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98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0:34
卷四 展翅 第七百零七章 事急賣妻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親戚朋友沒一個願意借錢的,各有各的拒借之法,幾乎都不等李孝先張嘴,各把自家的苦水一個勁的往外倒,甚至連頓飯都不肯留一頓,上杯冷茶已經算是親戚情分上的盛情了。

  絕望的李孝先跑了幾天,一錢銀子都未借到,到了限期,只得再去縣衙受領幾下毛板子。

  路上思量了幾句文縐縐的言辭,希望憑此打動縣太爺再討個人情,誰知到了堂上慌張的了不得,什麼言語都忘了,只知道自責。

  沒想到錯有錯著,知縣覺得他是個老實人,又動了惻隱之心,說道:「你既是讀書人,自然曉得法度,本縣今日再饒你一限,下次如再不繳納,定然官法處治了。」

  李孝先感激不過,叩謝出來,回家對妻子說了,依然是十分快活,覺得做讀書人真好。

  妻子卻愁眉不展的道:「凡事不過三,下次再沒錢,就是生身父母也不能饒你了,終不能把個讀書二字,當成護身符吧?」

  李孝先一籌莫展的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法子,無非斯文掃地挨打而已。」

  妻子說道:「你不是認識做保人的胡三麼,何不去對他說,或許他可以借錢。」

  「對對,我竟把他給忘了。」李孝先頻頻點頭,可晚上睡不著覺,左思右想十分苦悶,前番在親族那裡借貸,已是畫虎不成了,萬一胡三那裡又成了畫餅,如何是好呢?縣衙肯定不能像前兩次一樣,僥倖過關。如果胡三這條門路再走不通,罷了,人生在世總有一死,乾脆尋個自盡得了,免得被當眾敲打,忍受恥辱。

  第二天去了胡家。胡三說道:「李官人你怎麼這麼不通世務?債是富翁借的,你一個窮人借什麼債?」

  李孝先茫然道:「你這話我聽不明白,只有窮人走投無路,故此借債,怎麼有錢人卻借錢呢?」

  「不是這樣說。」胡三解釋道:「大凡富翁偶爾需要銀子,手頭一時措置不及,才會向親友移借多少。那債主知道他還得起,不是賴債的那種人,自然一諾無辭!而窮人縱有忠厚心腸,半輩子不肯頂著一個賴字,可難免有心無力,漸漸把賴字攬在了身上。所以債主明知他還不起,誰還肯借錢?」

  李孝先感覺必死無疑了,緊皺眉頭垂頭喪氣,呆呆的踱來踱去,慢慢就走到了門前。胡三見他舉止失常,忙叫道:「李官人,你要去哪?」

  李孝先長嘆一聲。說道:「借債已經沒了門路,還能去哪?回家等死。」

  胡三說道:「你家真的沒法子了?那些親族又不是外人,連幾分銀子都不肯借?」

  李孝先沒好氣的道:「親族若肯看顧,今日也不到你家來了。前日去他們家告借,我還以為親情族誼沒有拒絕的,誰知初進門時,一個個笑容可掬,才說到一個借字。就像忽然戴了張鬼臉變了一個人似的,先把自家的苦經唸給我聽,好似我得借給他們錢。什麼親族,什麼情誼,竟和陌路人一樣。

  想你方才說的世情險惡一點不錯,只是你不曉得,外人或者還有輕財仗義之人。而親族個個是扶起不扶倒的。我今次來找你,本是抱著最後一絲指望,如今也絕望了,死等著繳稅的限期吧!不瞞你說。我已經決定自盡,以免受刑辱。」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胡三趕緊拉扯住他,「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們且再算計算計,不要起輕生的念頭。自古道人身難得,死了是不再活的。」

  話音未落,就見街上一個婦人被鎖著,後邊簇擁著十來個人過去。胡三好事,就上前詢問緣故,一個人說道:「那是強盜的妻子,丈夫問了死罪,婦人要官賣。」

  胡三一聽,馬上觸類旁通的引申到了李孝先身上,轉身笑道:「李官人若有個活貨來賣賣就好了,我有一條好計策,只是不好說出來。」

  現在死馬也得當做活馬醫,李孝先忙問道:「有什麼計策?可以謀得銀子來麼?」

  胡三先瞅了他一眼,垂著眼皮子說道:「方才你不是要尋死麼?讓我想起來了,你就算死了,留你娘子一個人怎麼辦?」

  李孝先不假思索的道:「自然守節唄!」

  「只怕未必。」胡三一臉的諄諄善誘,「不是我說你,你的錢糧未完,家裡沒錢,而你娘子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教她靠誰過日子?依著我的愚見,到有一個善全之策在此,就怕你不愛聽。」

  李孝先說道:「但說無妨。」

  胡三說道:「那我可說了?你別怪罪。讀書人常說事急從權,你現在就是事急了,所以得從權。」

  「你實實在在的說個明白。」一頭霧水的李孝先皺起眉頭。

  胡三乾笑道:「我是說你尋了短見,你娘子無依無靠,必然再嫁。為今之計,不如索性尋個人家,換來幾兩銀子救急,一則可以消了官司,二則官人不至於死,或者今後夫妻還有相會之日,豈不是個善全之策麼?」

  就見李孝先的太陽穴上青筋都蹦出來了,勃然大怒道:「胡說,好一個市井小人,不識倫常大體,難道我李某不肖至此?」

  氣呼呼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到了家裡,依然又氣又惱,憤憤的坐下。

  妻子問道:「怎麼了?」

  李孝先說道:「通天徹地再無門路,可恨又受了一口惡氣,我意已決,死了罷了。」

  「受了誰的惡氣?」妻子有些好奇。

  當下李孝先將胡三的話語細述一遍,妻子沉默半響,苦笑道:「胡三雖然是小人之見,然目下處於你我之勢,果然事急從權了。你拿個主意,把我賣了吧。」

  李孝先怒道:「娘子,你休要來故意噁心我,我李孝先是個鬚眉男子,名教中人,雖在流離顛沛之際。也絕不會賣妻兒子女。你別誤會,剛才是轉訴罷了,非是我用假話來探聽娘子的心意。」

  妻子說道:「我知道你為人,不過我說的也是實話。」

  李孝先一躍而起,不可置信的道:「你這話是真的?」

  妻子說道:「到了這份田地,還說什麼假話。」

  李孝先失聲道:「娘子,你失心瘋了?」

  妻子正色說道:「我料你一定受不得辱。倘若你死了,留我被官府追逼,你說教我去受辱好,還是官賣好?反正你死後也難免身後之恥,不如依了胡三之言,反倒是彼此兩全。果然是善策。」

  「這哪裡是什麼善策?簡直就是陰損之極的詭計!」李孝先對著妻子大聲咆哮,忽然恍然大悟,看來是娘子厭自己貧困,是以預先和胡三說好了,故此叫自己去胡三家,鼓動走這條門路。

  李孝先不由得傷心失望的一塌糊塗,多年恩愛。難道夫妻之情一點都不念了?看她欣然自以為得計,罷罷!婦人水性楊花至此,就算我死了留她在世,還不定做出什麼喪門敗德之事,一樣難免身後之恥,就算強行留住了她的人,可變了心的女人惡毒難測,索性由著她去吧。

  到底心裡還有一絲指望。李孝先神色慘然的道:「此事我心裡不安,何忍分離?」

  誰知妻子裴氏一臉的毫不介意,反問道:「你打定主意了嘛?不過得先依著我三件。」

  心灰意冷的李孝先自憐自苦,意興索然的道:「哪三件?」

  裴氏說道:「第一件須五十餘歲的人;第二件要有兒女的;第三件賣我的銀子,我也要一兩。」

  李孝先驚疑的道:「第三件自然依你。可是前兩件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害了你受了多少苦,正該尋個年輕無兒女的人家。令你終身有福,我才能放下一半愁腸,你這約定好不奇怪。」

  裴氏說道:「不用你管,你聽我的就是了。事不宜遲,你再去胡三家,央他做媒。」

  李孝先又怒又氣,說道:「先前我罵了他幾句,怎麼好意思又去求他,他一定不肯。」

  裴氏說道:「他必定答應,你去對他說便是了。」

  果然是事先謀劃好的,李孝先心中大怒卻也無可奈何,行尸走肉似的又去了胡家。

  胡三疑惑的道:「李官人怎麼去而又返?」

  李孝先壓抑著怒氣,面無表情的道:「我還有話和你商量。」

  胡三擺手道:「算了,你這樣的性子是商量不來的,適才我雖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是為你好的話,倒惹了你的貴氣,別又商量出氣來,受不起。」

  李孝先說道:「別開玩笑。你之所言我聽著逆耳,不料回家對妻子說了,還以為她會動怒,怎知竟然欣然點頭。我仔細前後一想,明白了,不過是厭我家貧沒出息,早想著另攀高枝,她心腸既然都變了,就由她去吧,故此又來麻煩你做媒,一事不煩二主。經此一事,我是連人也做不成了。」

  胡三笑道:「還是尊夫人心裡明白,想得透。怎麼樣,我們市井小人這算計不錯吧?李官人,什麼叫做不成人?這叫事急無君子,咱廢話少說,來意是真的嘛?」

  李孝先深呼一口氣,咬牙道:「真的。」

  胡三笑道:「還真有一個主顧,但要看看尊夫人的模樣。」

  李孝先丟不起這個人,不悅的道:「那就算了。」

  胡三忙說道:「一點不為難,等尊夫人站在門前,裝作看街的樣子,我領著那人走過去,略看看就是了。」

  李孝先沉吟了一下,乾脆豁出去了,問道:「幾時來?」

  胡三想了想說道:「明天早上看過,等晚上成事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0:59
第七百零八章 不忠不義

  酒席上,徐灝聽了後非常無語,雖說早已習慣了古代一切,但總是不能釋懷為什麼要賣妻兒子女,看來是自己沒體會到什麼叫做苛捐雜稅猛如虎,要不說萬惡的舊社會嘛,一點不假!

  徐灝又念起後世的好來,真希望一夜之間能讓明朝變成現代,不過他還是沒打算去鬧革命,一來現在沒有革命的土壤,二來他永遠認為社會穩定高於一切,現今的百姓正處於有史以來最好的時代。

  從徐鵬和李孝先之事能看出來,倒霉是有原因的,不是社會大氣候出了問題。

  李孝先回到了家,嘆著氣告知。到了第二天一早,裴氏神色如常的倚門而立,見胡三領著一個老者過來,不惟男人很滿意裴氏,就是裴氏也覺得中意。

  這老者是城裡一個富商,年將六旬,喪偶剛滿半年,有兩個兒子,長子成家立業,次子今年只有十六歲,常年外出,因此很擔心家中沒人照管。

  兒媳婦年輕不知世務,又是個能花錢的,因此打算娶個繼室。富商走南闖北善於觀人,他看裴氏不為了容貌,而是看中對方是個甘守平淡的賢內助,很滿意。

  而裴氏覺得對方年紀不小,是個老成持重之人,又打聽到有兩個兒子,當即應允了。

  胡三兩邊撮合,講定了十五兩彩禮,當日交付銀子,當日收拾動身,等把所有細節都商定好了,也到了夫妻分別的最後時刻。

  李孝先倍感淒然,心中的糾結難受也不用多說,而裴氏竟是笑容滿面,臉上毫無一絲苦楚。這令李孝先極為憤慨,心說多年夫妻,一點恩情也沒有,估計還怪我不曾早些賣她呢。可見女人心海底針半點不假,大難臨頭各自飛。

  送走了妻子,環視空蕩蕩的院子,他未免再一次心中傷感,遂抱頭大哭一場,淒淒涼涼的過了一夜。

  酒席上,徐增福父子都聽出來了,那妻子其實不是變了心,而是很有些智慧的女人,一心為了成全丈夫。

  徐增福嘆道:「天底下竟有如此慘事。可憐這位深明大義的妻子哪怕為丈夫守了節,夫妻也得以重圓,大抵也得落髮出家了,畢竟名聲沒了。」

  「一文錢逼死英雄,這些事都得登報,讓官員明白輕徭薄役,永不加賦的重要性。」徐灝也清楚是句空言,除非他能長生不老,「看他丈夫有無胸襟。我可以成全夫妻倆改名換姓到外地定居。」

  徐淞苦笑道:「哥!有些女人不重名節,可有的卻視若生命,此等讀書人家的妻子往往最在乎了,會認為對不起丈夫。無顏破鏡重逢。」

  徐灝同意弟弟的觀點,人心是最複雜的,誰曉得當事人怎麼想呢?好比那年設計把一心改嫁的婦人騙到了李增枝家,受盡了委屈。終於念起疼愛他的丈夫好來,他丈夫一樣是讀書人,並不計較這樣的妻子。如今夫妻倆已經團聚了。

  這位妻子是個沒皮沒臉之人,她是幸運的攤上了好男人,而那位妻子則是相當有主見的,後事如何確實難料。

  徐鵬接著講訴,李孝先在家悶悶的呆了幾日,去縣衙繳納銀子,心情不好交了十兩銀子轉身就走,出來時被知縣撞見了,毫無徵兆的喝令衙役打他板子。

  李孝先忙叫道:「小人不是完了稅銀嘛?現有十兩官票為證。」

  知縣怒道:「我就是要打你的十兩。」

  李孝先一臉委屈,說道:「欠錢該受老爺的責罰,還了為何又打人呢?」

  知縣說道:「我以為你是個窮讀書人,故此饒你兩次,可你原來是個有錢人,前兩次故意刁蠻,戲弄官長,不打你打誰?」

  喝令衙役拖下去打,李孝先哭了起來,叫道:「冤枉啊!這是小人賣妻子的身價。」

  知縣驚訝的道:「當真?你妻子賣了多少銀子?」

  李孝先哭道:「賣了十五兩。」

  知縣說道:「我記著共欠了三季的稅,一共十八兩,怎麼只交了十兩?」

  李孝先解釋道:「因媒人去了一兩,妻子分了一兩,請鄰居吃酒花了一兩,叔叔主婚去了二兩,這不只剩下了十兩。」

  知縣勃然大怒,將幾個人的姓名問明白了,立刻派人拘捕到衙門。

  第一個先傳喚胡三,知縣問道:「你是媒人?是做慣了媒,還是初做媒?」

  胡三回道:「小人是開雜貨舖的,因李官人託付小人,是以成全了此事,乃是初次做媒。」

  知縣說道:「你另有生業,就該料理自己的生意,怎麼去奪做媒的衣食?人家是賣妻子的銀子,不比給兒女做親,你憑什麼要收人家的謝儀。你收了一兩,本官裁決罰你賠償他二兩。」

