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8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3
卷四 展翅 第六百零八章 弟子

  三月中旬的大黑山景色秀美,山腳下的小村子,村裡的石牆角冒出來一枝枝連翹,綻放出燦爛的金黃色花朵。

  村莊附近向陽的山坡上杜鵑花盛開一片,惹來了成群結隊的蜜蜂。濕潤的季風翻過山脊,越過山谷,大黑山山腰上的杜鵑花還只是剛剛綻放出花芽,這裡凋零的樹枝在北邊來的強風中顫抖不已。

  山外和山裡好似兩個世界,大黑山是遼南第一山,主峰海拔高達6631米,面積大約二十三萬平方公里。

  為了繪製軍用地圖,陸續在這裡發現了隋唐時期遺留下來的卑沙城遺址,以及至今保留完整的唐王宮道院,因距離山頂僅有一百五十米,所以歷經千年而不倒,避免了刀兵戰亂。

  附近還有李世民東征高句麗時建造的石鼓寺遺址,為了滿足百姓需求,徐灝最近撥款進行修繕重修。

  在大黑山西北麓,還有一座建自唐代的響水觀,十米高的硬山式三楹出夏殿堂,青磚灰瓦,雕樑畫棟。殿內供奉著后土、女媧、觀音等神仙。

  院內有池塘和五棵合抱粗的古樹,清水綠蔭,滿院生涼,正殿右側有一個四十米深的天然洞穴,稱為瑤琴洞。洞內有清泉一泓流出,潺潺作響,泉水自南而北從嵌在寺外上的龍口中瀉下,激盪至蹲伏於水塘中的碧蟾口內,嘩嘩作響,飛傳整個山谷,故名「響水觀」。

  古蹟的發現,使得徐灝對隋唐時期產生發自肺腑的尊敬。也堅定了他要不惜一切手段,務必要剷除一切阻礙的覺悟。

  山谷裡。徐灝一身採藥人的打扮和先入門的高峰行走在山間,後面跟著學徒許繼,山裡又讓他感受到了天氣的寒冷。

  高峰時常誇耀自己在女醫門下已經三年了,看到許繼和徐灝把杜鵑的乾枝折下來仔細端詳,嘮嘮叨叨的說,若想要看到高山地帶的花開出蓓蕾,最早也要等到下旬左右,然後他好像把這座山當成仇人似的。用力吐了口唾沫。

  徐灝把自己當成了學徒,神色很認真,而許繼也是頭一次來採集藥草,身上穿著新婚妻子摺疊整齊熨過的棉衣,背上背著用常春藤編的採藥網兜兒,手中拿著鉤子似的的鋤頭。

  而有著兩年採藥經驗的高峰,穿著令人眼花繚亂。衣服上的補丁花花綠綠,已經非常破舊了,光補綴就有數十處,有些地方貼著皮補丁,手裡的藥鋤比許繼的要長半尺,腰上還掛著兩把長短不同的鋤頭。左右兩側的腰間分別掛著兩具大小不同的竹筒。

  小竹筒是用來放山蜈蚣的,大竹筒從他有時一個人落後獨飲的模樣看,裡面裝著的是酒。

  徐灝很欣賞香玉製定的門規,男性門徒要經歷類似艱苦的採藥生涯,長達四五年乃至十幾年的學醫過程。以磨練自己的意志和增長豐富的行醫閱歷,而女性門徒也有各種的鍛鍊。每當各地發生瘟疫時,大批男女弟子第一時間會從各地趕去救助。

  民間組織的生存壯大很容易遭到官府的猜忌,所以女醫們的總壇設置在遼東。

  三人身上都帶有短槍,用來與深山裡的野獸搏鬥,或對付一些遠道而來的異族劫匪,不過這種情形少之又少。經過持續不斷的圍剿,整個遼東已經很安全了。

  山裡的各族山民非常淳樸,千百年來彼此守望互助,只要是附近的百姓,隨時都可以請求援助。

  這次上山的還有十幾個人,不是每個人都配有昂貴的火槍,大多還是古老的短弓長槍,不時用槍柄敲打樹樁或岩石,告訴分散的同伴自己所處的位置。

  一路上徐灝饒有興趣的聽著高峰的講解,桔梗是最常見的藥材,可以化痰給肺病患者服用,採集時間從晚秋到來年春天,挖出來後清洗乾淨曬乾,曬乾的方式分日曬和陰乾兩種。

  虎杖對孩子尿床和女人月事不調有特效,木桶只有在晚冬與初春採集才有藥效,可以用來治療眼疾。俗名叫做萬病草的石楠整年都能采到葉子,是最容易尋到的藥材之一。

  這時高峰走過來眨眨眼,笑道:「一瓢石楠葉加半瓢水用溫火熬成五小碗,混入兩碗蜂蜜後再熬成三小碗,連續三個晚上喂給女人吃,第四晚開始,女人就會纏著要做房事,是催-淫的妙藥。」高峰說著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們都不知道徐灝的真實身份,只當他是最新入門的弟子,因徐灝的小白臉形象,似乎門內的師姐對他全都另眼相看,這讓高峰等大弟子非常的不舒服。

  所以高峰以前輩的姿態,粗略告訴藥材的模樣、色彩以及採集方法,說的太過粗略簡單。

  二人都是初出茅廬的菜鳥,睜大眼睛四處尋找,也找不出什麼藥材,又得緊緊跟著高峰的身影,擔心走丟了迷路。

  許繼非常認真,每當發現藥草都會一絲不苟的挖土,跪在地上滿身泥污,而徐灝則不免有些三心二意,時不時的凝望遠處的青山,思索著其他事情。

  過了好半天,徐灝發覺自己怎麼也找不到草藥,正好高峰在山坡上坐著喝酒,跑過去從兜網裡拿出來每一樣藥材的樣本,然後交給許繼好作為參照之用。

  高峰不動聲色的看著,眼中閃過一絲譏笑,使得許繼暗下狠心,就算在山裡迷路,也一定要采到高峰一半多的藥材不可。

  如此直到太陽快下山時,他網兜裡也只有少得可憐的草藥,而徐灝更可憐,四五根桔梗而已。

  許繼有些灰心,等徐灝過來拿出包裡的飯糰遞了過去,這是病房負責病人飲食的師姐給的,現在早就冷了。

  徐灝擔心引發山火。打消了生火的念頭,隨便咬了一口就著山泉灌進了肚子裡。

  突然頭頂上傳來棍子敲打岩石的聲音。徐灝手中的短槍迅速指了過去,而許繼則抬起頭來,原來是高峰,正站在上邊俯視著二人,倒持著獵槍,笑嘻嘻的道:「把你們的採藥兜子給我看一下。」

  許繼說道:「沒什麼東西。」

  高峰問道:「什麼也沒有嗎?」

  徐灝見狀把自己的兜子舉起來,說道:「我什麼都沒采到,許師兄只有幾根桔梗。」

  天黑了也看不清楚。高峰不屑的道:「這些東西都扔了吧。」

  「為什麼?」

  「你們帶這些回去,師父能看得上麼?」高峰搖著頭,「別以為采的藥師父都會接受,進藥庫前,得先經過大師兄的鑑別才能交給師父,而師父一向冷酷無情,只要不是他需要的藥材。全部都會扔掉,完全不在乎我們這些拚命找藥材之人的辛苦。你倆這點東西,大師兄根本不會給師父過目,只會白白的挨罵。」

  噌的一下,他從一丈高的岩石上跳了下來,此乃爬山練出來的功夫。高峰得意一笑。「師兄們都在酒肆那兒等著我們,出來採藥雖然是各自行動,但回去時得一起走。」

  太陽一下山,徐灝明顯感覺到了寒冷,他之所以選擇做一名弟子。就是要暫別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山裡的氣溫急劇下降,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這時遠處一群獐子不緊不慢地爬上山坡,要越過雜草茂盛的山脊。

  忽然高峰從自己的藥兜裡,抓起滿滿的兩把草藥放進許繼的網兜裡,又給徐灝了兩把。

  許繼深深鞠了一躬,說道:「謝謝高師兄的心意,可不會對你造成麻煩吧?」

  「沒事。」高峰笑了笑。

  等三人和滿載而歸的師兄們匯合,說說笑笑的到達女醫門柳泰師父家,已經是薄暮時分了,村裡家家戶戶屋頂上的炊煙像濃霧般蔓延著。

  醫生在遼東自然是備受尊敬的職業之一,每個鄉鎮都開設了醫院,儘管只有一兩位醫生坐診,可對凝聚民心起到了無可估量的作用。

  徐灝這一批學徒幾乎都是本地人,父母不是獵戶就是軍戶,人人都渴望著學會醫術當一名醫生,地位相當於一名秀才。

  柳家在村裡稱之為府,徐灝和許繼拎著兜子站在院子裡,大傢伙都把他倆第一天的收穫當成話題,連裡面的弟子都紛紛出來觀看採藥網兜,其中包括四五個師姐,先是彼此面面相覷,然後吃吃的笑了起來。

  貌似是嘲弄的笑聲?徐灝心裡嘀咕起來,許繼則耐著性子忍受著師兄們的挪揄,等待正在吃晚飯的大師兄柳國道。

  忽然走過來兩隻燈籠,是柳國道和師娘吳氏帶著丫頭出來,先照向師兄們採集的草藥,一個個順利通過了。

  徐灝第一次看見師娘,一位面相很慈祥的中年婦人,穿著一件綢緞面子的棉襖,青色的長衫。柳國道是吳氏的長子,今年剛剛二十歲,從三歲起跟隨父親學醫,資歷和醫術獨步眾弟子,聽說來年將進京參加太醫院的考試。

  等檢查高峰的草藥也通過了,吳氏說了句「辛苦了」,許繼趕忙把自己的兜子打開,柳國道把裡面的東西掏出來一看,問道:「這些是誰采回來的?」

  許繼很有把握的答道:「是弟子采來的。」

  柳國道又看看徐灝兜裡的草藥,徐灝硬著頭皮說道:「是我采的。」

  不想柳國道把採藥全都一把把拿出來扔在地上,責備道:「你們兩個傻瓜,這些只是長得像藥草。」

  圍觀的人們哄堂大笑,笑得最大聲的竟然是高峰,許繼這時恍然大悟,狠狠瞪著對方。

  徐灝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捉弄新人太正常不過了,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師兄們捂著肚子狂笑,有人笑道:「我還以為你們頗有眼力呢,原來是一對睜眼瞎。」

  徐灝依然很淡定,這些刁難對他來說沒有一點殺傷力,但許繼卻忍受不了,臉色頓時漲的通紅,對著高峰憤怒的握緊拳頭,一副隨時要爆發的模樣。

  正在這時,大家突然止住了笑聲,就見師父柳泰靜靜地站在門口。

  面對突然出現的柳泰,高峰搶先說道:「弟子稟告,他們兩個新入門的弟子根本不聽我的話,只知道在山披上亂揮鋤頭。」

  「你無需解釋,你們作弄師弟的伎倆,我不看也知道。」柳泰俯身撿起了地上散落的桔梗,驚訝的看了一眼,把它遞給了兒子柳國道,「如果找不到也就罷了,只要找到了藥草,即使只有一根也要盡力去挖。」

  徐灝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其他弟子們則非常驚訝,明顯不是師父的作風。

  柳國道提出異議:「采的藥太小了,不配當做配藥的材料。」

  「第一次上山自然不能保證找到用來配藥的好藥草,我要說的是,就算找到了一根桔梗,也要像看到山參似的,盡心盡力小心翼翼的挖出來,讓絲線般細的小根都不受傷。」柳泰說完,把視線轉向許繼,「不錯,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這下輪到徐灝驚訝了,本以為或許柳泰師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故意來奉承自己,誰知是因為這個,果然能成為師匠之人不簡單,而自己則太有些想當然了,把所有人都往官場上去套。

  許繼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柳泰笑道:「你對藥草的執著如果能堅持下去,我保證你會有前途。」

  許繼和徐灝都感到了一絲溫暖,從柳泰師父的眼神和口吻,他對一根小小的桔梗都懷有敬畏之心,感受到醫道的正直和強烈衝擊。

  柳泰走了幾步,回過身來,對兒子輕聲道:「就讓這個孩子負責藥庫吧。」

  所有弟子再一次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連許繼自己也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師父竟然讓才入門的新手負責藥庫!

