誰家的宅子?」

  小丫頭有些好笑,便說道:「相公問得糊塗,此乃皇族莊院,哪裡是誰家的。」

  毛國琳哎呀說道:「原來如此,小娘子是宮中之人,還請恕罪。」

  小丫頭笑道:「那倒未必,我是兵部侍郎方家的丫環,陪著我家小姐來此玩耍,不是宮中之人。」

  「咦!」毛國琳問道:「可是方賓方侍郎家?那說起來是通家之交,我家老爺在世時和你家老爺交情不錯,你家老夫人在不在?」

  小丫頭說道:「小姐是應邀來此做客的,家裡無人在此。」

  大概毛國琳酒喝多了,想老婆也想瘋了,竟然直接問道:「你家小姐閨名叫什麼?年已幾何?可曾適人否?」

  小丫頭皺眉道:「相公,就算是通家,你這話問的也唐突了吧?奴家出來太久,也該回去了。」

  她剛要走,誰知毛國琳上前扯住了她腰間的汗巾子,說道:「如果你不告訴我,那我只得隨你進去,親自問個明白了。」

  看他那副狂態,一副說到做到的樣子,小丫頭恐怕被人看見了,慌忙說道:「我家小姐閨名方杏杏,自號小楊妃,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毛國琳來了興趣,追問道:「怎麼叫做小楊妃?」

  小丫頭無奈解釋道:「我小姐生得天姿國色,古人以海棠初睡足比楊妃,小姐最喜歡說『楊妃睡足我獨醒』,所以家裡人都稱她為小楊妃。」

  忽然裡面有人說道:「牡丹,你在做什麼?陪我出去走走。」

  毛國琳忙說道:「我這就躲起來,姐姐千萬別說出去,如果被發現了,我也決不拖累於你。」

  說完他轉身就往後跑,躲在了一棵樹下,稍後就見一位二八年紀的小姐走了出來。

  其實哪裡是什麼國色天香,無非牡丹給自家小姐臉上貼金而已,但也是一位姿色不俗的美人,而且看在毛國琳的眼裡,大概即使權美人也遠比不上這位方杏杏美麗動人。

  神魂飄蕩的毛國琳滿腦子都是對方的倩影,沒空去思索門當戶對等現實了,讀書人追妹子很簡單,吟詩就行了,便把自己的詩作朗朗了出來。

  這邊方杏杏隔牆有耳,冷不丁聽有人在吟詠,背過身去說道:「牡丹你去請那位公子出去,這裡是女眷遊玩的地方。」

  牡丹便走過來,剛才的一番交談連汗巾子都在對方手裡,毛國琳一時打動她的憐才之心,心說這難道就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原來方杏杏自小訂了親,十五歲那年對方病死了,所以她立志終身不嫁,情願一輩子清齋古佛。對此方賓夫婦很著急,便鼓勵她多出門,多參加胡書萱主持的寒梅詩社。多和外面的人交往,

  這一次徐家出面邀請。方賓高興壞了,如果能給徐灝做個二房妾,方家今後也算高枕無憂矣。

  方賓此人頗有才幹,性情機敏,善於揣摩上意,缺點是持寵貪恣。現代人常說哪怕是能幹的貪官也比不作為的清官強,方賓無疑就是此種人,才幹可以堪比夏元吉等能臣。

  打安南時方賓以尚書的身份隨軍。曾和徐灝打過許多交道,起初他力主吞併安南後設立郡縣,可等徐灝提出反對後,馬上掉轉口風改為擁戴徐灝的建議。

  開疆擴土誰不想?還是越南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可徐灝不願把軍人的性命白白耗費在安南的土地上,哪怕採取種族滅絕也不可能。看看地圖就知道了,不管白眼狼的越南人如何討人厭。越南民族英勇善戰你得承認。

  以明成祖朱棣的魄力和當世無敵於天下的精銳勁旅,前後殺了安南軍隊近百萬,都沒能消化掉安南,徐灝不認為自己有本事。

  人最怕的是沒有自知之明,永遠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就連澳大利亞等可以稱得上無主之地的地區,徐灝也不當做是中國領土。遷徙漢人過去後,早早晚晚皆會獨立。

  儘管小丫頭有了一絲情意,卻故意板著臉對毛國琳說道:「你速速離去,休要連累我挨罵。」

  毛國琳說道:「去便去了,你家小姐想必家傳淵源。會分題拈韻,不知小姐敬重斯文否?小生適才踏青之時。吟得一首拙句在此。姐姐可說是在地上撿到的,勞煩送給小姐觀看,若她稍有垂憐,說了什麼言語,乞求姐姐記明白了,明日小生仍來此地,專侯佳音。」

  小丫頭說道:「好一個沒廉恥的相公,我家小姐雖說知書達理,可到底是深閨弱質,即使曉得重什麼斯文,也斷不會留情外人。況且她性多偏執,萬一生氣誰去擔著?你快快走吧,不要在此歪纏了。」

  這話說得很堅決,可毛國琳發覺對方眼眉間有些笑意,急忙跪下求道:「好姐姐,可憐小生一片誠心,替我傳一傳詩好不好?你若決定不肯,我就,我就向湖裡赴水而死。」

  小丫頭裝著一副被他纏不過的無奈,只得將詩文收了,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溜煙的去了。

  這邊小丫頭隨著方杏杏玩了一會兒返回,在房內說道:「適才拾到了一幅字紙,上面花花綠綠倒也好看,小婢不識什麼,小姐你幫我瞧瞧。」

  方杏杏接在手裡,略看一眼,抬頭喝道:「賤人,這詩箋到底從何而來?你不說我就責罰了。」

  小丫頭名叫侍煙,另一個貼身丫鬟名叫禮香,為人老實單純,不如侍煙心思靈活會說話,深為小姐寵愛,嘟著嘴道:「就是揀的,我又沒做錯什麼。」

  方杏杏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道:「暫且饒你一遭。隨便撿東西來家,失主看見了你上門討要怎麼辦?並且還了,反說是咱們的東西又怎麼說?傳揚開去就算無甚大事,然於閨門體面終究不雅,唉!」

  侍煙震驚的道:「莫非寫的不雅之詞?」

  方杏杏又低頭看了下詩箋,搖頭道:「那倒不是,此作語句清新,其中無限牢騷,大抵是失意之人所作。你拿回去,若是有人來討要,快還給了人家。」

  侍煙接過來後很失望,罵道:「幾乎連累我挨打,真是個禍胎。」隨手把詩箋扔在小姐的鏡台上,去做別的事了。

  第二天毛國琳迫不及待的如約而至,巡視的家人早發現了他,不過人沒有往裡面闖,這裡是遊玩之處不禁閒人,是以也沒理會。

  走來走去大約等了半個時辰,家人正要過來盤問的時候,見客人家的丫頭出來了。

  徐家風氣是外鬆內緊,女孩談情說愛私下裡並不禁止,但必須去外宅談情,因此徐家人不理會走開了,又不是自家人。

  毛國琳急忙上前問道:「見過姐姐,你家小姐可看了否?」

  侍煙氣道:「好端端幾乎被你帶累惹出大事來,也不知你詩中藏著什麼謎兒,小姐一看就惱了,口口聲聲說要責罰我。幸虧我再三哀求才免了,咦,我忘了拿詩箋了,你等著。」

  毛國琳打躬作揖的道:「連累姐姐,小生心裡不安,就不知你家小姐可有什麼話說?托姐姐轉告?如果姐姐玉成好事,日後當以小星故事為謝,終身決不敢忘記報答。」

  侍煙笑罵道:「書呆子,什麼小星大星,我家小姐暫饒了我,要我還你的詩箋呢,等我取來,不要再痴纏下去了。」

  毛國琳頓時萬分失望,看著別院發呆,這邊侍煙跑到房中,見小姐睡著,氣喘吁吁的走到鏡台邊上,匆忙中隨手取了一幅紙轉身就走。

  等侍煙拿了東西回來,意興闌珊的毛國琳行尸走肉般的接過來,隨手展開一看,心中狂喜無限。

  記得昨日自己的詩箋,分明不是這樣的,今日換了一幅鴛鴦錦箋,上面幾行小字,寫的端端楷楷,乃是一首絕句。

  一春風雨半庭花,細草微煙景物賒。

  可恨蝶衣簾外舞,強偎紅片落誰家。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52
第五百九十二章 花神祠

  這首詩其實是方杏杏在詩會作的落花詩,也放在了鏡台上,侍煙不認得字,倉促馬虎的拿了就走。

  毛國琳誤會小姐是有心換了他的詩,可見是姻緣天賜,真是看了又看,念了又念,如獲至寶的捧在手裡。

  侍煙還笑話道:「你自己的東西,看來看去的做什麼?」

  知道她不會曉得其中的緣故,毛國琳故意笑道:「詩是我的詩,可好歹被你家小姐眼光看了一番,纖手拿過一番,香口念了一番,小生要把它當做鎮家之寶。」

  「呸!又來胡說。」別看侍煙表面上啐他,心裡倒說是個會憐香惜玉的郎君,只可惜小姐一心了斷塵緣,豈不知這落花詩已經道破了方杏杏的心思。

  毛國琳心滿意足的把詩箋貼身收好,盤算著該如何請媒人上門提親,父親名聲雖然不佳,但畢竟故世了這麼多年,方家又是早年故舊,或許能點頭同意這門親事,也未可知。

  看著他轉身要走,侍煙生性最不肯吃半點虧,為了他被小姐斥責,現在竟然拿回東西就要一走了之?得想個法子捉弄對方一下,便笑著道:「相公你可有膽量半夜潛入花園?或許有你的天大好處呢。」

  「這!」毛國琳頓時大為躊躇,擅闖人家怎麼可以?