  胡三一聽暗暗叫苦,其實此等事乃是常態,讀書人哪有不向著讀書人的?再說縣太爺的做法確實也公正,國法下面還有人情,此事的性質一目瞭然,去哪也是縣太爺判決有理。

  知縣又喚來一干鄰居,說道:「你們鄰里間須和睦相處,明知他是個窮人,就該好生扶持於他。不扶持也就罷了,他賣妻子與你們有什麼相干?竟然詐酒吃,既然吃了人家一兩,還他二兩。」

  鄰居們一個個傻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只好垂頭喪氣的認罰了事。

  叫來主婚的叔叔,知縣眯著眼問道:「你是他親叔叔,父母不在你是尊長,看見侄兒納不起錢糧,也該賙濟一二,方是做長輩的道理,怎麼要了他二兩銀子?」

  那叔叔說道:「小人收的問心無愧,逢年過年,我還得買些禮盒送去,論起來二兩銀子還不夠還呢。」

  知縣怒道:「看來你家中不缺餘錢,那為何忍心讓他夫婦分離?侄兒賣了髮妻,你到心安理得的伸手要錢,分明是巧言抵飾,本該打你一頓,念及身為長輩姑且饒過,速速取來四兩銀子交與本縣,免你今後不必送禮了。」

  那叔叔頓時瞠目結舌,被逼著押回家交了罰款,知縣用來把李孝先所欠稅賦並今年的稅賦全部一筆勾銷。

  按理說縣太爺此事審理的極好,令人無可挑剔,但他這成全人的性子有些過了,憐憫李孝先沒了媳婦,正好不有個等待官賣的囚婦嘛,叫人帶了上來。

  婦人年紀剛剛二十出頭,頗有些動人姿色,身段修長腰肢很細,連縣太爺自己都看得心癢癢,自是認為大大成全了李孝先,也省去把婦人賣了為奴為婢,可謂好事做了一舉兩得。

  「你賣了妻子,我給你做個媒,你瞧瞧怎麼樣?可願意要嗎?」

  「這個!」李孝先險些暈了,鄭重其事的拱手說道:「蒙老爺天恩見賜,萬不該回絕。只是小人不幸,致使髮妻離異,何忍再求妻室?情願終身不娶了,望老爺匹配他人吧。」

  知縣怫然不悅的道:「我可憐你是個窮人,好意成全,你到不堪抬舉。不管,不願意就押他去牢裡,關個一年半載。」

  知縣裝模作樣的簽押發牌,要獄卒上來鎖人,嚇得李孝先魂飛魄散,大喊道:「小人願意了。」

  知縣笑道:「真個願領嗎?」

  「願領,願領。」

  無話可說的李孝先只有苦笑了,同婦人一起叩謝,領著出了縣衙,一出來頓足道:「老天爺!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什麼倒霉事都加到我身上了,好端端的妻子賣了,竟換回來一個賊婦,就算天姿國色與我何干呢?況且我終身不娶之心,堅如磐石。算了,領回家去當個妹子過日子就是了。」

  要說那女子也本是正經人家的閨女,因荒年她丈夫糾集了幾個人,到處打家劫舍,搶來了衣服金銀什麼的,她也跟著分了些,後來這夥人被官府捉拿處斬,臨死前也把她招了出來。

  因收了贓物自然不能脫罪,所以被判了官賣。當下李孝先問她出身以及罪名的緣由,女子把實情說了出來,又說道:「奴家歸了官人,終身有靠,實不相瞞,我向日還有些衣服首飾,寄藏在隱秘處,可以偷偷取出來好生過日子。」

  李孝先仔細端量她的容貌,嗯!很好看,比前任老婆好一些,年紀就更好了,再說因她又憑空得了錢財,想起那無情無義的妻子,鬱悶心情似乎一朝得解。

  二人偷偷到藏在各處的東西拿回來,都是些衣服綢緞之類,又在院子裡挖出了一包銀子,歡歡喜喜。

  他一個窮人發了意外之財,又有了一個漂亮媳婦,竟搖身一變做起了富翁,穿好的吃好的每天很是招搖,過於得意忘形不懂得低調做人的至理。

  那些鄰居賠了二兩銀子,誰不氣惱?一個個妒忌起來,都說這婦人明明是官配給他的,他家一窮二白連妻子都賣了,可見那些財物少不得是贓物,應該充公,如果不去報官,一旦事發又得受牽連罰銀子了。

  不巧的是知縣三年任期已滿,回京述職去了,新來的知縣收到呈狀,馬上派人緝拿二人。

  公堂上,新任知縣說道:「本來前任老爺賞了你妻子,她藏的衣物按理給了你,就是你的了。可是你也應該先來告知,求得一張禁約以便消弭後患,不然地方鄰里跑去別處首告,前任和本縣還得替你擔著幹系。再來你罔顧前任美意,私下裡坐享其成,不思贖回髮妻,可謂不忠不義,家財全部收官,把他關入大牢三個月,以示懲戒!」

  就這樣,李孝先和徐鵬淪為了難兄難弟,在牢裡救了徐鵬幾次性命,那青春少艾的新媳婦吃不飽飯,半夜跟著一個貨商跑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00
第七百零九章 逛新園

  聽完徐鵬的遭遇,也不用徐灝表態,三叔徐增福就給攬到了身上,兩件事都不是很難處理,就是略有些瑣碎,其中李孝先的簡單,光是用錢就能解決了,而徐鵬的功名則要涉及到各地許多官員,要找到當事人丁坤,還得與吏部溝通。

  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解決苦難不算什麼,像李孝先這樣的,給他一大筆錢興許還會短短幾年折騰的一乾二淨。而徐鵬歷經此次劫難,對他本人應該是很好的一次磨礪,加上有才華,考中舉人甚至高中進士都有可能,最不濟好生打理田產也會安穩度日。

  帶著疑問的徐灝反回內宅,徐鵬和李孝先被徐增福邀請去了三房那邊住下。第二天,果然劉智被徐翠云盯上了,不敢再去金家,正好徐增福召集所有後輩,說要去新宅子逛一逛,他趁機混了過來。

  經過青霜的九宮八卦陣,眾人一路讚不絕口,徐鵬和李孝先都看傻了,哪裡是怎麼宅院,簡直就是王宮。

  徐增福興致頗高,說道:「咱們坐在這裡,一陣陣荷風吹過來,從心裡都是爽快的。」

  徐海說道:「前人的詩『荷葉繞門香勝花』,可以取名為香勝。」

  幾個長房門客馬上拍手叫絕,劉智和劉茂不甘人後,當場即興作了一首詩。

  徐灝想起趙亮薛文他們也在這裡提名玩,大抵同是見景緻極佳又沒有取名,一時技癢的緣故。也是讀書人津津樂道的風雅事。

  徐鵬說道:「我做了一副對聯,請諸位指教,碧雲夢後山風起;長笛聲中海月飛。」

  徐灝暗暗點頭。果然有才,其他人見他又是徐家親族又是三老爺的貴客,無不讚美,自有人把對聯記下來,等內宅奶奶們親自點頭,就可題在這裡了。

  眾人坐了一會兒,出了亭子往前方走去。迎面是一座云窗四面敞開的二層水榭,湘簾半垂,窗外就是荷花池子。這時節翠葉亭亭,迎風欲舞,最是清爽的季節。

  徐淞笑道:「這裡才稱得上『香勝』二字。」

  在家裡聲望大跌的徐海急於表現,說道:「那就取名『披香』如何?」

  徐增福笑著點頭。徐海又說道:「請堂叔再想一副對子吧。」

  徐鵬微笑道:「應該由兄長想才是。」

  徐增福很是高興。忽然對混在人群裡的徐江說道:「你來作。」

  徐江看了看四周,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又有師爺小聲提示,這才念道:「小園新展西南角;明月平分上下池。」

  徐增福皺眉道:「好像在哪裡見過,句子也沒什麼深意,不好。」

  「孩兒最近疏於讀書,父親責備的是。」徐江低著頭檢討,一扭頭偷偷撇了撇嘴。

  就這樣一路作詩提名。走走停停,徐灝覺得很是無趣。幸好三叔不曾點名叫他作詩作賦的,權當一名陪客而已。

  想想自己將來也帶著一票人馬,考察兒女們的學問,拿出做父親的威嚴來,倒也不失為一樁樂事,不由得笑了起來,隨即又想若兒子們腹內空空咋整?不禁又愁上心頭,患得患失之中,體會出當父親的不易。

  走著走著前面高嶺擋住了去路,綠樹遍山,濃翠欲滴。徐灝說道:「這裡山路雖平,究竟走著吃力,咱們可以繞路過去,也是一樣的。」

  徐增福說道:「久不登山,借此練練腰腳也好。」

  當下眾人緩步上了山,山路全用白石子砌成的,果然很好走,可也很費力氣。半山腰有座涼亭,又坐下來取名做對聯,徐增福來了句:「湖山繞尊酒;環珮擁神仙。」

  徐鵬讚道:「難得只有十個字,又有景,又有人。」眾人再一次拍了馬屁,哄得徐增福笑眯了眼睛。

  李孝先使勁蹬了下地面,忍不住問道:「這裡的山都是人力堆成的麼?」

  徐海解釋道:「都是原來就有的,只添了些樹木,若是平地為山,四五年也堆不出來。」

  「那也是真正的大手筆。」李孝先羨慕的道,心說如果能在這裡住上一天,也不枉來人世一遭了。

  眾人繼續往上走,山路越走越窄,兩旁都是梅樹,意境幽峭,徐淞和徐江忙左右攙扶著徐增福。

  走到了山頂平處,凹字粉牆周圍全是各種梅樹,兩層高的朱閣門,窗欄雕刻的異常精緻,憑欄四望,遠山近水俱在眼前。

  匾額上寫著「鬧紅榭」,顯然已經有了主人,知道的曉得此乃不願出閣的四姑娘住處,不知道也能猜到主人的性別,是以都不便進去參觀。

  徐灝邀請眾人上了一側的閣樓小坐,徐鵬似乎非常喜歡這裡,連連說道:「這裡看月賞雪品梅都好。」

  徐增福說道:「四丫頭會選,若是春秋佳日,在這裡焚香讀書,那才是清福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公認此處佔了全園之勝,很符合後世高樓大廈越高越貴的特點,因為視野開闊,有站在世間巔峰之感。

  從山徑曲折而下,連續路過了兩處院落,都是雕楹畫棟別具一格,不及進去細細觀賞,分別是徐妙錦的桃花塢和雨詩香玉的漱藥齋,徐灝也有意避了過去。

  繞過長長的遊廊,見前面是一片粉垣瓦屋,從牆頭露出了千桿翠竹,徐增福看了徐灝一眼,當先走了進去,院子裡遍是竹陰,中間一條五色雨花石鋪成的甬路,漫了各式各樣的花樣。

  走到盡頭,正面五間精舍,三明兩暗,另有復室若干。後院兩株玉蘭木筆,紫白交映,開得都似花傘。

  徐鵬點頭道:「這一處真幽雅,妙處就在這些竹子。」

  徐灝解釋道:「這是留給兩個妹妹回家時用。平日怕沒有人氣,會住著我一個高麗美姬。大抵也是仿照我所說的石頭記中的瀟湘館,綠竹妹妹就是我三叔的愛女。她和我一樣都喜歡竹林,這裡非三叔賜名不可。」

  徐增福笑道:「那就只換一個字,名為湘春館。」

  眾人少不得又稱讚一番,從後院出去,因和燕雀湖近在咫尺,園子裡溪流如帶,湖泊處處。上了一座朱欄短橋,穿過片片花圃,別有一處院落。

  竹籬為障連接花棚。一半引著木香。一半開著薔薇,紅紅白白繁英交展。棚下是個凹字廳,由廳過去,又是竹籬。

  一道花障編就的月洞門。門內綠柳低垂。碧桃盛放,點襯著幾塊玲瓏峰石,走到遊廊盡處,是一個巧奪天工的紫檀木框鏡子門。

  徐灝將門撥開,引眾人走了進去,是中西合璧的一座別墅造型的小樓房,非常的高大敞亮,又不顯得突兀。雕刻壁畫啥的沒有半點西方痕跡,而是採用博古隔斷。後院有露天的溫泉,左右分種芭蕉和海棠,造型有趣的風車奇石把男女溫泉隔開。

  徐海笑嘻嘻的道:「這裡是三哥三嫂的住處,乃整個園子的點睛之筆,也是中心地帶,後面連著好幾個院落,不過去根本看不見。」

  徐增福感慨的道:「老三多年來護著姐妹,托他的福,人人都平安無事,就叫做護春園吧,也取『乞取春明護海棠』的詩意,前院的大座落名為『護春堂』,有籠罩全園護著孩子們健康成長的寓意。這後院有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詞句,是送春的詞,咱們不妨把它翻過來,取名留春園。」