  師兄們皆漲紅了臉,柳國道大聲說道:「他連草藥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今天才初次上山的新丁呀。」

  柳泰背著手說道:「石頭放得再久也不會變成玉,入門久又有什麼用?只要不是笨蛋,藥草名字學習幾天就能熟悉了。」

  二師兄李鐵急切的問道:「弟子一直幫師兄負責藥庫,現在是不是能升到病房做事呢?」說著說著,一副苦大仇深的可憐相,「弟子在師父膝下已經四年了,一直拚死拚活的做事。為了取到給病人煎藥用的泉水,不管颳風下雪,總是一大清早背著水囊走二十里的山路,走得腳底都起泡了。

  白天上大黑山採藥草,山谷裡沒有一處不留下我鋤頭的痕跡,去年開始負責藥庫出入管理,每天晚上還要切藥材,整個手掌都長了繭子。弟子最大的心願是進入病房,幫師父拿著蠟燭和病歷薄,能在近處仔細學習您給病人看病。」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5
第六百零九章 科學

  柳泰師父是位沉默寡言之人,一輩子的心血都用在了行醫上面,加入女醫門就好似入了行會,盡到自己的義務後,可以通過門內得到各地的珍貴藥材和醫學上的經驗。

  香玉多次強調,敝帚自珍只會令中醫走向衰亡,哪怕擁有最完善的中醫理論知識和先人所著的醫書。

  加入女醫門的好處很多,最顯而易見的是再不必為了生計憂慮,以前在遼東想養活這麼多的弟子根本無法想像,也沒有必要。

  徐灝一直認為郎中只想靠醫術養家餬口不算錯,但總是想僅僅當成一門手藝和工作的話,祖傳的醫術也就算廢了。每位醫生起碼應該有把本流派發揚光大的理想追求,是以通過香玉大力扶持門內的名醫,讓他們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想教徒弟教徒弟,想孜孜不倦的專研醫術,提供優渥的生活保障。

  柳泰師父就願意多多教授弟子,是有感於遼東醫生的稀缺,而培養一名醫生需要的時間太久了,一百名弟子的成才幾率不到百分之十,是以今晚很罕見的用這麼長時間和弟子們說話。

  高峰也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說道:「小人也已經在師父門下三年了,如果二師兄能升到病房做事,我也希望能幫著打理藥庫。」

  其他弟子也開始躍躍欲試,柳泰說道:「你們入門多少年,不是我要知道的,如果你們覺得大清早上山取泉水很委屈,那我要對你們說清楚。大夫配出的藥要想有效果,其秘訣的一半在於精心。」

  許繼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聽著,不想漏過一個字。

  徐灝則微微點頭,世間事只怕認真二字,另一半秘訣則是恆心,不是說成功在於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賦麼,就算不具備天賦無法成為一代名醫,但常年堅持不斷的努力一定能成為合格的醫生,赤腳醫生也能治病不是。

  柳泰繼續說道:「我想跟你們說。牢牢記住精心二字!如果不能領悟辛苦做事的意義,只當成是在做苦工,則不是作為醫者的態度。儘管你們稱大黑山沒有不被你們用鋤頭刨過的地方,但別說去了一百次,就算去一萬次,也從未看到你們當中有誰這樣精心把草藥挖出來的。」

  接過兒子手中許繼挖出的幾根細細桔梗,遞到弟子們的面前。「爾等只知道強調在門下多久,卻不明白為師叫你們幹活的真正意義,其錯在我也在你們。那今晚就教教關於水的知識,水是什麼?」

  高峰頗為不滿的道:「水不就是用來洗臉洗腳,口渴時喝的東西嘛!」

  柳泰問道:「水也要看什麼樣的水,對大夫來說。需要分辨使用的水就有三十三種,你知道其中的幾種?」

  許繼等弟子們忙屏息傾聽,徐灝則觀察每個人的反應。中國有句俗語,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不用心的人就算天天被師父耳提面命。其成就永遠有限。

  至於水,雖然他不知道何謂三十三種。大抵和茶經一樣,是古人對水質以自己的道理總結出來,說穿了就是水中富含什麼物質,不同的水產生的味道確實不一樣。即使再清澈見底的水源,也得仔細檢查並過濾燒開才能飲用的道理。

  徐灝沒有開口,沒必要說出來賣弄。

  柳泰對回答不出來的高峰說道:「細分水是因為水主要有兩種,一種對人有害,一種對人有益。醫者一定要懂水的性質,才能知道自己配出來的藥有什麼樣的療效,知道了嗎?」

  柳國道馬上神色得意,賣弄的道:「最上等的水是從最遠的地脈發源而來,因為在靠近骯髒的江水或人煙密集的地方挖的井,一定會有各種污水滲入,水的氣和味道就變了。使用那種水沏茶或者釀酒味道都不是很好,何況要用來配藥,更不用說了。」

  弟子們皆露出恍然神色,柳國道更加得意了。

  柳泰微微皺眉,詢問兒子:「你能說的更詳細一些麼?不久你就要去京城參加取才,這是必出的考題,今晚你也應該專心傾聽才對。」

  柳國道笑嘻嘻的道:「小時候爹就教過我,門內也有關於水的詳細記載,我很久以前就背下來了。」

  弟子們紛紛說道:「大師兄,你能詳細說說麼,我們都想學習。」

  許繼也問道:「三十三種水是由大夫親自辨別味道麼?它們各有各的名稱嗎?」

  徐灝也想見識見識遼東關於水的闡述,柳泰曾去過朝鮮和倭國遊歷多年,拜訪過許多名醫,這對他的影響很大,在這方面,遼東肯定遠比不上每年皆要派留學生到中國求學的朝鮮。

  加上近幾年閱讀了門內大量這方面的文章,以及女醫門對於西醫的專研,博采眾長,或許會有些新穎觀點。

  如果是以前,柳國道不願講給他人聽,今晚當著父親的面前,說道:「第一等水是井華水,它性平、味甜、無毒,是開闢清晨的天一真精化成露水凝結在水面上的,煎補陰藥時,精心的大夫一定要用這種水。

  第二等是寒天水,這種水夏天冰冷冬天溫暖,一定要在第一聲雞鳴之前取得,你們從山裡打來的就是這種水,長期服用可治療反胃。

  第三等是菊花水,這種水又叫做菊英水,可治療中風和麻痺。第四等是臘雪水,可以治療髒病;其次是春雨水,也就是正月的雨水,可以補養陽氣衰弱的人,不過在清明和穀雨時,水的味道會變,必須小心辨認,還有。」

  徐灝越聽越皺眉,一聽便知此乃結合了中醫和朝鮮方面的結論,有的很對有的則捨本求末,看似高深莫測實則一點道理也沒有。

  弟子們漸漸垂頭喪氣了,理論知識比起大師兄來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許繼的心砰砰直跳,師父在他的眼裡,如同高山一樣的偉岸。

  晚上,家室都遷過來的弟子回家休息,比如成親不久的許繼,徐灝這樣的則睡在外宅,不時能聽到隔壁院子裡病人傳來的呻吟聲。

  住的方面徐灝走了後門,花了一兩銀子得以住了單間,盤膝坐在迴廊上烹煮了一壺清茶,看著天上的圓月發呆。

  許繼捧著瓷碗走過來,說道:「我娘特地殺了一隻雞,我給你送來一碗雞湯。」

  「謝謝。」

  許繼全家是打朝鮮遷徙回來的,在遼東類似的漢人很多很多,也一併帶來的朝鮮諸多習俗。比如朝鮮在男尊女卑方面遠超中國,吃飯是不允許男女同在一個房間裡,當然百姓家也可以不講究習俗。

  其實只學到了儒家的皮毛,漢人講究的是招待客人時,自然要男女分開而坐,大戶人家哥哥嫂嫂弟弟弟妹也不方便混席,自然分開坐比較好,而非嚴苛到頓頓飯都必須分開,不敢想像如果妹子棒粉穿越到古代朝鮮那該怎麼辦呀?

  送走了許繼,徐灝把雞湯吃了,味道很不錯,添加了蘑菇等蔬菜滋味非常甘美。

  忽然發現柳泰師父獨自走了進來,徐灝很驚訝,他雖然自稱入門卻沒有行過拜師禮,不算是柳泰的弟子。

  「柳師父好。」徐灝迎上前去。

  柳泰深深望著他,說道:「我知道你並非是來誠心學醫的,觀你面相氣度絕非常人,柳某無意打聽,此來專為求教。」

  徐灝笑了笑,指著迴廊說道:「柳師父請坐,有話慢慢說。」

  當下二人對面而坐,柳泰拿起茶盞品了一口,不似許繼牛嚼牡丹,更加認定對方來者不善,因為這茶在遼東等閒見不到。

  徐灝笑道:「不瞞柳師父,我和貴門淵源極深,這一次是出來散散心,不日即將離去,不會給柳家帶來任何麻煩。」

  柳泰說道:「女醫門在遼東根基極深,有官府的庇護,老夫不擔心親人的安全,也無意探究公子來此原委。只想問一問,今晚公子似乎對犬子之言頗有微詞,請教一二。」

  徐灝沒想到竟為此而來,不禁失笑,沉吟道:「確實不敢苟同,柳師父若想一探究竟也容易,去大連城走一趟,那裡有一些儀器,能觀察到顯微鏡下的水。雖然精度還有待提高,但已經可以初步看到水裡的微生物了。」

  「微生物?」柳泰來了興致。

  徐灝想了想說道:「如今遼東學校開設了專門的化學科目,水是由氫和氧兩種元素組成。柳師父今日所說水分為兩種,一種有益,一種有害,而在化學方面,水可以分為軟水和硬水,慚愧,我也只知道這些。

  至於微生物也是一門科學,可以說一半的傳染疾病是由微生物引起,和水一樣,微生物種類繁多,有的對人有益,有的對人有害,女醫門現今有四十多位醫生在作研究,對此我也說不太清楚。」

  柳泰說道:「老夫也聽聞近兩年門內在精研什麼青黴素,不知公子可知道其詳?」

  徐灝說道:「我知道一二。青黴素是一種能夠殺死有害病菌的微生物,如果能夠研究出來,會對百姓產生無可估量的好處,比如治療無解的肺結核。可惜受限於現有條件的制約,一直無法在實驗室裡取得突破。

  不過根據大量翻閱古籍,以及裁縫源自唐宋時期會把長出綠毛的糨糊塗抹在被劃傷的傷口以促進癒合,據此實驗確實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離成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希望今後能研製出真正的青黴素,惠及百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6
第六百一十章 醫學

  和各行各業一樣,學醫是非常辛苦的。因為在西醫還未誕生之前,中醫領先並獨步世界千餘年,醫術的複雜會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

  早在周朝,醫和巫就已經開始分離,這標誌著真正醫學的產生。

  醫生起初就專門指的是從醫的學生,唐高祖李源在長安創辦了歷史上第一所醫科大學,醫學!

  而最早的醫院起始於周代,第一部醫學著作是軒轅黃帝的「祝由科」,即黃帝內經和黃帝外經的來源。其中黃帝內經第一個提出了「不治已病治未病」這一防病養生的預防醫學觀點。

  黃帝內經被稱為「醫家之宗」,它是中醫基礎理論的基石,另一部是「難經」。

  病歷薄是建立於春秋戰國時期,「死終則各書其所以,而入於醫師」,規定在死者的病歷上要寫明死因,然後送交存檔,以便於總結醫療經驗,提高醫療水平,這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病歷制度。

  扁鵲發明了中醫獨特的辨證論治,總結出四診即望聞問切和六不治原則。

  秦代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法醫鑑定和現場勘查報告,建立了第一個傳染病醫院,並制定了最早的傳染病隔離制度。

  西漢時期對中醫的陰陽五行理論日趨完善,東漢醫聖張仲景是第一個臨窗醫學大師,華佗以精通外科手術和麻醉術名聞天下。

  南北朝時期問世了最早的兩本兒科專著,即王末鈔的「小兒用藥本草」和徐叔響的「療少小百病雜方」。

  南朝創建了第一所醫學院。隋朝完善了醫學教育結構,命名為太醫署。北宋時期對醫學分科已經非常完備了。並且統一了針灸穴位,出版了「圖經」,宋慈寫出了最早的法醫學著作「洗冤集錄」。

  此外關於中醫的歷史太多了,可以說,漢族之所以是所有古代文明中唯一的倖存者,中醫起到了巨大作用,作為後人應該記得感恩。

  柳家藥庫要常年保持通風陰涼,初步採集到的藥材被懸掛在吊板下。多達數百種大大小小綁成一串一串,有的藥材則須放在紙袋裡,搖搖晃晃的吊著。

  成品會送到藥房收藏,藥庫和倉庫連在一起,倉庫裡裝有一層層的隔板,到處擺滿了各種器具,發酵腐爛的藥材所散發出來的味道。那種惡臭會讓人感覺置身於茅廁。

  閒來無事的徐灝隨著許繼開始辨認草藥,這令他漲了不少知識,也更加體會到香玉的不容易,難怪自從走出徐家後,一年會有大半年的時間呆在各地醫院裡。

  比如中藥裡的胡麻不是他認知裡的亞麻,而是芝麻。白油麻即白芝麻,雁脂是指大雁的脂肪,海馬則是可以吃的青蛙,桃核仁是桃子的果核,苦采就是苦菜。柴胡是野芹,麥門冬是越冬的根子。忍冬則是越冬的藤蔓。

  枸杞子的根皮叫做地骨皮,還有大山是大蒜,小山為種子小的小蒜,野山自然就是山蒜了。

  學習中醫非常枯燥,徐灝不像許繼有學習先賢嚐百草的精神,每種藥材都得咀嚼其味道,也沒有把藥庫當成了家。沒幾日,許繼身上深深浸透了洗也洗不掉的藥草味兒。

  自從那一晚的交談後,無可避免的對柳泰產生了強烈衝擊,不過想改變一位傳統中醫根深蒂固的認知並不容易。

  柳泰沒有去大連城求知,老人家很清楚,以他的年紀更應該踏踏實實的教授已知的傳統學問,治療當地的病人,徐灝也越來越尊敬他。

  這一天,柳泰突然請徐灝給弟子們授課,這令許繼等人都顯得非常震驚。

  徐灝沒有推辭,直接站在講台上說道:「醫學每個人都離不開,是在實際生活中應用的學問,往往世人並沒有把醫學看成是一種『學』,而是當成了一種『術』。醫術並不像其他學問一樣,單單用耳朵即能聽懂,而是一種必須親眼去看,親手去練、經年累月學習的實踐性學問。」

