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8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20:06
卷四 展翅 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去意難留

  聽到老人詢問姓名,徐灝說道:「我姓徐。」

  「呦!」老人頓時精神一振,「得非國公徐老爺之令公子麼」

  徐家倆國公呢,徐灝也不解釋,笑道:「正是。」

  老人起身鞠躬道:「真今日翩翩之佳公子了,久仰,久仰,老學生翁婿何緣幸會?」

  徐灝有些受不了折磨,和酒肉三兄弟在一起時,起碼還有楊稷和唐富貴在,現在是他一個人面對兩個鄔斯文。

  如此長話短說:「我見你翁婿二位讀書一場,一窮至此,心裡很是惻然。我雖有能力資助,把嫂子暫且留下來,可沒有長期資助的道理,等錢花完了她仍然要走,又復奈何?

  如果你們信得過我,我有主意替你家化解一下,或許能把人給留下。你二位可同意?」

  有些事無需明言,讀書人好就好在這裡,一點就透。平儒嘴上不住的嘆息,老人則說道:「徐公子君子人也,何傷乎?他之尊意,可謂妙極而無以復加矣。賢婿把這不肖女總如棄了一般,何不聽其所謂。倘能革心改面,豈非爾室家之慶乎。」

  徐灝心說可惜您太老了,不然送到鄔斯文身邊當一個食客,賓主肯定相宜,一日三餐也就解決了,不過把平儒送過去也行,同道中人嘛!

  明朝時期白話文漸漸風行,就連當世大儒也不會動輒之乎之也,這從小說的問世就能證明,過去是受限於寫字難。祖先聰明的發明出之乎者也,現今紙張便宜了。說話行文都沒必要簡略了。

  小說也是如此,以往靠著手去寫,一部百萬字小說堪稱巨作,而現今網絡小說百萬字都不好意思張嘴,動輒數百萬乃至上千萬字,放在古時完全不可想像,當然行文也變得越來越囉嗦,稱為灌水。笑!

  平儒想了一會兒。嘆道:「哎,小弟騎虎之勢也出於無奈了,悉聽尊裁。只求徐公子稍加姑息,不宜督責太過。」

  當下徐灝叫李冬把錢包拿來,打開抽出一張五兩寶鈔,送給老人,說道:「給長輩一肉一衣之敬。」

  又抽出十兩寶鈔。對平儒說道:「當薪水吧,等嫂子後悔了,馬上送回家去,若不改其志,那就索性一拍兩散,強扭的瓜不甜。」

  又問老人說道:「老先生。你恐怕捨不得吧?」

  老人正色說道:「豈有此理。我老學生今雖窮乏,當初先祖權副使也是有名人焉。此等不肖之女,已在七出之外了,辱我儒門之父多矣,尚何惜乎?雖將她鼎烹斧銼。我學生不過而問焉,何況於化惡為善也?但既承賜食。又蒙厚惠,何以克當。誠所謂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那好。」徐灝把寶鈔放在平儒面前,站起身來:「先回家去吧,自有人出面。」

  他不可能把人給接到自家去虐待,到了徐家豈不是到了天堂?打死怕都攆不走。

  送誰家去受罪好呢?身邊的奇葩人選很多,李太、楊稷等酒肉三兄弟皆是能把人氣死不償命的主,可是他們家太有錢了,再刁難也比挨餓強。

  有了,徐灝想起了落魄的李增枝夫婦,有強氏鎮著,李增枝不敢趁機佔便宜。

  回去對自家女人們說了,徐妙錦苦笑道:「好一個餿主意,不過應該有些效果。」

  徐灝說道:「有沒有效一試便知,我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最終還得給平儒找個正經營生,就怕爛泥扶不上牆,三十多歲的人了,也沒個責任感。」

  朱巧巧興致勃勃的道:「那天和幾位嫂子聊天聽笑話,至今想想還樂得不行,這事交給我去說好了。」

  如此她坐轎子去了李家,強氏趕忙把貴客迎了進去,命李增枝去把劉蘊妻子曹氏請來作陪。

  想朱巧巧為人八面玲瓏,早知他家不富裕,來時準備了厚禮,單是十匹上好的遼東絲綢,市價大概百兩銀子左右。

  曹氏也有一份禮物,吃酒的時候,曹氏投其所好,笑道:「我因此事想起一個笑話來。一個人家請了一個先生,窮得很。先生要回拜東家,沒人拿帖,叫他老婆扮作家人隨著過去。

  到了那裡,賓主甚是相投,款待酒飯,定要留宿。那先生辭不脫,只得住下。東家叫兒子陪先生睡,叫館童陪那家人睡。

  次日,先生回去了,其子向父親道:『老先生人倒好,只得窮得很,昨晚脫衣服睡覺,連褲子都沒有。』那館童接口道:『他那家人,不但沒褲子,窮得連那話兒都沒有呢。』這個笑話正好贈那位平秀才。」

  強氏風風火火的性子,馬上派人去叫來個媒婆,如此如此的對她說了,然後跟著徐家小廝到了平家。

  平儒一直躲在外邊,不敢回家,媒婆抬著頭逕自走了進去,對院子裡的婦人問道:「這就是平奶奶麼?」

  婦人和老人姓權,祖籍是漢人,南宋末年避難去了高麗,元末之時又逃了回來。

  權氏冷著臉道:「我如今不是平家的人了,你是哪裡來的?」

  媒婆說道:「我是金陵第一有名做媒的張大嫂,人都叫我張老實。城裡的望門沒有一家不走動的,聽人說這裡有奶奶要嫁人,人賢惠能當家,正好有一位國公家的老爺要娶一位奶奶續絃,托我四下找找。」

  權氏升起一臉的笑容,好奇問道:「我雖說要改嫁,又沒有露出口風,怎麼人就知道了?」

  媒婆說道:「早就有街裡街坊傳出去了,姓什麼我就忘了,您還以為保密呢?奶奶,你既然想翻身,可不能錯過了這樣的好人家,家中穿綢緞,插金戴銀,使奴喚婢不在話下。你嫁了過去,真真是飯來張口,水來伸手,保管受用一輩子呢。」

  權氏滿心歡喜,笑道:「他家姓什麼?」

  媒婆說道:「姓賈,滿城誰不知道賈老爺家?其實年紀和你相彷彿,也是三十歲上下。」

  權氏更歡喜了,說道:「這得等我那不成器的漢子來家,當面對他說明白了。」

  媒婆說道:「終身大事就怕拖泥帶水,如果你心肯了,我回賈老爺一個信去,送了衣服頭面過來。等你家相公回來說一聲,上了轎子,還怕他攔著你麼?」

  權氏皺眉道:「這樣的人家,也不行聘下禮,難道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抬了去?」

  媒婆無語的道:「你是自己做主要改嫁擇夫,要下聘禮做什麼?抬了來扔要抬了去。況且別忘了你是有丈夫的,驚動了街坊鄰居,閒言雜語的你不怕醜,賈老爺還怕人言可畏呢,人家可是正經人。」

  「這倒也是。」權氏有些無奈,「就怕我那倒運的漢子不肯放手,怎麼辦?」

  媒婆說道:「此等事就得破釜沉舟,要走就走不能猶豫。你要是下了決斷,今晚就能去做新媳婦,早一刻到,不受用一刻麼?」走到跟前,附耳低聲道:「聽說賈老爺有名的大傢伙呢,你被窩裡舒坦,可得記著我的好。等過了門,二十兩媒錢,一分也不能少。」

  權氏一時間歡天喜地,反而拉著媒婆再三囑咐道:「我這次非要和他說明白了,他走他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夫妻恩斷義絕。你今晚千萬要來接我,不然我就無家可歸了。」

  「我知道了,還用你說麼?」媒婆笑著回去覆命。

  正貓在鄰居家的平儒見媒婆打扮的人走了,心情複雜的回了家。

  權勢放下臉來,冷若冰霜:「我今晚就要去了。你要留我,現在就去買綢緞給我做新衣服,買好吃的來供著我,不然,你強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苦日子我實在過不下去了。」

  平儒百感交集,低著頭說道:「你到底去哪裡?難道十載夫妻,就忍心扔下我自己了?」

  權氏叉著腰冷笑道:「古人說酒肉兄弟,柴米夫妻,沒穿的沒吃的,我和你還講什麼恩情?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我去哪不勞你惦記,大約總比你府上強些。」

  平儒嘆道:「心去意難留,留下結冤仇!也罷了,你走吧。不過你好歹記心裡,但凡日後你過得不如意,千萬回來尋我,我會一直守著你。」

  權氏鬼迷心竅哪會留戀丈夫?吐了一口說道:「你當別人家還有不如你的?我就死了,也不再上你的門。你可曾聽說過,回爐的燒餅不脆麼?」

  一個時辰後,天色暗了下來,夫妻倆各自坐在一邊,媒婆夾著個包裹進來,說道:「奶奶,轎子來了。」

  權氏心裡到底不忍,可事到如今不能再留戀了,起身冷冷的道:「你快寫休書給我,不要誤了我的良辰。」

  平儒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當下寫了一封休書,權氏叫他念出來,無非養活不了妻子,任憑改嫁的話,通篇沒有一個字的牢騷。

  「唉!」權氏心裡幽幽一嘆,丈夫到底是最愛自己的,一橫心叫他打了手印。

  等把舊衣服全都脫了,徹底換上了新衣服,戴上了各種首飾,權氏最後一絲不忍馬上不翼而飛,對著平儒說道:「你生平可曾見過這些東西?」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20:07
第五百九十九章 孝

  閒來無事去宮裡點個卯,陪日理群妃的朱高熾吃了頓膳,過了年後北方張輔一直按兵不動,使得許多立功心切的將領有些不滿,朱高熾和徐灝卻很欣慰。

  這一仗是自十幾年來首次對北方用兵,試探加示威的意味更濃一些,如果能大量殲滅本雅失裡率領的韃靼有生力量最好,也或許稍微佔據上風亦可,以此達到震懾加練兵的目的。

  戰爭需要極大的耐心,切忌急於求成,從上到下大多是沒和蒙古人打過仗的新兵,明朝需要時間,而時間似乎也站在明朝這一邊。

  歷史上因丘福的戰敗,導致朱棣為了復仇雪恥五次舉國北伐,看似轟轟烈烈,實則完全沒有達到目的,反而使得明朝就此由攻轉守,喪失了大片土地。

  徐灝希望能和外敵保持一定的均衡,一點點的佔據消化現今的領土,在工業革命還未爆發之前,北方的土地根本沒用。當然如果有猛人橫空出世,揮軍萬里自然再好不過了,不然他也不能親自帶兵去玩征服吧?打下再多的土地站不住腳也是白搭。

  相對於派出軍隊北伐,徐灝更希望把蒙古人引過來,如此後勤補給和未知危險皆大大降低,憑藉關隘上的火槍火炮,勝利的把握更大一些。

  絕不會天真的以為,有了火器就能百戰百勝。歷史上明朝軍隊戰死人數遠小於餓死的,沒了糧食和火藥,再多的軍隊也只是敵人的盤中餐。

  離開乾清宮。接下來徐灝裝模作樣的指點太子朱瞻基一些學問,然後和皇后張氏眉來眼去那麼一會兒。這才出宮回家。

  即將到家之時,路過順天府一側把頭的棺材鋪門口,有幾個人在外頭說話。其中一位頭上包著白布,披著麻,腰上繫著草繩的中年人,在哭哭啼啼的哀求。

  賣棺材的說道:「我也是小本生意,賒一半,現錢一半。照著本錢給你,就算是我的情了。如何能白送給你?」

  戴孝的一味哭求,旁邊一人只是嘆氣,徐灝騎在馬上問道:「怎麼回事?」

  那人見他衣衫不凡,忙說道:「他是我的近鄰姓韓,家中貧寒無比,父親前日沒了。屍身停放了兩三天,沒錢買棺材。我看著不忍心,這掌櫃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薄面,只收取一半現銀,可哪裡去弄銀子?也是我一時手緊。不然就幫他做一件好事。」

  徐灝說道:「多少銀子我拿,操辦喪禮可有錢?」

  姓韓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蒙公子天恩,送了棺材不令老父親暴露,我有個十來歲的兒子。典幾兩銀子也要發送他老人家。」

  徐灝敬他寧肯棄子也要埋葬父親的一點孝心,說道:「禮法云冠婚喪祭。稱家之有無,所以你也不必拒絕。徐焱你幫著把人葬了,事後或扶持做個小生意,或推薦尋個差事,今後好生養育兒女吧。」

  對方感激的一個勁磕頭,說道:「公子賞了一具棺木,已經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當如此厚賞?」

  徐灝冷道:「我只是隨手做件善事,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有手有腳說話也有些見識,以前八成是個浪蕩子。今日你運氣好可以讓老父親入土為安,他日卻未必有人肯葬你,希望好自為之吧。」

  說完騎馬而去,走著走著,前方一個人急得到處亂跑,叫道:「哪位積陰德的爺們拾到了錢袋,賞還給我吧,可憐我是個窮漢。」

  徐灝尋思今兒個是學雷鋒日麼?怎麼一連碰見兩樁?觀對方急得焦頭爛額,眼淚汪汪像瘋了一樣,吩咐李冬把人帶過來,問他是怎麼回事?