  「哼!原來是個無膽匪類,罷了,你走吧。」侍煙一聲冷笑,轉身就走。

  毛國琳傻眼了,一橫心叫道:「那你等著好了。」

  就這樣傻不拉幾的擅闖皇家別院,當毛國琳被抓住後,侍煙這才意識到闖了大禍,趕緊稟明自家小姐原委,方杏杏也不好怪她胡鬧,說不得打發出來求徐灝高抬貴手。

  眾人聽完了後哈哈大笑,朱文指著毛國琳說道:「你小子有膽量。不過也算你命大,白撿了一條性命。」

  徐灝心說毛驤是何等膽大心細的梟雄,他兒子膽大倒不假,卻比他爹還要糊塗。不過這年頭想要和情人約會,不翻牆入戶還真不行,沒點膽量想抱得美人歸?休想!

  第二天,徐灝和沐凝雪一起來到東院,驚得胡書萱等人趕忙請安問好,請他們坐下。

  沐凝雪吃了口茶,笑道:「聽聞姑娘們把我的名字刻在了花神祠裡。我哪裡配得上呢?」

  徐灝把嘴一橫,心說媳婦越來越世故了,明明一大早樂得美不滋的,放在倭國身為兒子他娘的歐巴桑,能被未出閣的小姐們公認才貌無雙,能不開心麼?

  不想這幾位大家閨秀一樣世故滿分,胡書萱說道:「姐姐這般如花似玉天下第一的容貌,誰也不及,不坐第一位誰好意思佔了?還有你家的嫂子們也在裡頭呢。」

  金燕燕也說道:「似我等粗蠢之人。鴉兒也跟著鳳凰走,我的意思不要說坐在姐姐旁邊,便是替嫂子們掃地開門,跪在門前。怕也不配呢。」

  徐灝想吐,這明明在官場上也是讓人臉紅的無恥之言,咋說得這麼心安理得呢?果然什麼家庭養成什麼樣的性格,官宦家的閨女不簡單啊。

  坐在一側的方杏杏笑道:「姐姐前世大約也是天上的仙子。所以碑上應該留下名字,如今到了我們的詩社,是我等姐妹的榮幸。」

  如此被你一言我一語。沐凝雪不禁苦笑道:「你們以後不可如此拘束客氣,一客氣便生分了。我家的奶奶姑娘還有嫁出去的小姐丫頭,彼此都是姐姐妹妹的叫,大家處的長久就知道了。」

  「好熱鬧,連遠客來了都不接麼?」

  一語未終,走進來的一個人,瓜子臉兒,稍加了些脂粉,一道柳葉眉,一雙慧眼,眼梢稍微有些狹長,模樣豔麗秀媚,口若圓櫻,牙齒整齊如貝。

  梳了個頹云髻,斜斜插著幾支金玉簪,髻凹裡一盤珍珠菊蕊,穿著青白遼東綢鑲緞裌襖,魚肚白萬紫千紅花色的遼東緞散管褲裙,一雙不大不小的天足,套著秋香色的高跟鞋,尖端一對東珠隨著走動熠熠生輝。

  大傢伙都站起了來,沐凝雪笑道:「你們行了常禮吧。」

  唯有徐灝坐著,暗嘆人這輩子誰不好名呢?一群小姐閒著無聊鼓搗出個花神祠,豎塊石碑把有才華之人的名字雕刻上去以作為紀念,竟把妻子哄得開懷,連朱巧巧都喜滋滋的不請自來了。

  稍後金燕燕等齊聲恭維朱巧巧生得美貌,會作詩會寫算,又會應酬辦事,人也和氣,原以為嫂子長著三頭六臂呢,不想倒是水汪汪粉琢成的一位大美人,俏臉雅靜,不知生著幾顆玲瓏心云云。

  活生生的給徐灝上了一堂課,大嘆要不說自武則天后,男人非要壓制女流呢,如果說女人放開一切顧慮去爭權奪勢,天賜的女性天賦確實會在某種程度上無往不利,比之男性多了些無可比擬的優勢。

  老祖宗的智慧確實高瞻遠矚,把女人侷限在宮斗宅斗裡,圈起來為禍一隅。

  沒多久徐翠柳也興高采烈的來了,徐灝猜測大概全家盡被一網打盡,從此和各家結為友好城市。娘的,敢說這背後沒有她們的父親授意?夫人外交還不夠,又搞起了姑娘外交,等今後說親時,大概又多了一層可供炫耀的資本。

  徐翠柳一來就笑道:「這麼大的事,竟然沒人說給我聽。」

  金燕燕笑道:「姐姐是修道人,最怕煩的,青霜說不必細細碎碎的告訴你。」

  忽然沐青霜打外面走進來,故意在親姐姐面前相了一相,跪在地上叫道:「姐姐是觀音菩薩下凡麼?」

  沐凝雪又氣又笑,罵道:「姑娘們來哄我們開心也就罷了,連你也跟著起鬨。我哪裡及得上你呢?」

  忍無可忍的徐灝站起來就往外走,胡書萱忙問道:「兄長為何要走。」

  徐灝頭也不回的道:「再不走,我就要吐了。」

  沒想到一個時辰後,大部分人直奔沐家在城外的別院,在花園朝南的門口,就是當年徐灝無意中走進去的八角亭一帶,一塊大理石的石匾,雕刻著花神祠三個金字。

  一條水磨紫石鋪設的甬道,寬約一丈,兩邊用青石板鋪成的廣場,兩廊各十二間抱夏,每間供著花仙的雕像。

  隨著而來的徐灝暗暗震撼,這手筆好大也太荒唐了,什麼牡丹花宮、木香花宮、玫瑰花宮、桂花桃花宮等等。

  身處其境,徐灝竟然有一種在烈士陵園的錯覺,正殿東西台階各七級,避開皇族專用的九,台階正中央一塊白石雕成的白鶴,展翅飛舞狀。露台均為白色的花崗石鋪成,四周是白石的雕欄,東西向另有石階五級。

  徐灝微微搖頭,抬頭瞻仰雕樑畫棟的正殿,聳碧輝金,綠瓦青磚,殿心裡刻著梵文咒語,四周的牆壁一律水磨方磚。

  簷下一塊粉紅邊底藍字的橫匾,寫著乾坤煊爛四字,另有一方豎匾,寫著萬花總主。

  兩邊龍飛鳳舞黑漆透亮的金字對聯,徐灝竟然很可悲的看不懂,鬧得他嘆了口氣。

  所謂花神也不必進去瞻仰了,大概長得和觀音菩薩差不離,女人們一個個神色虔誠,魚貫進去對著她們的本命神磕頭,好像上輩子真的是天上的花仙一樣。

  徐灝走到兩邊瞻仰二十四龕花神,一個個寶相莊嚴偏偏帶著十分嫵媚,杏花神、李花神、茉莉花神、長春花神之類,反正非得湊齊一百花的神數,可謂是煞費苦心矣。

  徐灝認為有些過了,世上真正把花神當成神靈頂禮膜拜的,並非是正經人家的女孩,而是萬千青樓楚館裡的妓女。

  按照封建迷信來說,開門迎客是很重的罪過,一邊所謂的造孽一邊燒香贖罪,然後繼續知錯犯錯?顯然沒有這個道理。

  所以妓女大多深信自己上輩子是犯了錯的花仙,這輩子投胎凡間要歷盡劫難,只有花神可以保佑她們,乃是很多妓女唯一的心靈寄託。

  反之正常婦女有較多的信仰選擇,未出閣或許喜歡花神的浪漫,而成了親後大多改為崇信道教或是佛教了。

  果不其然,不時有秦淮河上的姐兒專程慕名而來,沐青霜憐惜她們的際遇,允許進來上香。

  明朝妓女地位下賤是不假,但因為是一門古老行業,所謂名妓也會受到吹捧。有錢人家喜歡招來唱曲以款待客人,可以在內宅走動,此外很多樂戶身為世世代代的賤籍,是迫不得已才做此營生,人皆有同情之心,大多數人不會刻意歧視,反而待之很客氣禮貌。

  很多良家婦女也和院子裡的姐兒交情不錯,當然姐兒和她們的丈夫『交情』更好,不然也不會無緣無故的上門來。

  寒梅詩社就結實了多位有名的花魁頭牌名妓,大家以文會友也沒覺得什麼不妥。

  今日就有個名妓乳名柔仙的,恭恭敬敬的上香叩首,祈求下輩子莫要遭受輪迴之苦了,起碼也別再操持迎來送往的賤業。

  胡書萱把她引薦給沐凝雪等人,聊聊天談談文倒也頗為投契,如此到了傍晚,彼此殷殷道別各奔東西。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57
第五百九十三章 請客