  弟子們都露出不過如此的神色,這是剛入門時就學過的,只是上面那位的措詞很不同罷了。

  唯有柳泰和許繼聽得非常認真,因為他們倆是最瞭解徐灝時不時的語出驚人。

  徐灝又說道:「關於醫術有柳師父教導。我要說的是,你們要銘記在心的是不管世人對醫者如何評價,大夫的職責就是拯救生命,是非常高貴的職業。而拯救生命看似再怎麼高貴,如果大夫不能瞭解生命的珍貴,不具備謙虛的人格,也是沒有用的。」

  房間裡漸漸安靜下來,徐灝心說干脆就來一次知音體吧,繼續說道:「一名大夫必須學習最少1592種藥材的名稱和作用,要學習五味對人體的影響,要掌握望聞問切,要懂得喜、怒、憂、思、悲、驚、恐等七情的虛實,要瞭解人體複雜的經脈穴道以及其他方方面面,但是一個不知道最重要東西之人,那他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大夫。」

  柳國道不屑的道:「是什麼?懂得這些已經是非比尋常的才能了,甚至已經窺探到了長生不老的道和術的境界,還要知道什麼呢?」

  不等徐灝回答,柳國道追問的更加尖銳,「你說的這些,請問在哪一本書上記載了?」

  徐灝回答道:「沒有寫在任何醫書上,如果沒有它,就算你讀遍古今所以醫書,通曉各種醫術,也稱不上是真正的大夫,那就是『愛』。」

  這次不等柳國道提出質疑,徐灝繼續說道:「愛就是對病人持有的憐憫和同情之心。」

  高峰不以為然的道:「如果大夫不能堅持威嚴,如同徐兄所說親切地對待病人,他們會趁機壓低藥價。」

  徐灝說道:「醫生是餓不死的職業,哪怕是個乞丐,也會給大夫一勺飯。」

  柳國道放肆的笑道:「那請問大夫靠什麼生活?不是讓我們不收錢,做一個乞丐醫生吧?」

  徐灝說道:「這世上有八種醫生,我一一道來,看看諸位是哪一種。

  第一種是心醫,能夠讓病人心情平靜,病人甚至看到大夫的眼神,心裡也會感覺到一片寧靜,唯有對病人持有真正的憐憫之心,才可能具備此種品德。」

  柳泰師父很有同感的點點頭,側耳傾聽;許繼則認認真真的記錄下來,柳夫人露出深思的神色,女弟子們竊竊私語,男弟子則大多露出茫然的表情。

  「第二種是庸醫,這種大夫判斷病情時不夠盡心盡力,只是根據病人描述的病情來配藥,即使對症下藥也是庸,因為他沒有柳師父所反覆說過的精心。

  第三種是廢醫,這種大夫不會根據病人的病情輕重進行判斷,只會盲目下藥,不考慮病情的規律,不顧及病人的體力和五臟六腑的虛實,只針對喊痛的部位開出方子,等著病人自己康復。」

  「第四種是昏醫,病人危急,醫生也跟著慌慌張張,一味琢磨該賣給什麼樣的昂貴藥材。」

  「第五種是狂醫,完全不去瞭解病人的實際病情,隨便給人開猛藥,置人於死地也不在乎。而第六種則是錢醫,只知道給有錢人治病,如果是窮人則閉門不管。

  第七種是騙醫,專門找沒病的人裝作看病,騙人說自己的藥能夠包治百病。」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有女弟子說道:「這種大夫天底下多得是,最後一種是什麼樣的大夫呢?」

  徐灝說道:「最後一種是殺醫,這種大夫完全不懂春夏秋冬季節變化的道理,也不知道生老病死的道理,更嚴重的是他們看到病痛的人,絲毫也不感到痛苦和憐憫,只會對別人下的處方說長道短,是一種只顧提高自己名聲,不管他人死活的大夫。」

  說完徐灝問道:「請問,值得效仿的大夫是哪一種?」

  柳國道叫道:「自然是第一種心醫了。」

  「對!」徐灝點頭道:「雖然自稱大夫的人很多,可病人真正期盼的醫生只有一種,就是心醫。」

  房間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在思索,徐灝深有感觸的道:「在時下的中國,醫生的地位不高是事實,可也是衣食不愁倍受尊敬的行業。古往今來,無數醫門先賢把畢生精力都傾注在了醫學上,從來沒有爭取過地位名譽和金錢,唯一的理想即是治病救人。

  每一位醫生都會遇到死亡,醫學不是萬能的,人的死亡也是必然的,醫生要具備的品德是盡力而為,要對得起生命。作為醫生也會犯錯,但經常犯錯的後果是可怕的,不可挽回的。

  女醫門每一位弟子入行的時候,都會對著先賢宣言,希望你們能牢記那些話。」

  我鄭重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的決心。

  我將要給我的師長應有的崇敬及感激;

  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

  病人的健康為我的首要顧念;

  我將要尊重所寄託予我的秘密;

  我將要盡我的力量維護醫業的榮譽和高尚的傳統;

  所有人應視為我的同胞;

  我將不容許有任何因素介入我的職責和病人之間;

  我對人類的生命,自受胎之時起,即始終寄予最高的尊敬;

  即使在威脅之下,我將不運用我的醫學知識違反人道。

  我鄭重地,自主地並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諾言。

  ——摘自百度,小釵也對時下的醫生有感而發,不具備醫德的醫生不配受人尊敬!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7
第六百一十一章 醫院

  馬車緩緩離開大黑山柳家村,柳泰和弟子們在不停的搖手,坐在車裡的徐灝把玩著一塊木牌,心裡祝福弟子們能夠學業有成。

  木牌由雜木製成,非常簡陋,上面蓋著沉重的鐵官印,這是迫使許繼全家人返回故土的原因,因為此乃賤民的身份烙印。

  徐灝一直對明朝嚴格的路引制度頗有微詞,阻礙了人的流動,想春秋戰國時期是人才流動最頻繁的年代,那也是文化最璀璨的時期。

  而明朝路引制其實是借鑑了元朝的戶籍制,手上的木牌則是朝鮮的戶牌,也是倣傚元朝而實行,目的完全一樣,是為了最準確的掌握全國的戶口數和軍丁人數,同時也用來識別百姓的職業與階級,防止老百姓任意流動,所以一味埋怨老朱同志是不正確的。

  朝鮮規定凡十六歲以上男子都必須隨身攜帶戶牌,這和明朝百姓出門必須攜帶路引一樣,木牌長三寸七分,寬一寸三分,厚二分。若是官員,戶牌的表面會記載著官職、姓名和居住地等。

  若是庶民,除了本人的基本情況,背面還記錄了長相,有沒有鬍鬚等詳細信息;若是官府或私人的奴隸,要記載主人的姓名年紀身高等等。偽造戶牌會被處以極刑。

  不隨身攜帶戶牌或冒用他人戶牌,依照「制書有為律」處以死刑;借用或出借戶牌依照「漏籍律」,處以杖刑一百及三年徒刑。直到當事人死亡,交還戶牌為止,任何人都無法擺脫這個像征身份高低的東西。

  許繼祖父本是擁有黃楊木製作的戶牌,那是四品官員以上的士族官員象徵,一夜之間,許家萬劫不復,貶為了雜木等級的賤民。

  幾個時辰後,馬車緩緩駛入重兵把守的大連城。徐灝輕聲道:「去醫院。」

  醫院是高達四層樓高的紅磚水泥建築,外面有一人多高的院牆,樓房沒有過多的傳統裝飾,遼東沒有這個資本也沒那個必要,一切以簡單實際為前提。

  香玉坐在一樓的診室裡,排隊的百姓對徐灝的插隊大聲指責,而已經坐在前面的病人。對後邊的抱怨聲置若罔聞。

  李冬皺眉說道:「我家少爺不是來治病的。」

  病人們頓時不埋怨了,徐灝頗感新奇的看著身穿白大褂的香玉,嘴上帶著口罩,頭上戴著白帽子,露出一雙美眸。

  陽光透過乾淨的玻璃窗戶照射進來,牆壁用石灰粉刷成白顏色。整個室內非常明亮,不過在徐灝看來採光還是不行,即使是白天,屋裡也必須點燃蠟燭。

  這時候的香玉有一種柳泰師父身上的威嚴,年紀再大的病人在她面前也不敢大聲說話,身邊站著幾個年輕人,男女皆有。大概是助手和實習醫生。

  一名弟子遞過來放手巾的盤子,香玉用柔軟的絲綢手巾包住右手,仔細觀察病人的眼部和臉色,副手拿著厚厚的病歷簿,一隻手緊緊抓著毛筆,有實習醫生為她舉著硯台。

  屋裡的擺設和現代醫院不一樣,採用的是低矮暖炕,病人可以躺在上面休息。

  徐灝見香玉用包著手巾的手翻開病人的眼瞼。心說可以開一個專門提供各種手套的家庭作坊了,馬上把點子告訴了徐焱,讓他記在本子上。

  助手以沒有任何情緒的語氣問道:「住哪?叫什麼?」

  病人有氣無力的道:「我是住在城外李家村的陳二石。」

  這時香玉說道:「是黃疸,肝臟壞了,腹部儘是積水。」

  病人問道:「肝壞了,會怎麼樣呢?」

  香玉說道:「十有八九活不成了,伸出舌頭給我看看。」

  病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倒是對面前年紀輕輕的女性醫師的診斷深信不疑。徐灝見狀有些感慨,據說香玉來遼東後不知遭受了多少責難,硬是通過精湛的醫術贏得了人們的尊敬和信任。

  病人的舌頭已經變成了黃色,上面還有白苔。典型的黃疸症狀。

  「娶媳婦了麼?」

  「還沒有。」

  「那就算你早死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罪過。」

  聽到這段對話,徐灝不禁莞爾一笑,果然女生的觀點和男人不同。

  輪到了下一個病人,香玉察覺到自己的男人來了,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她要保持身為醫生的莊重。

  「你哪不舒服?」可惜語氣卻不自覺的柔軟了三分,非常動聽。

  病人舉起腿部,說道:「在田地裡堆肥時,不慎腳腕扭了,腫成了這個樣子。」

  香玉絲毫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顧忌,伸手抓住病人的腳腕,年輕男子發出痛苦的叫聲。她看了看鬆開了手,吩咐道:「用針紮在腎腧穴和左側的八要。」

  徐灝想起了香玉練習針灸時唱的八要穴歌,負責針灸的醫生一邊打開針盒,一邊驚訝的道:「他只是腳扭傷了,為何扎針?」

  香玉說道:「腳扭傷只要用冷濕毛巾包住,或擦一些跌打藥酒,幾天就能自癒。但他的腎不好,以致動不動就會摔倒。」

  「師父,您是說腎有病嗎?」病人張嘴問道。

  香玉看著他,嚴肅的道:「你的腎兩塊合起來比別人的一塊兒還小,你這已經是第三次來看病了,記得上一次做過檢查。」

  「對!」病人有些不好意思。

  「給他配藥,八味丸。」

  實習醫生扶起病人去一邊詢問姓名及住址,然後寫下處方。與此同時,香玉已經換了新的手巾重新包住手,坐在了下個病人的身旁。

  腳扭傷的病人又問道:「師父,請告訴我的病,會不會死?」

  香玉搖頭道:「放心吧,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你很難生下孩子,就算娶了媳婦,怕她也會跑掉。」

  過來人都會意搖頭,而病人本來滿懷希望的看著她,聽到這話,垂下頭發出了壓抑的哭聲。

  徐灝很想把疊峰妖道介紹給他認識。身邊的徐焱佩服的五體投地,悄聲道:「真厲害,好似能看穿人體呢。」

  忽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包括看過病的人,正等著看病的人,全部屏息注視著香玉的每一個動作。

  就見香玉號完脈,一語不發的站了起來。病人是位頭戴方巾的老者。看樣子是遼東罕見的舉人之流,這樣的人在這裡的身份非同小可。

  老人臉色有種不健康的藍色,緩緩問道:「為何一句話也不說?」

  香玉轉過身來看著他,眼眸給人的感覺是毫無同情的冷酷,「跟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區別了。」

  瞬間陪著老人而來的親屬下人全都站起身來,怒視著香玉。徐灝眉毛一揚。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香玉蹙眉道:「已經無藥可救了,不要耽誤其他病人的時間,回去準備留給子孫的遺言吧!下一個。」

  老人氣得全身顫抖,指著她大罵道:「你這個賤人!竟然說老夫是具屍體?還不趕快給我治病,好好替我把脈。」

  香玉冷道:「我只是治病的大夫,不是救命的神仙!你是有學問之人,應該知道醫家的六不治。」

  「你。你這個浪得虛名的賤人!」老人氣得七竅生煙,「你不就是仗著徐家的勢力麼?想在我面前擺架子?還不趕快給我治病,混賬!」

  親屬和下人紛紛破口大罵,徐灝上前一把揪住老人的脖子,緩緩用力,「再敢出言不遜,我現在就送你上路。來人!把他們拖出去,當眾十大板予以懲戒。」

  李冬等親衛早已抽出刀劍。虎視眈眈,唬的那些人連連後退。老人嘴唇哆哆嗦嗦的問道:「你,你是誰。」

  「金陵徐灝!」徐灝對他呲牙一笑,鬆開了手。

  「咳咳!」老人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香玉心中一驚剛要上前,被徐灝抬手攔了下來,「敢死在這裡。我讓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老人趕忙雙手死死捂著嘴,被家人給扶了出去。香玉無奈的道:「你也太霸道了,病人心情不好,家屬罵罵人乃是常事。我都已經習慣了。」