  那人捶胸頓足的道:「小人名叫蔡生,是個賣菜的,我家中有母親八十多歲了,病了一個多月,我在家守著伺候,不得出來賣菜,是以家裡的錢都花光了。這兩日老母親略好些,想喝口煮鴨子湯,我沒錢把小襖典當了一百五十文,指望母親吃了病好。

  她老人家若好了,我出來借兩千的印子錢,賣菜也得買米度日,不然再這麼下去的話,一家人都得餓死。當時我把錢和當票拴在一起,揣在懷裡,不想走急了,付錢時不知從哪個窟窿掉了,急死我了。可惜我好不容易掙了一件襖子穿,沒了當票,掌櫃肯定不會認賬。」

  李冬說道:「這是你自己不小心,票子不拴在錢上另外收著,能丟麼?」

  蔡生苦笑道:「哥哥,那當票我拴得緊緊,因錢掉了才沒了它,它如今還在錢串上呢。」

  親衛皆笑他蠢,李冬問道:「那你亂跑什麼?」

  蔡生哭喪著臉道:「我娘正等著湯吃,求求拾到的爺們還我,不然把當票拿去,單賞了我的錢好買鴨子,或賞我一隻鴨子,當票和錢都拿去也罷了。」

  李冬說道:「這麼多人走來走去,知道是誰撿了?再說天曉得丟在什麼地方,這是望梅止渴之事,你叫破了喉嚨也沒用。」

  蔡生說道:「難道沒有一點用處?」使勁捶捶胸膛,望天叫道:「老天爺你就這麼無情麼?」說著掉了淚來。

  轉身遊魂似的往前走,李冬上前說道:「你站著,這五兩銀子給你買鴨子吧,當鋪在哪?我陪你去把衣服贖了,剩下的錢留著做賣菜的本錢。」

  徐灝微笑看著李冬,心說不愧跟了我這麼久,思想覺悟就是不一樣,回頭叫漣漪給你做朵小紅花戴上。

  不想蔡生怔怔望著李冬,不敢用手去接,李冬問道:「你為何不要?」

  蔡生搖頭道:「哥哥收起來吧,不要同小人開玩笑,我現在想殺人,不要逼我動手。」

  李冬皺眉道:「我好意給你。豈能不安好心?拿去。」

  「真的賞我?」蔡生露出喜色,猶豫了下。這才笑嘻嘻的伸出來接,忽然連忙縮了回去,看著李冬乾笑一聲。

  徐灝微微搖頭,此人一輩子賣菜,同婦人為了爭一文錢,也不知要費去多少唇舌,所以即使眼見為實,下意識的也不敢相信。

  等李東把銀子放在了他手裡。蔡生知道是真的了,不由得感激的跪在地上,砰砰砰的叩了三個響頭,李冬想拉他起來,沒來得及。

  徐灝目送他歡天喜地的走了,心情非常舒暢,做好事不拘花上多少錢。救了多少人,能夠全人子之孝,濟人之急,已然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好事。

  剛進內宅,迎面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明妝雅服,帶著似喜非喜似蹙非蹙的嬌容。鎖著兩道春山淡遠眉,凝著一雙秋水澄清眸,左右兩個小丫頭,笑嘻嘻的站在那裡。

  見了徐灝進來,美人端端莊莊的深施一禮。說道:「賤妾幸不辱命。」

  徐灝主動伸手攜著權美人的玉手,說道:「辛苦你了。我送你回竹園。」

  進了竹園,權美人不在家的這段時日,仍然打掃的一塵不染,脫去鞋子進了花廳。

  權智貞很開心,忙前忙後的伺候男人洗臉淨手,取出一件自己縫製的外衣來。

  徐灝抬手就那麼站著,任憑美人貼身伺候,心裡想著是否事情辦成的話,應不應該還給對方自由?說實話對權美人他是有必得之心的,但欲遠遠大於情,如果是以前斷沒有放過的道理,如今身邊女人也不少了,這方面的佔有慾減少了很多。

  隨即想想還是算了吧,賤人就不要矯情了,憑權美人心滿意足的模樣,放她回朝鮮不亞於推入火坑。

  小丫頭端上來一個果碟兒,還有一碟八珍凌粉白糖糕,一碟油炸雞肉鮮筍蒸卷,一碟新橙香糯掛粉蝦仁蒸團,一碟細砂百果小饅頭。

  自從朝鮮女同志們進家的這段時期,徐灝算是領教了她們對吃飯的熱情,這年代連中國人都吃的不算太好,相比之下,朝鮮人簡直是打非洲出來的。

  也難怪了,沒有進口只能依靠貧瘠土地,豬少羊少牛更少,也就能養些雞鴨鵝狗了,見了肉眼睛都冒綠光,就連權美人也是個肉食動物。吃飯時看似漫不經心溫文爾雅,可小筷子動的飛快,專攻牛羊肉,好在怎麼吃也吃不胖。

  看著牆壁上楊士奇所贈的對聯,上聯是有文章,有經濟,有性情,大才何可以計?下聯是能高雅,能風流,能落魄,使君於此不凡。

  樓上的匾額則是解縉取莊子之意,「神動天隨」四個字,可以說是徐灝最喜歡的,中間懸掛著解縉的親筆廬山歌,若能完好保存到後世,絕對是無價之寶。

  權美人取來茶具茶葉和泉水,說道:「你們倆去烹來,我要和相公品茗。

  徐灝歪在太師椅上,她側坐在身邊不時揉捏著男人的胳膊,一如既往的溫柔,徐灝問道:「家裡如何?」

  權美人輕聲道:「我想了也不知幾千遍,母親的靈柩本來想葬在聖山上,今後作為家族墓地,回去地也買了,誰知方向不吉,不能安葬。陰陽官說三月初八日最好,否則就要冬天,我又不在那裡,正愁找誰肯替我完成心願,必須是妥當放心之人。」

  徐灝說道:「這不快了麼?你把寄柩的地方同墳地的山名字寫給我,我直接交代朝鮮使節去辦。」

  權美人低聲道:「相公見愛,哪裡敢當?再說您還有父母在堂呢。」

  徐灝說道:「這有什麼忌諱?舉手之勞而已,怎麼說你母親也算我半個丈母娘。」

  「嗯!」權美人不客氣了,喜滋滋的寫字去了。

  徐灝忽然問道:「奶娘說你當初為了救母,割肉當藥,傷口在什麼地方?給我看看。」

  放下了筆,權美人為難的道:「怪嚇人的疤痕,何必看呢?」

  徐灝說道:「無妨,總歸得坦誠相見。」

  權美人反覆搖頭,最終只得緩緩解開了衣襟,把完美的酥胸露出來,在靠近腋下的部位有一塊銅錢大的傷疤。

  當時權智貞被選為貢女,辭別病重的生母時毅然割下了胸口上的肉,就此訣別。此事在歷史上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徐灝不禁想起了李商隱的「送母回鄉」。

  停車茫茫顧,困我成楚囚。

  感傷從中起,悲淚哽在喉。

  慈母方病重,欲將名醫投。

  車接今在急,天竟情不留!

  母愛無所報,人生更何求!

  不管如何,徐灝幫她完成了心願,不但回歸故土安排了母親遷墳事宜,父母親族更是得到了徐家的大力資助,假以時日不難成為朝鮮的名門望族。

  不過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代價或許非常高昂,也或許不值一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3 20:13
第六百章 劇本

  權美人還在服孝中,所以徐灝沒有留宿,晚上吃了些沒有辣椒的泡菜,問了些朝鮮之行的所見所聞,摟著親了幾口,摸了幾下,留下滿臉紅暈的美人走了。

  話說李景隆夫婦得知弟弟兩口子被徐灝見重,竟然還托夫妻倆辦事,很是欣慰,遣來兩房下人,月錢和日常用度皆有國公府出。

  李增枝對此喜出望外,他如今沒了做官的指望,只求平平安安的體面活著,強氏也很是高興,認為丈夫最近在外頭混的不錯。

  如此李增枝越發想在兄長們眼前掙個表現,把所有心腹聚在一起,用心商量了一下。

  等權氏被轎伕一直抬進門裡,媒婆已經不見了蹤影。

  下了轎子,權勢見四五個婦人站在兩邊侯她,雖說神色間不大恭謹,以為是初來乍到的緣故,心說如今我總算做了富豪人家的如夫人,得學著那些太太們的做派,可不能被下人笑話了。

  因此權氏不苟言笑,高傲的挺胸抬頭,來時特意把腳往死了纏,生怕被譏笑是大腳婆娘,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邊走還邊儘可能的扭動腰肢。

  婦人們心中暗笑,一聲不吭的簇擁著她,把個權氏感慨的一塌糊塗,原來這就是被人前呼後擁的滋味。

  誰知進了上房,李增枝和強氏高坐著,婦人說道:「與老爺奶奶叩頭。」

  興沖沖的權氏一臉愕然,不禁疑惑起來。仔細打量所謂的奶奶馬上放下心來,暗道明明是相公的媽。該稱為老夫人。不過這位老夫人長得也太醜了,活脫脫的一個母夜叉,一定是厲害無比的人,看來今後做兒媳婦的日子不會好過了,前任說不定就是被氣死的。

  滿屋子皆是丫鬟僕婦,這陣仗嚇得她不敢開口,心裡七上八下,沒好意思看未來丈夫什麼模樣。

  婦人催促道:「你這媳婦好不懂規矩。見了老爺奶奶怎麼還站著?趕緊磕頭。」

  「怎麼還叫奶奶?莫非?」權氏不由自主的雙膝一軟,開始疑心被媒婆騙來要她做妾,暗道做妾也認了,猶猶豫豫的磕起頭來。

  戲本裡頭,強氏執意不出演本色,非要扮演一回賢惠無比的奶奶,當下和顏悅色的問道:「今年多大了。」

  一頭霧水的權氏回道:「奴家三十有一了。」

  強氏咂咂嘴。笑道:「看你這面相倒像是三十有五了,你猜我多大了?」

  權氏猶豫了下,說道:「看夫人好似四十五了吧?顯得真年輕,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呢。」

  「你?」今年三十二歲的強氏頓時暴怒,剛想不按劇本回覆本色,李增枝重重咳嗽一下。

  然後李增枝對管家和所有人說道:「這婦人不賢。嫌棄家貧休了丈夫,被他父親賣到咱府中來,交給你名下收管。今後讓她做各種活計,磨礪她嫌貧愛富的刁性,若稍有頑劣。可拿皮鞭狠狠的打。把她拉下去,衣服都換了。」

  婦人們一擁而上。架著她就走,這時候權氏恍然大悟,敢情落了老父親的圈套,可惜悔之已晚。

  人在屋簷下,權氏就算有一萬個憤怒也得等熟悉了情況再說,被逼著哆哆嗦嗦的脫了衣服,換了一身的舊布衣裳。

  管家走進廂房,對她說道:「今後你就跟我在這院子住,不經允許不許出去。天色還早,去廚房把鍋碗瓢盆洗乾淨放好。對了,家裡任何事皆定有時限,遲誤了,十個皮鞭。」

  權氏滿心打算來做奶奶享福,到了這個光景,一不知是什麼人家,二不知是怎麼來的,沮喪萬分不消多說。不停的問自己,難道真是父親賣的?可又說不通,嫁個十來年的女兒,父親哪有權利賣人?再說丈夫怎麼又不說呢?

  不明不白就成了他人奴婢,連媒婆的底細也不曉得,哪怕逃到官府也說不清楚。

  暗暗叫苦的權氏只得去了廚房,看著小山般的碗筷險些暈了過去,兩個廚娘抱胸瞅著她,笑道:「瞧見沒,人家嫌貧休夫呢!就這模樣做派連咱倆都不如,還奢望做奶奶?呸!也就是粗使婆子的命。」

  另一個笑道:「這人呀要有自知之明,癩蛤蟆別想吃天鵝肉,誰家瞎了眼娶一個又老又醜的?聽說三十剛出頭,可看著還以為四十了呢。」

  又羞又氣的權氏憤而扭頭就走,卻被婦人一人抓著頭髮,一人扇了一巴掌,罵道:「你不好好幹活,還想連累我們跟著挨罰麼?」

  如此忍氣吞聲的權氏被逼著足足幹到了後半夜,其他人早就回房睡覺了,步履蹣跚的進了廂房,暗暗哭了一會兒,一時想不開竟然起來上吊。

  不想管家早就防著她,專門安排了人值夜,一聲喊叫,眾人把她給救了下來。

  次日一早,管家稟告了李增枝,李增枝大怒,把所有僕婦丫頭都叫來,將權氏按倒在地,剝去了衣服,只剩了貼身的小衣。

  此乃權氏生平第一次體驗為奴為婢的苦楚,被皮鞭和竹條雨點般的落下,從脖子到腳上,抽打了數百下不止,還是「賢惠」強奶奶再三說情,方才饒了。

  這還不算完,李增枝心裡那個美啊!總算找到了大老爺的威嚴,惡狠狠的吩咐人監管她,不給飯吃要餓上三天。

  這一頓打沒有絲毫留情,而且這齣戲也不是兒戲,誰也沒想過教訓幾天就把人給放了,按照大多數人的意思,是打算讓權氏在李家操持賤役,最少三年才能讓她徹底明白丈夫的好來。

  渾身上下又青又紫的權氏好似一條菜花蛇,被抬著關進了廂房,身上無處不痛。想起當日家裡雖窮,可丈夫性子好對她非常憐愛。今次這苦楚說起來都是自找的,怨不得旁人。腸子不禁悔了兩分。

  負責看管她的婦人私自拿食物給她吃,待權氏甚是親熱,悄悄勸道:「你已經到了這裡,插翅也飛不出去了,人說螻蟻尚且貪生,你怎麼就這麼傻呢?寧在世上捱,莫在土裡埋,焉知日後就不能捱出個好日子?你別胡思亂想了。就算死在這裡,也不過像死了個螞蟻,誰會可憐你?你有什麼委屈缺了什麼,只管對姐姐說,我照看你。」

  權氏不知此乃計劃好的恩威並施,對婦人感激不盡。

  人的適應能力很強,再說她又是過慣苦日子的。什麼都會做。等傷好了被吩咐做鍼黹,漿洗衣物,挑水煮飯乃至清洗茅廁,或是被叫道上房伺候,沒有一日得閒。

  挨了一頓打,再不敢想著尋死了。看著別的婦女誰不是整日裡忙忙碌碌?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這邊李增枝請平儒來家,考了考學問也還可以,就是迂腐了些,正好族學缺了個先生,舉薦給了李景隆。

  徐灝得知此事後不免有些糾結。說實話他真做不到,對後世人來說妻子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提出離婚在正常不過。

  有時候想想後世就是對的麼?肯定不見得,不然社會上的男同胞怎麼滿肚子怨氣?寧可坐在寶馬里哭,也不坐自行車,嫌貧愛富,笑貧不笑娼等種種,在女權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況下,多少人反而心甘情願的做小三!