  卻說眾人散了後,柔仙回到了畫舫上,老鴇說道:「你一去就是半天,是李公子那裡麼?幸虧今日沒客,倘若來了生客,豈不是又要走了?你就知道應酬姓李的一個客人。」

  柔仙低著頭一聲不答應,走進了自己的臥房。老鴇隨後跟著進來,嘮叨道:「一個月來,李公子沒請過一個客人,夜裡來留宿倒勤的很,你也該同他說一聲,非要我來做惡人麼?」

  柔仙依然低著頭不言語,老鴇氣道:「這段時日,你看看云鳳那裡,雖然也是兩三個熟客,已經做了二百多兩的生意了,我們還不到八十兩,你好歹多留留心。」

  柔仙仰起頭來,說道:「怎麼留心,莫非叫我去做流鶯?在街市上拉客?你願意自去接客好了。」

  老鴇生氣了,罵道:「小娼婦,老娘養你何用?我要年輕二十歲也不用天天哄著你了。你自己願意做野雞今兒就走,只要一千兩銀子,一刀兩斷。」

  柔仙說道:「當年徐都督立了規矩,只要有飯吃住家可以不接客,看你怎樣!再說我賺的銀子都給你拿去倒貼了。」

  老鴇氣的上前伸手就打,罵道:「我倒貼與你什麼相干?反了天了,你敢管起我來。」

  說著打了一耳光,打的柔仙捂著臉哭了,躺在榻上叫道:「你要我死,一刀殺了好了!何必成天的折磨人,我做了沒臉的營生,早就不想活了。爹啊娘啊,你們在陰司快招了我去吧,老雌龜天天打我,早晚也要被打死。」

  老鴇臉色鐵青,罵道:「小娼婦,你罵我什麼?我打不得你麼?當自己是千金小姐麼?一個下三濫的戲子,呸!」

  取了一根打人用的竹仗。又把柔仙狠狠打了十幾下。柔仙滿床打滾,嘴裡喊著爹娘救命,大哭大叫,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接連又吐了幾口。

  這下老鴇慌了神,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才好,同船的云鳳趕了過來,本打算好言相勸,卻驚見床上到處都是血。

  云鳳大怒,說道:「娘管教女兒也該有個分寸。就算要她死,也應該好好的叫她死,這般折磨人不怕遭了天譴嗎?」

  吩咐丫頭倒了茶給柔仙漱口,云鳳扶著她柔聲勸慰,老鴇唬的不見了蹤影。這時候他相好李公子來了,柔仙本來停止了哭聲,看他來,忍不住又嗚嗚咽咽的流下淚來。

  云鳳恐她沖血,再三勸慰。李公子則大吃一驚,詢問什麼緣故,下面人也不敢告訴他,倒是云鳳一一說了出來。

  李公子仔細看柔仙的傷口。見渾身都是青紫,咬牙切齒道:「竟下這般死手,實在狠心。」他也哭了起來。

  云鳳見狀苦笑道:「蓮生你到底是愛她,還是慪她?我勸的才好了些。這回子你又來招她。」

  說起來李公子名叫李坤,乳名蓮生,祖上乃是開國功臣崇山侯李新。洪武二十八年因罪被誅,爵位雖然保留了下來,但家道已經大不如前。

  到了李坤這一輩,家世也就是好聽而已,實則和崇山侯李家沒什麼關聯了,李坤喜歡天文,在欽天監混了幾年,如今做了正九品的錄事。

  李坤止住了哭聲替她撫摸,柔仙說道:「我覺得膀子痛得緊,你幫我揉一揉。」

  「吃藥了麼?」李坤問道。

  柔仙搖搖頭,云鳳起身說道:「我那裡還有客人呢!我去了,叫人送傷藥過來,你看著她吃了。」說完便走了。

  屋裡剩下李坤好生溫存了一會兒,柔仙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叫你少來幾次,你不聽,她見你來的勤,常常背後數落你花錢少,何苦討人厭呢?」

  李坤恨道:「我最少被她哄了不下六七百兩,現在我沒錢了,竟翻臉不認人了。我怎麼捨得你?一天不見就像要緊的公事未曾了結似的,咱倆就是上輩子的歡喜冤家,孽緣還未消呢。」

  柔仙聽了歡喜冤家四個字,心中很受感動,品味著這四個字的滋味,既然是歡喜,又何必是冤家?既然是冤家,又哪裡能夠歡喜?四個字相連,大抵這個歡喜並非吉兆。

  這邊云鳳遣人送來了藥劑,李坤叫丫頭俊官倒了一碗溫水,逼著柔仙喝下了,把被縟收拾乾淨,哄著她睡下了。

  出來從身上掏出十兩寶鈔遞給俊官,低聲道:「不用告訴你們姑娘,把錢交給那老東西,說我過年時的節賞,當時忘了,現在補的。」

  俊官說道:「爺不知道麼?姑娘早已經替你給了。」

  「什麼?」李坤臉上發燒,「給了多少?」

  俊官說道:「好像是十兩。」

  李坤說道:「這麼著,這十兩算這個月的賞,你去吧。」打發俊官給老鴇送錢,他轉身又賠了柔仙一會兒,嘆息著離去。

  再說徐灝安排人把家眷送回了家,他自己去了墳地拜了拜,命人重新修繕一下,完事後騎馬返京。

  剛到家門口,就見徐溶候在門前,上前抓住韁繩說道:「說好了我做東,三哥沒來,今晚無論如何給我個薄面,一起去秦淮河聽曲。」

  徐灝連續多日陪著孩子,靜極思動也想出去喝喝酒,說道:「行,今晚我請客。」

  當晚叫了徐海徐淞和徐焱,五個人說說笑笑來到了秦淮河岸邊,徐焱走到碼頭上,看停泊的幾艘畫舫,兩艘摘下了燈籠表示有客了,對著沒客人的畫舫說道:「怎麼沒人伺候?」

  「來了來了。」從船裡跑出來兩個小廝,手腳麻利的放上船板。

  當下徐家兄弟上了船,老鴇笑容滿面的上前道:「哎呦各位爺,我們姑娘等閒不招待生客,而今晚也有了約,爺們如果只想聽曲無妨,若想姑娘陪著怕要等上半天。」

  徐溶不悅的道:「那讓我們上船作甚?你當咱們是初來乍到的凱子麼?」說完對徐灝說道:「我就說去百花坊,聽聞哥哥來了,所有頭牌必定一起趕過來。」

  「呦!諸位爺好大的口氣,可見是貴人無疑了。赫赫。」老鴇嘴上漫不經心的恭維,心裡也不當回事,凡是京城子弟就是這副猖狂到極點的口氣,好似身份多貴重似的,吐口吐沫都能使秦淮河抖三抖了。

  真當沒見過真正的貴人怎地?老鴇心中鄙夷,真正的大人物哪位不是虛懷若谷,待人親切,反而越是小人物越難纏。

  開門迎客得笑臉迎人,是以老鴇笑呵呵的道:「咱這的巧云和柔仙也是頭牌,沒聽過麼?」

  「巧云柔仙?聽過聽過。」徐溶開心起來。「就是以唱曲和詩詞成名的二位?雖不是絕色卻比絕色更動人,不錯不錯,竟誤打誤撞找對地方了。」

  老鴇暗道怕不一准就盯上了吧?一看就知是囊中羞澀的主,不然大大方方上船不就結了,何必兜圈子說什麼百花坊。

  老鴇笑道:「一看就知幾位爺是難得的知音雅客,不像那些只圖美色的俗人,快請進。」

  「柔仙?」徐灝皺起眉來,不就是下午那位麼?轉身就要走,沒的傳到胡書萱和青霜的耳朵裡。還以為自己看上了人家,專程跑來。

  誰知徐溶他們都進去了,徐灝轉念一想不過是巧合,沒打算留宿下次也不會再來。何必瞻前顧後?如此也跟了進去。

  徐溶起先想到二樓,誰知老鴇安排在了一樓,如果是平時早就甩袖而去,今晚則就這麼著吧。待會人下來陪坐見識一下也就完了。

  因此安排了相對寒酸的雅間無所謂,送上一桌普普通通的酒席也沒人在意,進來兩個姿色普通的姐兒也無妨。會唱曲就行。

  他們幾個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徐灝卻不樂意了,難得請客豈能如何寒酸?

  剛要叫老鴇進來,就聽外面有人笑道:「就這兒了。」接著屋裡的琵琶響起,什麼都聽不到了。

  這時徐溶問道:「三哥,你去遼東打算帶著誰?要不帶著徐焱?」

  徐灝看了眼興奮起來的侄兒,笑道:「遼東可不是南方,三四月一樣很冷,比得上金陵寒冬臘月了,這一路大多時候得騎馬,你能受得了?」

  徐焱說道:「我不怕,只求叔叔帶上侄兒。」

  「行。」徐灝也不廢話,答應了他。

  徐海揮手示意姐兒安靜下來,說道:「老六直嚷嚷也要去散散心,哥你帶著他麼?」

  徐灝簡單乾脆兩個字:「不帶。」

  徐海搓著手問道:「要不我陪著哥走一趟,老在家悶著怪煩的,順便鍛鍊下老六應付外事。」

  徐灝不好說出來徐江的老丈人已經在千方百計的疏通門路,下個月或許就要成為監生就等著科舉了,想了想說道:「叫徐湖來幫忙,徐溶你多費點心,幫我爹應酬下外面。」

  徐溶笑道:「交給我好了。」

  要說家裡沒有徐海還真不行,許多事不好管家出面,徐慶堂如今貴為國公身份今非昔比,而徐灝又不是喜歡應酬之人。

  兩位姐兒坐在一邊無事可做,瞪著談笑風生的客人發呆,她二人俱都接近二十五歲的年紀,在這一行如果沒有姣好的容貌或者特殊才藝,意味著開始人老珠黃了。

  原以為又和平日似的被打發來接待出手寒酸的客人,偏偏此等寒酸客又最是喜歡佔便宜的,留宿倒也罷了,連度夜之資都舍不得花,一味的在酒席上動手動腳。

  沒想到今晚運氣格外好,幾位客人年紀輕輕氣度不凡,顯然是大戶人家的子侄之類,人又生得個個俊俏,即使被佔了便宜那也心甘情願。

  更沒想到不但不用上前慇勤服侍,連彈曲唱歌都一併省了,什麼皆不用干,乾坐著看他們推杯換盞就行,真是難得!