  徐灝笑道:「有些人不能慣著,明明責任在自己一方,卻非要打罵醫生出氣,一介舉人在我眼裡豬狗不如。」

  要不說祖先真聰明,早在春秋戰國時就明白了醫患糾紛的道理,驕橫不願講理的人,凡事認為自己是對別人是錯,不能給這樣的人治病。

  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只看重金錢權利的人不能治;什麼話都不聽,固執已見的人也不能治;氣血錯亂,五臟功能嚴重衰竭之人,以古代的醫療水平治不了,病入膏肓之人也是如此,一來治療也是白搭,二來也省去了病人死去後的糾紛。

  現代很多不講道德,動輒發脾氣欺負醫生護士的人固然可惡,可很多醫生明知人都不行了,卻給開出價格昂貴的藥物,說實話被打也是活該,最後一種是信巫而不信醫的人不能治。

  滿屋子的人目光充滿敬畏,徐灝皺眉從診室裡走出來,沒有理會在外面啪啪啪挨打之人,上了二樓挨個病房看去,不時有身穿白大褂的護士打身邊經過。

  說實話徐灝對剛才的一幕很不滿意,也令他對醫院的安全問題產生了疑慮,問題是加強安全守衛很簡單,可長此以往會不會造成某些醫生不可一世呢?把醫院當成了斂財工具,盡情欺壓病人。

  可女人的安全又太令人擔心,尤其是拋頭露面的未成親女孩,在一些男人眼裡就是唾手可得的東西,這方面不能急於求成,社會風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轉的。

  「把醫院分開成男女兩個,女子醫院安排守衛。」

  當下徐灝吩咐趕來的周鵬和顧庶,邊走邊看著躺在病房裡的患者及其親屬,住院是免費的,因為沒有什麼滴流吃藥等治療手段,現階段除了中醫還是中醫,無非可以省去來回奔波之苦。

  但不管怎麼說,大連已經成為一座與眾不同的城市,這裡有新式學堂,有各種工廠作坊,有嶄新的醫院,有剛剛成立的銀行,有郵局有法庭等各種近現代才會出現的東西。

  這裡二十年之內沒有田稅,這裡也沒有人頭稅,這裡每個孩子都可以唸書,這裡沒有世代繼承的戶籍,這裡沒有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每個人都擁有改變自身命運的機會。

  但也不是沒有隱憂,逐漸發展壯大的城市會不會引來關內的敵視?答案似乎是肯定的,眼前的一切是否會在將來毀於一旦,很大的可能性。

  徐灝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避免,難道要在遼東自立為王?他決定加快速度在整個遼東複製眼前的一切,以此來影響關內,再沒有嚴重分離傾向的地方勢力,頂多朝廷會改變目前的委任狀態,直接選派官員來治理。

  銀行醫院等新生事物不會給統治階級造成什麼麻煩,學校也可以打著有教無類的聖人口號,畢竟沒有去衝擊科舉制度。

  最大的難題只有一點,人口和糧食的制約。

  徐灝站在樓頂上眺望著目光盡頭的海鳥,一邊希望發現鄭和的船隊從天而降,一邊在思索著君主立憲的可能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7
第六百一十二章 殺殺殺

  後世黑龍江一帶,明軍建立的衛所裡,衛去病小心翼翼的站在上風處,聆聽手下的報告。

  與此同時,遼東所有女真衛所和村鎮人家皆收到了徐灝贈送的『禮物』,染上了天花病毒的漂亮地毯以及數萬條上等絲巾。

  四月一日,朝鮮境內數個村鎮遭到女真人的搶掠,死傷數百人,引發了朝鮮軍民的血腥報復。

  四月十八日,欽差徐大人為女真首領阿哈出以及猛哥帖木兒接風洗塵時,遭到了對賞賜心懷不滿的女真野人八百人攻擊,老邁的阿哈出當場戰死,猛哥帖木兒保護徐大人逃亡時,不幸身中數箭力竭而亡,徐大人重傷失蹤。

  附近的大連衛五千將士聞訊後狂怒,為了替徐大人復仇,血洗參加祈福法會的五千名女真人,因過於憤怒失去了理智,導致男女老幼被全部殺死。

  遼東郡主朱巧巧對兄弟的失蹤悲痛欲絕,悍然發佈人頭懸賞令,命令遼東全境漢人軍民對異族展開無差別殺戮,每顆人頭重賞土地五百畝,白銀一百兩,絲綢二十匹,繳獲的女人世代為奴。

  十萬遼東漢人軍隊隨即在各地點燃戰火,時值春末夏初,所到之處城池、村鎮、房屋、牲畜、農田等盡皆摧毀,不留一個活口,甚至不惜縱火焚林。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種族戰爭,沒有轉圜,沒有停止,沒有仁慈,沒有正義,寧可血戰百年也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大連都督府,頭髮花白的徐達精神奕奕,臉上有不健康的紅光,一連串的下達命令。

  他背後是一副巨型遼東山川地理圖。每個村莊的位置全部標明,其中用紅色標記的地方,已經被軍隊佔據。

  因為徐灝的坦誠,徐達已經得知滿清入關後製造出的種種慘劇,揚州三日嘉定三屠,五千萬以上漢人死亡的驚天數字,使得徐達再無一絲憐憫,務必要徹底剷除後患。

  其實征服一個民族還有很多種手段,但自感餘日無多的徐達和厭倦政治的徐灝,都採取了最直接最血腥或許也是最穩妥最不好的激進策略。

  顧庶匆匆進來稟報導:「沐皙都督已經親率水師戰艦二千五百艘抵達海參崴。兵力五萬,登岸後由嚮導帶領一路絞殺,勢如破竹。不過這使得朝鮮上上下下非常緊張,老大人,如此興師動眾有必要麼?」

  徐達淡淡的道:「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要忘了靖康之恥。」

  徐灝之所以一直不參與遼東的軍事籌劃,正是因有比他還要適合的統帥在,再沒有比徐達更好的人選了。

  而此事早在五年之前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總共有三個人參與其中。徐灝、徐達、姚廣孝。

  如今遼東漢人的人口比列達到了總人口的一半還多,十萬正規軍加上五十餘萬擁有刀槍的漢人,足以殲滅總人口不到二百萬的女真人,何況威脅最大的建州女真以及海西女真。在這時代反而是最弱小的存在。

  征服遼東後,眼下如火如荼的征服腳步不會停止,將鼓勵軍民自發往北為了獲取財富和領土前進,最終的目的是要複製俄羅斯和殖民美洲的足跡。不管最終成或敗,無愧於民族就好。

  長白山腳下,村莊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近三分之一的男女老幼因天花病毒的肆掠早已沒有了力氣。

  看著手下把一具具屍體扔進火堆,徐灝臉上甚至露出一絲殘忍的快感,他想起了努爾哈赤屠殺遼東漢人的過程。

  根據洪武年間的人口統計,遼東都司共設25衛2州,25衛是傳統的漢人聚居區,2州是少數民族的領地。明朝統計人口一般不統計少數民族,因為只有漢人才會負擔賦稅。

  遼東基本等同於後世遼寧省,女真等民族的發源地不在遼東,自古遼東就是漢人生存的地方,乃九州之一的幽州。

  洪武三十年統計的人口數字,僅金州衛就達到了45620人,時至今日總人口超過了一百萬,這還不算駐屯的軍戶及其家屬。

  到了近代,東北已經近乎沒有漢人了,如果能繁衍到現代,保守數字是兩千萬左右,而遼寧省的總人口才四千六百萬。

  所謂闖關東皆是河北和山東人,所以單單遼東一地,滿清屠殺了一百多萬遼東漢人,近兩百萬成為了奴隸和漢八旗。

  滿清攻佔遼陽後,八站軍民不願剃頭,一起走進了鴨綠江,此等殘忍殺戮不勝枚舉。

  這筆血債有誰記住過?遼東漢人被屠戮一塊,進關後的濟南之屠、曹州之屠、沙鎮之屠、歸德之屠、趙州之屠、保定之屠、三河之屠、昌平之屠、大同之屠、太谷之屠,江陰八十一日,常熟屠殺等等等等。

  還有千不存一的四川,所以徐灝對自己的行為沒有絲毫悔意,也不認為自己是對的,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冷酷世界。

  三個月後,湖南芙蓉縣地界,風塵僕僕的沈襄打聽到了姐夫葉仁家的所在,來到縣東文廟附近,黑漆漆的大門,兩個家人在坐著說話。

  沈襄上前說道:「煩二位通稟一聲,就說是葉師爺的至親,從北方來相訪。」

  家人問道:「先生貴姓?」

  沈襄說道:「你不必問我名姓,你按我的話說就行了。」

  家人不肯,非要問清楚姓名才肯進去稟報,正在這時,葉仁的老家人朱清從裡面走出來,一眼看見了沈襄,大驚道:「舅爺從何處來?」

  沈襄使了個眼色,朱清馬上會意,將他和另一位年輕人領到了客房裡,自己急忙忙的去了內宅,對葉仁夫婦說了。

  原來沈襄一向不滿靖難,屢次抨擊朝廷,朝廷要拿他進京問罪,結果他跑了,如今到處都在緝拿他。

  沈家大姐聽到兄弟來了,又驚又喜。她丈夫葉仁膽量極小,嚇得面色如土,口裡說不出話來。

  沈大姐說道:「你不用狐疑,我兄弟是你至親,你不收留他,等他出去被人拿住了,也會連累到你頭上,不怕不成個叛黨!到了那時,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

  葉仁嚇得無話可說,問朱清道:「可有人看到了舅爺沒有?」

  朱清回道:「只有兩個下人在外邊問舅爺姓名。舅爺不肯說,還是小人認出了他,領了進來,現在人在書房。」

  葉仁說道:「那今後有人問起,就說是我的堂兄弟,你把人請進來吧。」

  不一會兒,沈襄進來了,看見姐姐早已哭的雨淚千行,先拜見姐夫葉仁。然後給姐姐磕頭。

  沈大姐一把拉住他大哭起來,慌得葉仁嚷道:「哭不得,你這一哭被有心人聽到,那就麻煩了。」

  沈襄忙安慰道:「姐姐莫哭。我雖然不滿朝政,可朝廷還是清明的,只下文捉拿我一人,沒有牽連到父親和全家人身上。我無非是來求得一碗飯吃,你弟妹已經進京求皇帝赦免我了。」

  葉仁一聽喜不自勝,頓時放下心來。瞅著跟著進來的俊逸青年問道:「你是誰?」

  沈襄介紹道:「他是我遠房堂兄弟沈灝,我們倆都被官府緝拿。」

  沈大姐有些疑惑,似乎從未見過這位面生的族弟,不過她十四歲就遠嫁湖南,也記不清楚了。

  葉家是本地有名的書香世家,一連三代卻沒有中過一位舉人,所以家境一般般,葉仁自從父母病死後,給縣太爺做了師爺。

  當下葉仁命人收拾飯菜,走到外面將兩個看門的,新買的一個小廝,廚房做飯挑水的幾個下人都叫來,說道:「適才是我的從堂兄弟,並不是親戚,你們都記住了。」

  返回屋裡,叮囑沈襄暫且改姓為葉,要叫他大哥,叫沈大姐嫂子。

  沈灝有些好笑,自己豈不是快成了三姓家奴?算了,葉灝就葉灝吧。

  兩個兄弟初來乍到,沈大姐不免要買些肉給他們吃,而葉仁最是儉省,一年四季只有祭祖時方能見到肉。哪怕不是初一十五,買塊豆腐也要生氣。

  一連住了五天,見他們吃了不下五斤半肉,白菜豆腐等搭進去了十幾斤,嘴上不好說什麼,心裡實在是受不得了,整日裡皺著眉頭,好似家裡死了人似的。

  他不好琢磨沈襄,對更能吃的沈灝意見很大,說話時聽說他教過學生,欣喜道:「日前周大財主托我留心一位學問淵博的先生,教讀他兒子周璉,把沈灝這傢伙引薦過去,萬一東窗事發,周家有錢有勢幫著打理,那我不也沒事了?」

  如此在書房找到了看書的沈灝,問道:「你說教過書,可教得是大學生還是小學生?」

  化名沈灝的徐灝說道:「大小學生都教過。」他倒也沒有撒謊,去視察學校,時常白話了一節課,也算是講課不是?