  徐灝心裡有些感動,自己所做的一切,長輩無不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上,平日雖然不說什麼,但能體會到自己珍視家中姐妹的那份心意,再沒有獲得親人的理解和贊同更開心的事了,一時間心情暢快之極。

  走出院門,迎面又是一座小山,從盤山道過去,兩行桃杏夾道成林,林間藏著一所清涼瓦舍。

  迎門是大玲山石,栽種了許多異草,有蟠藤的,有引蔓的,也有開花結子的。山石後兩大棵翠栝,覆陰滿院,上面五間清廈,四面出廊。

  徐增福驚異的道:「此處結構頗奇,是誰的手筆?」

  徐海笑著解釋道:「是二姐三姐的手筆,留著自己閒暇時回娘家消閒的住處,也是給女兒們預備的。」

  徐增福摸著鬍子失笑道:「我說怎麼桃花盛開呢!對,將來孫女們都住在這裡,咱家熱熱鬧鬧才好哩!」

  徐灝笑道:「孩兒就是這麼想的。」

  「哈哈!好。」徐增福很是高興,「老夫也想去四丫頭的梅園小住幾天,只得請她暫且搬搬家嘍。」

  徐灝笑道:「您來自然得『鵲巢鳩佔』,其實後面還有梅園,家裡喜歡梅花的人太多了。」

  大傢伙便打消了坐下休息的心思,徐鵬和李孝先等初次來此的人早已看的麻木了,實在是十二萬分的奢華氣派,亭台樓閣數不勝數令人目不暇接,打自心裡感到震撼。

  整座宅邸徐灝雖說不願多花錢,預算也不多,可朱高熾有感於他的功績,還有人不到壯年便選擇急流勇退的淡泊,誤以為徐灝還是擔心遭遇開國功臣們的下場,就和朱元璋曾感念徐達的功勞,特意下旨給徐家大修園林一樣,也暗中下旨不惜工本的建造了這座園子。

  徐灝知道了也不好拒絕,所以新宅比起魏國公府,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城內一干親王府公主府駙馬府公伯侯府皆遠不及也,號稱天下第一園也不為過了,好在此事辦得低調,除了園子別處就很中規中矩了,不然徐灝非得寢食難安不可,懷璧其罪的道理他懂。

  論起面積和宮殿什麼的,就不能和各地藩王府相媲美了,能比的就是這座園子。

  走出來前面一帶山坡上松樹垂柳,再過去是一大片的梅樹,約有數百顆之多。高下依山,圍成香海,山坡之上,峭壁之下有幾間精室。

  大家看了一回,有擬名「寒香館」的,有擬名「浮月崖」的。還是徐增福取「舊時月色」詞意,定名為「舊月」。

  翻過峭壁,山景更幽了,岩坳山脊處處都是桂林,桂林中有幾間丹房,定名為「金粟庵」。過此岩徑地勢漸低,奇石紛出,附近有一處院子,疏桐瘦石,便名為「瑤林仙館」,此時已經累得來不及擬聯,其間尚有許多風亭水榭,一時也不能備覽。

  走下來忽然聽聞水聲淙潺,清如瀉玉,原來是一道疾瀉而下的瀑布,自山腰曲折洶湧,伴隨著水流的轟鳴,直注入下面的荷塘裡。

  那段荷塘水面甚廣,中有一道柳堤,徐海引著眾人從雁齒橋走過,直行至柳堤南面,陡見島嶼中間有一座六層水閣高峙。

  一路走上去,那水閣不但高也非常的寬敞,每一層前後七間三卷,左右又各貼五間橫廳,面面都是綠窗油幔。

  徐海解釋道:「這裡是預備給長輩們避暑用的,臥房花廳一應俱全,即使全家人都住在這裡也不嫌擁擠,島後面還有院落廚房等。今天路走的太多了,三叔在這裡多歇歇吧。」

  徐增福說道:「好在處處都有風景流連,沒覺得太累。」

  說著已經在廊前坐下,此時夕陽欲下,湖面上水鳥翻飛,花影波光令人感到神怡心曠。

  徐鵬說道:「此間確是消夏的佳處,可惜等到了夏令,我也該走了。」

  大傢伙抖擻精神,一起取名作詩,正在談論間,遙見對面的柳岸有一艘畫舫緩緩撐了過來,到了閣前停泊。

  原來徐灝擔心三叔太累了,吩咐船娘過來接人,眾人上了船仍舊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到了香勝亭前。徐灝看了眼隱藏在山崖裡的八卦陣,嘆了口氣,如果沒有人引路,進來個人就得陷進去,青霜那丫頭坑人不淺。

  當晚,徐增福到千壽堂給母親請安,說了今日逛新宅的經過,老太君笑道:「巧巧說你要逛園子去,果然叫她說著了。」

  朱巧巧說道:「咱們也請老姑奶奶逛逛新園子,老太太替我們說說,賞我們個臉。」

  過來打牌的沐夫人說道;「我也正想逛逛呢,又不是外人,還用請麼?」

  老姑奶奶笑道:「正是這個話,一家人何必說請。」

  老太君說道:「那好,她們既然答應了,咱們大傢伙就湊個份子,巧巧來做個提調。」

  「不用長輩破費。」朱巧巧笑道:「這點小東道讓我孝敬了吧。」當下說定了,由她做東,後天在新園子裡吃飯。

  徐灝和沐凝雪卻有些為難,本來這幾個月打算先搬過去些人,然後陸陸續續的都搬走,可李芳剛死不久,臨安公主沒了兒子沒了兒媳婦又沒了孫子,李茂和翠桃兩口子又想跟著搬過去,不免倍感寂寞傷心。

  用徐翠桃的話說,李善長的府邸不吉利,李家被滿門抄斬了不算,那三老之一的那位,還有幾個大臣都死的死,貶官的被貶官,沒一個有好下場,最終要不是徐灝不在乎這個,等閒誰敢搬進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05
第七百一十章 帝王病重

  紫禁城,乾清宮。

  匆匆而來的徐灝看了眼神色焦急的十幾位大臣,遙遙拱了拱手便直接上了台階,宦官宮娥人人哭喪著臉,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數百大漢將軍手持刀劍把大殿團團圍了四五圈,一隻蒼蠅估計也飛不進去,錦衣衛指揮使肖偉背著手低著頭,緊皺著眉頭。

  看見徐灝走上來,肖偉忙迎了上前,低聲道:「聖上龍體欠安,是因貴妃娘娘的死悲傷過度所致,此外。」說到這裡,肖偉再一次壓低了聲音,「受了驚嚇,房事上頭。」

  「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徐灝打斷了他的話,左轉往側殿暖閣走去。

  一進殿內,以太子朱瞻基為首的皇子們並排跪在地上,朱瞻基今年不過十三歲,最年幼的幾個弟弟正處於不懂事的年齡,不是跪著亂動亂哭,就是朝著奶娘要抱抱,四五個御醫好似死了爹娘一樣,擠在角落裡神色呆滯。

  徐灝皺眉道:「除了太子千歲,其餘人都出去,年幼皇子抱回宮,命錦衣衛撤去一半人手。」

  隨著他的到來,頃刻間亂成一團的乾清宮有了做主之人,朱瞻基露出了感激之色,弟弟們的哭鬧聲令他已經有些忍耐不住了。

  也是朝中沒有三公,內閣的地位還未凸顯,張玉等國公身為武將不好進來,也要坐鎮京城,至於六部尚書從來就沒管過內宮之事。

  此種制度無疑有弊端,內宮出事只剩下太后皇后或內閣以及太監三方,不怪英宗時期太后病故,三楊閣臣老邁,立刻使得王振趁勢崛起,此後也基本是這三方的較量,而王族和勳貴早早被排斥出去。

  倒是英宗的復辟多有賴於勳貴將領率兵裡應外合,但也加劇了文臣和閹黨的猜忌。聯手進行打壓,至於藩王就不用說了,早早遠離中樞。明朝的太后或皇后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所以長時間的政局永遠是文臣和太監輪流坐莊,當然皇帝想抓權也很簡單。

  類似眼下皇帝病重,太子尚在年幼,沒有太后主持大局,皇后六神無主,兩位親王不在京城,內閣還沒有首輔的時候。內宮一團混亂也在情理之中了。

  突然間殿內安靜下來,徐灝先進去探望帝王,就見皇后張氏抹著眼淚坐在床邊,幾位嬪妃站在一側,站在最前面的是貴妃郭氏。

  躺在龍床上的朱高熾面色蒼白,正處於昏睡中,張氏見徐灝來了鬆了口氣。

  徐灝上前拱手道:「臣見過千歲娘娘和諸位娘娘。」

  「你可算來了。」張氏明顯輕鬆下來,埋怨道「整整一上午連個管事的人也沒有,人人不是你推我讓就是束手無策。本宮一婦道人家也不知該怎麼才好。」

  其實皇后非常精明,也很有手腕,有她在徐灝清楚宮裡亂不了,無非是關心則亂而已。倒是因沒了永樂皇帝。內閣大臣之間也必不可免的開始了明爭暗鬥,老資格的胡廣胡儼互不相讓,三楊年紀輕資歷淺說話不好使,解縉又是個直言不諱的。一旦沒有朱高熾從中調解,往往一件事也能爭論不休。

  來時徐灝先問過了原因,太監含含糊糊的說貴妃大黃氏死了。聖上悲痛之餘隨即病倒。

  起因是死了個貴妃,不是暗殺投毒什麼的,所以徐灝一來就命撤去護衛,沒必要鬧得草木皆兵。而且他對朱高熾的身體健康很有數,斷不至於一病不起,因此又把年幼的皇子送走,難道干跪著等哭喪嘛?

  說了幾句話,徐灝轉身出來,無意中竟發現朱瞻基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

  相比朱高熾的樂天知命,年紀輕輕的太子喜歡騎射武事,對權利非常熱衷,有人私下說他工於計謀,就連朱高熾也說過太子近兩年不太安分,有在東宮培植心腹的跡象,為此勸誡了一兩次。

  徐灝不以為然,天底下還有皇帝和太子之間沒有隔閡的嘛?顯然沒有,時常敲打敲打太子,是每一任皇帝的必修課,提醒兒子你老子還沒死呢,別急著搶班奪權。

  但剛才的一瞬間,令徐灝擔心起來,如果朱瞻基迫不及待的想做皇帝怎麼辦?貌似沒有任何可以阻止他的存在。

  突然他心中一震,自己不就是最大的阻礙麼?假如太子做了不該做的事,那他應該有能力扶持別人登基,比如皇二子比如朱高煦,即使他沒有這份心思,可對野心勃勃的人來說,任何阻礙都得剷除掉。

  不過朱瞻基不是庸碌之輩,就算想當皇帝也得耐心等待成人之後,相互之間沒有過任何宿怨,反而關係很親密,徐灝無疑他母子的一大助力。

  可預見的,朱瞻基不太可能下毒手,徐灝畢竟有功無過,應該先把人調離京城,等事成定局後再召回來,到時誰有病會替先帝復仇?那可是堂堂太子,已經登基的帝王。

  希望是自己的胡亂臆測吧,徐灝和顏悅色的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瞻基搖搖頭,低聲道:「身為人子不敢言及此事,舅舅去問太監吧。」

  「嗯!」徐灝揮手叫過來乾清宮大太監昌強,他堂伯昌盛是神宮監的大太監,洪武朝的老人。

  昌強仔細說了一遍,此事簡單明了,原來最近朱高熾和死去的黃貴妃有些齷蹉。這位黃貴妃進宮不久即因才貌雙絕被冊封為貴妃,但她有個耿耿於懷的軟肋,肚子不爭氣,沒有生下一兒半女。

  為了此事成天想方設法的想求子,結果鬧得朱高熾不堪其擾,有一次逼急了就呵斥了幾句,一連半個月沒有讓黃貴妃侍寢。

  昨晚朱高熾架幸麗妃王氏的寢宮,王氏身邊有個美貌過人的宮娥,三十多歲風韻猶存,宮娥的侄女剛進了宮,一樣貌美如花。

  朱高熾不是什麼好鳥,自然不會放過姑姑侄女,臨幸了二美後,摟著王氏笑道:「宮中美貌者頗多。現今朕所愛惟愛妃一人,今得兩位美人可稱三絕。愛妃有內視之術,多年來猶如處子,交合之趣妙不可言。兩位美人雖然稍遜愛妃,亦有動人之處,且力量過之,朕苦於體態,你等不以為苦,顛倒起落以息朕之勞,增朕之興。好。」

  王氏笑了笑,然後伺候著皇帝沉沉睡去,她也跟著合上了眼睛。外面的宮娥見狀悄悄的退出來,忽然發現窗外似乎有個人影,失聲叫了一聲,忙一把掀開珠簾跑了出去,只見有人在爬牆,隨即一聲慘叫。

  叫聲頓時驚動了宮人,紛紛跑出來開了院門。提著燈籠走到牆外的花影之下,見有人摔死了,滿地的鮮血。

  大傢伙提心吊膽的仔細一看,認出是黃貴妃宮中的宮女小鳳。再看近牆有一顆探過頭的梅樹,枝幹折斷了,假山石頭上鮮血淋漓,知道是踩斷了樹枝頭撞到了石尖上。趕緊回去稟告。

  朱高熾被驚醒了,與王氏披著衣服坐起,宮娥說道:「奴婢適才忽見窗上人影。大叫一聲開門出去,那人試圖從牆上翻逃,卻跌死在地。奴婢們細看,是貴妃宮中小鳳。」

  太監也說道:「已驗明牆外踏折梅樹一枝,假山上有血跡,請旨定奪。」

  朱高熾一聽就明白了,肯定是貴妃連日見自己不曾召幸,疑心棄了她,故此遣宮女來打探,實在是糊塗,為何如此性急?把一個好好的女孩枉死掉了,若太后在世,又是一樁過錯。

  即使這在宮裡是很犯忌諱的事,朱高熾也沒打算計較,打著哈欠說道:「人都死了,不許任何人聲張出去,送回貴妃宮中去吧。」

  宮人領旨把屍首抬到貴妃宮外叫門,皇貴妃一夜沒睡正等著回音呢,聽見外面一片叫喊,先驚了一下,等宮人開門回來稟報,又大吃一驚,心慌意亂之際,宮人說什麼小鳳腦漿迸裂,說是跌死在了假山石上,聖上命把屍首發過來,來人嫌晦氣已經一哄而散了。