  與此同時,李坤好不容易鼓動堂哥來吃花酒,省的老鴇又藉故欺負柔仙,花上幾十兩銀子,這個月也就應付過去了。

  他心疼柔仙就想點云鳳,到時讓柔仙來坐一坐即可,老鴇也曉得是怎麼回事。

  誰知一上船就聽云鳳的媽媽說道:「真不巧了,兩位姐姐都被剛來的公子包了,李公子請回去吧,趕明兒早些來。」

  李坤怒道:「說好了我今晚要來,怎能不講信用?再說柔仙吐了血,你們為了賺錢豈能如此罔顧人命?」

  媽媽說道:「人家有錢,一來就掏了二百兩銀子,指名道姓要點柔仙,柔仙自己也點頭了,無非是唱個曲而已。」

  他堂哥李壇一聽發了公子哥的脾氣,說道:「有錢有什麼了不起?上去瞧瞧是何方神聖,竟然如此不懂規矩。」

  不顧媽媽阻攔,一行人強行沖上了二樓,巧云的老鴇站在過道上,叫道:「不許進去。」

  李坤忙說道:「我們在隔壁吃酒好了,等柔仙下來,好歹別讓她接客了,就睡在我們房裡。」

  老鴇轉怒為喜,點頭道:「這還像話,快請進吧。」

  「哼!」李壇雖然想闖進去瞧一瞧,又擔心撞見了惹不起的主,隨著堂弟走進隔壁雅間。側耳一聽,隱約聽到有氣無力的唱曲聲,聲音雖小卻很清脆動人,就是斷斷續續不在點上,再看李坤一副心疼要死的模樣,知道就是那位柔仙了。

  老鴇應付了一干公子,樓下徐灝走了出來,對媽媽說道:「你這幾個頭牌?」

  媽媽好笑道:「這麼大點的船,能裝得下幾個呢?聽小哥口音是本地人,竟連這個都不曉得?」

  徐灝皺眉道:「你管我知不知道,有幾個算幾個,都叫下來陪酒。」

  「呦。」媽媽嗤笑道:「這話更離譜了,頭牌之所以是頭牌,規矩大著呢,能請得動一位下來就不錯了,你倒好,有幾個點幾個。實話和你說吧,沒那個身份哪怕家趁萬貫也沒用,當然你要捨得掏出千金,自然也無不可。」

  徐灝有些無語,真是好久沒這麼被人看輕過了,倒也算新鮮,說道:「我沒那個身份,不過還算有點錢,你把人請下來,多少錢自有人付給你。」

  媽媽眼睛一亮,隨即失望的道:「可惜,今日我們兩位姑娘皆無暇分身,除非是下來小坐片刻,您看?」

  「免了。」徐灝不假思索的拒絕,有客人那就不要了,大不了換個地方。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19:58
第五百九十四章 柔仙

  雅間裡,徐家兄弟在喝酒說笑,菜餚的味道泛善可陳,也沒人動它。酒倒是上好的紹興女兒紅,價錢想必也好。

  徐灝很喜歡和徐海徐溶一起聊天,他倆應酬多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事,尤其是關於公子圈的風花雪月,爭風吃醋等,幾乎如數家珍,這一點李冬沐云他們是萬萬比不上了。

  徐溶說道:「這柔仙據說是個人物,初到金陵時寂寂無聞,她就靠著在河上唱曲吸引客人,一時間倒也引得俗客趨之若鶩。可是打著賣藝不賣身的招牌,本身容貌也不拔尖,又不屑撒嬌纏人,時間一久沒人願來了,說到底唱詞太雅,一個只會唱曲的戲子之流如何上得了檯面?

  後來她就跑到雨花台,正趕上寒梅詩社解詠落花詩,以一首:王慘香埋不計年,韶光如夢夢如煙,銷魂無可奈何天。疑是前因曾歷劫,枉將後果說生天,只留幽怨使人憐。受到了尊重,如此名聲鵲起身價高了何止十倍?

  令人稱道的是柔仙有了名氣,反而愛惜起羽毛來了,一般很少接待客人,好像和一個年輕人有了情意,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從良,不知今晚能否聽她一曲,也算不虛此行了。」

  徐灝暗道難怪胡書萱等人待柔仙不同一般人,看來值得敬重。

  與此同時,樓上的雅間裡,幾位豪客卻不滿柔仙有氣無力的唱腔,喝道:「唱得什麼玩意?過來陪爺們吃酒。」

  幸虧云鳳說道:「小妹抱病,請諸位爺原諒則個。讓她出去休息一會兒。」

  摟著云鳳的客人揮手道:「怪不得瘦不拉幾的,起先我還以為是揚州瘦馬呢。原來是個病秧子,去吧。」

  連一文錢的賞賜都沒得,唱了半天險些暈過去的柔仙心中氣惱,冷著臉出來。俊官說相公來了在隔壁,她這才露出笑容,推開門走了進去。

  畫舫總共不到八位粉姐,頭牌只有云鳳和柔玉,徐灝屋裡是沒人要的。云鳳等五人都在隔壁,這邊屋裡還得老鴇現去張羅,是以房中沒有女人,坐著幾個男人。

  他們時常過來人人都認得柔仙,柔仙神色很隨意打了個招呼,走到李坤身邊坐下,見老鴇送了八個小碟。六道菜,還有一碗西湖燉菜,拿起勺子先嘗了一嘗,對著老媽子說道:「煮的這個味兒,好東西叫你們一做便走了味道。生的還有麼?」

  老媽子忙說道:「剩了小半缸,用清水養著呢。」

  柔仙說道:「把生菜洗乾淨。雞湯舀出來我自己去煮,這個賞媽媽們吃了吧。」

  李壇笑道:「我就欣賞柔仙不拿咱們當外人,每回來皆感如沐春風。乾脆也不要那些庸脂俗粉了,就咱們幾個人吃酒樂樂。」

  老鴇一聽撇了撇嘴,暗道又來找藉口省錢。李坤認識的人裡面,就沒一個有錢的。

  李坤心疼柔仙她。說道:「不必再煮了,將就些吧。」

  柔仙說道:「這西湖生菜是好友特意送我的,擱在那裡明兒也壞了,趁幾位爺在這裡,吃了也安心。」

  說著起身扶著俊官的肩去了,李壇羨慕的道:「看來我也得找個相好了,逢場作戲也沒人知疼知熱。」

  另外二位都是家世一般的讀書人,每天陪著李坤到處吃喝玩樂之輩,喝著李坤特意點的紹興女兒紅,想給柔仙活活血。

  柔仙下了樓梯走到廚房門前,老鴇追上來說道:「正好一樓的客人點你去,說好了略坐一坐,唱個曲兒應付下就完了,看樣子是不常來的年輕人,事後訛他們百兩銀子。」

  柔仙冷冰冰的道:「我渾身是傷,先前被人攆了出來,這會子把我當搖錢樹了?」

  老鴇賠笑道:「但凡你能多接些客人,媽媽豈能動手?你也別拿小姐脾氣了,又不是叫你和人家睡覺。」

  今晚的柔仙似乎有些反常,二話不說走過去推開門,跨前一步反手關上了房門,把老鴇堵在了外頭。

  屋裡瞬間靜了下來,柔仙搶先說道:「奴家有病在身,陪諸位爺坐一盞茶的時辰,不唱曲不吃酒,不許動手動腳,錢得如數照付,使得使不得?如果不願奴家告辭。」

  徐溶一聽有些惱了,這不是明擺著宰客欺負人麼?不想徐灝笑道:「可以,最高價我再加十倍。」

  徐溶和徐海頓時心裡哀嚎,三哥又要土豪了,問題您老人家有錢沒地方花,不會砸到弟弟們的臉上?柔仙巔峰期間最高身價大概二百兩左右,一下子兩千兩?足夠大傢伙在秦淮河一個月夜夜做新郎了。

  徐焱暗暗乍舌,聽多了徐家最大的敗家子其實就是三叔,一鄭千金就根玩似的,以往從未親眼見過他花錢,今晚算是眼見為實了,隨便坐坐上千兩。娘啊,為何不給孩兒生個女兒身呢?

  沒人不相信徐灝不會言出必踐,問題是柔仙不相信,此刻她沒心思去看客人的長相。心裡防備起來,大抵類似的客人皆非善類,天底下有這樣的凱子麼?