  葉仁又問道:「那你的八股是好的了?」

  徐灝說道:「能胡亂做幾句,只是不通順。」

  葉仁說道:「我此刻出一道題目,你作一篇給我看看。」

  一邊的沈襄見狀說道:「那我來做吧,堂弟他別的學問勝我十倍,可八股遠不如我。」

  葉仁更歡喜了,最好把你們倆都送走才好呢,搖頭晃腦的念了一句「浩浩其天」。

  沈襄可是真正的大才子,此等題做過不止一次兩次了,當即拿起筆來。徐灝則瞅著葉仁的表情,猜測他要幹嘛。

  不過一頓飯的時間,沈襄寫完了遞給姐夫過目,想葉仁也是中過鄉試第十八名的人,是本地有數的名士,一向自視甚高。見妹夫下筆敏捷,暗道這小子就算有才氣,可寫的這麼快,不知又在信口雌黃什麼東西。

  等一看開篇的破承起講,馬上叫好不絕,再看到後面已經不住的點頭晃腦了,大為讚揚,笑道:「我見過岳丈的文字,昌明博大,理路是正的,竟不及你多矣。可惜你如今身在患難之中,不然高中解元是一定的了。」

  徐灝很驚訝,難道他不知道沈襄的大名?原來沈大姐清楚丈夫氣量小,不願用弟弟來刺激他,是以葉仁不知虛實。

  為何抓沈襄,一來成天到晚的罵朱高熾和朝中大臣,忍無可忍了;再來是愛惜他的才華,解縉曾說如果沈襄肯參加科舉,三甲沒有任何問題。

  只可說沈襄倒霉,這一次包括沈員外和陸素懷在內,大家合夥演了一齣戲,由徐灝親自掛帥,準備逼得沈襄參加科舉好救家人。

  當然徐灝不會這麼無聊,他此行來湖南,順便為了對付谷王朱橞。

  因為在遼東大肆殺戮,朝中大臣最近對他的意見很大,要把他遠遠調離遼東。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8
第六百一十三章 長隨

  書房裡,徐灝百無聊賴的坐在一邊,手裡端著一碗涼茶。一會兒想起在遼東發生的事情,一會兒想著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忽然沈大姐聞訊而來,見丈夫擔心是沈襄以前做過的題目,又隨口念出了一道題,不悅的道:「做了一篇,好就罷了,怎麼沒完沒了?」

  葉仁擺手道:「你不要管。」

  沈大姐走到徐灝身邊坐下,隨口問道:「晚上住的還好麼?」

  徐灝笑道:「挺好的,吃的也好,大姐你放心吧。」

  「那就好!」沈大姐估計也默認了是族弟的事實,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起來。

  調查谷王自然用不著徐灝親自出馬,所以空閒時間一大把,正愁在葉家實在是太無聊了,大概也猜出了葉仁的用意,無非要幫他們找個安身立命的差事。

  這邊沈襄做題毫不費力,輕輕鬆鬆的又做完了,葉仁拿過來越看越喜歡,喜歡的手舞足蹈,對妻子說道:「令弟大事成矣。」

  沈大姐問道:「什麼大事可成?」

  葉仁便將周財主所托詳細說出來,笑道:「不過是教教他兒子,以往都是我幫著教幾天,每年就送來了四五十兩銀子,還有衣服鞋帽之類。我把你弟弟推薦過去,他也就不用我了,為了自家親戚,我也不計較。」

  沈大姐覺得這主意不錯,自食其力總比寄人籬下強,說道:「好是好,就怕人家已經請了人,失去了機會。」

  葉仁說道:「今日他兒子的文章還是我看的呢,哪裡請了人。就算請人,也得先請教我看個好歹。」

  沈襄說道:「這位周員外如此信任姐夫,想來他也是大有學問之人了。」

  「他有什麼學問?」葉仁大笑,「附庸風雅罷了,他兒子也不過完篇而已。每次做文字,有時明白有時糊塗。人生的倒是非常英俊,若能認真讀書,不愁不是科甲中人,只要有好先生教他。」

  沈大姐不樂意了,說道:「既然父子二人學問都一般,那你為何兩三番的考我兄弟?」

  葉仁鬍子一翹。說道「你懂什麼!他父子雖然不通,但他家中往來的門客卻有通的。一旦你弟弟筆下欠妥,被人家辯駁出來,將他辭了,豈不是連我的面子也完了?」

  沈大姐說道:「那事不宜遲,你趕緊去張羅此事吧。」

  「成。我現在就走一趟。」葉仁站起就走了。

  屋裡剩下三人,沈大姐歉意的道:「如果你哥哥去做先生,怕是要委屈你做個長隨了。」

  徐灝笑道:「可以,做書僮也沒問題。」

  沈襄撇嘴道:「長隨都便宜了他,做我的奴才最好。」

  他一想到被通緝即牙癢癢,被抓被殺咱認了,可你一個能影響到帝王和朝廷之人。袖手旁觀也就罷了,竟然死乞白賴的跟著我亡命天涯,天底下還有這樣的荒唐事嘛?

  徐灝的解釋是我不重傷失蹤了嘛?總得給天下和外國各族一個藉口,不然出兵總歸名不正言不順。

  剿滅女真這件事往大了說也不算嚴重,想當年安南不一樣被侵略?每年造反不殺個千八百人。

  而且歷史上明朝對遼東實行的先安撫再分化,進而看其坐大也沒少用兵打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是徐灝杜撰出來的,不然努爾哈赤也不會說什麼七大恨了。

  總之在明朝搞民族主義很正常。蒙古人的前車之鑑才過去幾年?只要不影響到關內就行。消息也被嚴格封鎖了,死亡數字會以春秋筆法一筆帶過,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沈襄的事沈大姐也被蒙在鼓裡,心懸著就怕事不成,這幾天沒少被丈夫埋怨。

  到了晚上,葉仁喝得半醉回來了,一進門。向著沈襄舉手叫道:「恭喜了。」

  沈大姐打房裡跑出來,問道:「成了麼?」

  葉仁醉醺醺的說道:「我一到他家,周員外便留我吃飯,真是非常豐盛的酒席。席間。我把你弟弟讚揚的世間少有,此事能不成麼?已經訂好後天上館,學金每年一百六十兩,額外送兩季衣服。今日就直接給了五十兩,作添補零用之費。」

  徐灝心說這周家真大方,比李太有錢也講究多了。

  葉仁獻寶似的掏出銀子放在桌上,說道:「你們倆到他家,有吃有穿有住,這銀子也沒地方花,不如都給你窮姐夫買點米吃吃,怎麼樣?」

  沈襄感激的道:「我原是苟延歲月人,只要不飢不寒,有安身處足矣!這修金都給姐夫留下吧。」

  葉仁一聽歡喜的心花朵朵開,馬上吩咐朱清:「這兩日加六兩肉給舅爺吃,若還剩下沒吃光的肉,那就添買四兩亦可。」

  又對著沈襄和徐灝囑咐道:「你們倆別忘了是我的堂兄弟,姓葉,一定要牢記心裡。」

  徐灝心說我的肉呢?你這傢伙太摳門了,咬牙說道:「我騎來的驢子也沒用了,情願送給姐夫。」

  葉仁越發開心,大方的叫朱清再去買六兩肉,徐灝心裡苦笑,一頭驢換一斤肉,這個買賣虧慘了。

  誰知第二天,葉仁跑來說道:「你驢子送給我,就是我的了。那驢實在能吃,抵得上三頭驢的草料,吃的我心中發慌!我也用不著它,趕緊賣了得幾兩銀子,貼補貼補家用也好。」

  徐灝笑了,沈大姐難堪的道:「虧你是個讀書人,怎愛錢愛到這個地步?對了,雖說周家不缺錢,什麼都有,可我兩個兄弟一文錢不帶,連替換的衣服被縟也沒有,我擔心被小看了,那銀子你拿出來。」

  葉仁嚷道:「亂說!誰家寒士還講究什麼衣服被縟?人越窮越受敬重。」

  為此夫妻倆吵了半天,最終到底是沈大姐做了主,吩咐朱清買來幾匹布,請來家兩個裁縫,每人給做了兩套衣服,幾乎把個葉仁給心疼死。

  到了後日,周家先下了三份請帖,周員外親自來拜請葉仁送沈襄入學館,徐灝作為跟班全程陪同,見周家的禮儀非常隆重,家裡也非常富麗,對自己的房間深表滿意。

  然後周員外領著兒子周璉設酒宴款待,一家上下都稱呼沈襄為葉先生。可惜徐灝沒資格上席,只能眼巴巴的瞅著葉仁大快朵頤。

  芙蓉縣雖是個小縣城,風氣並不看重富貴人家,尊敬的是科甲人家,文化氛圍極為濃郁。

  周員外名叫周通,家趁萬貫有良田千畝,在城裡開了許多店舖,乃是縣裡的首富。可是每當家鄉人背後說到他,都挪揄他是銅臭員外,當然見了他本人,奉承的和讀書人一樣。

  久而久之,周通異常惱恨銅臭二字,見兒子周璉生得聰慧俊雅,遂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兒子考中進士,光宗耀祖一解心頭之恨,哪怕一年出一千兩銀子請先生,他也願意。

  就怕請來的先生教不好,早先千挑萬選請來了位進士,只教了一年多,非常的有才華,沒等周通得意呢,人家進京中了進士,做了翰林。

  如今請來了個秀才,他心裡有些信不過,唯恐學問淺薄教壞了兒子,因此起了個文會,每個月要會文六次,求朋友們引來縣裡的讀書人。

  徐灝懶得理會這些事,每天吃飽喝足就出去溜躂,整體不見蹤影,一回來就呼呼大睡。沈襄不樂意了,非逼著他進來陪讀。

  這一天是頭一次會文的日子,地點選在了城外的道觀,沈襄在屋裡穿戴整齊,說道:「葉灝你進來。」

  徐灝瞅了眼院子裡的書僮,叫道:「小的來也!」

  沈襄說道:「這會文是為了考察我學問,不可等閒視之,你也得打起精神來。」

  徐灝說道:「關我鳥事!」

  沈襄怒道:「你看你出口成髒,豈不是連累我沒有家教?」

  徐灝氣笑了,說道:「行行,我出口成章還不行麼?我說你出來這麼久了,不想家中親人麼?不思念嬌妻孩子?」

  沈襄冷笑道:「別妄想我折腰,我就算死也不會低頭。」

  「你低不低頭關我屁事,懶得理你!」徐灝一轉身走了。

  出門得有坐騎,不然就要依靠雙腿了,徐灝馬上直奔馬廄,周家的馬沒有幾匹,驢倒是不少。

  正挨個選驢的時候,風風火火衝過來一匹母馬,上面坐著周家的大小姐周芳,直奔著徐灝而來。

  馬速很快,他趕緊往後退了幾步,抬手迅速抓住了韁繩,使勁用力一拽,結果馬是停下來了,卻把大小姐給甩了出去。

  啪!女孩子大頭朝下倒掛在木棚上面,長長的秀髮搭了下來,驚恐欲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驢腦袋,尖叫道:「救命啊!」

  天氣炎熱,裙子也滑了下來,露出一雙白白嫩嫩的大長腿,在陽光下顯得極為刺眼!徐灝知道壞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趁著下人們紛紛救人的時候,先若無其事的走到門口,然後撒丫子就往外跑。

  被救下來的周芳氣的滿臉通紅,憤怒的道:「那個人呢?他是誰?」

  有小廝叫道:「是學館先生的家人,叫做葉灝的。」

  周芳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非得親手抓住他不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09
第六百一十四章 情絲

  「人各有情絲,喜他無所繫;所繫有其人,此絲無斷際。」

  景緻還算不錯的道觀裡,徐灝可不想被人吊起來暴打,好漢不吃眼前虧,乾脆去長沙逛逛吧。

  也沒和沈襄打招呼,直奔湖南省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而去。要說長沙擁有三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和兩千四百年的建城史,乃是春秋楚國的領地,古稱潭州。

  時下兩湖的糧食產量節節攀升,大有和蘇杭一較高低的意思,百姓生活非常富足,長沙也成為四大米市之一和四大茶市之一,另外三個城市分別為江蘇無錫、安徽蕪湖和江西九江,又被稱為江南四大米市。

  無錫和蕪湖一向排在糧食產量的前列,眼下的長沙還比不了,之所以能成為地位舉足輕重的米市,一必須地處出產大米的中心位置,附近有廣泛的糧食來源,便於集中。

  二是運輸便利,水陸交通發達,尤其是水道是古時運輸的命脈,不能缺少。而長沙地處湘中偏東,湘江下游,湖南東部,素有「陸有玉璞,水有珠胎」之稱,著名的瀏陽河曲繞郊外。

  至於名勝古蹟數不勝數,古園林、古寺廟、古城址、古街道、古驛站、古河道隨處可見。

  河流上,一艘艘運載萬石糧食的大船往來湘江,毫無疑問是當世最大的內河船舶,徐灝漫步於堤壩上,心裡想著湖廣熟天下足的著名諺語。

  不過城內卻有一種蕭條之感,進城時徐灝被迫繳納了五十文錢的入城稅,到處都是王府兵士在巡邏。

  徐灝來此準備探訪歸隱的劉伯溫次子劉璟,劉璟是谷王朱橞的師父,很擔心朱橞的野心,曾十諫不納。

  朱橞倒是想讓劉璟做他的姚廣孝,可惜劉璟太清楚長沙地處位置的重要性,地處內陸和金陵距離不遠,現階段根本沒有造反成功的可能。

  正當徐灝在長沙街頭當一名吃貨的時候。沈襄批講文章贏得了滿堂彩,眾人見他文采非凡,又是名士葉仁的兄弟,短短時間前來入會的人更多了。

  三天後徐灝打首府回來,朱橞這一次在劫難逃了,正好又趕上了文會,在本縣老貢生齊家舉行。齊老爺據說一生只知道讀書。不喜經營,家道漸漸不足起來。

  齊老爺為人方正固執,聲望非常高,從不做任何違背禮法之事,即使非禮之言亦從不出口。

  徐灝尋到他家門口,不擔心周芳敢來這裡鬧事。蹲在牆跟和小廝們聊天,很快就把齊家的底細打聽的七七八八。

  小廝對著大傢伙說道:「我家大少爺不甚聰明,今年二十四歲了還未考中秀才,老爺一直深以為憾;二少爺今年才八九歲。」

  有人笑道:「誰願意聽你說什麼少爺,我們想聽你家小姐,據說是縣裡的第一美人,比周家大小姐還好看呢。你說是不是?」

  「噓!」小廝警告道:「我家小姐豈是周家小姐可比?光守禮一節就強的太多了。呵呵,論模樣那是沒的說,風流俊俏,更出色的是才華,我家老爺時常嘆息,如果小姐是男兒身就好了,比我家大少爺聰慧何止百倍?」