  可把個貴妃驚出一身冷汗,本來此事就是大不敬,輕則訓斥,重則則是冷宮之禍,不過是因皇帝為人向來寬和,她才敢出此下策罷了。

  大晚上的貴妃消息堵塞,想當然的認為小鳳死得蹊蹺,不是自己摔死,分明是被人發現了打死的。

  一時間她失魂落魄。一來做了不該做的事,名聲掃地;二來認為皇帝絕情,打死了宮女也就罷了,解釋都不解釋一句,可見是動了怒,如此一時未免想不開,半夜偷偷用汗巾自縊身亡。

  四更天不到,朱高熾起床去早朝,當時身體就有些不舒服,等完事了也想到不該直接把屍首送過去,豈不是有示威兼警告的意味?剛要過去寬慰寬慰,半路上接到了宮人報死的消息。

  然後朱高熾就暈死了過去,聽完了,徐灝輕輕一嘆,說道:「逝者已矣!臣馬上督促十二監和宗人府一體處理後事,暫且把靈寢停在皇姑寺吧,等聖上龍體康復後再行定奪。」

  皇妃的墓地葬在哪是有講究的,這方面不用徐灝操心,就連喪事也不用他出力。

  朱瞻基也嘆道:「侄兒年幼不懂事,父皇養病的這些時日,舅舅應該出面主持大局才是,如此侄兒和母后也放心。」

  徐灝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沒有資格。這樣,請太子每天和內閣大臣一起商議國事,你記著凡事要多聽多學,不要亂發表意見。你年輕多辛苦辛苦,回來幫著聖上批閱奏摺,聖上醒過來時你輕聲唸給他聽,切忌沒有聖上的同意,你絕對不允許私自拿主意,舅舅是為了你好,記住了沒?」

  朱瞻基重重點頭,隱隱間有些興奮也很感激,好賴話能聽不出來嘛?

  徐灝再一次深深看了他一眼,不願廢話,施了一禮逕自轉身去了。

  帝王重病之時,皇后和嬪妃們都會日夜不離的守候,裡面有宮人和太醫,外面有當值的大臣和將領,沒有皇后的配合,謀逆一般來說幾乎不可能。

  假如皇后甘心配合兒子幹掉丈夫,那徐灝也無話可說,他可不願攪合進皇家恩怨情仇中去,至於好兄弟洪熙皇帝,即使沒義氣,可你身為帝王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怨誰?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06
第七百一十二章 宗族

  無官無職的徐灝在帝王昏迷不醒之際,想走走不了再說也不敢走,好在明朝不像辮子戲裡,大臣們動輒跪滿了一地。

  當然群臣們也不敢坐著,只能站著等候消息,彼此之間也不敢交談,也不能聚在一起,宮門都落了鎖,嚴禁任何人出去或傳遞消息。

  好在傍晚時分皇帝終於醒了過來,開口第一句就問徐灝來了沒?

  皇后輕聲說人就在外面呢,洪熙皇帝放下心來,說道:「不要讓他走,朕養病的這段時日,夜宿宮裡,權統領所有禁衛。」

  外面的徐灝領了聖旨,搖身一變成了明朝版的首席內大臣侍衛大統領,心說行,你小子沒糊塗,這關口曉得老婆孩子都靠不住。

  問題他娘的幹嘛把我扯進來,不明擺著給太子上眼藥麼?他到心寬,就不怕老子反水。

  心中腹誹的徐灝只好講起了義氣,也不和大臣們商議,直接吩咐道:「每晚兩位閣臣和一位尚書在宮裡與我一起值夜,這幾日會很辛苦,就有勞諸位大人了。」

  「應該的。」群臣們一起客氣,就連資歷最高的老臣,在徐灝面前也拿不起架子,誰讓人家當年親眼見證過他們匍匐在燕王腳下呢。

  徐灝沒有任何大動作,禁衛將領和御前侍衛都是皇帝心腹,飯食藥劑都有專人試驗,臨了太子還得喝一口,以表孝心。全程都有人盯著不說,幾個身家性命系在帝王身上的御醫絲毫不敢大意。是以不太可能出現意外,徐灝不想給人一種趁機排斥異己,妄動干戈。大肆安插自己心腹的印象。

  皇帝醒過來了,自然就可以優哉游哉的坐著辦差,九門有張玉老爺子坐鎮,各大宮門有肖偉和信得過的勳貴將領分別把守,皇城緊急調來了徐淞的神機營三千人。

  就在乾清宮一側的班房裡,無事可做的徐灝喝著茶水,乾脆整日和一干官吏聊天打屁。

  其中有位一臉苦相的書辦。據說是死去的貴妃族人,趁著沒人的時候,跑過來說道:「小人有話想說。不知大人可允許?」

  徐灝說道:「直說無妨。」

  黃書辦說道:「我們黃姓,在湖州本地也算是大族,遠房近枝算一算,大概有一萬多丁。遠近各姓哪一家比得上我們?現在卻衰敗的不成個樣子了。全族房派共分十八房,我們這一房是第六房。敝族是每一房一個房長,凡一房裡的事務,都有房長管理,十八房都是唐宋以來的老房,老房裡面還分出了若干各小房,各小房也各立有小房長,管理各自的小房事務。小房裡再分出了小小房。立有小小房長,管理小小房的事務。」

  徐灝險些笑了出來。這位是說繞口令呢?倒是人家果然是累世大族,人口多的令人咋舌。像徐家一樣是族長制,老家鳳陽有族長,下面也有各支的房長,京城這邊徐增壽是族長,便宜老爸是自家的房長,將來大哥徐汶會是自家這一支的族長,自己是房長,這就是古代的宗族。

  黃書辦繼續說道:「敝族多達一百多個小房,近千的小小房,時至今日同族之間相互膈膜日久,又分散居住,小小房看小小房就同別姓人家也差不了多少,痛癢從不相關,榮辱從不相顧,是以看似大族,實則說穿了,就是一千多個小姓小族,人心渙散如同散沙一般,這也是敝族漸漸衰敗的第一層緣故。」

  徐灝點點頭,黃書辦又說道:「再來各族長的權柄至尊無上,各房長也同族長差不多尊貴,自持長嫡正宗,使得各房裡的子弟,任你怎麼的聰明才智,一點主也作不出來,就算有好法子好計策,族長房長一句不肯聽,此乃衰敗的第二層緣故。

  唉!有了這兩層緣故,加上族中人口繁衍,沒有出息的子弟多得是衣衫襤褸,衣食無著,連叫花子都不少呢,哪裡還有郡望鄉紳人家的氣派?」

  徐灝皺眉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又不姓黃。」

  這時楊士奇走過來,說道:「貴族你這一支不是當地著名的首富麼?田房屋產號稱佔了全府的八分之一,珍藏的古玩玉器等,拿出來變賣變賣也能值個百萬,何況一連出了兩位嬪妃,做官讀書的子弟不計其數,貴族怎麼會患窮,怎麼會敗落?」

  黃書辦忙解釋道:「大人不知!剛剛故去的娘娘才是湖州人,另一位是常州人,出了五服。再說家產不論多少,總得有精明人經理吧?總要懂得精打細算開源節流吧?敝族的產業,一半是經營不得法,如同一團亂麻,族人等上下其手只知為了自己謀利;一半是被鄰舍人家巧取豪奪拿走了。」

  楊士奇詫異的道:「以貴族的聲勢,還有人敢來佔奪產業麼?那真是奇聞了。我記得令先祖那時聲勢烜赫,湖州黃氏宗族誰人不知?類似沈家那樣的巨富,在你家面前也不足一提。前朝與你們通譜認族的也有好多家,什麼韓姓劉姓的,爭搶著把孩子過繼,以圖藉著過房的家族勢力保護,免受韃子和豪強的欺辱,真是曾隆盛到了極頂。」

  黃書辦嘆道:「那是祖上,現在的家世與祖宗的時代相比,差了不知有多少,我們死了也羞見祖宗。」

  楊士奇聞言唏噓的道:「你們這樣的大族,怎可能一窮就窮?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來也不過是端著金飯碗討飯吃,不知變通罷了,如果能整頓起來,餓不著肚子。」

  黃書辦說道:「恐怕已經晚了呢,現在四五家豪強都已商議好了,要合夥瓜分我們族產,娘娘又斃了,保不準來日就動手。而我族之人酗酒的酗酒,賭牌的賭牌,看戲的看戲,玩女人的玩女人,一個個沒事人似的,祖宗也不知做了什麼孽,生出這班敗家蕩產的不肖子孫,也或許是家運使然。」

  徐灝皺眉道:「你說清楚?這麼大的望族敢有人覬覦?難道沒有王法了麼?」

  「您有所不知。」黃書辦一臉苦笑,「地方上什麼駭人聽聞的事沒有?如果人人都顧唸著律法,那天底下也沒有謀財害命的勾當了。我這一支主要在湖州東門外聚族而居,大約六年前,忽然搬來了一家人,聽說是中都鳳陽人。」

  聽到這裡,徐灝完全明白了,冷笑道:「怕不是正巧姓徐吧?」

  黃書辦面無表情,看樣子是默認了,好半響又輕聲道:「還有姓朱的。」

  徐灝沉聲道:「你繼續說,誰家都有惡人,我徐灝和聖上絕不會姑息。」

  黃書辦精神一振,忙說道:「我族人素來不很喜歡同外人交往,所以雖然是鄰莊人,也沒什麼來往。他們吃他們的飯,做他們的事,過他們的日子,我們吃我們的飯,做我們的事,過我們的日子,誰知道竟遷來了惡霸。

  那徐涥心思十分刁鑽,手段十分狠辣,有幾個大族像洪姓,宗姓都敗在他手裡,兩家的後代幾乎都在他家裡充當下人佃戶,現在輪到了敝族。」

  楊士奇說道:「你族不惹事,他能怎麼下手?」

  黃書辦解釋道:「藉口太多了。有一次徐家兩個孩子,闖到了我們莊上玩耍,不知怎地就和我族的孩子打起架來。敝族人多,他們人少,所以吃了大虧,跑回去哭訴給了大人聽,說是被黃家莊的人欺負了。

  那徐涥巴不得有事的人,聽說孩子受了欺負,馬上叫管家到我們莊上來交涉,說孩子被打傷了,要拿養傷的錢,還要懲戒打人的孩子,且得立下一個約定,今後他們莊上的孩子到我們莊上玩耍,須要我們擔任保護之責。

  也是當時族人們認為無理取鬧,沒人去搭理人家,結果隨著管家而來的婦人們放出了刁蠻手段,吵吵鬧鬧的鬧到老族長家裡去了,老族長向來怕事,沒怎麼計較就答應了,圖一個耳根清淨,然後約也立了,孩子也懲辦了,養傷費也出了,這事也暫且告一段落。」

  楊士奇搖頭道:「糊塗,照理你們也應該加上一筆,黃家的孩子去徐家的莊子玩,也得叫他們保護,方才公允。」

  「老族長怕事就罷了,其他管事的族長房長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再來就是些糊塗蟲了。」黃書辦搖搖頭,「經此一事,敝族反而族規更嚴,嚴禁孩子們到外面去玩。而此約一立,莊上從此多事矣!那徐家所在的莊子,孩子們成群結隊的跑到我們這邊,異常的頑皮,能玩的地方玩,不能玩的地方也玩,種著的花草樹木,田地裡的莊稼沒有不去折騰的地方,甚至跑到屋子裡任意動那些古董玉器,可厭的要不得。

  呵斥幾聲,就哭喪著臉回去挑唆長輩出馬,非說我們欺負了孩子。這一次又驚動了老族長,老族長很生氣,說你們的孩子太過頑劣,不能不呵斥一兩句,還講不講道理了?

  徐家那邊的人說既然我們的孩子頑皮,那就派一個人來看看,若真的有不對的地方,我們做長輩的自會出手教訓。要是孩子之間拌了嘴,兩邊也能同時判斷,誰家的孩子有錯在先,領回去教訓就是了,咱們各人管各人的孩子。」

  徐灝氣得笑了出來,說道:「跑到人家家裡,管教自己的孩子,真是聞所未聞。你們答應了沒有?」

  「唉!」黃書辦自己也很是無語,「就我們老族長那性子,也不問問全族人,馬馬虎虎的一口答應下來。從此莊上時常多了幾個不三不四的惡客,可謂引狼入室,一言難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07
第七百一十三章 族會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想徐灝一向得意見多識廣,知道的東西遠超當世任何一個人,可還是被此事給驚到了。

  先說孩子的事,那些惡客蠻橫不可理喻,兩邊孩子打架拌嘴,偏袒自己孩子不說,又趾高氣昂的說當朝國公的徐家有家教,孩子出來前都是管好了的,從不會主動惹事生非。而黃家孩子的舉動稍微有點過分,就指責黃家是地方土族家教不嚴,動輒逼著黃家的家長當面打給他們看。

  但凡家長駁斥一兩句,又指責黃家一味袒護自家孩子,不講道理,然後迫使黃家退讓一步,徐家前進一步,到了最後,黃家莊差不多成了徐家莊,愛怎樣就怎樣,橫行無忌!