  在權氏這件事上,還是按照這時代的規矩行事吧,或許答案會令人滿意。

  從外書房出來,徐灝沿著小路隨意散步,就聽屋裡有人罵道:「窮王八,人家嫁漢子是圖吃圖穿,叫我成天熬清受淡的?你沒有本事養活老婆,留我做什麼?趕緊著,像對街權嫂子一樣,給我一紙休書。呸!像我這麼能幹的老婆,不是說大話,怕嫁不了個好漢子麼?三隻腳的蟾蜍找不到,像你這樣兩隻腳的漢子,家裡就有好幾百哩。」

  聲音很熟悉,徐灝心說奇了,自家竟也有吃不上飯的人家?怎麼可能呢,看見蹲在地上的家人好像叫做方器生,有名的相貌英俊,人也聰明能幹。

  「怎麼回事?」徐灝有些惱了。

  方器生起身苦笑道:「三爺!我不是積攢了些錢辭了差事,在外面開了個酒店麼,託了咱家人照顧,一向買賣興隆。我這渾家什麼都好,持家有道處事精明,唯獨在內宅做丫鬟久了,對吃喝最是挑剔,每日三餐必須精緻。

  我每日賺很多銀子,炒些好菜供她吃,每晚兩壺好酒一起宵夜,她一句閒話也沒有。可我前些日子病了,兩個月來沒精力打理酒店,兼且親戚管我借了幾百兩銀子,這幾日沒了好酒好菜,她便終日這樣吵吵鬧鬧的。我手裡的銀子還得買雞魚蝦筍香腸鮮肉之類,又得進一批好酒,唉!」

  徐灝罵道:「那你不會去賬房借些錢?又沒有任何利息,算了算了,我給你二十兩銀子。」

  方器生接在銀子走入房中,徐灝從開著的窗戶往裡一看,立時無語。敢情她媳婦竟然是芷煙,這才嫁出去幾年?昔日差點跟了他的俏丫頭,沐凝雪的貼身丫頭,竟然變成這副潑辣模樣。

  因到底有過一段說不清楚的隱私,是以徐灝一直沒有刻意關注她,不想引起人家丈夫的誤會,幾年來即使在內宅撞見了也僅僅打聲招呼,他不想讓芷煙升起別的念頭。

  說起來為何沒留下芷煙,眼下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芷煙拍著桌子罵道:「倒運鬼,背時鬼,你今日不張羅好吃的,我明日就拍拍屁股走人,去尋個有本事的好漢子,你不要見怪。」

  方器生氣得把銀子往桌子上一扔,說道:「不要罵了,等我明日寫休書讓你另嫁就是了。」

  芷煙正罵著,一看看見了銀子,笑著拿起來說道:「哪來的?」

  方器生說道:「你都要走的人了,管我哪來的銀子。」

  芷煙笑嘻嘻的道:「總算是開了竅,你有了銀子,我往哪裡去?」

  方器生哭笑不得的道:「你真是不可理喻,見我不掙錢了,就嚷著嫁他人?見我有錢了,就不去了?」

  芷煙笑著道:「你當我真要走麼?恩恩愛愛的夫妻,不過是激你的意思。虧了我成天撒潑,不然你肯張嘴借銀子麼?不借銀子怎麼周轉酒店,說起來沒有我,你能開酒店賺到錢麼?快去炒幾個好菜來謝謝我,倒說人家的不是,怪不得男人統統沒良心。」

  方器生說道:「合著你吵鬧的好幾天,就為了說這些鬼話?」

  芷煙笑道:「你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我不求你和三少爺一樣。難道自己賢德的妻子拿假話激你,都聽不出來麼?老話說的好,八十歲的媽媽嫁人家,不圖生長只圖吃嘛!女人嫁給丈夫圖的什麼?無非上下兩張嘴皆有得肉吃。」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37
第六百零一章 遠行

  太陽升起,璀璨的霞光剛剛消失,一望無際的大海便從金黃色變成了深藍色,背後的松江府已經看不見了。

  十四片比皮革還要結實的巨型黃布船帆全部升起,緊繃繃地迎著朔風,連接船身的巨大桅杆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響。

  船員有條不絮的做著自己的工作,此刻徐灝正悠閒的坐在船頭,迎著海風拿著酒瓶,登船沒多久就和水師官兵打成了一片,或許如今稱為海軍更恰當。

  相比走陸路的辛苦,對絕大多數商旅來說,背著行李走千里路絕對是噩夢,坐船就絕對是天堂一樣的旅程了。

  而乘坐海船介於兩者之間,沒有可供盡情飽覽的兩岸風光,再好看的藍天白雲看久了也會乏味無比,鹹鹹的海水味和到處飄散的酸腐味,夾雜著油漆味和魚腥味等等,這些混合的味道足以讓人作嘔,但習慣了也就忍耐了。

  相比徐焱等人的不適應,徐灝卻很喜歡船上的味道,獨自坐在甲板上,端正的姿勢絲毫未變過。

  朱巧巧臉色蒼白的走過來,不管坐了多少次船,她永遠都不會適應在海上顛簸的滋味。

  虛弱的靠在徐灝身邊坐下,問道:「你就這麼喜歡海洋?」

  徐灝伸手扶著她的手,說道:「我很喜歡大海,喜歡它沉靜的樣子,也喜歡它狂暴的樣子。我曾經認真想過,忘卻這世上所有的事,當一輩子的船員。」

  朱巧巧一隻手死死捏著對方的大手。另一隻手扶著髮髻,又問道:「不害怕波濤洶湧的大海麼?每當我聽到船毀人亡的慘事。心驚肉跳。」

  徐灝笑道:「怎麼可能不怕呢?不過生活在陸地上,一樣要經歷許多可怕而煩惱之事,遠不如在廣闊無邊的海上漂泊,心胸會變得開朗,可以洗去心中積鬱的所有東西。」

  朱巧巧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我不喜歡你做個小船伕或在溪邊翻石頭抓小魚,我的男人不該有這樣的抱負。」

  徐灝失笑道:「莫非現在我還沒有施展抱負嗎?你的野心一直在不可抑制的膨脹,多時才能滿足呢?」

  朱巧巧微笑道:「你的地圖上。外面的世界大的令人震撼,現在我身為女兒身,竟然有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憑什麼不能做一代開國女皇?」

  「我不會去幹涉。」徐灝想了想,「在蒙古人曾經征服過的俄羅斯,就從一個小小的公國,發展壯大擁有了這世上最遼闊的國土。其中有位女皇葉卡琳娜二世,在她的統治下,俄羅斯軍隊征服了無數土地;在一個英格蘭的島國,也有多位女皇非常厲害,把英國變成了強大帝國,希望嫂子也能成為這樣的君主。帶領臣民走向輝煌。」

  朱巧巧撇嘴道:「你又來笑話我。」

  徐灝很認真的道:「不是笑話,這世界上什麼事都皆有可能。整個遼東我都可以贈送給你,唯一的條件,是嫂子必須對外擴展。」

  「我豈能對自家人下手?再說我又沒那個本事。」朱巧巧忽然異想天開,興致勃勃。「假如有那一天,你會選擇幫誰呢?」

  徐灝不假思索的道:「誰也不幫。可惜嫂子你別妄想了。你有生之年沒可能染指關內。」

  朱巧巧灰心的道:「太累了,這日子過的戰戰兢兢,活著有什麼意思?我看還是算吧。等到了山東境內,我要你陪我去泰山。」

  徐灝皺眉問道:「為什麼要去泰山。」

  朱巧巧扭過頭去,儘量若無其事的道:「你當年曾陪凝雪去過。」

  正在這時,耳邊傳來好一陣子沒聽到過的海鷗拍打翅膀的悅耳聲音,天地間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

  汝寧公主長女名叫陸素懷,祖父乃被誅殺的吉安侯陸仲亨,父親是陸賢。因父母希望女兒能遠離京城的風風雨雨,十三歲時即遠嫁山東望族沈家,丈夫名叫沈襄,山東有名的才子。

  朱巧巧帶著徐灝前來投宿,沈族雖是望族,但沈家只是一般的書香門第,擁有良田千畝,宅子不大下人也不多,倒是規矩嚴厲的嚇死人。

  徐灝住在客房,朱巧巧被迎進內宅,陸素懷也早有出門散散心的打算,順勢請來認識的姑子,詢問去泰山之事。

  還沒等開口,那姑子見她這麼急切,又慇勤款待茶水點心,故意說道:「俺忙得很,正要料理社中的女菩薩們往泰山頂上燒香,沒有工夫,這茶就免了吧。」

  陸素懷喜出望外,說道:「莫非有大法事?前幾日你庵裡做法事,為何不來找我?」

  「哎喲還說呢。」姑子神色委屈,「兩次曾到府上,都被員外攔住了,不放我們進來。二月十九白衣菩薩的聖誕,建三晝夜的道場,那時真是人山人海,光濟南府城裡的鄉宦奶奶,舉人秀才的娘子,不遠千里而來,轎子馬匹擠得通沒了一絲空隙。

  沈奶奶,可惜你沒去,員外賞了俺百十個錢的佈施,攆了出去。三月十八是泰山奶奶的聖誕,要比白衣菩薩的聖誕更隆重,整個山東和京畿的信徒,天下的貨物都來趕廟會,賣的衣服、首飾、珍珠、瑪瑙什麼沒有?當然您出身皇族不稀罕,可也是熱鬧不是。」

  說起來沈家家風嚴謹,絕無可能讓兒媳婦出門逛廟會,何況還是遠在泰山。但本身陸素懷非是循規蹈矩的乖乖女,如今又來了行事肆無忌憚的朱巧巧。

  陸素懷說道:「這一次我和我姐也要去,你帶著我們出去走走。」

  姑子嚷道:「俺可不敢,員外那意思看俺不是什麼好人,好似要哄騙奶奶似的。要說各人積福是各人的,替白衣奶奶打醮,指望生個好兒女;替頂上的奶奶打醮,指望增福增壽的哩。員外他知道什麼?」

  朱巧巧目光不屑,這樣走家串戶的姑子能是好人?大抵身處外地,只要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就行,懶得多管閒事。

  與此同時,徐灝坐在客房裡,徐焱帶著人把房間打掃的異常潔淨。房後隔去兩架為更衣之所,一張黃楊木的嵌花大木床,兩旁六張單靠椅子,一張小方茶几。西南角落,放著一張半舊的小塌。

  南面靠窗,一張八仙桌和兩隻籐椅,東壁一張藤床和一具大衣櫥,上面疊著兩隻木箱。

  徐焱叫小廝泡了一壺雨前茶,把雞鳴爐添了獸碳,又吩咐廚房預備酒菜。徐灝欣賞著幾幅仕女畫,順手將紐扣上的小金表解下,連同手上的藍寶石戒指放在桌子上,拿起茶盞。

  忽然聽見下人的喊叫聲,似乎沈家在處治犯錯的下人,徐灝微微皺眉。

  徐焱見狀馬上跑了過去,瞪著眼睛怒道:「到別處打去,沒見驚動了我叔叔麼?」

  拎著皮鞭的管家一臉驚異,說道:「你們是客人,憑什麼干涉主人家?」

  徐焱沉下臉來,對沐云說道:「你去找沈員外。」說完轉身走了。

  「呸!什麼東西。」管家不信邪,連續抽打了幾下,就見書僮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叫道:「別打了別打了,老爺惱了。」

  此時沈員外的手都是哆嗦的,萬萬想不到家裡住進來了欽差,還是跟著堂堂郡主來的,看來是打算微服私訪了。

  狠狠罵了頓不長眼睛的管家,把人給轟走。沈員外苦思這兩日得沒得罪了貴人?貌似以為是尋常的貴族子弟,自己還曾瞧不起來著。

  陸素懷低著頭進來,猶豫著該怎麼對公公解釋要出門,不想沈員外起身,親切問道:「媳婦所來何事?」

  陸素懷弱弱的道:「孩兒想,想隨表姐去一趟泰安州。」

  如果是以往絕無可能,她也是抱著萬一的希望,誰知公公二話不說的道:「去吧,好生散散心。對了多帶些盤纏和人手,咱家不能怠慢了客人。」

  咦?陸素懷驚訝萬分,心說公公今天吃錯藥了嘛?家裡買斤肉還得尋思在尋思呢,怎麼今兒個這麼大方?