  徐灝不願聽他吹噓,再好看他又惦記不上。乾脆起身走了進去。齊家格局是前後都有寬敞的大院子,庭房前面的窗槅非常高,而且都是打開的,便於採光;而庭房後面的窗戶全都緊閉,因為能通往內宅。

  一群書僮守在院子的西側,書生們則坐在東側,每個人一張桌子。席地坐在草蓆上,一個個搖頭晃腦,提筆磨墨,看上去頗有古意。

  徐灝笑吟吟的走到高坐上首的沈襄面前。沈襄面無表情,鼻子裡哼了一哼,表示自己的不滿。

  這時候,齊家閨女齊蕙娘聽說縣裡的生童都來了,便動了一看究竟的念頭。趁著她爹陪著家長們應酬,她娘在廚房忙著料理飯菜的時候,悄悄走出內院。

  到了庭房窗外,用指尖摳破了窗戶紙,見黑壓壓五六十個書生在做文章,雖然少年人居多,可長相端正的卻沒幾個,不是黑就是矮,要麼一臉麻子尖嘴猴腮的,反正不符合她的審美要求。

  即使幾個面皮白淨的,體態卻不俊俏,時下讀書人有幾個鍛鍊,何況還是苦讀書的,要麼是個天生胖子,要麼清一色的竹竿。

  話說齊蕙娘今年芳齡二十了,不然齊老爺也不會一力發出邀請,長子心地糊塗,次子年幼,何苦花錢款待這麼多人?就為了替閨女挑選個如意郎君。

  她輪流用左右眼仔細觀看,忽然掃到了徐灝身上,無論長相儀表氣度,一見之下大為欣賞,可惜今日徐灝一身下人打扮,連個讀書人的身份都沒有,齊蕙娘嘆息好一個明珠暗投。

  接下來目蕩神移,看到了周財主兒子周璉的臉上,模樣非常的俊俏,體格也非常不錯,心中亂跳起來,下意識的把窗戶紙挖了個大窟窿,好看的更清楚一些。

  沈襄有心捉弄徐灝,說道:「你去給少爺添茶。」

  徐灝畢恭畢敬的道:「是!」

  從書僮手裡接過茶壺,慢悠悠的晃到周璉身邊,倒起茶來。周璉抬頭見是他,提醒道:「你跑到哪去呢?叫我妹子連續三晚蹲在牆後面捉你,你今晚好歹小心些。」

  徐灝無語的道:「大小姐氣性真大。」

  周璉笑了笑,端起茶杯時猛然朝著窗戶望過去,只見雪白的面孔閃了一下,就不見了,心說必定是齊貢生的內眷偷看我們呢,也就丟開了。

  而齊蕙娘嚇得撫著胸口,連續深呼吸,想走又不忍心,再一次探頭往外偷看,誰知正對上了周璉的兩隻眼睛,唬的少女險些暈了過去,趕忙把頭閃開。

  周璉心說她光看著我,難道不許我看看她?乾脆站起來隔著桌子,往窗戶望去,正好看見一位不肥不瘦,不高不低,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周璉不看則已。一看之下,整個腦袋翁的一下,手中的毛筆不知怎麼掉在了地上。

  正在出神之際,身邊的學生問道:「你看什麼?」

  周璉急忙回頭,笑道:「我看齊家後面還有幾進院。」

  學生說道:「易經上有拔茅連茹,茹字怎麼寫?」

  周璉隨口說道:「草頭下著一如字便是。」打發了學生,急忙向窗外再次看去。可惜已經寂然無人了,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狠狠一拍桌子,暗道這個一萬年進不了學的傢伙,真是害人不淺。

  一邊的徐灝身負倒水之責,沒事就留意他的動靜。也跟著看了過去。

  窗外一雙美眸又來了,周璉心喜的以眼相迎,徐灝就見纖纖二指把窗戶紙扯去了一大片,露出一張漂亮的面孔,兩個年輕人就那麼相互對望。

  好一個大膽的姑娘,徐灝也不禁暗暗乍舌,如果是齊老爺的女兒。哪是什麼守禮?比周家那位野蠻小姐差不了多少,大概是他家的丫頭,

  這是要私定終身的節奏?看長相大約過了十八歲,難怪沒有了小姑娘的羞澀。

  正當一男一女以神念交流,彼此忘形之時,有人叫道:「周兄!周兄!」

  周璉忙掉頭一看,是後面和他同案讀書的王緒,問他道:「頭篇做完了麼?我看看。」

  周璉說道:「才完了兩個題比。看不得。」

  王緒笑道:「你必有妙意精句,不肯賜教,我偏要看看。」說完走了過來,把文稿拿起來,一邊看一邊搖著腦袋,「你筆下總是靈透,我也是這個意思。可字句沒有你的有神。」

  說著,把自己的文章遞給周璉,周璉只得接過來,見一篇已做完了。哪有心情看?一心想著神交呢,一個字都沒看清楚,便滿口讚揚道:「真是絕妙的文字,好極,好極!」

  王緒不明就裡,指著後股問道:「這幾句,我看來不好,意思要改換下。」

  周璉隨口應道:「改換好。」

  「那我改了再給你看。」王緒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周璉急急忙忙的往窗戶看去,那俊俏姑娘早不知哪裡去了,把身軀往椅子上一倒,罵道:「這厭物討厭,一生再難得的機會,被他驚開了,實在可恨。」反覆看過去再沒人了,頓時沒了做文章的心思。

  徐灝瞅著他喃喃自語,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想起自己每當看到美女的時候,那一瞬間的驚豔,如果美女再和自己四目交匯,一副感興趣的姿態,這對一個年輕男人來說,確實心裡會升起萬丈波瀾,患得患失。

  此刻周璉由不得胡思亂想,此女不是齊老爺的閨女,就是他的妹子,怎麼一對書呆子爺倆,家裡會有這樣要人命的活天仙呢?豈非一件大奇事!自己家裡那些女人中也有好模樣的,若與此女比較起來,便都成了庸脂俗粉,就連小妹也比不上人家。

  隨即又尋思爹娘只有我一個兒子,家中幾十萬資財,我就算舍上一萬兩銀子,不愁這美人不到我手裡。

  忽然窗外一閃,那姑娘又現出了面孔,兩個人就這麼痴痴的對視。徐灝瞧得好笑,只見女孩眉抒柳葉,唇綻纓桃,微微的一笑。

  這一笑,把周璉的魂笑沒了,情不自禁的要將自己的玉珮隔窗送過去,後窗外有一個孩子叫道:「姐姐,娘正到處找你呢,不想你在這裡。」

  周璉只覺得姑娘蓮步如飛,那裡是人了,簡直就是一朵帶著露水的鮮花,被風吹入內院。

  這般好看的背影,無疑應了《洛神賦》四句:「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羅襪生塵,凌波微步。」正此女之謂也。

  徐灝則心說要想不挨打,是否幫著周璉牽線搭橋呢?有他護著,周芳能把我怎麼樣?一轉念暗道還是算了吧,萬一惹出叉子,豈不是禍害了女孩一生?

  這時候周璉有氣無力的道:「我從今後,是活不成了。」徐灝走過來提醒道:「少爺,你文章快趕不及了。」

  周璉清醒過來,一看可不是麼,自己的文字還剩下小半篇,人家都差不多將第二題寫到一半了,不由得著急起來,也無暇思索,匆匆下筆。一邊寫著文章,一邊還不時的抬頭看過去。

  齊老爺高聲說道:「午飯停妥,諸位用過飯再做吧。」

  眾人默默吃飯的時候,徐灝隨口問身邊的書僮:「咱家少爺訂親了沒?」

  書僮好笑道:「訂親?去年就成親了。」

  徐灝一愣,皺眉說道:「已經成親了?」

  「是啊!」書僮笑嘻嘻的道:「你剛來不清楚,少爺娶得是門當戶對的龐千戶家的千金小姐。」

  徐灝微微搖頭,齊家儘管沒錢可是正經的書香門第,不可能允許女兒做妾,周璉注定是沒有機會了,除非這小子有什麼鬼主意。

  齊家的家教非常嚴厲,男人是決不允許踏足內宅的,吃了飯後周璉又要做文字,又要照管那有個窟窿的窗戶,直到日落時分,也不見美人蹤跡,而齊蕙娘何嘗不急得要死呢?奈何母親在身邊,不敢跑出來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16
第六百一十五章 江湖

  等周璉稀里糊塗的做完了兩篇文章,已經到了點燈時分,沈襄品評的差不多了。看完他的文字,給了句「一般」,然後大家各散回家。

  當沈襄騎上驢子的時候,扭頭一看,徐灝又沒了蹤影,不禁好笑起來,如此身份之人竟然會懼怕一介財主家的小姐,也算是奇聞了。

  路上詢問周璉今日為何心不在焉?周璉唯唯諾諾的稱心緒不寧,到了家中各自分開。

  單說周璉素常認為他妻子好,可今晚歸來一看,各個方面都不好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媳婦問他也不回答,還當會文時與人鬧了口角,由著丈夫吃完飯去睡了。哪知周璉一夜不曾闔眼,翻來覆去只想著別的女人。

  而徐灝拉著李冬等人在酒肆裡吃酒聊天,一直喝到快半夜了才返回周家,想周芳應該早就休息了,誰知進了院子,正好和蹲在牆根下的女孩來了個面對面。

  徐灝嚇了一跳,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應,周芳哎呀一聲飛一樣的跑了,轉眼間消失不見。

  徐灝愣了一會兒,這才笑道:「人人都說你野蠻沒有家教,原來是個老實人,反而人云守禮的齊家姑娘,膽量更大。」

  與此同時,齊蕙娘預備了些果餅,推醒了弟弟起來問話,七八歲的孩子見有果子吃,心中歡樂起來,一邊揉眉擦眼,一邊往嘴裡亂塞,「姐,這果子個個好吃。」

  「你愛吃,只管吃就是了,我還有一盤子。」齊蕙娘見弟弟要坐起來,怕被父母聽見,伸手按著他,「你躺著吃,別叫爹娘聽見了罵咱們,我有話問你。」

  「問什麼?」

  「今日來咱家做文章的相公們,你都認得麼?」

  弟弟說道:「我怎麼不認得?」

  齊蕙娘大喜。忙問道:「你認得幾個?」

  弟弟嘻嘻笑道:「我認得我哥哥。」

  齊蕙娘氣道:「自家人你自然認得,我問的是人家的人。」

  弟弟說道:「人家的人我也認得。」

  齊蕙娘說道:「那可認得庭房西北角做文章的相公?他頭戴公子巾,外罩黑水獺皮帽套,穿著寶藍緞子銀鼠皮袍,腰繫沉香色絲絛,二十內外的年紀,俊俏的白淨面皮。手上套著赤金鐲子,手指上有一個赤金戒指,一個紅寶石戒指,唇紅齒白,滿臉秀氣的那個人,你認得他麼?」

  弟弟說道:「我怎麼不認得?」

  齊蕙娘再一次大喜。問道:「那他姓什麼?住在城內還是城外,叫什麼名字,是誰家的兒子?」

  弟弟撇嘴道:「我不知道他住處,他又從不和我玩耍。」

  齊蕙娘說道:「不知道住處沒啥,可知道姓什麼?是誰家的兒子?」

  弟弟說道:「他是他媽的兒子唄。」

  齊蕙娘怫然道:「這樣說,是你不認識人家,為何說認得!」

  弟弟滿不在乎的道:「我怎麼不認得他?他是來做文章的相公。」

  齊蕙娘見弟弟胡攪蠻纏。氣的在弟弟頭上打了一巴掌,罵道:「死不中用的糊塗東西。」

  弟弟睜著眼嚷道:「你憑什麼打我?果子是你給我吃的,又不是偷吃你的。」

  想齊蕙娘一樣滿腦子的男人,被弟弟給弄了個冰冷,劈手將果子奪過來,連盤子都拿了去。

  弟弟見果子都沒了,急得大叫道:「你憑什麼打我?我為什麼教你白打?」嗚嗚的哭了。

  正房的齊夫人聽見了,罵道:「你們這時候還不睡覺。鬧什麼?」

  齊蕙娘怕弟弟說出來,連忙又把果子都給了弟弟,有了好吃的,小孩子也不嚷不哭了。

  大清早,徐灝在院子裡練拳腳,周芳氣呼呼的在門口來回轉悠,似乎很為昨晚的無能氣苦。好似一個神話被戳破了。

  沈襄忍不住提醒道:「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人家好好的姑娘,不要糟蹋了。」

  徐灝說道:「這話我聽著彆扭,莫非在你眼裡。權貴不管和哪個女人,都適用於糟蹋二字麼?」

  「然也!」沈襄深表同意。

  徐灝說道:「你這就叫做仇富心理,再說你也算是權貴。」

  這時下人過來召喚他,徐灝走出來害怕的往後躲了躲,這使得張牙舞爪揮舞著拳頭的周芳滿意了,罵了句膽小鬼,仰著頭得意的走了。

  書房前,周璉說道:「不要亂走,今日隨我出去走走。」

  做完了功課,徐灝隨著周璉和幾個長隨在街上四處溜躂,不知不覺走到了齊家門前。

  仔細觀察,齊家左右俱是人家,左邊的房子有些破敗,右邊的房子相對齊整些。

  周璉問道:「右邊這家人是誰住著?誰認得?」

  下人吳同說道:「小的知道,中間是齊貢生家,左邊是張銀匠,右邊這家住著鐘秀才兄弟倆,少爺問這作甚?」

  周璉說道:「家中讀書,男女出入很不方便,我看鐘家的房子不錯,可以做一處書房。嗯,這裡的街道也僻靜,就是不知道賣不賣。」

  吳同說道:「那小的去問問。」

  周璉笑道:「價錢不拘多少,只要他賣就好,這件事交給你辦理。」

  吳同一聽銀子不拘多少?滿心歡喜的道:「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周璉說道:「限你兩天回話,若右邊不成,買那銀匠的房子也可以。」