  但此等客人等閒得罪不起,柔仙不得不放低姿態,低聲道:「奴家不配,諸位爺慢用,告辭。」

  徐灝笑道:「別走啊,來陪徐某人坐坐,親了嘴摸幾下。下午在花神祠見過一面,我是沐青霜的姐夫。」

  「姐夫?」柔仙隨即驚喜若狂,徐灝的大名在秦淮河上早就是傳說了,神位僅次於花神。

  柔仙仔細打量了下,果然是下午見過面的傳說,馬上變得笑意盈盈,款款走過去小鳥依人似的依偎在徐灝懷裡,大有任君盡情憐愛之意。

  徐灝反手摟著她在軟綿綿的胸部上摸了下,也沒什麼顧忌。哪怕再潔身自好的姐兒,不和三五個男人睡過覺?所謂賣藝不賣身純屬扯淡。也就哄哄菜鳥一般的讀書人吧。

  柔仙歡天喜地的道:「奴家確實生了病,要不叫云鳳姐姐下來,我姐妹一起服侍公子。」

  徐灝笑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既然有緣,銀子用來贖身,此事我會交待老鴇。行了你去吧,今晚也算你最後一次接客,當然你依然選擇遊走秦淮也隨你,起碼能自己做主了。」

  柔仙越發狂喜。恨不得把衣裳脫光了以身相謝,心說果然傳聞都是真的。

  其實她不知道徐灝心裡很苦澀,他何嘗不想偶爾嘗嘗野花的味道呢?不想逢場作戲一次呢?奈何秦淮河散財童子的傻子形象已經確立了,這偽君子做的真是好生窩囊。

  當然徐灝也不是天生的活雷鋒,保持良好形象對吸收人才無往不利,歡場是情報的重要來源之一,他沒可能放過。

  青樓這一塊向來由張鸞吹等心腹打理。徐灝也不太清楚到底誰是他的人,興許那邊坐著百無聊賴的二位就是。不過貌似不像,兩個人張大了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雙雙起身湊了過來,十分懊悔先前為何就那麼聽話呢?白白放過了一隻大肥羊。

  再來徐灝對妓女也確實不感興趣,哪怕是所謂名妓。蓋因身邊可供選擇的美人太多了。

  儘管柔仙很想多陪陪,可又不敢違背,只好苦笑著出來,心裡打定主意等從了良,將來一定要親自好生拜謝。就怕沒那個福氣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骨,柔仙心情又低落下去。不過因剛才的情緒激動,大喜之下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比吃了十劑藥還有效。

  西湖燉菜的作法非常簡單,倒入雞湯煮沸把生菜放入炒一下就好,要的就是原汁原味。

  雅間裡等她一走,徐溶毫不客氣的把兩個姐也攆走了,徐灝很豪爽的每人一百兩銀子,喜得粉姐千恩萬謝。

  徐海痛心疾首的叫道:「哥,你就不能對我們也大方一回?」

  「對你們大方?」徐灝一臉壞笑,「然後你們到處買女人回家?或者常年流連青樓?醒醒吧,我可以大方你們卻不可以,有錢有權也沒用。」

  這時柔仙煮好了菜,吩咐老媽子端上去,臨走前深深凝視著雅間,感慨萬千的嘆了口氣,被俊官扶著上了樓。

  「你偷偷告訴云鳳,就說下面有貴客,務必盡快走一趟,切記!」

  「嗯。」

  俊官領命走了過去,開門的瞬間柔仙抬手整理散亂的發絲,被屋裡的客人看得清清楚。

  柔仙進了屋,心情大好連續向李壇等人勸飲,她自己也陪飲了十餘杯。

  柔仙酒量向來最多三杯,而且從來不和任何人對飲,李坤見她忽然改了常度,心中不覺詫異,趕緊叫她不要飲了。

  柔仙雙頰嫣紅,笑道:「人生行樂耳,良會無常,同心罕觀,酒逢知己,何必拘束呢?」

  「說得好。」李壇又讚道:「難得柔仙高興,你莫要掃興。」

  大家繼續對酌,柔仙有了酒意,向李壇說道:「我已經幾個月沒有練嗓子了,也沒正經唱過,那老貨恨得我牙癢癢的。自小師傅說過,三日不彈,手生荊棘,所以戲班子之人一輩子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相公最愛聽我的喬醋一出,給諸位現現醜。」

  幾個男人非常高興,這一出喬醋可是柔仙賴以成名的拿手好戲,等閒不得一見。而且柔仙做戲做全套,吩咐俊官去取來一件戲服穿了,在燈下一節一節的演唱起來。

  演到白頭裡念巫綵鳳的詩,唱道:「不識河中金雀女,可能再會月中人。」想到自己或許命不久矣,觸景生情嗚嗚咽咽的流下淚來,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李坤也陪著流下淚,說道:「不要唱了,你換了衣服,請你唱醒妓一出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20:01
第五百九十五章 惡少

  「誰是月中人,誰是金雀女呢?」柔仙喃喃自語又像是詢問情郎,褪下戲服坐回原位。

  「請你唱唱醒妓這曲兒。」李坤再一次說道。

  柔仙微微蹙眉,說道:「有什麼唱頭?劈頭驚一棒,刺骨冰冷心。」

  李坤拍腿說道:「我最愛這兩句,尤其是你唱的。」

  柔仙眼下疲倦欲死,但眼見心上人喜歡聽,說不得笑了笑,清唱了一句:「綺羅叢裡粉骷髏。」

  李坤嘆道:「我就是要你知道這個意思。」

  柔仙旁顧無人,輕聲道:「你為什麼常替我哭呢?」

  李坤笑道:「也不過泥人勸木人罷了。」

  其他人彼此面面相覷,很自覺的不去打攪,李壇琢磨著找誰做相好呢?必須是柔仙這樣的妙人才好。

  李坤和柔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是心心相印。不想房門砰地一聲被人用力踹開了,走進來幾個人,指著柔仙罵道:「好你個賤人,我包了你不好生賣力唱曲,卻跑來給別人唱,你當咱們好欺負麼?」

  「滾出去,不長眼睛的東西。」李壇大怒起身罵道,忽然整個人呆住了。

  為首之人瞅著他冷笑道:「我當是誰這麼威風,原來是崇山侯李家老二,我是不長眼睛,你能把我怎麼著?」

  柔仙就發覺以往威風八面的李壇瑟瑟發抖,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再看李坤也是如此。

  原來此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肖偉的兒子肖玉。如果說權貴子弟最怕誰,無疑就屬錦衣衛了。

  柔玉不認得近二年在秦淮河上風頭最盛的肖大公子。肖玉倒是屢次聽過她的名氣,今晚特意專程來此,可一見之下大為掃興。柔玉本就生得嬌小玲瓏,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弱多病,長相不過中人之姿,以往以唱曲和文采聞名,但秦淮河類似之人可謂是車載斗量,兼且不喜多接客。今日又吐了血,臉色臘黃有氣無力的頻頻咳嗽,像是得了肺癆一般。

  類似林黛玉的身子,戲官的性情,尖牙利齒不會看人臉色,當時肖玉就沒了興趣,反倒對與她齊名的云鳳頗感興趣。云鳳長相也不算太好。但特點是皮膚白皙,體態豐胰,待人溫柔會說話。

  適才柔仙站在過道上被他們看見了,說怎麼換了個人似的?當時就很生氣,合著是不願接待咱們?不久又聽到這邊響起了歌聲,柔仙能出名不是偶然。打起精神唱的自然沒話說,對比剛才的樣子,顯然是故意所為。

  類似肖玉等紈袴公子,沒事都能找出事來,何況是公然不給顏面。因此直接殺了過來。

  雙方剛剛一照面,李壇先馬上蔫了下來。而李坤就是一賈寶玉,最是沒脾氣的主兒,至於其他二人不提也罷。

  肖玉見自己佔了上風,冷笑道:「大家時常見面,我也不為難你們兄弟,但是這賤人不能放過,你不是會唱麼?現在就給我使勁唱,我不叫停不能停。」

  柔仙不樂意了,冷冷的道:「我喜歡給誰唱就給誰唱,你管不著。」

  「管不著?」肖玉冷笑著上前,一把拽住李壇的衣襟,「這你都看見了,如果為了婊子肯出頭,我不攔著。」

  李壇不敢動彈,反而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哀求道:「她不懂事,肖公子你大人大量,別跟個姐兒一般見識,今晚所有花銷我都包了。」