  不管如何公公是答應了,歡喜不已的陸素懷帶著滿頭霧水轉身去了。

  清晨,徐灝打客房出來,逕自走向內宅,下人見是老爺特意囑咐過的貴客,問都不問就放人進去。

  一進去就遇上打拳的沈員外,裝模作樣的說道:「昨日看了賢侄的文章,那文法最利偏鋒,老夫非常欣賞!你看現今發科的雖多僥倖,然有一等老手,盡行變通。文章雖不切題,只要奇怪有理,大言炎炎,獨矜才氣,看文章的人得了此文,不肯不看,且不敢不看。總之引典用字命意煉句,均要生辣,不可人云亦云,切記切記!」

  「是是。」徐灝心中好笑,面上唯唯諾諾,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朱巧巧也是住在內宅接待至親用的雅舍,緊靠著高牆,所以徐灝不擔心會引起誤會,一進屋就聞到一味甜香。

  權美人在窗下低著頭,縫補徐灝的綬帶,見人來了把針線停下,說道:「感覺天氣還很冷,掛在脖子上涼涼的,恐怕一時受了寒。我翻出了一條火鼠的皮料,把它在四周縫密,就能免受寒氣了。

  徐灝見她穿著綢緞窄袖緊身襖,半新不舊的藕荷色比肩,越覺的姿致不凡,風流旖旎。

  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按摩著柔嫩光滑的頸部,權美人遂輕笑道:「正好這會子脖子酸酸的。」

  不料手掌一滑,滑入了衣襟裡,權美人立時身子輕輕一顫,目光如醉。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44
第六百零二章 驢友會

  徐灝沒帶任何丫鬟,但不代表身邊沒有女人,此刻蛋疼的坐在屋裡,眼睜睜瞅著一屋子的妹子給他收拾行李。

  朱巧巧似乎忘了她可是半個遼東之主,每天日理萬機的,拿著單子念道:「元號箱是最重要的,拿到我身邊來;二號箱是見客的衣服,三號箱是短衫衣褲鞋襪,還有兩件緊身絨襖,絲絨棉褲也在裡頭。赫!天都熱了,帶這些做什麼?真是的。

  四號箱有短槍和書籍,裡面有火藥小心些,五號箱是外衣和斗篷,六號箱裝的盔甲器具;七號是鞋子靴帽,八號是臉盆燈架等雜物,九號裝著五百兩金子?我說車轍怎麼那麼沉。」

  徐灝臉紅紅的,不好意思的苦笑,所有人一邊整理一邊嬉笑,朱巧巧抬起頭來,也是似笑非笑,「我說三爺,合著這是進京趕考呢?」

  「嘿嘿。」徐灝燦燦而笑,都不敢看一邊笑的前仰後合的陸素懷,「都一樣,都一樣,不都是出遠門麼。」

  朱巧巧無奈搖頭,繼續念道:「隨身鑰匙夫君要親自收好,勿要留心些,取了東西便鎖上,不可大意。我剝的蓮桂肉同人參膏,放在四號箱的幾個瓶子裡,瓶子上標了名字,早晚叫嫂子燉一點點吃。燕窩一匣亦在一處,早上隨意吃些,小子們懶慣了,不攆著說他們就不做。就是衣服冷暖也要自己留心,寧可暖和些,須知在外邊不比在自己家裡。」

  屋裡哄堂大笑,如果現在地上有個縫隙。徐灝恨不得一頭鑽進去,媳婦啊媳婦。你當我乃幼稚園的小朋友麼?

  陸素懷笑道:「真是羨慕你們夫妻倆,話雖囉嗦簡單,但這份情意卻濃濃的。」

  其實何止這些,外面還有整整兩大車呢,徐灝也沒法子,家裡關心他的人太多,心真的是暖暖的。

  這時候姑子趕來接她們,說道:「會友們都準備好了。統一的紗帽、眼罩子和藍絲綢汗巾,路上畢竟安全要緊。牲口也報了數兒,帳也算清了,就差您幾位了,錢不著急,回來算也是一樣。」

  朱巧巧看著一個勁的打量徐灝的姑子,問道:「怎麼這會裡不用男人作會首。倒叫你兩個女人來做?應酬外事多不方便。」

  道婆笑道:「俺這會裡沒有漢子,都是女人,差不多夠八十位呢。」

  朱巧巧又問道:「那會裡的女人也有像樣的人家麼?」

  道婆說道:「瞧奶奶說的,要是上不得檯面的,她敢往俺會裡湊合麼?李尚書宅裡娘們四五位,北街王巡撫家的奶奶。羅指揮家的奶奶,東街上的洪奶奶、汪奶奶、耿家奶奶。大街上的鄉宦張奶奶,南街上縣太爺家的汪奶奶,後街劉財主家的奶奶娘們,都是縣裡響噹噹的鄉宦人家。普通大戶她插的上麼?」

  連徐灝都不禁刮目相看,這豈不是古代版的私人會所或高級驢友會?其實京城也有類似的俱樂部。不過幾乎都是達官太太或婦女自己組織的,畢竟人都有交際的需求,好友之間的圈子時常聚會玩樂,會收取些錢作為經費。

  百姓也有各種各樣的組織,詩會麻將社乃至著名的洗衣大聯盟,為何?在河邊洗衣服得佔據最好的地方吧?與人對罵得有幫手吧?傳播個謠言八卦得有散佈的渠道吧?

  還有比如漕運鹽幫丐幫等各種行會,武館或學社,著名的東林黨人不就是從書院開始的麼。

  陸素懷問道:「咱這裡到泰安州有多少路?」

  道婆說道:「人說有六百八十多里路,不過這路好走,清一色新修的柏油馬路,頂的上別的路五百里。沿路皆是大縣鎮,大廟大寺有的是,眼下的景緻沒的說,滿路上的往來香客,香車寶馬仕女才子,看不盡的熱鬧,只恨路不長呢。」

  等待往馬車上搬箱子的工夫,朱巧巧閒著無聊又問道:「山上有景緻麼?」

  道婆好笑的道:「好奶奶,你看天下有兩個泰山麼?那可是帝王封禪的所在。要沒有好處,為什麼那云南貴州川湖兩廣的男人婦女都從幾千幾萬里來燒香?而且泰山奶奶掌管天下人的生死福祿。

  諸位奶奶姑娘可一定要記住了,要虔誠上山,則泰山奶奶會觀察凡人,要是不虔誠,這一趟也就白走了;若要心誠,泰山奶奶會給你增福赦罪,好不靈驗呢。山上景緻太多了,像那朝陽洞、三天門、黃花嶼、捨身台、曬經石、無字碑、秦松漢柏,金簡玉書,通往神仙住的天橋,多了。時常有仙人在天上飛來飛去,凡人緣法淺,看不到罷了。」

  連喜興致勃勃的問道:「那些會裡去的道友,坐的是轎還是騎著馬?得需多少路費?路上有借宿的人家沒有?」

  道婆指著十幾輛馬車,解釋道:「這燒香,一來為了積福,二來也是逍遙自在的看看景色,若坐轎坐車,實在是俗人所為。是以都騎著騾馬,會裡雇的長驢,來回不過三兩銀子,要是騎自己的牲口,銀子以後返還。

  起初入會是十兩銀子的本兒,這整三年了,支生本利夠三十兩了,雇驢住店提前報名,十兩銀子花不盡,還剩下二十兩吃吃喝喝買人事之用。」

  徐灝聽得目瞪口呆,暗道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都要懷疑道婆也是穿越者了。

  連喜又問道:「不是會裡的人也能搭著去不?」

  「這得看什麼人了。」道婆眼看一時半會兒的搬不完,暗暗乍舌沈家的富貴,耐心解釋道:「要是和咱們相厚的人,叫她照著三十兩銀子的本利交錢,俺會對道友們說一聲,要帶著她去。若是不相干之人,平白的不答應。」

  徐灝這時笑道:「我也得跟著奶奶們去燒柱香。保護我來生和這輩子一樣幸運,不知肯叫我去不?」

  道婆笑道:「您這身份俺巴不得呢。像相公這麼俊俏一表人才。咱路上搭伙說說笑笑的玩不好麼?再說遇到個難纏事,有爺們在場也是主心骨。」

  徐灝心中暗笑,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要是強人怎麼辦?到時八十個有錢家的女眷,這一票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當然不安全也沒人敢出遠門,可見時下的治安非常好。這幾年朝廷輕搖賦稅,與民休養生息,沒有修建北京城,沒有大規模的勞役和戰爭。各地遷來的人口有一半分去了遼東,加上靖難之役的蹂躪,山東依然地多人少。

  很幸運的山東也沒有發生災難,風調雨順,朝廷在整個北方積極疏通河道,興修水利,鼓勵百姓經商或出海打漁。陸續減免天下的田稅,儘管一樣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存在,但明朝始終保持著蒸蒸日上的氣勢。

  百姓但凡能吃飽飯,誰會去犯罪?山東自古出響馬,這方面徐灝一直很警惕,幾次提醒六部。在各地建設糧倉和制定救災賑災等措施。此外他還有意成立專業的警察系統和預備役,無論如何要開始解決二百萬軍戶的難題了,加強各地的執法力度,總之希望百姓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朱巧巧問道:「各家都有男人跟著麼?可別都是些女眷。」

  道婆說道:「怎麼沒有?有丈夫跟著的,有兒子。有女婿侄兒的,管家家人。隨各人方便。可使的是各人自己的盤纏,會裡不管。」

  徐灝笑道:「就該如此。」

  可以想像此事的難度,類似電視劇裡一身綾羅綢緞的大家小姐滿街亂走的場景,甚至是隨便對個人就開口說話,徐灝幾乎沒看見過,只有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女人們才會扎堆的出門。

  女人能出門是一定得了,逛街根本不犯法,大明律沒有這方面的限制,約束是所謂自古以來約定成俗的家規禮法。

  首先出門得低調,穿的儘量普通一些,能不露出臉就不要露臉,當然不是美女不在此列,你喜歡招搖人家未必願意欣賞不是。

  再來必須有下人或男性親屬跟著,單獨出行也可以,只要有膽量,最忌諱的是別跟不是本家的男人同行,說不清楚。

  大概也是道婆的驢友會經營得當,信譽好沒發生苟且或危險之事,因此各家都默許了。可她們頭上戴著青色紗帽和遮擋陽光風沙用的眼罩子,為了方便辨認不走丟,肩膀上得捆著藍色絲綢,太過顯眼。

  如此一二百的男女混雜浩浩蕩蕩的沿著街跑,家家都對此意見很大,認為太不像話了,好在也能理解如此做的苦衷,人丟了咋整?

  一般要出門都是自家兩口子一起走,又方便也沒閒話,問題是道婆手段高明,好似旅行團一樣人多有意思,團員平均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上,四五十歲當家的太太很多,所以出門的難度自然會大幅降低。

  以陸素懷這個年紀和外人一起出門幾乎想都別想,這一次無疑是沾了徐灝的光,她本來想讓丈夫沈襄陪著,可人家說我戴著頂方巾,跟著你沿街丟人現眼?說完甩袖而去。

  愁得陸素懷為此猶豫了好幾天,最終還是因有徐灝陪著,下定了決心,不然肯定要打退堂鼓。

  與此同時,沈襄的妹妹沈氏對沈家老二沈復的娘子薛氏,說道:「大嫂要往泰山燒香,你妯娌不該置桌酒與她餞行麼?」

  薛氏說道:「真的?幾時起身?沒見她說起過呀。」

  沈氏說道:「你當你是大嫂?凡事得稟告你知道!說了兩天了,你也不理會,當你不知道呢。」

  沈家老二的角色類似於徐海,讀書不成安心料理外事,而沈襄則是遠近聞名的舉人,因靖難之役,本身山東人就和燕軍有仇,加上不承認朱高熾的合法性,拒絕赴京趕考。

  薛氏趕忙進房對丈夫說了此事,要馬上過去餞行。

  沈復皺眉道:「大哥也真是的,少婦上什麼頂?你們沒見過坐著的山轎,往上走還好,往下可是得倒坐著,女人的臉正對著轎伕的臉,一路又仰著頭,雙腳差不多就在轎伕的肩膀上。

  很多當地的轎伕極為可惡,故意趁著轎子一顛一顛的時候,往裙子裡偷窺。就算眼下不是夏天,讀書人家的女眷也不成體統呀!我勸你去打消了大嫂的念頭。」

  薛氏覺得有道理,便和沈氏結伴一起去勸,誰知當看到朱巧巧和徐灝的陣勢,馬上臨陣倒戈了。

  反過來叫沈復陪著去,氣的沈復拉來大哥沈襄,說道:「你不攔著大嫂已經是不應該了,怎麼連我媳婦都哄進去了呢?誰知道那兩個老歪婆的社裡,是不是男盜女娼呢?」

  在門外偷聽的薛氏大怒,怎麼出個門你當老娘為了偷漢子麼?猛虎一樣的衝了進來,唬的沈復撒腿就跑,被妻子堵在茅房裡大罵,又是道歉又是哀求。

  沈襄也不敢得罪剽悍的弟妹,一早就溜了。原來當年薛氏的父親對沈家有大恩,兼且薛氏又不是不講理之人,只是一旦激起了怒火太可怕,反正沈家兄弟二人都怕她。

  沈家門風嚴緊,所以沈氏就不敢放肆,儘管非常羨慕兩位嫂子,卻不敢回家去說。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48
第六百零三章 孝夫

  沈員外父子二人趴在梯子上,望著朱巧巧並未入鄉隨俗,去張羅鞍子上的褥套、褡褳、縫補袞肚、買驢籠頭、裝醬斗等事,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後招搖過市,而是所有女人全部上馬車,簾布一放下遮擋的嚴嚴實實,不由得深深鬆了口氣。