  時間久了,看見各種好東西,覺得中意就直接拿走,表面上說借用幾天或租用幾天。如果不給的話,翻臉大罵黃家人不顧交情,有意和徐家慪氣,馬上殺來男男女女一大幫人,逢人便打,見東西就毀。

  說到這裡,黃書辦連連嘆息,說道:「二位大人,想我們詩禮人家,誰遇到過此種霸道之家?惹他們不起只有講和了,可一講和就是我族賠禮道歉,所以每次講一回和,徐家的氣焰就漲了一寸,最好笑就是借款之事了。」

  徐灝聽得異常刺耳,左一句徐家有一句徐家,偏偏無可奈何!如果真的是徐家族人,那自家確實會受到些許牽連,起碼此事傳揚到了京城,名聲受損。

  楊士奇則有些好笑,對他來說誰家子弟也不免良莠不齊,沒什麼大不了,頗感興趣的問道:「什麼借款?」

  黃書辦說道:「那徐涥家人見敝族的房子老舊,說什麼幫我們翻造。老族長說雖然是好事,可眼下木料等都很貴。黃家沒錢。徐涥馬上派人來說沒有錢不要緊,鄉鄰鄉親的徐家白借,不知道房子舊了有礙衛生嗎?

  起初我們聽了,只當他是好意,這些年縣衙天天宣稱講衛生的好處,什麼喝開水,飯前便後勤洗手,族中房屋確實有些老朽不堪,環境也難免髒亂,哪裡知道等寫了借契。他就在上面添了許多條款。

  一要修房子所用的瓦料木料,必須向徐家開設的瓦行木行裡採辦;二要所用工匠必須由徐家舉薦;三要借款須用物件抵押,以造好的房屋抵給債主;四要收回了借款才能交還房屋;五要立契之日,即刻起息。二位大人你們看看,此種借契我們吃虧不吃虧?」

  徐灝睜大了眼睛,要不是他確實在老家鳳陽實行過類似的做法,以幫助老家人修蓋新居,差點以為這徐涥也是穿越來的呢,並且還是個搞房地產開發的。太他娘的無良了。

  那傢伙心眼太靈活,就是沒用在好地方。如此徐灝又有了新的疑問,興許說不準還真是穿越者,瞧瞧這些手段。

  徐灝說道:「木料在他家鋪子裡賣。先替人家消化了一大批貨物。等造好了房子,本裡加息,也差不多成了他的囊中物,白佔了新房不算。還得由你們償還利息,有意思!真是好算計!」

  「可不是嘛!」黃書辦自己也感到臉紅,「奈何他勢大說什麼是什麼。結果害得年輕後生連娶老婆的錢都沒了,誰知徐涥又說我借錢給你們,結果等娶回了家,又故伎重演要把新媳婦抵給他家,還得月月拿貼補伙食費呢。」

  楊士奇嘆道:「聞所未聞,如此心思靈活沒廉恥的惡霸也是罕見了。」

  黃書辦苦笑道:「這還不好笑呢,最好笑的是姓徐的到了莊裡,心裡唸著要奪去我們的家產,嘴上則口口聲聲說要保全黃氏族產。您想我們的家產幹他屁事,要他一個外人操心?今天說要保全,明天說保全,後來索性說我們教育孩子不得法,打理家業不得法,竟要強行派人來替敝族代辦了。」

  徐灝沉聲道:「為何不告狀?莫非擔心他隻手遮天?」

  黃書辦說道:「確實是神通廣大,府裡縣裡都和他串通一氣,告到官府也不見受理。況且敝族人心不齊,每個人只顧著自己的私產,公家的事情素來無人放在心上,徐涥又不是見誰都欺負,有的房裡只要不礙著自己,沒工夫來出頭,甚至一些沒志氣的,早早投靠了過去,成天拍馬屁甘做幫兇。

  唉!這也罷了,最過分的是有人同他認了房親,兩個過房做了徐涥的義子,然後仗著姓徐的勢力,反倒來欺負自己的同胞,好似自己的祖宗不姓黃。」

  楊士奇搖頭道:「這真是無可救藥了。」

  徐灝卻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恥辱感,中國真的永遠不缺少軟骨頭,甘心背棄祖宗助紂為虐,做買辦做走狗做美分,做的心甘情願與有榮焉。

  更出奇的竟在後面呢,從黃家的對策上頭,徐灝竟看到了制度演變。

  就聽黃書辦說道:「很多族人實在是忍耐不住,要求全族人大開宗祠,會議對付之策,就這樣商議了整整兩天,議出了一個辦法。大家都說敝族壞事就壞在老族長一個人說的算上,沒有他昏聵無能,也不至於落到這份田地。

  今後可不能再由族長一個人乾坤獨斷了,現在我們要立一個族會,各房裡公舉聰明才智的子弟,充當會員,一切大事先有會裡議定了,然後呈請族長核定實施。並且家法也得重新改過,凡黃姓子孫務必破除房界,一心為公,萬不可存了自私自利的念頭。」

  楊士奇頻頻點頭,說道:「好!這就類似如今的內閣了,私心說一句,比內閣還要強一點。」

  徐灝卻大感驚喜,合著一個家族玩起了代議制,所謂民主的間接形式,有些意思。

  黃書辦說道:「可惜我們一起去老族長跟前情願,族長說我們在過家家,不懂事理,大大申斥了一頓。」

  徐灝掃了眼陸續圍過來傾聽的大臣們,意有所指的笑道:「遇到反彈是必然的,誰會甘心族中大權一朝旁落呢?可嘆老族長昏庸。他長子不問可知也是個糊塗蛋,黃家大權被這樣無能的他父子倆一手掌控,致使全族想不割地賠款,日漸衰敗都不行了。」

  解縉露出深思的神色,迫不及待的問道:「爾等遭受了羞辱損失,莫非就老老實實的聽命了?我不信。」

  徐灝不假思索的道:「眾怒難犯,老人有的是經驗,依我看不外是拖字訣。」

  黃書辦大叫道:「徐大人真神人也!那時候族中子弟萬眾一心,竭力請求不肯退讓,總算是爭取到了一半的地步。老族長允許半年的預備時間。說等預備工夫都做到了,我們果然有辦事的本領,才讓成立族會。可嘆以敝族的目下情形,別說半年,一個月祖產恐怕就已經敗盡了呢。」

  徐灝又環視周圍,黃書辦講了許多他埋在心裡不敢講出來的話,就算在場這些老狐狸一個比一個狡猾,或許會懷疑黃書辦是有人在幕後授意,好在不算是故意影射當今朝堂。只因朱高熾不昏聵。

  若這席話是說在建文朝,估計黃書辦就要倒大黴了。這時錦衣衛鎮撫龐瑛怒道:「氣死我也,這樣的糊塗族長,不如拖出來。一拳打死倒也乾淨。想當初先帝靖難,不正是因此嘛?」

  不等表情複雜的大臣們有什麼反應,徐灝笑道:「我也氣的肚皮都要脹破了,你們黃家太過沒用。若是我徐灝,非得親手罷去他的族長之位不可。」

  「這如何使得?」黃書辦忙擺手,可算回過味來了。即使時至今日,同情朱允炆的讀書人一抓一大把,尤其是江南士林,總算是『罪魁禍首』的朱棣死了,繼位的朱高熾又是個儒家仁義之君,手裡牢牢握著軍權。但即使如此,京城的守衛也一日不敢懈怠。

  「老族長是族中最尊貴不過的人了,我們見了他老人家,話都不敢說重一丁點,焉敢以下犯上?」

  解縉冷笑道:「難道任憑姓徐的橫行不法,一點點鯨吞蠶食你們嘛?」

  黃書辦嘆道:「我們是沒有法子抵制了,徐涥是鳳陽人,一來是客籍二來乃異姓,人家再狠也是外人!最氣不過的,就是有個黃恕郎,本來和我們同姓不同宗,他家在莊子東邊,幾輩人窮困潦倒,以前念在姓黃的份上,沒少接濟他家,不知得了我們多少好處,現在看我們失了勢,他竟趁打落水狗,跑去了做了徐涥的同夥,姓徐的沒有發難,他卻第一個主張瓜分我們產業。」

  徐灝冷道:「此種背典忘祖的走狗多了,北宋的張邦昌,前朝的漢人官員,哼!」

  此言一出,很多官員都神色不免略有些尷尬,所謂累世書香門第,不問可知在前朝是怎麼回事。真正有血性的文臣和讀書人,前仆後繼的投海自盡,軍人則戰死沙場。

  當然螻蟻尚且貪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百年後漢人即恢復了江山,就算是滿清三百年,也一樣是漢人為主的政權取而代之,所以忍辱偷生的活著,往往更需要更大的勇氣。

  可惜黃家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徐灝真想靜觀其變,看看那族會能成為什麼模樣。要是以史為鑑的話,初期的族會自然效果顯著,全族獻計獻策求同存異,一起努力振興家族,等時間久了,人心墮落了,慢慢開始形成幾股針鋒相對的黨派,就和失敗的民主地區比如彎彎,明朝的中後期,開始了惡性循環的黨爭。

  凡是你同意的我就要反對!並且堅決反對到底,即使有益的事,對不住了,我還是會反對到底!

  說到底政治就是妥協下的產物,政治家沒有顧全大局退一步的心態,平衡各方利益的能力,沒有把國家的利益高於自己所在政黨利益的胸襟,那和大多數隻顧著眼前利益的普通百姓又有什麼分別?

  徐灝嘴裡咀嚼著政治二字,妥協、腹黑、無恥、卑鄙、會作秀會高大上,會翻臉無情,會出賣隊友,會和敵人媾和等等等等,立刻索然無味,他的性格絕對不適合從政,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

  解縉和楊士奇都想私底下和徐灝探討一下,此事給了他們些啟發,但被徐灝一口拒絕了。

  沒有他徐灝,明朝也會順利過渡到內閣制,閣內製的優劣暫且不論,明朝缺少的不是某種制度,而是真正的法律,高於皇權或政權的法律,不改變人治,所有一切制度都不過是在捨本求末。

  晚上,徐灝坐在東暖閣裡,拿著一本妖精打架的春畫欣賞,躺在床上的朱高熾一口一口的喝著藥。

  朱瞻基站在一邊,看著母親親手服侍父親,本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面,卻總給人一種怪異的疏離感。

  朱高熾父子倆天性有些相反,不同點是一個好靜,一個好動;一個喜好文,一個喜好武;一個安於現狀,一個不甘平凡;相同點呢,都不是太勤政的人,都喜歡某些嗜好,朱高熾好色,朱瞻基好蟋蟀。

  歷史上似乎評價朱瞻基是一位稱職的守成之君,他也確實是個有能力的人,但在徐灝看來,也僅僅是合格而已,只要不上台個糊塗鬼,幾乎誰登基都是合格皇帝,畢竟打下的底子好,明朝立國不到百年,仍然處於上升期。

  徐灝越來越確定朱瞻基就是英宗他親爹了,不出意外的話,眼前的父子倆都不是長壽之人,英宗貌似十歲左右就當了皇帝,真感謝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

  忽然,朱高熾虛弱的道:「朕這幾日頭暈目眩,身體虛弱,怕有段日子無法臨朝,你有什麼好主意?」

  徐灝起身說道:「臣已經囑咐過太子了,大小朝會由殿下代為聽政,奏摺則由陛下親自裁決,殿下代為執筆,地方上的政務無關緊要的,交由閣臣和六部先商議出一個章程,拿過來批閱照準就行。

  臣以為,是時候由陛下點選一位當朝首輔了,以免群臣爭執不下。那首輔不是宰相,不過是代替陛下分憂,具體怎麼制衡我就想不出來了。」

  朱高熾兩眼望天,說道:「你不知道,事無鉅細的審閱奏章太累太累,而瞻基年紀還小,總不能天天呆在乾清宮不去上學,不如就讓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偶爾替朕代為批閱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25
第七百一十四章 了無牽掛

  該來的總歸會來,太監干政這個被後世口誅筆伐無數次的明朝毒瘤,最初不過是帝王單純的想擺脫掉繁重國事的偷懶行為。

  皇帝也是人,也想玩耍遊戲泡妹子聽歌舞,這世上人人都想當皇帝,而生下來就能做皇帝的,偏偏不想做皇帝,可見世間事不如意常**。就算做了皇帝就能事事如意嘛?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順心的事比普通人要多得多。

  太監也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慾,有人的忠善奸惡,善良的宦官遠多於作惡的宦官。

  徐灝從來沒有鄙視過這一群體,官員禍國殃民和太監禍國殃民的性質是一樣的,但他就是想阻止,哪怕還是出自既有的偏見。

  總的來說,宦官普遍出自市井下層,身體的不完整造成了人格上的缺陷,絕了後代勢必更加肆無忌憚,就算以上不成定論,他還是一定要阻止。

  是以徐灝輕聲道:「自秦代以來,歷朝歷代無不飽受宦官之苦,若陛下執意如此,臣除了強烈抗議外也沒有阻止的權利,不過請陛下記住,從你違背高皇帝的祖訓首開宦官代筆硃批的那一刻起,將被子孫後人反覆提起,那就是造成閹黨把持朝政的帝王。」

  朱高熾臉色湧起一絲血色,憤怒的道:「危言聳聽!」

  徐灝說道:「陛下的意思臣略微知道一二,朝中大臣的奏章遞進來之後,經通政使司的官員和宮門禁衛一同送到司禮監的文書房,文書房記錄在案後,交給司禮監呈送御前審閱,陛下看後再由司禮監交由文書房送達內閣商議票擬。

  內閣又要把奏章傳之文書房,文書房轉給司禮監,司禮監的太監再次呈送御前,本來應該是陛下親筆硃批。為了節省時間並修養身心,經過陛下的同意後,改為命司禮監的秉筆太監代為批紅,然後經過內閣發至六科,六科審核無誤後,即交由六部執行。」

  太子朱瞻基認真聽著,這是他將來要繼承的權力基礎,帝王的權威就在審理的那一本本奏摺上頭,父親不止一次說過,如果失去了硃批的權利。那皇帝就會淪為他人傀儡,高皇帝之所以廢除宰相,說穿了就是為了那一本本薄薄的奏章。

  他並不知道,真正把太監代為硃批的制度常規化的是他,而不是他爹。因為歷史上朱高熾僅僅做了十個月的皇帝就暴斃了,精力充沛的他嫌麻煩,又自以為聰明,當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身為帝王能有幾個工作狂。

  朱高熾皺眉說道:「就是如此。層層把關,哪有你說的那麼嚇人?當群臣是擺設不成,區區家奴何足掛齒!」

  徐灝耐心說道:「陛下,問題是這其中得多少次經過司禮監轉手呢?這就是危害!如果帝王年幼或者不喜親政。大臣又不足以制衡司禮監,則司禮監的提督太監、掌印太監、秉筆太監三人,豈不是成了半個帝王?