  冷眼旁觀的徐灝心說果然是土豪,這裡的房子面積都不小,芙蓉縣地處長沙近郊,有名的魚米之鄉人口密集的地區,房價不能便宜了,少說也得千兩銀子左右,為了泡妞也算是一擲千金,古時一般金字是當銀字用的。

  這麼看來,周璉之所以買房子,是清楚不可能說服固執的齊老爺將女兒許他做妾,這是準備過來偷情的打算,待生米煮成了熟飯,不怕齊老爺不投降。

  看齊家閨女當時一副千肯萬肯的模樣,八成會把持不住和他私會,就是不知其結局如何。

  徐灝神色間若有所思。他好不容易才從家裡出來,自然不願陷入別人的家事裡頭,當晚就真的不告而別了。

  每一個男人都有一個江湖夢,徐灝也不例外,第二天正好南大街東頭路有一座還未開張的順德鏢店,雙插金花的泥金匾額看落款竟然是劉璟的親筆。

  京城也有許多鏢局,不過徐灝從來沒打過交道。大門裡正有個瓦匠在塗抹影壁,一手拿著瓦刀,身邊有個小工。

  門口擺著刀槍架子,一側長方桌三張,上面鋪著猩猩紅氈,四周聚集了許多百姓。

  有位中年漢子穿的絲綢褲褂。薄底快靴,長得濃眉大眼,手裡拎著一把九環大砍刀,揮舞得虎虎生風。

  坐著的是位老者,此人消瘦的臉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烏黑的短鬚修剪得甚是整齊。穿著一身的長袍馬褂。

  不時有人湊上去報名要做鏢頭,隊伍最前方的人長的很白淨,斯斯文文,聲音顯得很文弱。

  老者問道:「這位同鄉為何要報名做鏢師?」

  年輕人答道:「晚生想入貴鏢行習練武藝,將來好棄筆從戎,為國效力。」

  「你這後生出口成章。」老者瞅著他,「就算你將來當了兵,個人有什麼貪圖?」

  「完全沒有。」年輕人雙手抱拳。一本正經的遙指著京城方向,「一心為朝廷,倘有二心乃愧對皇恩。」

  老者笑道:「看來你乃國家棟樑之才,將來必有大任於斯,所以何必先做鏢師呢?直接報名當兵得了,下一個。」

  下一位是個膀大腰圓的紅臉大漢,問他為何要做鏢師。毫不掩飾的道:「聽說給二十兩銀子的安家費,每個月一兩銀子的工錢,足夠家中老母吃穿了。」

  老者命他托舉百斤石鎖,很輕鬆的舉了起來。老者滿意的道:「誠實,有力氣,要你了。」

  徐灝感覺老人似乎是軍戶出身,甚至還做過軍官,又見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上前,說道:「都說鏢師的伙食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誰不是為了一張嘴活著?我要做鏢頭。」

  老者聽了這番話,再次端詳他的面相,評價道:「你兩腮沒肉,吃好的沒夠,走吧。」

  下一位是個眼神靈活的人上前,神色很倨傲,老者看了他一眼,問道:「家中尚可以餬口麼?」

  那人豪邁的道:「何止是餬口!我一大早就吃了碗紅燒肉。」

  老者笑道:「你愛吃肉?」

  「那是。」那人指著自己的嘴巴,「一天至少一碗,您瞧瞧我嘴上的油。」

  「哦!」老者點點頭,「那你家中有多少家產可供你天天吃肉呢?」

  徐灝笑了,原來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帶補丁的,果然那人順嘴說道:「房屋一間地無一壟,哎呀!」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老者笑道:「你這瞎話鬼,大傢伙誰不知你無有家產哪來的肉吃?嘴上分明抹的浮油,準是拿生豬皮擦上去的吧?」

  周圍的人似乎都認識他,頓時哄笑起來,那人也不當回事,嘻嘻哈哈的退到一邊。

  這時候擠進來一男一女討飯之人,男人約有二十來歲,臉上帶著病容,女人低著頭,長相很是秀麗。

  「老爺行行好,有剩飯沒有?賞給我兄妹一碗半碗。」

  徐灝眼神頓時亮了,這一路走來很少看到乞丐,而且這二人的相貌氣度也和乞丐不沾邊,看來這就是行走江湖的俠客一流了。

  江湖綠林確實自古即有,有白就有黑麼,當然賴以生存的武功那就見仁見智了,至於飛花傷人等神奇武術什麼的完全是杜撰,鏢局是最容易和道上之人打交道的行業。

  就見那位耍大刀的上前劈頭就打,病懨懨的年輕人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拳把人打倒在地。

  漢子躺在地上笑道:「厲害,你念一個喜歌兒,我給你一百錢。」

  「休得胡說。」年輕人將他拉了起來。

  「來得好!」老者滿臉喜色的站起來,把兄妹二人領了進去。

  徐灝下意識的就想跟進去,好生探究下大明朝的江湖,悄悄跟著他的沐云伸手攔住,「公子,這是下九流的行當,鬼魅橫行,千金之體不能涉險。」

  徐灝遺憾的輕輕嘆息,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而給身邊人帶來危險,當下轉身朝著百米外的河岸走去,一群孩子在河中戲水,大多用兩隻胳膊在前面一刨一刨,雙腿在後頭使勁撲騰,名曰狗刨兒。

  就這麼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河面,水底下的水草和魚兒清晰可見,好半天徐灝說道:「啟程回家!」

  三天後,朝中群臣集體彈劾谷王朱橞,朱高熾下旨貶朱橞為庶民,谷王一家被押送京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17
第六百一十六章 極品夫妻

  回到京城後,第一時間進宮面聖,朱高熾淡淡的吩咐一聲辛苦,就把他給打發了出來。一路上徐灝猜測帝王是不是不滿了?應該不至於,此事朱高熾也是幕後兇手。

  回到家,徐灝忽然發覺回來早了,妻子她們去福建匯合紅葉綠竹,遊山玩水了幾個月,又結伴一起遊歷云南去了,大概至少還需小半年才能回來。

  安全問題徐灝並不擔心,沿途官府都會鄭重以待,又有數百親兵護衛。而朱巧巧和權美人依然留在遼東,收拾徐灝扔下的爛攤子,就連徐焱和香玉也未回來,一起去了朝鮮。

  也就是說,家裡除了長輩外,貌似就剩下了一群光棍,有媳婦的自然都跟著走了,包括徐海和徐江。

  最可氣的是扔下了孩子們,徐家宛如成了幼兒園,三位太太一見徐灝即埋怨個不停,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媳婦們?都是你給慣得。

  長子徐燁和漣漪都跟著走了,見識見識大好河山,老二徐煜由奶娘和祖父母精心照顧,無需徐灝操半點心。

  晚上和留在家中的徐淞吃酒,不想朱高熾被太監扶著不請自到,徐灝心裡升起暖意,趕忙請他坐下。

  朱高熾神色愉悅的道:「總算能出來散散心,四弟你也別拘束,有什麼說什麼,最好是我聽不到的趣聞笑話,讓我樂一樂。」

  徐淞便笑言他同僚兩口子如何如何摳門,去拜壽時竟然只招待些簡單菜餚,酒僅僅兩罈子,鬧得幾十號人非常不滿,最後大傢伙一生氣,往酒罈子裡撒了滿滿的尿液,不慎失手砸碎了,弄得人家裡到處都是難聞的尿騷味。

  徐灝笑道:「你這算什麼,我給你們講個極品。京城的唐富貴大概多有耳聞了吧?他妻子也是做買賣人家的女兒,兩口子堪稱天生一對。剛成親時,偷偷買斤肉生怕被人看見,好似誰會搶去吃了一樣,弄一個小砂鍋,天天在床後馬桶旁邊炒菜,不好的拿去給下人吃。好的自己藏起來,關上房門兩口子像做賊似的,忙忙偷吃了才開門出來。

  有一次他媳婦過生日,親戚家送來了四斤肉、兩尾魚、兩隻雞、兩盤面,然後人來了拜壽。唐富貴陪著親戚在廳裡坐著,他媳婦把肉割了四兩。放了青菜炒了一盤;將那雞頭、雞翅膀和雞爪剁下來炒了一盤,把半條魚洗洗乾淨煮了一盤。

  取出一撮面用白水煮熟,放了些鹽,每個人剛好半碗壽麵,叫下人拿出來款待親戚。

  在廚房的嫂子看不過眼,說道:「奶奶,這麼一大家子人。這一點菜夠吃麼?少也就罷了,你起碼湊四個盤子也好看些,這樣不尷不尬,三盤成個什麼樣子?」

  他媳婦不高興的道:「誰叫舅爺不送四樣菜來,只送了三樣,那一樣叫我哪裡變去?」

  嫂子無語的道:「不論粉絲韭菜白菜之類,能值幾個錢?隨便添一道不就結了,你家可是金陵有數的大財主啊!」

  媳婦皺眉道:「我家沒錢。做生意都賠光了。如今家裡連半兩銀子也沒有了,拿什麼去買?」

  嫂子嘆氣道:「那肉還多著哩,再割下來一些,炒一盤也行呀。」

  唐富貴媳婦一聽,那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滴,哽咽道:「先前割下來的那一塊,比割在我身上還疼呢。你還叫我割?敢情你們不是來替我做生日,而是要送我死來的。」

  說到這裡,朱高熾哈哈大笑,拍著膝蓋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吝嗇之人。大開眼界。你這笑話形容的墜淚捨不得,極盡醜態矣,哈哈哈!肯定是你編的笑話,當不得真。」

  徐灝也笑道:「此乃真事,不信你接著往下聽。當時他嫂子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外面的唐富貴把盤子品字放下,陪著親戚們吃完了那半碗麵,也不動筷,也不出言讓讓,沒法子,親戚們勉強吃了幾口,也只得把筷子放下,一個個餓著肚子回家了。

  如此過了幾年一直沒有子嗣,夫妻倆合計人家求子,都要供一尊送子觀音,可咱家要畫一軸來供養著,不但花費銀錢,而且家裡已經供了財神爺了,每天都得上香,再供一尊菩薩,豈不是又要費一份香錢?

  唐富貴說道:「觀音是佛,財神是神,莫非菩薩能送子,神就送不得嘛?我乾脆自己畫個娃娃貼在財神爺懷中就是了。」一抬頭見房門上貼著一張娃娃畫,喜道:「正好,正好!」

  用刀子把娃娃摳了下來,捨不得買面打糨糊,兩口子竟然刮下牙齒上的黃垢,黏了上去。如此夫妻二人每天上一柱香,虔誠禱告一番,叩十多個響頭呢。」

  徐淞問道:「為何叩十多個響頭?禮多人不怪的意思?」

  朱高熾笑著解釋道:「此乃讀書人的講究,每年秀才不得送教官節禮麼?洪武年間有一個家貧的,帖子上寫了節儀五十文,門生拜師父五十拜,,所以五十個頭算是五十文了。這唐家夫婦大抵因省了一炷香的錢,故此多磕頭以補之吧。」

  徐灝接著說道:「供了送子財神後,唐富貴對妻子說道:『人家求財求子,都要許個心願。可我不敢許願,要是你生了兒子,我拿什麼還?古人說寧許人,莫許神。神爺面前可不敢扯謊,但俗語又說小本不去,大利不來,所以咱們既然求了財神慈悲送子,也得時常有些祭品供養才是。』

  媳婦說道:『你這算計不好,時常供養花費太大了,不如你大大的許個豬羊的願,若真得了兒子,咱們可以折合銀子供上,反正神仙是不會用銀子的,仍舊還給咱們,豈不省事?』

  『婦人之見。』唐富貴一個勁的搖頭,『萬萬使不得,做事要深謀遠慮,萬一神仙把銀子收了去,那怎麼辦?』

  媳婦想了想,說道:『不然把我許給神爺好了,神仙應該不會要人吧?』

  唐富貴驚呼道:『更不行了,倘若神爺一時靈感來了,賜下兒子,把你拿去做小老婆,我豈不是兒子沒抱到,反而連老婆一起送掉了?』

  『這不好,那不好,那該怎麼辦?』

  唐富貴見媳婦不耐煩了,忙說道:『我有個好道理,咱家每日兩頓飯,你每頓飯之前,不管是葷菜素菜,先送去供供,也就算是供養了。古語云心到神知,妙不妙?』

  媳婦連聲讚道:『這主意好,這主意好。』

  從這一天開始,夫妻倆果真每頓飯必先供上,磕頭禱告一番,白菜豆腐之類直接供上,不會放在心上,倒是買了肉時擔心被神仙吃了去,拿個小碗少盛上幾塊,心驚膽顫的放上去試試。」

  朱高熾聽到這裡,爆笑道:「大抵見神仙不稀罕,次次肉分毫不動,漸漸也就膽大了,都送過去供了再吃吧?如此蠢人,倒也蠢得可愛,我感覺在此人做生意時一定精明無比。」

  徐灝點頭道:「陛下英明,唐富貴看似糊塗實則精細,把個家業打理的風生水起。有一次家裡吃魚,整整一盤子送去供上,不想被一隻野貓叼走了。妻子來收時見只剩下了空盤子,驚得目瞪口呆,對唐富貴說道:『哎呀呀,了不得了。』