  以徐家的身份,自然無需擔心人身安全和發生見不得人之事,說實話陸素懷模樣遠不及朱巧巧,更別提傳說級的權美人了。

  正好時下天氣不熱,坐在車上才是享受,兼且徐家的馬車皆是帶繃簧裝置的四輪車,車輪橫軸都經過了特殊設計,舒適程度首屈一指。

  每輛車由兩匹馬牽拉,速度不快不慢,之所以沒用更多的馬兒,是因為會踰越了禮制。陸素懷對此百感交集,祖父陸仲亨就因為坐了四匹馬的車被朱元璋猜忌,最終牽連身死。

  倒是薛氏喜歡騎驢,穿了一件白絲綢小褂,水紅綾緞的小裌襖,天藍色的綾機小綢衫,白秋羅素裙,白灑線秋羅膝褲,大紅緞面的女式千層底薄底快靴。

  背著藍絲綢汗巾的香包,眼罩子懸在胸前,頭上戴了頂甲馬紙做的女帽,又輕便又耐用又美觀好看。薛氏不用家裡的牲口,必須要騎著社裡雇的走長途的驢。這就是所謂的從眾心理了,人家有什麼就必須用什麼。

  最可憐的是沈復,叫小廝上前牽著驢子走了一會兒,薛氏揚手就是一鞭子。唬的小廝趕忙跑開了,命令丈夫替她牽著的。打算懲罰步行十里地再說。

  車隊緩緩出來到了集合地點的關聖廟,徐灝一瞧好傢伙,將近三百頭驢的大陣仗,太吸引眼球了。

  旅行團的男男女女也看著姍姍而來的十輛馬車非常吃驚,就好似自駕游時,一群福特車隊的車主遇到了奔馳車隊,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如此在兩位道婆的率領下,旅行團開始朝著目的地泰山進發。人人精神抖擻

  街上兩邊的百姓爭相觀望隊伍裡好看的女人,大多人一致貪看薛氏的風流,把個沈襄鬧得十分害羞,只是怕妻子如虎,說不出的苦惱,牽著驢儘可能的在隊伍中間走。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走了不到二里路。沈襄就看見了四五個熟人迎面過來,連忙把袖子遮住臉,誰知好友都看得分明,站在路旁嘻嘻哈哈的等著他走到跟前。

  「沈二哥,你把袖子拿了吧,看著路牽好你媳婦的驢子。」

  「你這樣走看不清道路。小心一跤搶了臉。哈哈!」

  「嫂子,你今天真好看。」

  薛氏見這些傢伙說她,輕輕拿起鞭子朝著幾個人指了幾指,然後一大群婆娘騎著驢子衝了出來,把幾個人攆的雞飛狗跳。

  最後方騎著馬的徐灝瞧得津津有味。到底是山東女人,就是不一般。後世的東北娘們大多就是山東人後裔,繼承了山東人的直爽潑辣。

  接著又走了不到五里路,整個隊伍亂了套,有的婦人在驢上哄著哭泣的孩子,有的婦人頭上的發髻顛簸散了,苦著臉要停下來梳頭;有的鞍子偏了,整個人墜下驢來,哎呦哎呦的叫喚跑了的驢。

  還有一些婦人說肚子疼,要找個空地方便;也有的因來了月事,在行李中翻找布夾;有人吵著要給兒子喂奶,叫掌鞭來牽著韁繩;有人腿腳都麻木了下不來,叫男人幫著從蹬裡抽出腳去。

  更有甚者,有的掉了首飾,叫人沿著來路去尋找,有的忘了帶梳匣,叫下人回家去取,要喝水吃飯,要休息洗手,反正喧囂的亂成了一團。

  馬車磨磨蹭蹭的走了半天,朱巧巧忍不住掀起簾子,說道:「這得多久才能到?乾脆先走得了。」

  徐灝笑道:「不急!此種事她們不是經歷一次兩次,稍安勿躁。」

  有位四十歲左右,穿著絲綢裌襖紫花布氅衣的婦人過來問道:「這車上的嫂子是誰家的?」

  徐灝下馬解釋道:「是沈家的親戚,打南方而來。」

  「怪不得呢。」婦人上下打量著徐灝,神色帶著欣賞,問道:「那你是?」

  徐灝說道:「我是車上奶奶的弟弟,我姓徐。」

  婦人笑道:「徐相公,可成親了?」

  徐灝失笑道:「早成親了,孩兒都好幾個了呢。」

  婦人似乎有些失望,又問了些不痛不癢的問題,這時候道婆連說帶勸的整理好了隊伍,婦女們嘴上牢騷歸牢騷,但還是吃力的紛紛爬上驢背,再一次踏上征程。

  這邊徐灝已經做好了走不遠的準備,無非是隨著隊伍隨遇而安,反正去泰山也是純旅遊,無需急著趕路。

  不想他小瞧了這時代婦女的韌性,僅僅頭一日竟然盡力走了一百里路,道婆指揮著眾人夜宿一個村子,村裡各家早已收拾好了房間。

  徐灝選擇了不遠處的驛站歇宿,帶著家人忙碌一番,設置好了明哨暗哨,絲毫不敢懈怠。

  交代驛站去回族家裡買了兩頭牛,當晚殺豬宰羊,每人一碗酒,四個山東大燒餅,一盤子熟肉和一碗雜碎湯,當然不能少了味道獨特的大蔥蘸醬。

  濃郁的牛肉湯的香氣,引來了道婆過來解饞,徐灝總覺得天底下沒有免費午餐,辛辛苦苦組織人去燒香,圖的什麼?

  陸續又過來了不少人,徐灝也不吝嗇,吩咐送上肉湯和大餅以及老酒,樂得驛站上上下下笑得合不攏嘴,一晚上賺得錢抵得上一個月了。

  大快朵頤之時,忽然有位老婦人因上了年紀,辛苦了一天不覺困了,失手將孩子掉在了地上,把額頭的油皮跌破了些,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夫妻倆慌忙跑過來抱起孩子。媳婦叫道:「我的兒呀,心疼死娘了。我就知道那老不死的沒安好心。看把你摔成什麼樣了?就算和我們大人有仇,拿孩子作踐算什麼意思?教裡的神靈看著你呢。」

  一邊嘴對著嘴替孩子壓驚,一邊嘴裡不住的咒罵,而那丈夫怒氣衝衝的上前打了老婦人兩拳,跳著腳指著鼻子大罵。

  徐灝暴怒,二話不說起身過去就是一拳,男人下意識的往一邊躲閃。徐灝欺身而上又是一拳,打在對方的肚子上。並且順手拎起凳子咣當一下,重重打在男人的臉上,頓時拍了個滿臉花。

  「哎呀!」男人慘叫一聲。

  徐灝沒停手,抬腳照著捂著臉的男人狠踢,下手又快又狠,嚇倒了附近的人們。

  「別打我男人。」

  婦人把孩子交給老婦人,搶上來要撓徐灝。徐灝手中的凳子反手一揮,啪!婦人不可置信的摸了下腦袋,鮮血直流,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打完了人,徐灝拍了拍手揚長而去,把爛攤子扔給了親衛負責。他的暴戾早已震懾了所有人。

  李冬不解恨的給了躺在地上的男女兩腳,吩咐道:「綁在柱子上,往死了抽。」

  這時候其他人如夢方醒,紛紛過來苦勸,親衛冷著臉過來一桶冷水澆下。

  李冬指著緩緩甦醒過來的男人罵道:「你這人該死。一個母親,是你做兒子能打能罵的麼?」

  男人遭到了一頓毒打。兩口子再也不敢撒潑放肆了,說道:「就算是我母親,她就該摔了我的孩子麼?」

  李冬冷笑道:「你養的兒子,你知道心疼。而你是她養的,怎麼不知心疼?想想你妻子十月懷胎,三年乳哺的恩,將心比心你能忘了?」

  此時有鄰居說道:「可不是麼,你從小沒了父親,都是你娘養活大了你,替你娶妻生子,你不去孝敬母親,倒打罵於她,不怕天雷劈死你這忤逆子麼?」

  男人嗤笑道:「老天爺也管不著我家閒事。至於說十月懷胎是恩,有什麼恩處?你們道她是好意懷我的麼?那是她兩口子圖快活,朝死裡弄,誤打誤撞把我弄在了肚子裡,她不懷著還能怎麼樣?又不是私孩子,肯用藥打掉麼?說她三年乳哺,生了我面上有光彩,又能解悶,不給我吃奶,難道餓死我不成?

  況且奶是她身上出的,費了一個錢麼?不給我吃還漲疼呢。」

  人們聽了這番匪夷所思的辯解,全都無話可說,實在是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範疇。

  李冬無語的道:「這位嫂子說你從小沒了父親,不是你娘養活你麼?」

  男人說道:「她知道個屁。我十歲上老爹才死,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爹的,她哪有本事掙錢養活我呢?十三四歲我就賣菜掙錢養家,就算她養了我兩三年,我如今也養了她十幾年,還扯不直麼?」

  忽然男人嚇得一哆嗦,縮了縮脖子,原來是徐灝去而復來,說道:「古人云禽獸不知有父,猶知有母。人生天地間,不知母者,禽獸不如,指的就是你了。」

  兩口子遇到比他們還橫的,縱使滿腹不滿也不敢表露出來,天曉得這狂暴之人會不會又動手?而且看他的服飾氣派,打了也是白打。

  其實徐灝的怒氣已經發洩的差不多了,此等忤逆子也不是沒見過,不管講什麼大道理或用武力恐嚇統統沒用,他根本聽不進去。

  李冬兀自說道:「你妻子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她替你娶的麼?」

  道婆領著受了傷的女人走到一邊,包紮傷口,男人瞅著徐灝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膽氣為之一壯,他自認為站著理,既然武力不如人那就靠嘴來出口氣吧。

  「大爺這話真稀奇。」男人呲牙咧嘴的站起來,滿臉是血,「她把我生下來,不該替我娶老婆?當她是好意替我娶的,不過是指望我養兒子替她傳代。我兒子是個寶貝一樣的東西,她不小心抱著,把頭跌破了,是你你不生氣?拿飯養狗也能替我看看家,這樣老沒用的,白吃飯算什麼?」

  眾人大嘩,神色皆非常憤怒,養兒防老積穀防饑,誰不是這麼過來的?莫非這兩口子就不怕將來兒子有樣學樣?

  老太太忍不住哭著喊道:「我雖老了,什麼也做不了,可不拘到哪裡替人家燒鍋掃地,也掙得一碗飯吃,再不然沿街乞討,也不指望你養活。你不要我,我走就是了,何苦一日打打罵罵的?」

  男人怒道:「你要走趕緊走,當我還會留你麼?」

  他媳婦扯著嗓子叫道:「你叫她往那裡走?知道的是她壞,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做媳婦的挑撥你容不下她呢。再說她別的做不了,留在家裡伺候使喚也罷了,你把人攆走了,那些粗笨活計,我是不會做的。」

  男人說道:「你放心,世上有累死人的活麼?等她去了,家裡所有事我全包了,你只管坐著受用。」

  徐灝反而笑道:「不能孝順母親,卻能孝順妻子,你真是個孝夫也,而這世上你這樣的孝夫還不少。罷了,這樣的禽獸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我只問你一句,你母親當真不要了?」

  大概是受到了眾人鄙夷的刺激,男人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帶三心二意,說不要了就不要了。」

  老太太絕望的癱倒在地,捂著臉痛哭,徐灝蹲下去說道;「老媽媽,你不要哭了。我家大業大,自家人有幾百,你到我家來,什麼事也不用您做,吃穿無需發愁。等您老了我買棺材發送,這樣不孝的奴才,你稀罕他幹什麼?」

  老太太哭著嘆氣,被徐灝扶起來還要去取她的破衣舊被之類,看者無不心酸。

  豔光四射的朱巧巧走過來,拉著老太太的手,笑道:「什麼咱也不要了,家裡都有。」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50
第六百零四章 天網恢恢

  朱巧巧領著老太太進了屋,請老人家坐在炕上,道婆等婦人隨著進來瞧熱鬧,就見一個個好似天仙的丫頭立在屋裡,其穿戴打扮估計連李尚書家的奶奶見了也得臉紅。

  眾人也很眼熱,瞅著無需主人家吩咐,丫頭們便自動取出來上好的綢緞,問了尺寸開始縫製從內而外的衣服被縟之類,嫂子們川流不息的送上自家做的精緻食物。

  正好山東水師送來打南方火速運抵的一筐大龍蝦,好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此等美味,不提老太太的反應,連帶著婦人們也跟著大飽口福。

  想老太太受了一生的苦楚,老了還要受到兒媳的欺凌,忽然之間遇到了貴人,終日好吃好喝穿著綾羅高閒自在,心裡萬分感激,早晚對著天空叩首,保佑恩人一家子福壽綿長,子孫繁衍。

  連續趕來幾天路,老太太閒不住了,便幫這個漿洗漿洗衣物,幫那個摘菜洗洗涮涮,樂在其中。

  徐家敬老的傳統行之有年了,眾家人媳婦見她願意活動,沒一個不憐惜她的遭遇,不時這個陪著說說話,那個給她做件衣裳鞋腳,送來水果點心。每天哄得老太太惟有說說笑笑,真是半點憂愁煩惱都沒有了。

  驢友們見了無不羨慕感嘆,雖說此事在豪富人家不算什麼,養個閒人而已。可行善積德永遠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做善事不分大小不分身份,人人心裡自有一桿秤。老太太能有此福報,心裡都替她高興。連帶著也祝願徐家好人好報。