  啪!肖玉給了他一巴掌,「你有種,當我下三濫是不是?」

  「沒有沒有,小弟不是這個意思。」跪在地上的李壇語無倫次,舉著手亂舞。

  肖玉得意的輕輕踹了他一腳,李壇趕緊又爬了回來,如此三番兩次,惹得外人哈哈大笑,兩個朋友也跪了下來。

  李坤嚇得一聲不敢言語,又不想給人跪地,臉色蒼白。柔仙臉色也不好,情知或許今晚躲不過去了。

  肖玉笑道:「行,你懂事我不為難,倒酒!」

  當下有人笑嘻嘻的倒了十數杯酒,肖玉指著說道:「此乃罰酒,一人三十杯,喝完此事就此拉倒,我說話算話。」

  李壇知道這是打算把所有人都給灌醉了,男人或許不要緊,除了李坤長得好興許會被弄弄屁股,自己三位人家估計還看不上呢,可柔仙就完了,十來個人強暴一圈,不死也得半死。

  他很清楚肖玉等人的行事風格,什麼混賬事都幹得出來,只要不弄死人命就沒事,對上尋常百姓或讀書人他們或許會手下留情,但碰上一個圈子裡的公子哥,有殺錯不放過。

  京城除了李景隆那幫人井水不犯河水外,其他人都會被狠狠欺負一番,事後還得逼著你認他們做大哥,然後鞍前馬後的當一名小弟。

  可知道歸知道,李壇豈敢反抗?忍一忍也就完了,不然結下樑子保管沒完沒了,當即拿起杯子仰頭就喝,其他二位見狀有樣學樣。

  「痛快!」肖玉見他識趣很滿意,笑道:「你們三一人十杯吧,從今後大家都是兄弟,一起吃肉一起喝酒。」

  李壇苦笑著點頭,看都不敢看李坤一眼,按規矩得立下投名狀,大概會被逼著當著李坤的面前強-暴柔仙。

  李坤不明白這些道道,弱弱的道:「我和柔仙都不善飲,能否也減免到十杯?我替她喝。」

  肖玉就討厭長得好的小白臉,看情形二人是相好,問道:「你是她的相好?」

  「是。」李坤趕忙點頭。

  啪!肖玉抬手給了他一巴掌,瞪著眼睛道:「我問她不是問你。」

  「你,你為何打人?」李坤捂著臉哭訴。

  柔仙趕忙把他拉在自己身後,強自鎮定的道:「是,我喜歡他。」

  肖玉冷笑道:「我問你,先前為何怠慢我們?」

  柔仙說道:「是奴家不對,我真的是有病在身,剛剛吃了些酒一時激動,就忘情唱了曲。」

  肖玉搖頭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是專為你而來?你卻如此不識抬舉?」

  柔仙忙說道:「都是我的錯,請公子放過我們,等我病好了,一定過府給公子唱一天。」

  「可是我不稀罕了。」肖玉撇了撇嘴,「這樣,你們倆就在屋裡一邊唱戲一邊歡好,酒也不用吃了,行不行?」

  李壇忙對著李坤示意,要他好歹點頭答應了,順從的話興許就不會遭受太大的羞辱。

  相比李坤一張白紙似的,柔仙卻提心吊膽,云鳳和兩位老鴇並所有人都消失不見了,還能說明不了嚴重性麼?眼前這位一定是得罪不起之人。

  眼看情郎弱不禁風的害怕樣子,柔仙心中暗嘆,乾脆橫下心來說道:「請爺把不相干的都請出去,柔仙願意。」

  「咦?有意思。」肖玉此時真來了興致,發覺柔仙不是尋常人,「除了我們四兄弟,其餘人都出去。」

  頃刻間連李壇等都跑了,屋裡僅僅剩下了六個人,四位年輕公子嘻嘻哈哈的找好位子。

  李坤跺足道:「這怎麼可以,傳揚出去我也不用做人了。」

  柔仙苦笑道:「還能怎麼辦?難道你要我被他們當眾凌辱?」

  李坤瞬間臉色煞白,終於反應過來了,而如果他敢此刻表明身份,嚴詞拒絕的話,肖玉不一定會不依不饒的,畢竟是有名有號的文官。紈褲子弟雖然紈袴,只要沒有失去理智,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自己很清楚。

  可惜李坤沒這份膽識,柔仙也實在太瞭解他了,連老鴇都不敢得罪的人啊。

  柔仙這麼做是打算拖延時間,好歹樓下還坐著位傳奇呢,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是以她又拿起酒來連飲三杯,給自己壯了壯膽,李坤哆哆嗦嗦的軟肯道:「好妹妹,你要醉了,身子又不好,少飲些吧。」

  柔仙不愧戲子出身表演功底深厚,頃刻間進入演戲模式中,瞅了一眼道:「醉死了不關你事。」

  李坤不以為然的道:「不關我事?我相識你多時了,還不知我的心麼?」

  肖玉看得津津有味,以往也不是沒逼著人表演過,但如此敬業投入其中的情侶還真沒見過。

  「是我說錯了。」柔仙緩緩又斟了一淺杯,舉手送到了李坤唇邊,「夢鎖秦淮,怕逐東風蕩。只見蜂兒鬧紙窗,蝶兒過粉牆,怎解得咱情況?」

  李坤心如刀絞,勉強笑道:「響遏行云,音將落月。可妹妹精神不佳,咱不唱了吧。」

  柔仙說道:「你也難得聽我唱,自今之後,不知何時再唱給你聽,我就勉強唱完了把。」

  說完放開歌喉唱了起來,一曲接著一曲,肖玉看的不耐煩了,猛然站起走過去一把拉開垂淚的李坤,抱著呆若木雞的柔仙說道:「我等不及了,乾脆咱倆樂給他們看吧。」

  一位公子叫道:「叫云鳳和所有婊子都進來,脫了衣服伺候。」

  「你要幹什麼,別碰我!」柔仙死命抱著前胸,拚命往後躲去。

  肖玉使勁撕開了她的外衣,獰笑道:「當婊子立牌坊,爺也見了不止一個了,你乖乖的便罷,不然今晚連掃地的龜奴都會上你的身,我看你還擺什麼臭架子?」

  咯吱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徐灝走了進來,好整以暇的環視一圈。

  「聽說有人活得不耐煩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20:03
第五百九十六章 飛仙洞

  柔仙死死捏著自己的衣服,怔怔看著先前還不可一世的肖玉,老老實實的站在傳說面前,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三叔。

  徐灝則很蛋疼的道:「我難道年紀很大麼?我記得你比我大一歲吧?」

  可不麼,他今年才二十六歲,肖玉今年二十七了,不過肖玉稱呼徐灝為叔叔有些年頭,早年第一次去北平時,肖偉就讓兒子喊叔叔。

  徐灝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京城很難找出不把他放在眼裡之人,想嘚瑟下都不行。

  而此事的性質就是那麼回事,誰讓柔仙是妓女呢,打官司也不能把客人怎麼樣。

  何況還是未遂,儘管徐灝很厭惡肖玉為人,只做了口頭警告,要肖玉當面賠禮道歉承諾沒有下次,凡事下不為例,如果肖偉還如此縱容兒子的話,不必等徐灝親自動手,大概他自己也得被有心人給檢舉了。

  兩千兩銀子幫柔仙贖身,也算是最好的補償,徐灝廢物利用,吩咐肖玉去辦此事,有本事就一分錢不花,令柔仙從良。

  柔仙也沒有就此厭噁心上人的軟弱,然後從此一顆芳心繫在傳說身上,甚至還非常的討厭,如果褪去權勢這一層外衣,在她心裡說不定傳說比李坤還不堪呢,一如李壇。

  千壽堂,嫂子們傳上飯菜,一盤漾花蘿蔔清蒸火腿,一盤冬菜悶血鴨,一碗麻姑筍尖湯,一碗雞粉蒸鴿蛋;一碟蝦子玉蘭片,一碟鎮江米醋炒蟹粉。

  還有一海碗的海參干貝湯。一碗鴨掌冬菇湯和幾道小菜。菜一上桌,徐灝和兒子專門挑吃海蝦。頃刻間剩下不多了。

  蕭氏笑道:「看這一對父子,大家都不動,你倆一個勁的受用。」

  徐燁想起父親教的話,叫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

  笑的老太君把吃的火腿都吐在了桌子上,朱巧巧嘴裡的干貝湯也噴在一地。指著徐燁笑罵道:「小壞蛋。」

  吃完了飯,鐘可姑進來問道:「顏魯公的中興頌碑,可有原拓?」

  沐凝雪說道:「原拓得好生找找,先前有一冊宋拓,被胡姑娘借去了,現在我手裡的一冊是解縉大人括的,你要它做什麼?」

  鐘可姑說道:「昨日在書局買的。挑了懷素貼和中興頌,懷素貼我原有,買了一張;中興頌看那字跡潦草,墨彩也不勻,所以要借來比較比較。」

  沐凝雪說道:「中興頌都是墨跡,不甚清勻的。此等頌刻皆是在崖石上浯溪。共有三崖駢立。中崖刻這個頌年深月久,一則石質消磨,二則高低不平,最為難拓。大約書局是真的,你見的懷素帖。是全套麼?」