  首先秉筆太監必是帝王寵信之人,歷朝歷代把持朝政之人誰沒先得到皇帝的信任?比如內閣意見和皇帝或司禮監不同。皇帝又無心打理朝政,那麼司禮監是有權發還內閣重新擬定的,或擅自用御筆改動。臣不知是否危言聳聽。但這個漏洞臣認為絕對會造成太監一手遮天,只要他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朱高熾沒好氣的道:「那你說怎麼辦?給內閣首輔以宰相之權?還是讓朕活生生的累死?」

  徐灝說道:「臣只是有鑑於太監亂政,整個過程太監不得參與其中即可,要徹底杜絕宦官試圖干政。不如把內閣一分為二,或另外成立一個官職低微的內衙門隨旨代擬,總之絕對不允許宦官干預國政,此乃太祖皇帝立下的鐵律,就和不設宰相一樣的道理,還望陛下三思而後行。」

  「朕知道了,容我再好生斟酌斟酌,你說的不無道理。」朱高熾也承認宦官的危害,稍微熟讀經史之人都清楚,決定把此事暫且放一放,畢竟他還年輕,沒有七老八十,早晚會想到更好的辦法出來。

  這不免又涉及到了他的健康問題,早點康復才能把皇權牢牢抓在手裡,病重之際也難免會想到身後事,感慨萬千的道:「一旦朕去了,朝中政事只有你代朕硃批,我才會放心,好生扶持太子,照顧好你嫂子。」

  徐灝忙說道:「陛下春秋正富,偶染小疾並無大礙,臣萬萬不敢代皇帝事,萬萬不敢。」

  朱高熾說道:「你總是這麼謹慎,那你到時必須進內閣,有你居中朕死後亦能安心。」

  「臣遵旨!」徐灝有種託孤的感覺,他真是一萬個不想參與政治,可不答應又不行。

  「是時候開建壽宮了。」朱高熾忽然來了一句。

  每位皇帝登基之日起,就會著手選擇陵墓的地點,朱高熾體會出他爹不敢和朱元璋睡在一起,是以把陵墓安置在鳳陽,隨著遷都北平無疾而終,他也在金陵和鳳陽各自欽點了風水寶地,大抵他還是和皇祖父更親近一些。

  朱高熾見髮妻淚流滿面,忙說道:「朕也不想死!不過是預先交代交代,朕信不過太醫院那些庸醫。」

  張氏忙說道:「萬歲若信不過太醫院,當傳檄天下,廣召各地名醫進京。」

  朱高熾微微搖頭,猶豫著是否當著徐灝的面說出來。而徐灝心中一動,馬上黑著臉說道:「陛下別妄想服食什麼靈丹妙藥,這世上壓根就沒有長生不老的仙丹,縱使有張三丰這樣的世外高人,也不過是其一個人天賦異稟而已,常人吃了沒有不死的。」

  被說中心事的朱高熾怒道:「醫生無用,仙方又不可信,你難道叫朕束手待斃?眼睜睜看著我死?」

  徐灝說道:「沒人能阻止你。不過我今日就放下話,誰敢進獻毒藥,一旦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必誅其十族不可。太子你怎麼說?」

  朱瞻基大聲說道:「舅舅之言就是我的意思,誰敢害我父皇,我就與誰不共戴天!」

  徐灝別有深意的看著他,說道:「說得好!天色不早了,臣告退!」

  深夜,暖閣裡只剩下了帝王夫妻倆,張氏見丈夫醒來,輕聲說道:「徐老三可信得過麼?」

  朱高熾也輕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現在的他能信得過,將來嘛就不一定了。你要記住,他若試圖聯絡大臣,培植黨羽的話,那他就是大明之曹操,必須搶先誅殺,反之他就是我朱家最可信賴之人,權臣與良臣都在他一念之間,就怕我死後再無人能制衡了。」

  張氏說道:「臣妾以為他不是那樣的人,不過萬歲說得對,天曉得他心裡想些什麼,現在的作為又是不是故意為之呢。」

  「嗯!」朱高熾說道:「就讓他當一輩子的國公吧,朕會知會六部,聯名上書立下規矩,勳貴永不得入閣。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有張玉父子在,徐老三翻不起大浪。可嘆朕不能感情用事,雖不想背上妄殺忠良的千古罵名,但如果他稍有異動,那朕臨死前就會立下遺詔,賜死他,永絕後患!」

  張氏放下了心,柔聲道:「臣妾還擔心陛下真的讓他入閣參贊,是以心中驚恐,只要他不能位於中樞就好。」

  朱高熾笑道:「我最信任他,可也最不信任他,適才那番話半真半假罷了。徐老三沒讓我失望,他若一力拒絕,恰好證明了他的野心,而他卻沒有拒絕我,想徐老三這人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信守承諾。當年他若要背棄我父子,那現在咱們不定被圈禁在何地,這份恩義我一輩子不能忘,除非必要絕不能殺了他,我待他如手足,希望他也能始終待我如兄長。」

  近在咫尺的侍衛房,徐灝對著天上的月亮自斟自飲,真是有些年沒踏進權勢的漩渦中了。

  高處不勝寒的滋味並不好受,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遇到不測,所以為了權利為了繼續活下去,那就不得不千方百計的排除威脅。

  徐灝不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生活,什麼執掌乾坤一展胸中抱負,揮斥方遒才不負此生,大丈夫生為人傑死為鬼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諸如此類,真是令人熱血沸騰。

  徐灝更喜歡人各有志這句成語,想成就一番事業不為過,人也要有志向,而他的志向是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即使這日子過的和想像的不同,甘願平凡不代表沒有志氣。

  有人喜歡熱血,有人喜歡戰爭,有人喜歡政治,有人喜歡做官,有人喜歡經商,難道能說喜歡做農民的窩囊嘛?人要記住,這世上百分之九九的人都是平凡百姓,誰也沒有資格鄙視別人的夢想和職業。

  遠處,一身黑衣的姚廣孝緩步走來,坐下來笑道:「貧僧來討杯酒吃。」

  徐灝笑著給他倒酒,姚大師也是個奇葩,一心輔佐朱棣成就帝業,事後則啥也不要,所賜金銀全部散給宗族親人了,死後贈與的國公名譽,也沒人能夠繼承,倒是經徐灝勸說,動了把侄兒過繼的心思,卻一直猶豫不決,說到底他還是怕名聲受損,想孤獨老死以證明自己僅僅是為了抱負,而非功名利祿。

  相比之下,徐灝的初衷是為了榮華富貴,現在二人各得所需。

  姚廣孝沒有喝酒,而是說道:「不如你學學和尚,索性歸去。」

  徐灝笑道:「人在江湖,你還不是一樣被羈絆在朝。」

  「和尚了無牽掛。」

  「可你有胞姐親族。」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26
第七百一十五章 我不聽

  初夏時節,各色鮮花環繞,大地被綠色覆蓋,被微風吹拂,被細雨洗滌,被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河邊垂柳,山澗泉劉,空中鳥鳴,百花競秀。初夏的天空晶瑩的藍,白雲悠悠;初夏的溫度不冷不熱,清爽宜人,一直迎春花報曉,百花緊隨其後開。

  先有那桃花滿園紅,再有梨花一片白,杏花雨後,櫻桃花落,又有杜鵑綻放,榆葉梅花,最愛的還是這風光無限的初夏。

  徐府三房,徐增福一早去了莫愁湖遊玩,劉氏去了千壽堂,徐淞夫婦和徐江夫婦都不在家,徐湖遠赴海外,家中只有一位雙目失明的准七奶奶馮氏。

  這麼好的天氣,家中的媳婦丫頭女孩見山中無老虎,自然一窩蜂的好似開籠放鳥,都跑出來各處玩耍去了。

  連書房外的茶房都沒了人,還是馮文君遣了個丫頭給客人送茶,正在讀書的李孝先放下書本,笑道:「小生有罪,有勞姐姐送來。」

  丫頭沒說話,把茶杯輕輕放下,轉身逕自去了,鬧得李孝先好生無趣。

  忽然外頭傳來一路的歡笑,李孝先問唯一看守門戶的書僮,問什麼人這麼歡喜?

  書僮站起來出去看,誰知一去不回來了,李孝先也走出來喚他,一出書房,往廳後一瞅,望見了六個美人。

  李孝先家貧不假,常年讀書也是個體面人,平日去鄉紳同學家裡應酬,也不是沒見過美女,可類似眼前一家子竟冒出來六位國色天姿的大美人,個個嬌豔,人人美貌,生平萬萬沒有這般經歷。

  忽然有人喊她們。那六位美人一起走了過來,李孝先恐怕失了體面,立時慌了手腳,急急忙忙的轉身往回走。不慎忘了門檻。一下子被扳倒了,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

  美人們見了。忍不住紛紛掩口而笑,此中情景,令李孝先自動腦補了一首詞。

  說價千金難買,能開兩道愁眉。不惜肝腦塗地。一會歡天喜地,見者哄堂絕倒,佳人捧腹揉臍,兒童拍手笑嘻嘻,老少一團和氣。

  一時間他爬不起來了,光顧著作詞呢,書僮跑過來扶起他。那些美人們掩口笑著進去了。

  回到書房,李孝先迫不及待的問道:「因你久去不回,我出去找你,不期竟和女眷撞見了。我著急迴避,結果稀里糊塗的被扳倒,徒惹人家笑話。但不知那些女眷乃是何人?」

  書僮說道:「有的是府上姨娘,有的是三爺的寵妾。」

  李孝先又問道:「那穿著玄色春衫的,是你家三爺第幾個姨娘?」

  「玄色?」書僮想了想說道:「那是我家的四姑娘,至今待字閨中。她才學沒的說,吟詩作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我們三爺寵她,她不想嫁人就不嫁。」

  李孝先若有所思,笑道:「既然如此有才,我有一個對子何不拿去請她對對看呢?不過最好別讓他人知道,總歸男女有別。」

  書僮也有心進去討點好處,當即拿著紙箋走了,他今年才十歲,乃是三房二管家的獨生子,進出這邊的內院一向沒人管他。

  原來心血來潮的徐翠柳拉著晴雯香萱來找馮文君聊天,加上貼身丫頭正好六個女人。

  女人們在涼亭下,書僮直接走了過去,徐翠柳接過來一瞧,笑道:「好一個登徒子。」索性提筆還了一對。

  南國佳人,膩玉容顏真可愛。

  西齋學究,謙恭著地假斯文。

  等書僮拿了回去,李孝先賞了他二十文,笑道:「你家四姑娘來譏誚我跌了,倒也有些才華,只是我是不該冒昧,可她也不該諷我,我再寫一個對子給她,看能怎地?」

  書僮不懂他的深意,試圖情挑美人的李孝先清楚他不認得幾個字,把上對改為「東牆秀士,偷香手段最高強。」寫完說道:「問問她,我改的好嘛?」

  書僮很聽話的又拿著去了內宅。徐翠柳一看大怒,罵道:「可惡的東西。」

  麝月取笑道:「人家也是一片求偶之心。」

  「哼!」徐翠柳氣得扭過頭去。

  馮文君問了前因後果,說道:「那是遠房堂叔的恩人,是老爺的貴客,不過此人確實過了,聽說他髮妻為了他,自願賣給他人呢,定是垂涎了翠柳的模樣。」

  晴雯冷笑道:「果然是個可惡東西,且把對子留下,耍他一耍。」揮手叫過來書僮,厲聲道:「你回去對他說,竟敢試圖勾引徐家小姐,這紙留著等三老爺回來請教。」

  書僮趕忙跑回去告知,李孝先頓時慌了,若真的對徐增福講了,那真是斯文掃地,顏面無存,反覆央求書僮進去討要回來,那邊自然不肯給,結果他長吁短嘆,愁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一整夜沒有闔眼。

  第二天,馮文君讓隨著來的寡婦素梅把紙箋還回去,不料這寡婦早早沒了丈夫,在行院裡時常下海陪客,因有感於年紀大了,一直想尋個男人終身有靠。

  她見李孝先三十來歲,人長得不錯,好歹也是個有學問的讀書人,若能留在徐家做了門客,那嫁給他也挺好的,是以便動了心思。

  同樣三十來歲的年紀,頗有姿色風韻猶存,兼且偶爾兼職人品風流,扭著腰肢款款而來,對李孝先說道:「聽說昨晚不用飯菜,想是為了如何偷香吧?赫赫!可惜那邊的東牆太高,別跌壞了。若不是我再三對四姑娘說了,才拿了它來還你,相公怎麼謝我?」