  至於那兒子媳婦,對此視而不見,丈夫果然慇勤的伺候妻子,晚上妻子懶得動彈,連淨桶都是丈夫去倒,真可謂老娘養了他一場,也不曾被這樣服侍一日。

  晚上夫妻二人知道被大家厭惡,跑到茅坑附近坐著閒話。妻子抱著孩子玩耍,說道:「老不死的享福了好幾天,沒有咱們能這樣?也不知道拿些好吃好穿的過來。哼!我眼睛都清靜了,像拔了肉中刺一樣。」

  丈夫說道:「我巴不得她死,她偏不死,就像我眼裡生了個瘡,如今人不在了。真是拔去眼中釘了。」

  妻子說道:「只怕那有錢人家留她住厭煩了,又送了回來,怎麼辦?」

  丈夫冷笑道:「還想回來?她要來家,我不說別的,只說她年紀雖大,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在人家住了這麼久,鬼知道養漢沒養漢,能留下玷辱家門麼?她到時自然站不住,少不得走人。」

  妻子笑道:「你好有算計。希望不送回來,反而在人家立住了腳。咱倆到時去磕頭認錯,如此豈不是攀上了好人家?瞧瞧徐家的氣派。哎喲!據說那可是京城一等一的國公家呢。」

  俗話說隔窗有耳,正巧被過來撒尿的徐家人聽見了,稟告徐灝後,徐灝說了句泰山奶奶很靈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咱們等著老天爺出手好了。

  四天後抵達泰安州境內,這一晚住在一間大客棧裡,能同時容納數百位客人,類似的客棧一條街上還有四五家,南來北往的香客遊人以及商旅無數,非常熱鬧。

  自從路引制度被取消後,百姓出遊尋親訪友的熱情便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徐家也住了進來,包下了三座院子,徐灝這時才發覺兩個道婆在院子裡供上聖母的大駕,一群婦女跪在地上,齊聲高叫:「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

  徐灝疑惑起來,泰山奶奶指的是漢人之祖黃帝的女兒玉女,即天仙玉女,也有傳說乃華山玉女,也有傳說是泰山神的女兒。

  但不管怎麼說,泰山奶奶是中國本土神話體系裡的碧霞元君,是道教中的重要女神,是中國歷史上影響最大的女神之一。

  一個道家聖人,怎麼就成了佛教人物呢?不能不讓他聯想到嚴禁的白蓮教,所謂聖母是否就是傳說中的無生老母?看過回明小說的不能不知道,永樂年間在山東爆發的唐賽兒和白蓮教起義。

  按照年代推算,如今唐賽兒大概已經是小女孩了。徐灝不打算和這位傳奇女子來一次不得不說的故事,但未來十年山東一定會遭遇連年天災,這也是他之所以答應朱巧巧走一趟泰山的初衷,就為了實地考察下本地。

  白蓮教能在山東盛行,是受到戰亂和剝削之苦的百姓廣泛信奉,從中尋找精神寄託和教眾互相幫助。看似不錯,但白蓮教動輒鼓動窮苦百姓殺官造反,如果是明朝中後期也罷了,這可是太祖皇帝留下的明初啊,清官最多的年代。

  站在統治者的立場,白蓮教自然是徐灝的眼中釘,必須提前剷除。

  有意思的是白蓮教規不吃蔥姜蒜等味道辛辣的作料,戒殺生不飲酒,讓山東人不吃大蔥不可想像,徐灝觀察道婆喝酒吃肉皆不忌諱,大概是基本教義被改的面目全非了,也算是入鄉隨俗。

  眼前的婦人們宣讀了佛號,店小二送來水洗臉,擺上用菜籽油炸的毛耳朵等點心,煮的紅棗等茶果。

  道婆一番討價還價後,講定飯錢每人二分銀子,大油餅加豆腐湯,大米飯泡濃湯的湯水飯,各種鹹菜,管飽。

  薛氏這些天始終和驢友們在一起,道婆因她是新入會的好主顧,晚上故意和她睡在一起,而沈襄則是和徐家男人一起歇宿,男女都是分開睡。

  夜裡七八個婦女躺在大通炕上,聊起了怎麼吃齋唸佛,怎麼拜斗看經,說修行之人在陽間,任憑你做了什麼罪孽,牛頭馬面也不敢拿,閻王正眼也不敢看,投胎時可以隨意挑選富貴的人家。

  薛氏問道:「說陰間有什麼神鷹的,任憑什麼強魂惡鬼,再沒有拿不去的。」

  道婆說道:「狗!什麼神鷹,要是入了俺們教裡,休說什麼神鷹,就是神虎神龍也不敢來。修行好了,你想活個千歲只管長生,若活的不耐煩了,投到閻王那裡,翻看生死簿托生個新鮮。」

  薛氏顯得意動了,說道:「你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道婆微笑道:「俺也不瞞奶奶。凡來入教的,先上二十兩銀子,把這二十兩支生著利錢,用來修橋補路,養老濟貧;遇到三十諸天的生辰,八大金剛四位菩薩的聖誕,諸神巡察的日期,用來建醮唸經,夜聚曉散。

  就這些了,再沒別的功課。又不忌葷酒,也不戒房事,就和俗人一般。」

  薛氏問道:「那教裡的師尊是誰?」

  道婆指著另一個,說道:「就我和張師父,俺們二人,我是師正,她是師副。」

  薛氏說道:「我很喜歡和大家相處,兼且又能修煉做做善事,我也想入教,不知可允許我入麼?」

  師正姓侯,說道:「你年紀小小,正好及時修行,那有了年紀的人,日子無多,修行也不中用了,不過是免些罪業罷了,年紀越小越好。」

  張道婆說道:「你家公公難說話,你丈夫和大哥更是一向毀僧謗佛。泰山奶奶託夢給我,說你能來燒香,會福澤全家人呢。」

  薛氏說道:「那我五更天起來梳了頭,求劉嫂子做個明府,我拜二位為師。等回家後,馬上送上二十兩銀子。」

  與此同時,徐灝在街上四處溜躂,遇到了一個自稱打崑崙山修行多年的道士,神叨叨的沿街賣藥,自誇善能壯陽固本,有養龜妙術。

  徐灝一時來了興趣,說道:「你講給我聽聽。」

  道士見他氣派不凡,知道是位有錢的公子哥,拉著徐灝到了他家裡。

  「公子,貧道除了治病頗有奇效的仙方之外,還有幾種不傳的異方。」道士神神秘秘的笑道。

  徐灝二話不說直接掏出了一錠金子,「有什麼說什麼,我也是為了能縱橫歡場,夜御十女而不倒。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外傳。其實我也不是本地人,而是打京城來燒香的。」

  道士笑道:「果然爺們是同道中人,爽快!」說完拿出了幾瓶藥,解釋道:「我這藥名為自投羅網,不拘飯菜中或茶裡,暗暗給婦人吃下,熱癢難當,非房事而不可解,不然抓爛了也是無益。」

  徐灝對此保持懷疑,不過也不能說不可能,露出歡喜神色。

  道士見狀微微一笑,又得意的道:「這一瓶更加厲害,名為美人解衣。將藥末放在淨桶裡,婦人去小解時,熱尿一沖,藥氣一蒸不但奇癢無比,且能讓浮腫的肉翻出來,非男人的火氣斷不能自癒。」

  徐灝笑著點頭,問道:「妙極!那養龜之術呢?」

  道士意味深長的笑道:「這就非一朝一夕之功了,得朝夕教導輔以藥物治療不可,可惜公子不能久留。」

  活該道士倒霉,類似他這賣春方的人,小戶小家買不起也用不著,請他的自然都是些鄉宦富豪,擁有妻妾成群的人家。而他還有一種迷藥,能讓人吃下去昏昏沉沉,四肢動不了,加上另外兩種藥物,憑此奸過許多良家婦女。

  當年徐汶的家眷就是被類似之藥害過,事後審訊時都有過詳細記錄,當徐灝聽到那名為自投羅網的藥名,馬上動了殺機。

  徐灝心說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甚至光看面相就知道士是誰,當年齊王朱榑身邊的神秘道人,道號疊峰。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51
第六百零五章 認親

  養龜之術,在後世有很多類似的廣告,附在一些不三不四的網站上面,有沒有效反正徐灝不知道。

  冤有頭債有主,在承諾了疊峰道士以每月百兩銀子供奉的價格,進京請君入甕後,徐灝問了下治療原理。

  道士心中暗喜,這下不但得了財,運氣好的話還能嘗到其家裡妻妾丫鬟的滋味,茫然不知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也是報應不爽。

  隨著道士娓娓道來,原來不過需兩位有些力氣的少女,常常按摩丹田湧泉二穴,子午卯酉四時,兩處用力呵氣什麼的,所謂使壯陰之氣上下齊攻,引陽氣歸於腎經,則百日之後不但堅舉,且大勝往昔,徐灝一聽純粹是扯淡。

  那些輔佐的藥物無非是參苓、肉桂、肉蓯蓉、淫羊藿、虎-鞭、鹿茸之類,看看這些藥物,沒有一點壯陽的效果才是見了鬼呢。

  派人把妖道交給徐汶,徐灝不放心又命人去知會張鸞吹,必要時可以直接下手處死,他擔心徐汶不思報仇反而打算物盡其用,拿去禍害別人家。

  第二天五更時,徐灝受到沈襄的邀請前來觀禮,就見薛氏已經梳理完畢,把兩位道婆讓到上首坐著,她在下面四雙八拜,然後與教眾敘了師兄師弟,師姐師妹,表面上一派親親熱熱。

  沈襄光知道叫他早起來看熱鬧,呆呆的看著,不知是什麼緣故。

  薛氏說道:「我已經拜了二位師父做了徒弟,我的師父就是你的師父。你也過來與二位師父磕個頭,徐兄弟你也來。」

  徐灝一聽眯起了眼。神色不善,張道婆忙說道:「不是教中之人,可不敢受禮,算了吧。」

  接下來薛氏因認了同門,漸漸和驢友們熟識了,整日裡廝混在一起,很少過來乘坐馬車。

  時間久了,這才打聽到什麼尚書家裡的奶奶。敢情都是李家的佃戶莊客,也沒有什麼汪奶奶孟奶奶,不是人家出來的奶子就是嫁出去的丫頭,唯獨薛氏是這裡面的正經娘子。

  這個發現令徐灝為之錯愕,想想也是正常,有錢人家不會自己去泰山燒香?如果是老娘和媳婦跑出去參加什麼自助驢友會,可能嘛?還好陸素懷一直呆在車裡。沒有坑了沈家,至於薛氏,唉!不提也罷。

  行了一日,經過滿山鎮時,街上挨戶都是賣油炸果子的人家,每當有香客經過。賣家一窩蜂似的圍過來,拉著韁繩往鋪裡讓吃果子,好似金陵賣氈條等物的陝西人一樣,也或是在南洋遇到的小商小販,往死裡拖人叫賣。

  徐家的車隊一如既往的走在最後。就見前方瞬間湧過來上百人,亂鬨哄的往家裡搶人。都說什麼:「新出鍋滾熱的果子,純香油炸的,又香又脆,請到裡邊用一個。從這到泰山腳下還有大半天,別餓著身子。」

  道婆微笑道:「多謝了,俺們剛剛吃了飯起身,還要趕早到店裡報名雇轎子呢。」

  徐灝對此熟視無睹,每次坐火車或旅遊景點時不遇上幾次?倒是薛氏和陸素懷初次到泰山燒香,不知店家們都是強拉著客人進去吃,吃完了按照數兒給錢,瞅著各店裡的人都圍著兩位師父,只當人人都認得她們。

  擠出來後,薛氏問道:「這些開店的都與二位師父相識麼?」

  侯道婆順口胡謅道:「這些人家都是俺兩個的徒弟,大家爭著請我們進去,可小本買賣怎好讓他們破費?」

  一路上的風光也不必多說,有山有水有人煙,正值萬物生發的春天,無處不是生機盎然。

  當年靖難之役主要是沿著德州到濟南靠著運河這一帶打仗,位於中心地帶的泰安州等地波及不大,沒有發生朱棣因久攻不克濟南城,事後把氣撒在山東人身上的慘劇。

  下午終於走到了泰安州的教場,巍峨的東嶽泰山聳立眼前,許多店家帶著夥計在等候香客。

  其中有個姓宋的和道婆熟識,遠遠看見領了許多驢友到來,歡天喜地的飛跑過來笑道:「我們等了幾日了,也不見來,路上可遇到雨了沒?您老人家身子安呀。」

  引著大傢伙到院子裡洗臉喫茶,熱情洋溢的詢問誰要報名,好安排雇上山的轎子,道婆又組織教眾號佛宣經,要先到天齊廟遊玩參拜,回來吃了晚飯就睡覺,然後一起登泰山。

  後面徐家人呵斥開一干閒雜人等,徐灝想起了當年上山時借宿的當地人,要過去投宿,好好的歇一晚。

  薛氏一扭一扭的走出來說道:「快進來啊,怎麼又要分開?」

  陸素懷讓丫頭請她上車,正色說道:「原是托你摸清裡面的虛實,你怎麼反倒熱心起來了?既然都到了地方,往下隨我們一起,不和她們攪在一塊了。」

  薛氏說道:「師父是有道高人,人也熱心,教友皆是好人,我自然要和她們在一起。嫂子你別管我,有我男人陪著呢。」

  陸素懷聽了又氣又笑,雖說弟妹甘心與那些婦人為伍,沒有鄙薄之心是好事,可她畢竟是有身份的,時常混跡一處那還了得?

  徐灝也有些驚奇,本來是薛氏自告奮勇深入內部,怎麼這才幾天,就被人家給洗腦了?