  鐘可姑說道:「也是四紙。」

  一邊的朱仙媛說道:「不對,永州綠蕉庵的懷素。筆跡全套共有五張呢。四張必然少了一張,可見你收藏的也不全。」

  這時徐燁問他老子,「爹,娘和嬸嬸說的什麼?」

  徐灝很誠實的道:「我也不懂,似乎是些名人墨寶,所以你要好好學習,別像你爹似的文化水平低。」

  漣漪手中拿著一支三尺多長的細竹竿,頂端綁了一尺長的絨繩,繫了一個小繡球,坐在炕上往下面拋滾,引來一黑一白兩隻小貓追逐。

  貓咪跳躍奔走忙的什麼似得,漣漪笑眯眯的擺動手臂,每一次都讓它們撲空。

  父子二人都被吸引,目光隨著繡球來回移動,老太君笑道:「漣漪真聰明,一下吊了四個呢。」

  蕭氏起初聽不明白,順著指引看著一大一小目不轉睛,呆呆的模樣,笑了。

  「三哥。」鐘可姑笑著上前輕聲呼喚,等徐灝回過神來,輕笑道:「我有親戚想求你寫一副琴對子。」

  徐灝說道:「你嫂子的潤筆最少五百兩,我不得五千兩?拿銀子來。」

  鐘可姑求道:「卻不開情面,我領哥嫂的情就是了。」

  老太君不知徐灝在胡說八道,咋舌道:「好大的情,一送就是五千兩?寫幾個字就這麼金貴?」

  沐凝雪笑道:「您聽他亂說,我的字先不說不值,哪有送外人的道理?而灝兒的字倒也甚有名氣,可惜凡來求他字的人,皆是別有所圖,他終究不曾在這上頭下過苦功。」

  徐灝失笑道:「你就直說我的字不成氣候就完了。行,被你這麼一說,拿紙筆來。」

  鐘可姑趕緊叫丫頭把桌椅並文房四寶取來,徐灝低頭想了一會兒,說聲有了,在筆架上取出一支中判淨純羊毫,先在裝著清水的玉砵裡潤浸著,等筆尖慢慢的化開,再把水灑出去。

  徐燁興奮的看著父親在硯台裡蘸了墨,瀟瀟灑灑的一揮而就,大聲念道:「蘭有群情竹無一曲;山同月朗水與情長。」

  鐘可姑驚異的道:「燁兒好聰明,似乎在哪裡見過?」

  徐燁眨眨眼,說道:「嬸嬸文化水平太低了,連蘭亭序都不知道。」

  頃刻間千壽堂裡哄堂大笑,鐘可姑紅著臉說道:「燁兒真是了得,嬸子甘拜下風。」

  沐凝雪笑著解釋道:「這幾天姑姑留的作業是觀摩蘭亭序,他爹也跟著記了幾句,不然這一手狂草,燁兒如何能看懂。」

  鐘可姑笑道:「那也難得了,他弟弟成天只知道玩,連三字經都背不住呢。」

  與此同時,毛國琳成天朝思暮想,可方家在京城的府邸門戶森嚴,他自慚形遂不敢貿貿然的登門拜訪,千方百計的打聽到寒梅詩社要在沐家別院召開。

  沐家別院因花神祠不禁遊人,沐夫人和沐昂夫婦都住在城裡,內宅看管不嚴。他運氣不錯得以混了進去。

  趁人不注意溜進了花園,筆直的一條道路。然後在假山中拐了三拐,前方有一個山洞名曰飛仙。

  從飛仙洞七拐八繞的穿出來,毛國琳心裡暗暗叫苦,心說有些蹊蹺了,前方一帶斜堤垂柳,池水隔斷,顯然是走不通的所在。

  轉身回來,又往左邊走去。沿著石階一步步到了假山上,前方懸崖瀑布,依然走不出去。

  只得再一次轉回來,這次向著右邊直走,是一條佈滿荊棘的小路,衣服不慎被勾住,好半天也解不開。而且亂草有半人多高,路越走越難,不像是有人行走的。

  鬧得毛國琳好生煩悶,東穿西走怎麼也走不出去了,心中焦急不免頭暈眼花,最後竟完全迷路了。

  他哪裡曉得沐家的別院本來就大。靠這一方是內外兩個園子,內花園不過幾畝地,而外園子佔地面積數百畝。

  前幾年沐青霜忽然迷上了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修了七七四十九個飛仙洞,園子裡的佈局奇幻異常。道路循環錯亂,沒有人領路的話。徐灝曾不信邪的試過一次,困了整整半天。

  幸好經過沐夫人的強烈抗議,陷阱沼澤等都作了修改,請來能工巧匠裝上了機關,晚上打開白天關上,每個機關都不會致人於死命,要不然沐家即使門禁再鬆,也沒有叫一個大男人大白天混入內宅的道理。

  可憐毛國琳被困住了,即使沒什麼危險,但早上沒吃多少食物,走了半天也餓了,他一介書生走又走不動,路又找不到出口,又擔心夜晚再次被當成壞人抓住,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總算沉下心來仔細辨認道路,一點點的摸索出來,抬頭一看天色,已經傍晚了。

  在內園迴廊上,他雙腿沉得邁不開步,便坐在花欄上休息片刻,見粉壁上寫著一篇美人賦,忍不住仔細觀摩了一會兒。

  眼看天已經晚了,毛國琳不敢再往裡走了,尋思著盡快沿著牆壁逃出去得了,沐家真是無聊竟修了個迷魂陣,豈有此理!

  剛要轉身,數十個男人忽然從門外衝了進來,猶如從天而降,嚇得毛國琳就要越牆逃竄,被人家一把給扯了下來。

  當時一群姑娘都在屋裡玩呢,還以為是來了強盜,慌慌張張四散躲避,唯有沐青霜不慌不忙,說道:「大家不要急,那是我家護衛。」

  原來早在毛國琳無頭蒼蠅似的時候,後園早有人稟告了沐昂,沐昂是為了保護女眷而來,有心纍纍對方,從容布下了天羅地網。

  眾人推推拽拽的把毛國琳帶到了外宅中堂,沐府親衛在兩邊站立的齊齊整整,燈籠火把照的夜晚如同白日,人人手中不是木棍竹片等尋常之物,完全是鋒利無比的真傢伙。

  有人命毛國琳跪下,而毛國琳是讀書人自然不肯下跪,努力的挺直腰板。

  堂上坐著的沐昂罵道:「好個賊人,你在我園中做什麼?趕緊說出來,免得受苦。」

  毛國琳苦於不敢說實話,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楚,此乃人家的園子,周圍都有高牆,能說明白嘛。

  沐昂也不和他廢話,直接吩咐道:「揍一頓,用麻索捆綁起來,吊在樑上關一宿兒,明日一早送到縣衙去。」

  內宅,侍煙面如土色,氣吁吁的跑來,拉著方杏杏說道:「小姐不好了,我們去瞧熱鬧,竟然是前幾日丟了詩箋的相公。」

  方杏杏驚問道:「你不是已經還了他的詩箋麼?那天被抓住他還不死心啊?怎麼又跟來了?哎呀,我被你連累死了。」

  侍煙忙說道:「姑娘別急,此事都是因我而起,大不了都推在我身上就是了,拼著被老爺太太攆出家門,也不讓小姐受一點委屈。」

  「你知道什麼?」方杏杏有些急了,「李下整冠,瓜田納履,萬一驚動官府,他說是為我而來,傳揚出去有口難辯。可嘆我一生名節,竟糊裡糊塗的喪在你手裡。」

  侍煙懵了,說道;「要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小姐和我趕緊收拾些細軟,尋個安身之處,暫且躲避些時日?」

  方杏杏有意嚇嚇她,以為警戒,她當日口口聲聲說是無意撿到的詩箋,誰知晚上擅闖別院不說,現在失主又尾隨到了沐家,怎麼可能事出無因?一定是這死丫頭在從中弄鬼。

  幽幽一嘆,方杏杏絕望的道:「我左思右想,還是死了乾淨。縱然躲過一時,可醜聲已經四布,連累爹娘面上無光。」

  侍煙傻眼了,痛心疾首的哭道:「小姐你不能死呀,你要死了,我也隨你死。」

  「你呀!」方杏杏又氣又怒又憐,抬手一指狠狠戳了下她腦門,「無法無天的東西,就這句話倒也令我貼慰。」

  一般古時大家閨秀遇到此等事,大多都會茫然失措,不敢對父母講,自己又沒什麼主意,一時想不開枉送性命的大有人在,古代禮法最討厭的就在這兒了。

  如果沒有父母就更麻煩了,父母在起碼走投無路只得坦白交代,狠心只顧著名聲的畢竟是少數。若沒有父母有時一經下人攛掇,又不想輕生,興許還真就拿著錢跑路了,帶著錢財的落單女人,不定會遇到什麼不測。

  而方杏杏有詩社的朋友在,遇到此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有人能幫著參謀參謀,所以第一時間想到了找胡書萱和沐青霜商量。

  結果找來二女一說完,人家彼此面面相覷,沐青霜恍然道:「原來那晚是因你而起,好啊!你看上了人家也不說一聲。」

  把個方杏杏臊得無地自容,侍煙哭道:「這都怪我,真的與我家小姐無關啊。」

  胡書萱怒道:「那你就該死,此種事對女兒家來說可是鬧著玩的?尤其是我等家世,為了不辱沒門楣,哪年沒有人因此被逼死?」

  罵的侍煙連頭都不該抬,跪在地上萬分後悔,方杏杏也抹著眼淚。

  沐青霜見狀說道:「好了好了,你別動怒,我這就去叫弟弟把人給放了。」

  胡書萱怒氣未消,說道:「不能便宜了那登徒子,竟然屢次私闖,膽大妄為,就該活活打斷雙腿才好哩。」

  沐凝雪眼珠一轉,故意說道:「那好辦,我這就去叫人打斷腿。」

  「別別。」方杏杏忙攔住她,梨花帶雨的道:「這都是命,既然已經和人家有了說不清楚的關聯,他雖然膽大妄為,可屢次闖入也非是有苟且之心。」

  說到這兒,方杏杏一咬牙又說道:「反正名聲也沒了,我要試試他的誠意,如果是個還算不錯之人,乾脆嫁給他得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20:05
第五百九十七章 痴人

  等徐灝得知方杏杏和毛國琳有可能成就好事的消息後,來了句烈女怕纏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說得好,毛國琳一而再的做糊塗事,固然其人心生妄念,但話也說回來,不試一試誰又知道成不成呢?

  以往也不是沒有普通讀書人有求偶之念,卻皆把方賓視為不可踰越的大山,一介貧賤之士有何底氣娶侍郎家的小姐?反倒是對大戶人家不在乎,我有才,你有錢,也算門當戶對。

  卻不知類似方賓此等高官根本不把未來女婿的家世放在心上,看重的是人,舉手之間就能讓女婿平步青雲。

  這時候徐妙錦和徐翠柳等人過來串門,徐灝起身出去相迎,就見迎春直直的走過來,他趕緊讓過一邊。

  今天負責看茶的貌似是迎春,徐灝很自覺的替她做事,而迎春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鬧得一早就來聊天的富氏大為驚奇,心說也太沒規矩了吧?