  奈何李孝先有徐翠柳珠玉在前,眼光變得高了,沒把她當回事。倒是見了對聯,如同得了性命一般,感激的道:「好姐姐,我明日投在你腹中,生個梅子補報你。」

  素梅見他張口就來故意調笑,順口回道:「這樣的養酸胎,生下的還是酸子。好一個口無遮攔的酸學究。」說完她回眸一笑,笑著走了。

  等她去了,李孝先滿腦子都是徐翠柳,剛想幾下扯爛了紙箋。瞧見那一手娟秀的下對。自言自語的道:「我未婚,她未嫁。自古才子求佳人有錯嗎?再說把對子還了給我,也未告發,可見不是沒有一點指望。想我七尺男兒豈能半途而廢,索性膽子放大些。我再送她幾句情詩,她若有意,必有回詩。

  就算又留下了情詩,我有她的親筆對子在此,怕什麼?」

  一整天,他閉門苦思,千辛萬苦作了一首。下午素梅主動來給他送茶飯。

  李孝先說道:「好姐姐,我今日又有了一對,煩姐姐送給那四姑娘吧。」

  素梅心中冷笑,譏諷道:「別又急的一宿睡不好。」

  李孝先說道:「我不怕!如果能匹配一宗姻緣。不也是一樁美談麼。」

  接在手裡,素梅轉身就去見馮文君,馮氏讓代目念出來,「風流雅緻卓文君,借此權為司馬琴。今生有緣前世種,忍教咫尺不相親。」

  馮氏蹙眉道:「這先生漸漸無禮了,看來要留下給老爺看了。」

  素梅雖說有些吃醋,可一旦告訴了三老爺,李孝先自是無顏再住在徐家。想四姑娘豈能看得上他?等他打消了妄念,憑自己的姿色手段,收服一個讀書人還不是輕而易舉?將來他有幸做了秀才,自己不也是秀才奶奶了。

  故此素梅說道:「畢竟四姑娘不出閣,時下類似的讀書人多著呢,難道人家想求偶有錯麼?哪怕手段不怎麼光明。想他一介寒門,又哪敢堂堂正正的求親,除非是四姑娘自己先點了頭,出此下策也算情有可原。」

  馮氏一聽也是,總是她到底出身樂戶,亦沒覺得太過分,估計徐家人知道了也只是笑笑而已,頂多把人給亂棍打出去,此等事若是其他身份的人所為,那就不得了,可套在讀書人的身上,無禮也會變成風雅。

  如此馮氏一把火把詩燒了,但這一幕被徐增福第四房小妾恰巧看到了。

  小妾姓多,三年來一直沒有兒子,走著走著忽然停下腳步,暗道何不移花接木?借那書生的一點私心,黑夜裡把我錯認為四姑娘,倘或借來一個兒子,那在徐家一輩子受用不盡,母憑子貴。

  人一旦有了野心,真是什麼危險都會置之不顧,多氏回房選了一盒沉香,囑咐心腹丫頭悄悄的帶過去,說道:「你就說是四姑娘讓你送來的,致以謝意。那素梅口快藏不住話,不要對她提起。」

  丫鬟領命趁著沒人時溜進了書房,急急忙忙的把香盒和囑咐說了一遍,轉身飛一樣的跑了。

  把個李孝先歡喜的手舞足蹈,這一夜又要失眠了。可惜隔壁住著個徐鵬,徐家的家人委實也太多了,內宅晚上必須落鎖,還有專人巡夜,多氏想出來半夜私會或引狼入室,又談何容易?

  隨著皇帝的病情好轉,徐灝也被開籠放鳥了,回到家中連續十天不近女色。

  在書房見麝月笑嘻嘻的走進來,好生動火,直接一把推到床邊,扯下她的褲裙,風雨起來。

  好半天完事了,麝月忙不迭的高舉雙腿。徐灝見狀笑了笑,整理下衣衫走出來,遇到了院外正流連賞花的權美人。

  權美人傻乎乎的還問呢,「公子適才做了什麼?滿頭的汗水。」

  徐灝笑道:「一時難以言傳。嗯,有首詩很應景。」

  「奴洗耳恭聽。」權美人神色好奇。

  徐灝笑道:「一線春風透海棠,滿身香汗濕羅裳。個中美趣惟心想,體態惺忪意味長!」

  「呸!」權美人頓時紅了俏臉,扶了扶云鬢,轉身逃之夭夭。

  在後頭的徐灝叫道:「別走啊!我還有呢。」

  「我、不、聽!」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38
第七百一十六章 煙花場

  金家,消失多日的土豪再次現身,金家人還以為他嫌家裡的女人不夠好,跑去秦淮河上流連忘返了呢。。。

  徐灝專門點了過氣的姐兒陪著,其實近日翠云對劉智嚴防死守,劉智自從上次走了後,一直無暇過來,他不過是出來散散心,來此坐一坐。

  金婆子見劉智也不來,笑嘻嘻的說道:「我家姑娘這幾日有空,是不是叫來陪坐一下?」

  「免了!」徐灝聽著姐兒的小曲,「她很不錯。」

  金婆子心說怪事,怕不是這位就喜歡年紀大的吧?各種嗜好的男人見多了,反正你得消費,是以囑咐幾句退了下去。

  磬兒和鼓兒不時藉故在門外走來走去,就見平日向來瞧不起的金妍兒抖擻精神的唱曲,嫉妒的連連冷笑。

  金妍兒也以為撞了大運,她漢話說得不好,時常夾雜著朝鮮本地方言,徐灝聽不懂。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的,人家同你講話,總是假痴假呆。」唱完一曲的金妍兒故意試探。

  徐灝茫然道:「你說的什麼?聽不明白。」

  金妍兒抿嘴一笑,見連金鐘兒也悄悄的走來觀望,故意一字一頓的說道:「奴手上這只包銀戒指,樣式老舊了,能否替奴家重新打一打?問你答應不肯答應,可聽清楚了沒有?」

  徐灝失笑道:「當什麼事兒呢,你好生服侍,何妨送你一隻新的。」

  金妍兒驚喜的道:「這話可是當數的?「

  「自然。」徐灝點點頭。

  忽然聽到一陣皮鞭打人的聲音傳來,夾雜著哭泣聲、討饒聲、喝罵聲、雜音並作,一聲聲的打隔壁院子發出來。

  徐灝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姐兒一時答不出,正在思量著語句,金鐘兒已經風一樣的掀起簾子闖了進來,說道:「那是隔壁的老鴇打人了,隨她們去就是了。」

  「為何要打?」徐灝又問道。

  金鐘兒看都不看已經氣的臉色發白的金妍兒,解釋道:「自然為了不會接客人,生意好也不會打她了。」說著說著很自然的坐在徐灝身邊。「隔壁的老鴇二嬸子其實是個心腸軟的,下面人不會做生意,也不過是剝光了衣裳,捆綁住了手腳。用皮鞭抽一頓罷了,至多傷點皮膚,筋骨是無礙的。」

  徐灝奇道:「皮鞭打人還算是軟心腸?那怎麼才算是硬心腸呢?」

  「講到硬心腸的手段,那可是一言難盡了。」金鐘兒欲擒故縱的幽幽一嘆。

  徐灝聞絃歌而知雅意,說道:「沒想到生意不好會遭受這般苦楚,我這人也向來心軟,說不得沒客人的姐姐妹妹都請來,咱們一起吃酒行令。」

  金鐘兒白了他一眼,輕笑道:「本以為是個老實人,誰知竟是這般胡鬧。先說好了,我可不會與她人一起陪寢,噁心吧嗒的,誰樂意誰陪好了。」

  徐灝笑了笑,說道:「無非大家一起坐坐。今晚我還有事。」

  「哦。」金鐘兒大感意外,同時多少有些失望,若這位俊俏公子點明要她和磬兒誰誰的一起陪睡,說說好話溫存溫存,興許一時心軟也就答應了,連房事都屢次被人偷看,有什麼大不了。

  失望之餘。她趁著人還未來的時候,說道:「公子不知類似我等樂戶家,有的是心狠手辣的老鴇,漢人有句古話說是最毒婦人心,真是一點不假。心腸最硬的折磨人的手段多了,把鐵簽子或是銅錢用生旺了的炭風爐。鐵鉗鉗著燒得紅紅的,在死活不願接客的女人腋下,大腿根,有的甚至在屁股上,胸上亂烙。還有的拿著熨斗沒命的熨,有的用棉花浸透了火油,扎綁在十根指頭上,用火點著燒,你想痛不痛?苦不苦?」

  徐灝眯了眯眼,問道:「如果叫喊驚動了鄰居,難道沒人肯來解救或去報官麼?」

  金鐘兒說道:「這一帶都是娼戶家,同做一門生意誰情願來做冤家?自家打人打的手酸了,說不定還得請鄰家過來幫忙呢。」

  徐灝皺眉道:「街上的巡捕不少,聽不見?」

  「哎呦我的公子。」金鐘兒見磬兒鼓兒等歡天喜地的進了來,忙不迭的撒了嬌,手肘墊在男人的膝蓋上,一隻手勾著自己的下顎,媚眼如星星,「往死折磨的人家,事先拿手巾塞住了嘴才會動手,誰聽得見?隔壁是不怕差人盤問,教訓自家的女兒又不犯王法,再說閒人只管閒人事,無端端的誰肯多事?」

  「萬一死了人呢,不是一場人命官司?」徐灝端起酒杯,金鐘兒搶先收回手臂,給他斟滿了酒,越發氣得金妍兒咬牙切齒。

  金鐘兒說道:「真要出了人命官司,各隨運氣,就看能否打點好了。」

  徐灝皺眉道:「就算官府無動於衷,不是親生的,就是自小花錢買來的,活活弄死了,豈不是折本了麼?」

  「鬧出人命的還是少數,老鴇何嘗是真的要她性命?無非管教管教怎麼做生意,會做生意了,自己也能攢些體己,大家都好的事兒。」

  隨著金鐘兒說完,磬兒接話道:「賺不到錢老鴇也苦惱不過,尤其是借了印子錢買人,印子錢的利息大的嚇死人,自然都要在女兒身上賺回來,還指望多賺幾個錢,加上房錢吃用,各種開銷,女兒不會做生意,老鴇有個不著急?聰明點的都曉得老鴇的心思,做生意得好生巴結客人,老鴇見她懂得巴結,自然也不會打她了,哪怕生意不好。」

  徐灝問道:「怎麼才算巴結?」

  磬兒說道:「無非用心二字。像我們家總算是不上不下,比不得秦淮河的青樓畫舫,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錢賺得痛快。可也比城外一帶的窯子館強多了,那裡即使野雞堂子,走的算是體面人,關一關房門總要一兩半兩的,遇到闊氣一點的客人,一二兩的也有。一天裡只要關上四五回房門,已經可以了。

  而那些最破爛的窯子,弄一回到手不過百八十文的鈔,一天就算接了二十個販夫走卒。不過三四弔錢,肯花一兩銀子的客人一年等閒也遇不到三兩個,再看看秦淮河,人是一樣的人,身子是一樣的身子,人比人,比比氣煞人。」

  徐灝故意裝作不懂這些,事實上最黑暗的地方他也確實孤陋寡聞,驚呼道:「一天要接二十多個客人,身子可還是肉做的?」

  金鐘兒說道:「誰的身子是鐵鑄。皆是父母生養,您問出笑話來了。」

  「不是我問出笑話。」徐灝輕輕一嘆,「我是可憐她們,怎麼吃的消呢。」

  一時間,幾位姐兒心有所感。不約而同的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磬兒說道:「誰能吃的消,可又有什麼法子,既然做了下賤的娼婦,性命二字,早已置之度外,早死早超生。」

  徐灝說道:「果然煙花場是活地獄。」

  金妍兒幽幽的道:「恐怕地獄裡的鬼。也比我們快活些。」

  金鐘兒見氣氛沉悶的不像話,忙說道:「一行有一行的定規,那些無法無天的私娼館暫且不論,城內可是有金陵徐三爺改了規矩的,無論任何人做滿五年即可去教司坊,用五成身價銀贖回自己。沒有利滾利。

  像我們這些人,只是找不到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大抵也是做習慣了,不然靠什麼為生?雖然沒贖身可也算是自己的身子,碰到中意的高興做做。不高興就不做,媽媽頂多訓斥幾句,倒是不會動手了。」

  鼓兒說道:「這是在中原。我至今還記得,那年暑天在故鄉吃得苦,真是自出娘胎第一遭。那一日,天氣悶熱的了不得,靜坐著扇扇子汗水直往下淌,我的房子朝著西面,屋裡熱的下火一樣。從碼頭上接二連三的來了幾個苦工,滿臉的橫肉,一身的臭汗,都是蠻橫下賤的粗人,嚇得我個半死,關緊房門窗戶祈求老天。

  倒霉的是恰恰看中了我,原來在碼頭上散步時被他們看到了,結果衝進來就把我給強了,弄得我死去活來,現在想想還犯噁心。

  我對媽媽說下面都流血了,身上像散了架一般,媽媽說不要緊擦擦藥,休息休息下就好了,讓娘姨幫我清洗了下,抹了藥膏,還沒等睡到半個時辰,竟又來喊我去接客。

  氣得我說身子吃不消,今天不想接客了,只見媽媽冷笑了兩聲,上前把我按倒在地,騎跨在我的身上,噼噼啪啪的就是一頓好打,打得身上片片烏青,還拿著引線針在我腿上戮了三四十針方才住手,我那時可只有十四歲啊!在故鄉一天接幾十個客人常有的事,也不知是命好還是命不好,認識的姐妹死了好幾個,我卻活到了今日。