  既然如此大家也不勸了,他丈夫沈襄在身邊不妨事,如此兩邊分開。

  三十里的平坦大道,馬車加快了速度,到了城門已經是上燈時分,李冬帶著人先走一步,此時等在城外。

  「少爺,王員外前年已然病故了。」李冬低聲說道。

  徐灝微微點頭,想起當年和凝雪投宿王家,王員外慇勤款待多日的盛情,心裡很是難過。

  遺孀王夫人派了很多家人來迎接。進了王家,朱巧巧和陸素懷去了長房感謝。王夫人擺下宴席款待。

  徐灝在外宅詢問管家詳細情形,管家說道:「徐少爺,大前年我家老爺因中風一病不起,前年初春病逝。大少爺在四川做官,遣人來接太太過去奉養。這不住了一年多,太太思念故鄉也惦記著家產,在四川也住不慣,上個月剛剛坐船回來。也是巧了。您若早來些時日,家裡不剩幾個人。」

  徐灝說道:「你帶我去墳地拜一拜,已盡故友之情。」

  如此徐灝買了些冥紙火燭,騎馬去了城外王家墳地,親自上了三炷香,回來後有管事媳婦請他進去相見。

  進了內宅,自家媳婦丫頭們捧著銅盆痰盂之類站在迴廊裡。鴉雀無聲,朱巧巧素來規矩大,何況還是在外面。

  管事嫂子見徐灝不走迴廊,而是從甬道上過來,趕忙迎上前來,擁著他進了屋裡。

  見了王夫人。說了會兒話,這時管家進來說道:「外頭有個本家的爺們要見太太,有個貼兒。」

  王夫人看那帖子上寫著,侄孫英百拜,奇道:「這又是哪一支爆出來的?快去將族譜拿來查查。是哪支哪派,若沒有再瞧瞧遠族總單上有他的名字沒有。」

  徐灝坐在朱巧巧身邊。背後站著權美人,看著王家人分著細查族單宗譜,並無其人。

  管家又進來說道:「那個本家的侄孫,他說是個秀才,父親那一代就在外遊學,他回鄉不久,沒趕上年前的祭祀,所以未入族譜。說一定要見見太太,瞧著他很有些討嫌,誰有工夫陪他坐著?」

  王夫人說道:「好生問問是哪一支派,我再見他,窮親窮族家家都有,休要得罪了人家。」

  等管家出去了,王夫人對徐灝苦笑道:「素日我向來不管閒事,什麼事皆是亡夫料理,如今兒女俱都不在身邊,連個貼心人都沒有。」

  朝廷規定官員不得回原籍做官,所以徐灝也沒辦法安排她兒子回來,不過倒是可以調往鄰近省份,距離不遠,如此一家人也能時常團聚了。

  徐灝說道:「王兄久在四川,也該進京歷練幾年。如此太太坐船幾日即能抵達金陵,想回來也方便。」

  王夫人大喜,說道:「當日亡夫就說徐公子非是池中之物,果然不出數年即名動天下,我家也算得遇貴人了。」

  徐灝說道:「不敢當,王家家風我一向欽佩,尤其是故世的王員外,古道熱腸為人忠厚,不想當年一別即天人永隔,令人傷感。今日能為王家盡一份力,我心裡也欣慰些。」

  話剛說完,管家回來說道:「那人氣大著呢,小人才開口問了一兩句,他就大嚷大叫起來,說我不姓王,到你家來幹什麼?合著有錢有勢,就該欺負我們窮本家嘛?還說要將小人送到族裡打板子,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只得來請太太示下。」

  王太太皺起眉來,神色有些為難,說道:「這該如何是好?兒子兒媳不在身邊,我又是沒主意的。」

  朱巧巧走過去說道:「這有何難?憑王家和徐家通家之誼,此事就交給我好了。來時看見議事的崇本堂,叫灝兒焱兒陪著咱們娘們一起去見他,當面問問他的宗派,若是真的也就罷了,無非是來打打秋風,給幾兩銀子也就打發了;若是假冒,非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王夫人喜上眉梢,能有徐家的奶奶代為出頭自然再好不過了,而徐灝也很欣慰,這些年王家從未找上門來求過任何事,如此正派的人家,求都求不來呢。

  朱巧巧和王夫人出來,兩家的丫鬟媳婦一大群人也跟著出來,到了崇本堂,叫人去請那本家進來。不一會兒,徐焱和七八個家人帶著秀才大搖闊步而來。

  徐灝見他約有三十多歲,瘦面短鬚,聳著肩駝著背,帶著一頂舊方巾,穿一件深藍色棉布舊道袍。就憑這副天生的儀表,如果沒有過人才華,大概一輩子只能止步於秀才了。

  王夫人剛要迎出去,朱巧巧拉了她一下,微微搖頭,接著淡淡的道:「進來相見。」

  那王英聽見了,反而沒了先前的倨傲,幾步走進廳內,見年紀大的王夫人站在左邊,右邊站著一位豔麗無比的少婦,後面站著一大群粉白黛綠,花容月貌的美人;尤其是站在一位年輕人身邊的天仙絕色,簡直令王英連呼吸都停止了。

  一股軟玉溫香鑽心刺骨,王英身不由己的耳熱心跳,手足無措的站著,竟然不敢仰視,低著頭說道:「二叔祖母請台坐,容侄孫王英拜見。」

  王夫人溫和笑道:「常禮即可。」

  王英不由分說,朝著她跪下,恭恭敬敬拜了八拜,站起來又朝著朱巧巧磕了三個頭,叫著姑奶奶安。然後又挨個對著丫頭媳婦們叫道:「姑姑,嬸嬸請上,侄兒王英拜見。

  徐灝好笑的看著他逢人就跪,王夫人笑的捂著嘴不好意思出聲,伸手朝著大傢伙指點,意思是快把人拉起來呀!

  大傢伙還以為叫她們躲出去呢,一齊忍著笑退出廳門,朱巧巧笑吟吟的瞅著王英。

  徐家的女人見他朝著自己跪了下去,一個個抿著嘴兒笑著,都遠遠的散開。卻不知王英自小到大也沒見識過大戶人家的排場,心裡念叨這麼一大堆的姑姑嬸嬸不知到底有多少位,乾脆往死了磕頭吧,咱禮多人不怪。

  徐灝看他這樣子,感覺應該是王家族人,不然先前的底氣從何而來?眼下的慇勤也不是做作,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王英猶自到處作了幾個揖,這才正色對王夫人說道:「侄孫媳婦同曾孫女都叫請二叔祖母,姑奶奶並姑姑嬸嬸們好,一半天再過來磕頭。」

  王夫人含笑叫他坐下,丫頭送上茶。朱巧巧盯著王英問道:「相公是哪一支派?」

  王英躬身答道:「我曾祖名叫王誠,生前很有名望,無人不知道。生兩子,都是文字輩的,長名王文魁,次名王文賓。這文賓未娶而夭,惟先祖文魁公生下先父,名叫王菲。

  當初先祖文魁公在日,蒙你家祖公相待最好,一天也離不了先祖,其中弟兄們最相好的,就是這裡的政二叔祖。那時候文魁公大了二叔祖二歲,哥們好的比嫡親手足還要什麼些。你家祖公謝世,所有一切喪事都是先祖文魁公一人經理,誰知族裡有些謗言,長叔祖頗有冷落之意,先祖竟絕跡不去,非二叔祖再三相勸是不能挽回,這才承二叔祖之情,將先祖邀來托以重任,內外一切事務皆是先祖一人經理。

  隔了多年,先祖病故,家父求學外地,從此以後音訊不通,繼而先父母相繼作古,更為疏遠,侄孫又常常云游各地,新近回來,知道二叔祖母業已返回。

  因身有小恙,不能就過來請安,又沒能趕上祀祖,心裡抱恨,今日特來請安、請罪!」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55
第六百零六章 五嶽之首

  先入為主的情況下,徐灝沒有去過多思索王英說辭裡的邏輯性合不合理,這一點粗枝大葉的男人本身就對複雜的親戚關係很頭疼,下意識的不願過多尋思。

  而女性則大多喜歡斤斤計較於家長裡短,當王英闡述往事的時候,一個個全神貫注,邊聽邊計較裡面的人物關係。

  朱巧巧心裡狐疑,但非王家人不得要領,叫人把族譜拿來細看。

  王夫人則默默算了算祖先的過世時間,一針見血的道:「聽起令祖在寒家理事一節,似是而非。想祖公喪葬之時,令祖比先夫長二歲,不過四歲童子?所以料理喪葬任其一切之說,或許是你家錯記了,非是我家。

  況且令曾祖之名,寒家宗族譜上未曾經目,今承不棄,五百年前總是一家,以後不妨往來。只是寒門菲薄,有污清望。」

  朱巧巧明白過來,冷笑道:「好一個膽大妄為之徒,當王家沒有族譜怎地?你和你爹沒有記載,難道你祖宗也沒有麼?」

  王夫人忙說道:「算了,不要計較了。」畢竟是客人,朱巧巧也不好發作什麼。

  王英見被人當面拆穿,面不改色的道:「侄孫告辭,改日再來請安。」

  徐灝見狀撓撓頭,心說我家有沒有類似的情況?應該也沒有,連那麼窮的老朱家都能把族譜搞清楚,何況是比他家富裕的徐家。

  王英人走了,朱巧巧笑道:「便宜了你們。混充姑姑嬸嬸。」

  王夫人也笑道:「這樣的冒失鬼,也不問個青紅皂白。亂磕了好些頭。我見他已經跪了下去,也只好讓他去磕了。」

  陸素懷說道:「他是瞧著大家體面,就是姑姑嬸子了,若真個瞧見姑姑嬸子,他還不知該稱呼個什麼。」

  王家管事說道:「他要說謊,偏又沒有打聽明白,真是個加二的冒失鬼。」

  王夫人笑道:「也不怪他,小家小戶誰有心思和財力整理族譜?豈不知稍微講究些的人家。族譜上花的錢最多,即使遠在各地的支派,每年也要來往比較確認,添丁進宗乃頭等大事,這上頭能出錯?何況他竟說是本地族人。」

  「早些安歇吧,都累了。」徐灝站起身來,因要趕往遼東。所以明天一早也得登山。

  比起徐家人的好吃好睡,一路上輕鬆自在,薛氏出生在大戶人家,嫁的也是大戶人家,睡得早起得晚,出入有暖轎安車;這些日子她貪圖新鮮體驗。非要跟一群習慣了吃苦的婦女在一起,每晚要聽到後半夜的傳道,一大早就得起床準備吃飯上路,路上坐著能把人顛散架的驢子,吃的是越來越差的伙食。

  一到泰山腳下。道婆便拉著隊伍到天齊廟遊玩,就和後世導遊宰客的性質一模一樣。非要買指定的火燭香紙之類。

  燒香拜完佛,匆匆一圈走馬觀花,什麼都沒有細看,又被道婆領回店裡吃晚飯,三更天又催促大家起床,梳洗完畢統一唸經號佛,然後大眾一齊吃早飯。

  薛氏睡眼惺忪的跟著爬起來,飽飽吃了一肚子生硬的大米乾飯,半生不熟的咸麵饃饃,不乾不淨的素菜鹹菜,坐著沒地方踏腳的山轎,往山上走沒多一會兒,搖來晃去的頭暈眼花,泛起了噁心,吐了一地。

  道婆還對眾人說道:「看沒看見,這是年紀小的心不虔誠,被泰山奶奶拿著了。」

  有人說道:「當日見她降丈夫,叫漢子替她牽著驢跑,我就說她不賢良。果不其然,惹得奶奶計較了。不然咱們這些人為何就她自己不舒服?」

  張道婆說道:「她令泰山奶奶不高興,說不得咱大家替她告個饒。」

  又有人說道:「屬她身上穿的齊整,一定是個好人家的奶奶。」

  熟悉薛氏的人解釋道:「這是明水沈家媳婦,沈秀才的娘子,那旁邊跟著的不就是沈家二爺麼。」

  薛氏臉色焦黃,叫轎伕停下來坐在地上,歇了一會而噁心漸漸止住了些,乾脆說道:「我也不坐轎子了,自己往上走吧。」

  如此夫妻倆累得精疲力竭,越走越後腳跟不上前腳,彼此攙扶著咬牙往上走,這時候縱使風景再好也沒心情看了。

  好在一路上香客都有燈火,所以沿路如同白晝一般,好不容易爬到了頂上。管香稅的是本縣縣丞,統計香客名單,排成排逐個點名進去。

  聖母殿的殿門是鎖著的,因裡面有施捨的金銀娃娃之類,等閒不讓老百姓進去。想要瞻仰下娘娘的金面,得腳下墊著東西,從殿門格子眼裡往裡面觀看。

  薛氏很失望,只得踩著丈夫的肩膀,站得高倒也能看得清楚,也往殿裡舍了些銀子。

  這邊徐家人出發的晚,但準備工作做的充分,雇了一批最好的轎伕,清一色官員使用的山轎,每頂轎子四名轎伕輪著抬。

  徐灝選擇步行上山,因走過一次有經驗,體力也好,不算太吃力。

  泰山玉皇頂海拔1545米,氣勢雄偉磅礴,自古有「五嶽之首」,「天下第一山」的美譽。

  從古至今,中國人就崇拜泰山,素有泰山安,四海皆安的說法。在漢族傳統文化中,泰山一直五嶽獨尊。自秦始皇封禪泰山之後,歷朝歷代的帝王不斷在泰山封禪和祭祀,所以泰山留下了眾多廟宇神像,各種石刻碑文,一代代的文人雅士更對泰山仰慕備至,紛紛前來遊歷,也留下了無數的詩作記文。

  泰山風景以壯麗著稱,重疊的山勢,厚重的形體,蒼松巨石的烘托,云煙深處的變化,每每在雄渾中兼有明麗、靜穆中透著神奇。

  一路而來,即使身處於石階中,無法一窺全貌,徐家女人也不禁欣賞的如痴如醉,這和江南煙雨的精緻完全不同,人人都忍不住說一句,果然這就是泰山!