  唐富貴趕忙問其故,媳婦恍然道:『原來財神爺愛吃魚,早知道就送去一半,可惜了的,心疼死人。』

  唐富貴也後怕的道:『前日你還說把自己許給神爺呢,虧了我沒聽你的話。』

  媳婦也拍著胸口,『果然世上有神靈,今後這魚咱家是斷斷供不得了。』從此以後,唐家就再也不買魚了。」

  「蠢材,蠢材。」

  朱高熾一邊說一邊舉起酒杯,徐灝見他氣色紅潤,比去年瘦了少許,顯然鍛鍊起了效果,欣然舉起杯來。

  徐淞見皇帝高興,湊趣道:「還有後來麼?」

  心情好的徐灝笑道:「自然有了,生了兒子將到滿月,親戚擔心兩口子又把肉藏起來,到時丟了家族的臉,便湊了銀子買了一口豬,叫屠戶當場宰了,再抬了一罈子好酒,剩下的錢買了些柴米等,都送到了唐家。

  當天二十幾個客人來了,一直等到了晌午,唐家才慢吞吞的放了兩張桌子,十幾個人一桌,然後把菜端了上來,每桌只有四個盤子,一盤豬肝炒腸子,墊了滿滿的蔥花;一盤豬頭肉膾豆腐、一盤心肺熬蘿蔔、一盤豬蹄同肚囊皮炒大白菜,盤盤都都見到青瓷。

  結果十幾個人一起舉起筷子,轉眼間就剩下了四個空盤和幾塊骨頭,唐富貴裝著不知情,一味拿人家的酒相讓。

  原來媳婦把豬的四條腿和兩塊大肋巴拿到房裡醃製了,歡歡喜喜不亦樂乎,忘了鍋中煮著飯,不慎著火了,嚇得媳婦大喊救命,親朋好友趕忙跑過來救火。

  等返回大廳,只見唐家那兩條餓得瘦骨伶仃的狗,趁人不在跳到了桌子上,吃著那些骨頭湯汁,眾人紛紛嘆氣也無話可說,告辭離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1:18
第六百一十七章 淘氣學生

  城外蕭家村,臥室裡,徐灝撫摸著蕭雨瀅細膩的身子,閉目養神。

  「今年村裡平整出一千畝旱地,準備種棉花,你看怎麼樣?」蕭雨瀅邊說邊把男人的大手拽回自己的軀體上。

  「棉花?」徐灝有些驚訝,棉花大概是南宋時期從中東傳入我國,元代把棉布當做夏稅之首,明朝也大力徵收棉花棉布,棉花的作用太多了。

  不同於玉米等高產作物傳入明朝中後期的不太重視,明初官府非常重視,一直在大力推廣,勸民植棉,幾乎任何地區都有棉花。

  棉花是耐旱作物,村裡人要大面積的種植,大概是和產量日益提升的紡織業有關,對於原料的需求量增大,使得鄉親們開始有了經濟意識,徐灝很高興。

  更高興的是蕭雨瀅竟然對棉花如數家珍,看來是用了心了,「棉花籽榨出來的花籽油,能吃,能點燈,能潤滑大車、水車、紡車,女人也能往頭上抹。你不知道大多數女人的梳妝匣子裡,都備有不大的布油餅,那就是花籽油以備不時之需麼。」

  徐灝笑道:「我是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你身上藏著什麼油,那麼潤滑。」

  「呸!」蕭雨瀅臉紅了,剛想躲閃被男人一把拽了過去,大清早胡天胡地起來。

  村裡最近新開了一家飯館,做的一手地道的白肉罩火燒,白肉就是豬肉,大鍋支在門口,一方方白肉肉皮朝上整齊碼在鍋裡,熬煮的肉湯香氣能溢滿整個村子。

  徐灝坐在外面,夥計用刀把火燒切開,放入一隻大海碗,上面再放上一層切成薄片的白肉,灑上蔥蒜等作料,再用滾燙的肉湯澆上。

  村裡人也很喜歡這種有著濃郁西北特色的食物。早上吃一碗乾起農活充滿了力氣。

  如今的蕭家村有了異常醒目的變化,縱橫兩條主街都鋪設了瀝青路面,其餘道路也大多鋪設了青石板,家家戶戶的房子都變得更好了。

  道路自然是徐家掏的錢,村裡的富裕吸引了很多外地人選擇落戶於此,本身人口也增長很快。

  一條街開了十幾家的酒肆茶樓和飯館,不像以前只有一兩家。此外還有南北貨鋪、醬菜鋪子、香油鋪子和藥鋪等。另外一條街上剛剛新開了兩家綢緞莊和專門販賣香胰子、牙粉牙膏和各種香料的商店。

  村裡每個人都會親熱的和徐灝打聲招呼,按照老規矩,今早白肉火燒隨便吃,樂的掌櫃和夥計合不攏嘴。

  吃完香噴噴的早飯,徐灝打算去遷到村裡的族學看一看,學校能容納近千人。不單單是徐家子弟,方圓百里的孩子皆能前來免費讀書,花費都由貢田裡出,負責打理田產的乃是蕭雨瀅和蕭雨詩。

  學生們按照年紀分了班,一共有十幾位先生和十名來自遼東大學的實習生,分別開設了地理歷史等科目,當然主流永遠是四書五經。

  行走在寬敞明亮的走廊中。耳聽族人講訴學校裡的趣聞。有意思的是薛文的兒子薛績也在學校裡讀書,先生是個迂板的老儒,對弟子們最是嚴厲,有一點過錯或疏忽就會挨打。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薛績連續幾次挨手板,氣不過就想起了他娘講訴的往事。

  先生今年五十多歲,頭髮鬍子卻已經白了,歲考時聽聞縣裡新來的宗師乃少年進士出身。愛少嫌老,年少者就算文章欠通,覺得青年人值得培植,每每取在前列;而老者就算是有名的大儒,儘量排在莫等。

  想先生鬚髮如銀,生怕名次考低了,不但會壞了名聲。且不得參加科舉就麻煩了,所以想尋些藥來染染頭髮,吃了幾次何首烏一類沒有效果。

  薛績和他爹一樣,一肚子心眼。跑去說道:「我爹有上好的烏須藥。」

  先生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先生當我爹的鬍子是黑的麼?做官早就累白了。」薛績比劃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我時常看見他在晚上臨睡前用些藥包了,過了夜,第二日早起,就變得烏黑黑的。」

  先生很是歡喜,說道:「那你請你爹來一趟,我有話說。」

  薛績說道:「我爹最近太忙了,那藥家裡有的是,我問母親要些來送先生。」

  「也罷,不要忘了。」先生點點頭。

  結果薛績也摘了鳳仙花將白礬搗爛如泥,用紙包好給送去了,並且撒謊道:「我娘說了,這個藥見不得風,不可打開了看,睡覺前用塊小手帕包在鬍子上,明日就變黑了。」

  可憐先生是至誠之人,信以為實,晚上偷偷摸摸的在屋子裡,連同兩鬢都抹上包好,其它部位可以戴帽子,美美的睡了一覺。

  次日起來,對著鏡子打開手帕一看,大吃一驚,不但一嘴通紅的鬍鬚,兩鬢和臉上沾染的地方都弄紅了,差一定就成了火神。

  他閨女見了,說道:「這是誰拿染指甲的鳳仙花捉弄爹爹?」

  「哎呀!」先生知道被薛績給耍了,後日就要去考試,急得要死,趕忙用肥皂使勁搓洗,誰知越洗越紅,沒辦法了,叫人去縣裡推說有病在身,下個月補考。

  和國子監的教師一樣,先生也不敢出門,足足在家躲了半個多月,曠了一個月的課。

  先生懷著一肚子的怒氣到了學校,當堂就要體罰薛績一頓,薛績不慌不忙的道:「弟子又沒有犯了學規,先生為何打我?」

  先生怒道:「你這樣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壞心術,你用什麼藥哄我?」

  薛績無辜的道:「我怎麼敢騙先生?我娘當日包好了藥,對我說放在了桌子上。我肚子疼出了個恭,怕先生等晚了,急忙忙的拿了就跑,誰知一時慌亂拿錯了,把我妹妹染指甲的花液拿了來。等我回去,妹子還問我要來著,我才發現烏藥包在桌子上。

  我想再送到先生家去,可我年紀小又住在城裡。天也漸漸黑了,偏偏我妹妹氣不過,把藥包搶了過去,摔在地上踩了個稀巴爛。等我再問娘要些藥,等第二日帶到學校給先生,娘說沒有了。次日就聽說先生有病,我哪敢戲弄您?我在家被妹子罵了兩日。說把她的花弄沒了。

  徐灝聽到這裡,好半天才說道:「這混小子是人才,好傢伙,不但不想受過,狡辯之下竟還有居功之意,我說怎麼薛文非得把兒子送到這裡來不可呢。」

  族人笑道:「學校裡就屬薛績最淘氣。如果能用在讀書上,前途或許不可限量。可惜。」

  可惜薛績不愛讀書,為此薛文非常失望,怎麼打怎麼罵也不管用,徐灝很清楚。

  當時先生見薛績說得一臉委屈,有頭有尾條理分明,心裡半信半疑。況且他向一個孩子要藥,自己也有些考慮不周,被薛績僥倖躲過去了。

  徐溶的兒子徐燉今年七歲,和薛績是同班同學,有一天沒背下書,被先生責打了十個屁股板子,薛績也被打了幾下。

  中午先生和同學們都去食堂吃飯,單單不許他倆去吃。餓著肚子的徐燉嘟嘟囔囔的罵人,「我娘都不捨得打我,先生卻打得生疼。」

  薛績說道:「你罵他,他也聽不見,如何能出氣?我有個主意報這個仇,你找來兩個大針,插在他坐的墊子上。等他坐了下去,替咱們的屁股報仇。」

  徐燉搖頭道:「好是好,可只有咱倆在這裡,查起來不是你就是我。又挨一頓好打,我不干。」

  薛績說道:「你知道我最恨他,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寫個貼兒,說薛績拿針戳先生,我拼著挨一頓打,也要出口氣不可,決不連累你。」

  「好!」徐燉歡天喜地的跑出去了,要了兩根針回來,插在了墊子上,依言寫帖子放在底下。

  吃完飯先生帶著學生們回來了,這時節天氣熱,穿著單衣,往椅子上那麼一坐,兩根大針瞬間戳進去了大半截,疼得先生慘叫一聲暴跳起來,趕忙把針拔出來,捂著臀部拿起墊子一看,帖子上寫著薛績用針戳先生。

  這下子先生新仇舊恨眉生綠,叫薛績上前,大怒道:「你這畜生,書也不好好念,就會做這些壞事。」

  薛績叫道:「這麼多弟子,先生怎麼就來說我?」

  先生拿起帖子給他看,怒道:「這上頭寫著你的名字,不是你還能是誰?」

  薛績哭道:「我是笨些,不會唸書,他們見先生常常打我,就故意捉弄,要真的是我幹的,敢把名字寫在上面麼?」

  咦?先生想他說的有道理,遂叫所有人來對筆跡,查出來是徐燉所為。

  徐燉慌忙叫道:「不是我,是薛績叫我做的。」

  薛績嚷道:「我就這麼傻?要是我叫你做,怎麼叫你寫我的名字呢?對了,你先前在先生的座位上亂翻,我當你尋找什麼東西,你是故意誣賴於我的。」

  先生大怒道:「這和薛績不相干,明明是徐燉你這個畜生,因早上我打了你,你就故意下此毒手,還故意寫了帖子想嫁禍於人,小小年紀這等奸詐可惡。」

  徐燉抹著眼淚大哭,口口聲聲說冤枉了他,反覆咬定是薛績。先生不禁猶豫了,他畢竟瞭解自己的學生,徐燉是個老實孩子,不太會撒謊,而薛績就是個機靈鬼,每次捉弄人都少不了他。

  隔壁教室的實習生過來了,說道:「先生只追究兩根針從何而來,便知道是誰了。」

  先生馬上問薛績,薛績很乾脆的道:「我不知道,徐燉說要出去小解,好一會兒才回來。」

  先生打發人去問徐燉的書僮,回來說道:「徐燉說先生要針用,從食堂李嬸嬸那裡要來的。」

  先生笑道:「小畜生,你還有什麼說的?」

  徐燉撇嘴道:「是薛績叫我去要的。」

  先生怒道:「還敢狡賴?薛績叫你去吃屎,你也肯吃麼?」

  說完強行把徐燉按在了桌子上,狠狠打了十板子,疼得徐燉哭爹喊娘,背後罵了先生十幾天。

  聽完了,徐灝順著窗戶往裡面看去,一眼看見眉目靈動的薛績坐在後排,手裡倒拿著一本書,無精打采的跟著同學們念。

  而侄子徐燉坐在第三排,認認真真的注視著鬚髮皆白的先生朗讀,徐灝心思著該不該把兒子送過來?畢竟孩子要接觸社會,如果送來該怎麼選擇授業先生呢?

  出了學校,選了個茶館打發時間,下午時分店裡的客人很少,老闆不在家,老闆娘在後院照看著爐子,閨女二丫頭坐在櫃檯後。

  李冬點了壺菊花茶,二丫頭今年二十歲已經嫁了人,衝著徐灝甜甜一笑,美滋滋的把茶壺送上來,親自給倒了茶,「好多年不見你了,每次回來也不來喝碗茶。」

  徐灝記憶裡小時候在外面玩時,二丫頭總是這般笑嘻嘻的,站在門前望著他們,有時也會跑來一起遊戲,笑道:「這些日子我會常來。」

  「真的?」

  「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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