  其她人似乎對此習以為常,富氏發覺丫頭跟瘟神似的,每個人都離她很遠才敢坐下。

  又見三哥過去親切的拍拍丫頭的腦袋,問她吃不喫茶和點心,她竟然理都不理,三哥也不生氣,慇勤的又是倒茶又是擺上點心,還很細心的拿起一塊千層糕,放在那沒規矩的丫頭手裡。

  忽然兩個頭戴牛頭馬面的小丫頭打眼前呼嘯而過,富氏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嫂子,你也不管管?」

  沐凝雪說道:「你哥哥疼她們。再說還是孩子。以前我也覺得不妥,嫌鬧得頭疼沒規矩。自從有了你兩個侄兒後,我也習慣了吵吵鬧鬧,每當他們都不在的時候,靜靜的反而覺得安不下心來,而她們在眼前胡鬧,我看著很舒心。」

  富氏自然不瞭解為人父母后的甜蜜和苦惱,指著坐著發呆的巧春,說道:「丫頭小不懂事。哥嫂當她們是自家的孩子,我可以理解。可她已經十幾歲了,是不是有些過了?」

  沐凝雪對此笑而不語,徐翠柳走進來笑說道:「嫂子,你送這個人來鬧死我了,我現在情願是瘋瘋癲癲的蘭春她倆。你自己不要她,叫她來纏我?也沒見整日的跟來跟去。這不是一個瘋丫頭麼?問這個,講那個,此等痴人,將來還有男人敢要她?」

  富氏問道:「是誰?」

  沐凝雪抬手一指巧春,笑道:「不就是我們那迎春姑奶奶。」

  徐妙錦進來也笑道:「非但痴纏的要命,前日讓她和孩子們一起練字。她手裡拿著一支筆在嘴裡潤來潤去,寫幾個字,潤一回,看把她那張嘴塗抹的烏黑,令人又憐又氣。想丫頭們都是往唇上點紅紅的胭脂。她小姑娘家卻出了黑色的鬍鬚,不是笑話麼?」

  沐凝雪笑道:「我教她去鬧翠柳的。為何到了姑姑那裡?」

  徐妙錦說道:「自然是翠柳又送我這兒來了,你們這邊樂得清閒。」

  一直在炕梢逗弄兩個孩子的朱巧巧轉過頭來,說道:「何嘗不來鬧我?五更天就跑到我屋裡,看見我在交代嫂子們瑣事,不好說話兒,她便坐在一邊發呆。後來我肚子裡急,到裡間去解手,剛坐在馬子上,她就來了,站在我面前也不怕臭,拿著一本詩學入門,問看見的看字,平仄可是通用的麼?

  我說我現在要出恭,你吵得我出不來了,她倒好,說什麼出恭差了一東,一東里沒有這個字,當時把老娘我險些氣暈過去,只得抱著孩子牽著她,送回你家來了。」

  眾人無不放聲大笑,富氏這才知道敢情是個小書呆子,難怪自三哥起都如此忍讓她,不禁會心一笑。

  沐凝雪笑道:「昨晚我家霜丫頭臨走出了一個題,迎春回來就做起來,拿著稿子在院裡踱來踱去,踱到她們洗衣服的桶裡去了,一隻腳都濕了,自己還不覺得。

  新來的明珠笑著挽著她出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倒把明珠罵了幾句,明珠嘔了氣,走開不理她了,讓她穿著一隻濕鞋。

  我當她去換鞋了,豈知站在東邊對著一枝未開的桃花發怔,恰巧下起了春雨,淋了滿頭。我們都忙著收衣服也沒顧著她,想起來我趕忙去喚她,說雨濕了快進屋。

  誰知這姑奶奶竟說雨字不及露字,濕字不及壓字,當時我就說了不得,迎春真個要痴了,叫幾個人強拉進來,我打了她一頓,她這才醒了,自己嘻嘻的笑,連忙去屋裡換衣服了。」

  眾人又笑了一陣,徐灝也想起了石頭記裡學詩的香菱,還有當年苦學醫術的香玉,而此種專心致志的例子古往今來實在是太多了。

  徐翠柳問道:「是什麼題?」

  沐凝雪說道:「是陸游『臨安春雨初霽』裡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題,當中有一句『春雨濕春愁』,她想著把雨字改成露字,濕字改了壓字,春露壓春愁。」

  朱巧巧笑道:「活該被雨淋,這句詩不虧了她。」

  徐翠柳說道:「有志竟成,將來她的詩學,恐怕還在我們之上呢。」

  徐妙錦忽然說道:「我對門有戶二三十年的老鄰居,近日來求我,大家一起幫出個主意。」

  「什麼事?」徐灝過來問道。

  徐妙錦說道:「此事就得你來出面,鄰居娶妻也有十年了,一介寒儒屢試不中,近兩年度日艱難,他妻子忍受不住,想跟了別的男人過好日子,丈夫不忍分離,苦苦哀求,他妻子還是執意要走,就連把岳父請來又是責備,又是好言相勸皆不管用,屢次以不遜之言頂撞自己的老父親。」

  徐灝說道:「這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了,沒有誰對誰錯。分了也好。」

  徐妙錦慎道:「只有勸和的,哪有勸分的?我也不聽你的大道理。此事就落在你頭上了。」

  徐灝報以苦笑,女人不講理時真是要命,說不得領命而出,也是最近閒得慌。

  讓家人領著穿街到了對面,一片低矮的平房前,正好趕上一個穿破衣服的文人送一個老人出來,頭上也戴著一頂破爛方巾。

  「就是他家。」家人解釋道。

  老人邊走邊氣憤的道:「家門不幸,生出這樣不成器的女兒來。賢婿你也不必氣惱,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也不管了,就當沒有生過她。」

  一看就知這翁婿倆是一對迂腐文人,徐灝拿出士林做派,神態謙和的拱手道:「在下徐灝。請教。」

  女婿忙停住腳,一絲不苟的回禮,說道:「賤姓平,就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平字;賤名儒,乃汝為君子之儒,這位是家岳。」

  一開口酸腐之氣撲面而來。趕得上鄔斯文了,類似之人古時真的不要太多,腦袋本來就不靈光,又讀死書多年,整個人更迂了。能把自家打理好才是怪事呢。

  徐灝重任在身,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我就住的不遠。彼此都是近鄰,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觀二位賢者面有不愉之色,想請去酒樓一坐,一來親近親近,二來也是開導之意,不知肯否賞光?」

  翁婿倆顯得挺高興,讀書人之間交往講究個隨意,不加思索的同意了,其實是肚子餓得咕咕叫。

  到了附近的酒樓,點了幾個菜,吃到一半時,徐灝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酸就酸吧。

  果然平儒述起苦來:「小弟自二十歲畢婚,今已十年矣,賤內與小弟同庚。小弟一介寒儒,只靠筆耕餬口。

  不意兩年來,年成荒歉,沒人讀書,這硯田也就荒蕪了。去歲還將就苟延,到了今年,就力不能支,三旬九食竟是常事。

  在當初,灶下以不舉火奇,近日竟以舉火為奇。真正是空如懸罄,家徒四壁。古人云:「啼豐年之飢,號六月之寒。不意此二語竟是為小弟而設。

  不想賤內忍受不得,竟有個要別抱琵琶之意,原也怪她不得。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終朝枵腹,如何過得?她去意甚切,小弟多年伉儷,何忍分離?意有不捨,再四苦求。其如她塞耳弗聽奈何?賤內執意不回,小弟不得已求了家岳來,以大義責她,以好言勸她,她決意不從。適間反以不遜之言頂撞了家岳,所以家岳忿怒而去。」

  這番話估計平儒每逮到個人就說一次,滾瓜爛熟不帶喘氣的,徐妙錦的版本和他一模一樣,幸虧徐灝心裡有數,聽的不算費勁,也是被鄔斯文等人給活活逼出來的。就好比不會外語的人到了外國,用不了多久就能聽懂當地語言。

  老人把肉吃到肚子裡,嘆了口子,說道:「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這真是何不食肉糜之言了。我們當初弄了一頂爛頭巾戴在頭上,以為是功名的一個進步,何等興頭?誰知吃他一生的大累。

  當初指望飛勝黃甲,脫卻這蓋皮,就可以耀其祖而揚其宗,封其妻而蔭其子,大其居而改其門,華其身而充其腹。不想毫不如意,其如命何。

  老學生自十五歲游庠,鄉試過二十餘次了,那朱衣老先生在暗中,他那尊頭就不肯略點一點,那柳汁比金子還貴重,就不肯灑一滴在我寒士身上?拿輕不得,負重不得,不稂不莠,行動又要惜三分臉面。

  家中釜甑生塵,兒啼女哭,真有乞丐所不堪者。老學生今年虛度七十有五了,豈但三月不知肉味。孟夫子曾云:七十非帛不暖,五十非肉不飽,老學生比五十又多了二十五年,成年累月還不知何者為肉。

  昔日聽得一笑談:一貧士終年食菜。一日,有人以羊肉餉之。他夜夢五臟神云:羊踏破菜園了。老學生今日求其踏破菜園而不可得,至於衣服,不要講衣帛,請看我這鶉頭百結,捉襟露肘的樣子,求寸布如異錦之難,其寒家之境況,可想而知了。自給猶無所措手足也,而況於女兒女婿乎?

  當日古人有一個《清江引》,正合了老學生的近況。道是:三更半夜睡不著,惹得我心焦躁。蹬的響一聲,盡力子嚇一跳。原來是把一股脊樑筋兒窮斷了。」

  徐灝皺著眉聽完,心說你諾大年紀依然不知世務,一味顧著讀書人的體面,不肯彎下腰去工作賺錢養家,焉能不受窮?

  眼看似乎平儒無可救藥,徐灝說道:「嫂子既然不願留下,就算勉強留住人,也留不住心,與其成天吵吵鬧鬧,還不如放她走呢,起碼好聚好散。」

  平儒嘆道:「小弟豈不知此,其如此哀不何?」

  這時老人問道:「請教先生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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