  到了香火興盛的正陽門,迎面一副對聯。萬民朝拜碧霞宮,四海皈依神聖帝。

  等到了岱岳廟,就見空地上人頭躦動非常的熱鬧,徐灝吩咐李冬去打點,親衛在頭前開路。

  坐在石頭上的薛氏累得昏昏欲睡,也沒精力上前打招呼,眼瞅著縣丞打開了殿門,嫂子她們在遊人羨慕的目光下,進了殿內瞻拜聖像,廟祝道士宣念文書,然後在兩廊燒了紙錢。

  沈襄說道:「你瞧你折騰的模樣,受的罪,跟著大嫂和徐家人多好?」

  薛氏嗤笑道:「你懂什麼!」

  其實娘娘金殿還得往鄰近山峰登上四十九盤的山路,位於在半空中的云煙深處,大約四五十里路。

  道婆自然不願走了,所謂來泰山燒香只是趁機斂財的藉口,一路上把三十兩會費花的一乾二淨,每人最少額外掏了十兩八兩,抽完回扣,等回去後自然還得再繳納一筆會費。

  這麼多人,走一趟能賺到將近二千兩銀子。警告一句,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貪小便宜吃大虧。

  朱紅牌匾的娘娘金殿,金書「碧霞宮」三字,廟宇不大勝在靈秀。

  徐灝回頭望去,飄渺的云層盡在腳下,給人成仙得道般的感覺,彷彿能俯視世間萬物,滄海桑田。

  陽光照到東面翠壁上形成一種金燦燦的顏色,松樹林裡一片濃翠,光線從樹縫裡漏下,宛如翡翠屏風上掛著的一條條金線。

  徐灝欣賞著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古松,最少也有千年以上,盤郁夭矯,各具奇態。有一棵古松分為兩扇,一扇橫鋪到深澗裡,那一扇斜撐向上,直遮了半個山坡,松下橫臥幾塊山石。

  此景令人升起難得浮生一日閒的心態,徐灝和手下在山石間坐定,一面玩賞,一面隨意閒談。

  當徐家人繼續攀登的時候,驢友們可以自由行動,在各處遊玩一會兒,然後一起下山。薛氏依舊不敢上轎,夫婦倆彼此扶著腿軟軟的下來。

  走著走著,忽然一聲慘叫傳來,眾人心裡一驚,就聽後方有人喊道:「不好了,那對不孝順的兩口子摔下懸崖了。」

  張道婆回頭叫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解釋道:「孩子頑皮鑽過鐵索跑到松樹上捉松鼠,因害怕回不來了,夫妻倆沒法子,一起爬過去接他,結果踩著的山石整個脫落了,兩口子掉了下去,倒是孩子還抱著樹幹哭呢。」

  「阿彌陀佛。」侯道婆趁機一臉莊嚴,「這就是不孝順的下場了,肯定是引起泰山奶奶的怒火。」

  而正好此刻好似印證她的話一樣,晴天裡打了一個霹靂,如此所有人都深以為然。

  好不容易有膽大的漢子腰上繫著繩索,努力把孩子抱了回來,瞅瞅深不見底的下面,兩口子沒有活理。

  眾人膽顫心驚的匆匆下山,店裡預備了些食盒小酒給他們餞行,不一會兒風捲殘云,吃了個乾乾淨淨,道婆忙著去縣衙報備死了人命。

  棚子裡搭起了戲台,沒有食慾的薛氏無精打采的看著戲。

  第二天道婆拉著她們去了六七里遠的嵩裡山,在一處有十殿閻羅,畫著十八層地獄的廟裡繼續受教育。

  當晚各路香客在各地道婆的指引下齊聚嵩裡山,舉行盛大的祈福法會,結果外面被三千官兵團團圍住,半個山東的白蓮骨幹被一網打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4 20:59
第六百零七章 文盲城主

  日漸繁華的大連城,街道佈局一反左右對稱,堅固的城牆內,官舍軍營和民居商市依託地形而建,彼此錯落有致,清一色的磚瓦結構。中原不多見的高樓大廈在這裡隨處可見,依稀有了近代城市的雛形。

  都督府,徐灝邀請全城士農工商的代表齊聚一堂,聽取各方意見。

  擔任朱巧巧客卿的周鵬婉拒了讓他出仕的好意,這些年把所有心血放在經營遼東上面。

  參謀長顧庶說道:「凡國將不國,皆是朝有佞臣,邊多強敵,文官廢棄實學而習虛浮,武將疏忽謀略而貪怡樂。」

  徐灝點頭道:「說下去。」

  「是。」顧庶今年三十歲,早年秀才出身,從遼東軍校畢業後,因成績優異留校擔任教官,去年被徐灝升為參謀長。

  顧庶說道:「大多官員無非建議朝廷文德端淳,武備整睱,然後籌議其他。然我認為其失在上不在下,上面如果能重振朝綱,下面豈能不承其流?近些年聽聞關內文士輕經史而重詩書,館閣以吟詠為高,藝林以丹青為雅;吟詠則趨向清談,丹青則流入纖巧,均與治道相背弛,無濟於國用。

  較一切荒工廢農之務,為不覺其禍最烈,尤須先禁之。嗣後取士,必以經義窮其韞,以博洽辦其學,以事理老其能,而月露風雲、拋掠短淺之士,始無所安措。似此則非窮經才幹之士不得進,凡詭誕巧佞之徒概黜退矣。何愁文德不端淳乎!其武備整暇,非坐談片刻所能定。」

  徐灝皺起眉來。什麼時候這喜歡拽文的風氣能消失呢?看了眼排排坐恭恭敬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代表們,所謂開明風氣就是一個笑話,經營遼東必須令出一門,乾綱獨斷。

  隨手接過來參謀部煞費苦心寫出來的武略,大概還指望著自己轉送京城,因此把胸襟放在整個天下的角度。

  整個大綱有五條,首曰修內。次曰理外,三曰出征,四曰臨敵,五曰還軍。

  「都下去吧。」徐灝揮手命代表們滾蛋,「任賢,一人之智力有限,天下之事務無窮。非擇賢而任之,身雖極憊,心雖極瘁,漏誤益多。任賢者,非徒云任之而已,必信之專。而毋掣其肘;責其大而不苛其細,收其成而不求其速。且賢士之進退,不獨敵人之所窺,而動止實關國祚之存亡。一賢任,則諸正士進。而不肖者遠矣。移風易俗,服敵安民。孰有過於此者哉!」

  徐灝嘆了口氣,對著顧庶等一干緊張起來的年輕參謀們,說道:「寫的不錯,可有必要計較用詞麼?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說了多少次用白話文,我不在遼東你們就故態復萌。

  再說何謂賢?不是你說我說大家都說就是賢,必須有嚴格的制度去制約,這方面太複雜,希望你們能摸索出一個制度來。」

  徐灝也沒辦法,上輩子沒做過官,這輩子也算是沒做過官,甚至連治理一個縣城的經驗都沒有,碰到此種理論上的問題一點轍也沒有。

  第二條是重農,這是徐灝最為重視的地方,不過一看之下也不過如此。

  重農之道在於黜技巧之民,絕娛玩之物,使天下非耕不得食,非織不得衣,則游食之民,無益之工,莫不盡歸農桑。西山東海之曠土,莫不辟墾。則人人皆有恆產桓心,雖遇水旱飢謹,不為大害;即奸豪竊據,煽惑居民,必無捨生產之樂而蹈萬死之途以應之者。安民弭亂之道,莫不由此。

  徐灝沒說話,中國人永遠都擺脫不了對土地恆產的摯愛,而哪怕是工業化完成了,農業也是一個國家的核心命脈,簡單一句話,沒有糧食吃,什麼都是空中樓閣。所以參謀部和太祖皇帝的理念一脈相承,他沒有去反駁,固然有所偏頗,但糧食耕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第三條是慎刑,尤其是最後一句的若一動重桎梏,輕罪重刑,使不幸而犯微過者,畏刑甚於畏法,以致初而逃匿,繼而拒捕,大而嘯聚負偶,費糧勞兵,滋釀大患,可不慎乎!

  徐灝對此深以為然,明朝連年都有起義,不就是刑罰太重的緣故?繳納不起稅賦不跑等什麼?

  指著第四條的薄賦,徐灝滿意的道:「寫的好,窮奢極欲,雖盡天下之財猶不足。抑私養民,稍捐耳目之好而有餘。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富在百姓,雖有凶荒,不煩賑濟,可免流離結聚,所省極多。可以送到朝中諸公的手裡了,也讓他們品評一下。」

  顧庶等人頓時露出笑容,有年輕人悄悄抬手相互對掌,一番心血沒有白費。

  「薄賦養民,誡保國消亂之正道也。說得好,說得好。」徐灝琢磨再三,學學滿清也不錯,提筆在上面加了四個大字,「永不加賦!」

  第五條是敦禮,這個不消多說,文明道德建設是必不可少的。第六條是養士,也不消多說,徐灝一個願望就是提高全民識字率,讓所有的孩子能都唸書,這是一個現代國家走向強盛的基礎。

  顧庶眼睜睜看著公子把第六條徹底劃掉,問道:「這是為何?」

  徐灝解釋道:「你們寫的不錯,但太狹隘了,你們每個人都反對過去門閥制度,推崇人人都能讀書的科舉制,可你們捫心自問,如今的科舉制是否就是放大版的九品中正制呢?讀書還是少數人的權利。

  這所謂養士無非就是指的你們這些人,你們私以為只有和你們一樣的人,才是士,也只有你們才配濟世安邦,我可有說錯?你們已經違背了聖賢所說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宗旨,人為把漢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希望你們能把士擴展到整個民族,讓所有人都有讀書識字的權利,最起碼讓所有孩子能夠讀上書。」

  接下來的辯才,無論才之大小,智之廣微,皆須兼收並蓄而審辨之云云,亂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懂。

  徐灝對此不置一詞,第八條除異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凡民之性,常難定而易亂,奸民之念,每喜異以標新,趨向不一,致治為難。故凡異言異教煽惑愚民者,必急去之。惟以禮義為教,綱常為尊,使農安於田,女安於機,士安於學,工商安於業,各安其事而不遷。為上者尤不可信重異端,惟古聖先賢勞瘁憂民之事常時宣佈,使民心肺通達不雍。即有倡亂說於民間者,吾知聞之,必掩耳而走,袒臂而驅矣。心一力齊,何使而弗得哉!

  總的來說這八條修內令人失望,脫不了古代人的條條框框,但還算是可以接受。

  而接下來的理外就令他非常惱火了,第一條謹邊備不去說他,第二條的復屯田不切實際,眼下屯田制正在一點一點的糜爛,難道視而不見麼?

  徐灝冷道:「置兵於農,國無養兵之費課,士卒兔飢謹之憂,寇雖大至,自各顧其家業,必死爭而堅持,其所利益,不亦溥耶。

  這竟是出自你等之言?是啊,你們現在家家戶戶不愁吃穿,身在邊地和內陸交通方便,可考慮過各地同僚麼?」

  第三天禁軍需還像那麼回事,不讓火藥鐵器等流入外國,可惜歷朝歷代都這麼行事,也沒見有什麼作用。

  第四條徐灝被氣笑了,「凡土地雖有山原澤島四方之殊,以乾坤之大父母視之。萬國萬姓皆吾之同胞云云。」

  他嘆了口氣,指望這幫傢伙去搞政治就是扯淡,真以為一個個站在廟堂之上,指點江山了?

  倒是涉及到他們的本職工作,總算沒讓徐灝失望,練士卒等都說的頗有章法,尤其是最後兩條。

  七曰隱諜。兵家之利,惟諜最廣,用諜最難。雖昇平之世,亦不可廢。諜為國之耳目,國而無諜,猶人之無耳目,豈能免傾危顛蹶乎!惟廣擇忠志之士以使之,不但多方以隱之,使敵不覺,且使此諜不知彼亦為吾諜也。

  凡諜得事件,審之於理,度之於勢,斷之於心,驗之於素,而諜事之虛實真贋,莫不盡識。用之久,則敵之聲息皆知,某也忠,某也詐,某也可以移主,某也可以賄交,察其動靜,而知其心臆,揣其言論,而知其叛服,非諜其何由得哉?

  八曰攻心。制敵之道,攻心為上。心者,所以取智謀,主決斷也。心既受攻,則智謀亂而疑惑生,雜而不可用矣。攻心之術,惟奪其魂,破其恃而已。其所依以取計諜者,吾去之;其所任以為心腹之忠智者,吾間之;其所賴以為軍資者,吾耗之;其所依以為唇齒者,吾解之。凡其所恃,吾皆先機而陰敗之,雖有奇才之士,亦不能為之謀矣。

  看到這兒,徐灝已經沒有任何耐心了,太累!把文章往桌子上一扔,「都改成白話文,什麼時候學校裡的學生也能看懂,什麼時候交給我。」

  顧庶無辜的眨眨眼,說道:「這個,其實連私塾的小學生皆能看懂。」

  「滾!」徐灝怒了,狠狠一拍桌子,「我文盲行不行?今後你們吟詩作賦我不管,官府行文一律半文半白,必須要讓老百姓看懂,違者光屁股站在雪地裡一個時辰。老子就不信了,治不了你們這些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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