  如今你們倆是她的親閨女,她年紀也大了,來了中原吃穿不愁了,看著一派溫柔慈祥,實則當年比隔壁的二嬸子還要心黑手辣多了。」

  就這麼邊吃邊聊打發時間,徐灝時而側耳傾聽,時而漫不經心,想著別的事情,他最關注的自然是湖州徐涥,已經奏明朱高熾請求派錦衣衛下去抓人,不管是不是徐族子弟,為了徐家的名聲,此人是死定了。

  今日無意聽到城外的窯子,徐灝不打算自己動手,嚴打由熱衷掃黃的太子朱瞻基出面最好。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金鐘兒和磬兒得了老鴇的暗示,先後回去換了身最漂亮的衣裳,臉上抹了最白的濃粉,嘴上點了極豔的胭脂,頭上戴了最好的首飾回來。

  不時將腳從桌子下伸了過去,在徐灝的腿上輕輕踢了兩下,或是來回摩擦,奈何徐灝經歷過太多了類似陣仗,根本無動於衷。

  不等天色暗下來,徐灝起身說了句有事在身,逕自走了,鬧得二女暗暗咬牙,好在徐灝先預付了二百兩,不算白忙活一天。

  這邊徐灝回了家,把事情交代下去,進了內宅。到了稻香居被漣漪給逮到了,非要舅舅陪著她唸書不可,一大一小便坐在廳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搖頭晃腦,惹人發嚎。

  沐凝雪料理完瑣事,帶著人回來,不敢打擾漣漪讀書,與朱巧巧王玄清也在廳裡輕聲說話。

  老太君打發了丫頭來,吩咐道:「明兒是親家太太的生日,老太太說讓太太和奶奶們去,就說她身子不大好,本來要親自去的。」

  沐凝雪三人站起答應了,等丫頭走後,沐凝雪笑道:「哪是我媽媽的生日,老太太給記錯了,到底是上了歲數。」

  王玄清說道:「老太太哪會記錯,往年你娘生日,就算人不到禮物也會送到,沒有一次記錯過。多半是那丫頭說錯了,我彷彿記得是蕭姨媽的生日,就在這兩天,咱們回頭上去問問太太。」

  朱巧巧說道:「這些丫頭中,口齒伶俐的真不多,我記得有個叫小月的異常伶俐,不管多長的話,聽一遍就能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也不帶錯的,現在人哪去了?」

  王玄清說道:「我們也很喜歡她,可是手腳不太乾淨,前年打發出去了,聽說她爹媽給她擇配,也是個好人家,誰知她看不上那男的,整天家裡吵吵鬧鬧,到底跟了鄰居家的一個壞小子私奔了,後來被賣到了戲班子裡。」

  沐凝雪詫異的道:「竟有此事?人找回來沒有?」

  「找到了。」王玄清看了眼正和漣漪笑鬧一團的某人,「咱家放出話去,還有個找不到人的?辦此事的是焱兒,小月就把焱兒視為救命恩人,死活要嫁給他。家裡除了苦笑就是苦笑了,破了身子又進了班子,做小妾還得看焱兒家願不願意收呢,豈能做正妻?」

  朱巧巧無語的道:「真是聰明伶俐過了頭,偏又犯了桃花命,都怨被灝兒一手驕縱出來的。這些年,家裡類似令人啼笑皆非的事還少嗎?一個個心比天高,說到底不過還是個丫鬟。」

  長輩太多,蕭姨媽又生性低調,過生日從不張揚,沐凝雪也記得就在這兩天,但拿不準,一邊讓晴雯查一查,一邊吩咐秀春去蕭氏房裡問明了。

  老太君說身子不大好,徐灝隨著一起去千壽堂,已經請了御醫來,說不妨事。

  在隔壁吃晚飯,席間徐灝把今日所見所聞講了一遍,王玄清嘆道:「幾時才能徹底沒了這萬惡的行業呢。」

  徐灝眨眨眼,貌似新中國的前期還真是禁止了,倒是隨著改革開放春風吹,一夜之間桃花遍地開了,比起歷朝歷代似乎猶有過之。怎麼說呢,如此古老的行業永遠有它生存的土壤,除非把全國的男人都給集體閹割,或再出來個太祖,在笑貧不笑娼的時代,能說什麼?

  沒有女人願意取悅陌生的男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想想都令人噁心。

  那些所謂的失足女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總歸各有各的原因,為了賺錢也好,為了苦衷也罷,或僅僅是好逸惡勞,或被人騙了逼迫,如果沒有男人捧場,這門職業想做也做不了,貌似又是雞生蛋、蛋生雞了。

  總歸這事誰也別怨,誰讓男同志還是動物呢,時時刻刻都會發情。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 21:39
第七百一十七章 宰客

  清晨,徐淞過來告知坑了堂叔的丁坤即將進京。在這件事上頭,徐增福展現了極大的耐心和常年混跡於官場的圓滑,打算不急於一時,慢慢來。

  因為是地方兩年前的一場考試,如果要一查到底的話,費時費力不說,不定會牽連出多少人出來,如果不僅僅是徐鵬的個案,那麼自然就是一場大面積的科場舞弊案了,嚴重些不但會舉世嘩然,一省官員統統都得被撤職查辦。

  官場上盤根錯節,徐增福可不想因徐鵬和丁坤這一對冤家,讓自己成了半個官場上的眼中釘。

  既然三叔打算明哲保身,不針對以前,徐灝也能理解,要是他人在宦海也得仔細衡量利弊,敢挑戰一方官場不是大無畏就是愣頭青,何況他身為權貴無端端插手,哪怕是為了替親族打抱不平,也有些犯了忌諱。

  再說一旦牽連出某個大員,勢必造成很多官員的激烈反彈,包青天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所以不去碰觸往事是對的,解決一件難題的辦法有很多種。對徐家來說,莫不如只針對丁坤和莫推官兩個罪魁禍首,捉住他們的痛腳往死裡打,這邊給徐鵬恢復功名參加科舉,報仇其實是次要的。

  那丁坤這幾年來也擔心得罪了金陵徐家,一直不敢進京,兩年來在整個江南到處遊蕩,一邊觀察局勢,一邊掃蕩他家的世交官員。

  新晉舉人不管到了誰家,主人得設宴接待,臨走時得送出一份儀程。這既是一種禮節,也是一種前期投資,反正丁坤沒有花自己的一文錢,到處遊山玩水,又把進京趕考的路費打秋風全給打出來了。

  漸漸丁坤放下心來,事情畢竟過去了兩年。當地很多官員都轉任了,人證物證都沒了,你徐家權勢再大,總不能為了自家人而大動干戈吧?

  進京的路上,行李上貼著大大的封貼,刻著「會試」兩個字,船上的燈籠寫著「世科甲」,帶著數十個鮮衣怒馬的家丁,一路上風風光光,好不威風。

  到了金陵。選擇在承恩寺裡暫且住下,現任吏部侍郎又是他爹當年的門生,先去登門拜訪。

  侍郎對此很歡喜,能不開心麼,自己人總是越多越好,設宴接風並也送了一份儀程,還周到的送了幾張名帖,讓丁坤去各衙門走走,打開名聲。

  誰知丁坤竟先妄自尊大起來。心說吏部老兒奉承我什麼?不就是為了我這響叮噹的新舉人嘛?現在是我有求於他,等我做了官,將來就是他有求於我了。」

  故此丁坤把這份情誼視為理所應當,並不感激對方什麼。

  有吏部侍郎等世交撐腰。丁坤也不怎麼怕徐家,整日在城內坐著大轎子,前呼後擁,今日遊雨花台。明日逛秦淮河,不是這裡尋小相公,就是那裡訪名妓。加上他出手大方,滿京城誰不曉得丁公子丁大舉人有六部老爺們的關照?自然人人爭相巴結。

  不招搖也就算了,這讓派人暗中盯著他一舉一動的徐淞氣的不輕。

  這一日丁坤慕名來到如意坊,一下轎子覺得很滿意,整個酒樓氣派奢華很符合他的身份。

  要了三樓的雅間,吩咐送上幾道菜和唱曲的姐兒,很快進來了八個女人,琵琶弦子鬧個不停。

  丁坤是花柳場上的老手,大略看了一看,一個個又老又醜,撲面而來的蔥蒜之氣熏人欲嘔,頓時把他的一團興致都冷了下去,忙叫管家每人賞一串錢,趕緊打發走人。

  「這他娘的算什麼?」丁坤很生氣,「虧了人都說這是金陵一等一的大酒樓,連鄉下的小酒肆都比不上。」

  奈何店大壓客,他也不好找掌櫃的質問,天曉得背後的東家是誰?

  正在發牢騷的時候,侍女送上來四道菜,一樣是韭菜,一樣是豆腐,一樣是魚,一樣是肉。

  丁坤大怒,就見那一盤子韭菜連根都沒有摘下去,隨便洗了洗就直接下鍋干炒;豆腐和鐵一樣的硬,筷子都插不進去;魚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了,臭氣熏天;那碗肉就更妙了,上邊的豬毛一根一根的豎著。

  啪!丁坤扔了筷子起身就要走,結果門外並肩站著數十位彪形大漢,雙手抱胸面無表情。

  壞了,丁坤知道自己怕不是被當做外來的肥羊矣,老老實實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好漢不吃眼前虧,萬一動了手被人毆打一頓,堂堂舉人老爺豈不是斯文掃地?

  人在屋簷下,丁坤決定忍耐,等離開後再想辦法找回場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走著瞧!

  想離開起碼得湊合吃一兩口,然後才能說吃飽了結賬,不然一看就知不滿意。

  腦筋靈活的人就是不一樣,他自己先想到了前面,和顏悅色的對著侍女說道:「還有別的菜麼?你好生給我說說。」

  侍女說道:「今兒真不巧,昨日有人請客,店裡什麼食材都沒了。啊!還有攤黃菜。」

  丁坤壓抑著怒火,這麼大的店可能沒食材,騙鬼呢?不就是成心想訛外地人一筆銀子嘛?

  此刻他暗暗後悔不該一大早就來吃飯,敢情他是打算坐到中午,酒足飯飽沿著河岸走一走,尋覓尋覓那些既有絕色又不貴的清倌人。

  上午哪有什麼人吃飯,被宰也是情喇中。丁坤暗道一聲晦氣,可問題是他不吃雞蛋,又不好問攤黃菜是什麼東西,只能說道:「送上來吧。」

  結果運氣真不好,就是一盤子炒雞蛋,這一次倒是顏色不錯,焦黃焦黃的清香誘人,丁坤很是苦惱,只好又問道:「還有什麼菜嗎?」。

  侍女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還有桂花肉絲。」

  「這個好!」丁坤一拍桌子,「趕緊添來。」

  不多一會兒,侍女端了過來,丁坤低頭一看怒了,竟然是雞蛋炒肉絲,有這麼噁心人的店家嗎?

  罷了罷了,丁坤瞅了眼始終死死盯著他的壯漢,大概不吃幾口肯定走不了,深吸一口氣,笑著又問道:「菜夠了,有什麼湯麼?」

  侍女笑吟吟的道:「有木樨湯。」

  木樨湯是什麼東西?丁坤心想這湯總不會再有雞蛋了吧?怕被笑話是外地人,裝著很在行的樣子,「為何不早說呢,我這人最愛喝木樨湯了,端上來吧。」

  「老爺您稍等。」侍女道了萬福,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丁坤對著她的背影撇了撇嘴,這般不穩重又隨意宰客,這如意坊大概沒幾日就得關門大吉。哎呀,要是能把酒樓盤下來,就憑這地點和規模,想不賺錢都難。

  一邊想著經營酒樓,一邊思索等待會裝著美美的樣子喝湯,那些大漢自然就會放心的離開了,我再把菜分給手下吃,這樣就沒什麼破綻,無非被騙去數十兩銀子,看我拿著世伯的帖子去順天府不,必須賠償十倍的銀兩不可。

  侍女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湯走來,等放到了桌子上,就見丁坤一聲嘆息,天殺的竟仍是一大碗的雞蛋湯。

  侍女見他嘆息,忙說道:「不滿意嘛?老爺寬恕,廚房太忙了。」

  「是啊,真忙。」丁坤氣極而笑,滿樓也沒什麼食客,你就敢睜著眼說忙?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不吃這個黃的。」

  「是了是了,奴家說怎麼明明點了一桌子的菜,又要東要西呢。」侍女還挺善解人意,神色間很是不好意思,「那這碗木樨湯就算了奴家的吧。」

  丁坤暗罵一聲騙死人不償命的小妖精,說道:「這是我沒有對你說明,不關你的事,儘管開帳就是了。乾脆給我上一碗麵條,幾道可口的小菜。」

  侍女呆了一呆,說道:「菜是沒有什麼了,再說點多了又好似如意坊詐客一樣,萬萬使不得。要不上一碗清水面,佐以一碗芙蓉湯和兩個偎白果吧。」

  丁坤嘆道:「那最好不過了,快把飯端上來,我還有事要辦。」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您稍等片刻。」侍女連忙跑了出去,誰知這一去就不復返了,望眼欲穿的丁坤又不敢挪動屁股,悶悶的等了半天。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總算侍女把飯菜端了進來,丁坤此時大抵也有了心理準備,斜眼一瞅,果然!他媽的這如意坊是成心要和老子過不去是不是?行,此仇不報非君子!

  確實挺氣人的,一碗白水面條子,一碗雞蛋清蒸的湯,兩個煎荷包蛋,擺明了吃死人不償命的節奏。

  丁坤也算看明白了,再點下去只准還是雞蛋雞蛋加雞蛋,如意坊乾脆改名叫**蛋坊得了。

  我吃還不成嘛?心中大罵的丁坤端起那碗麵看了一看,面條比指頭還粗,裡面還有幾根頭髮。

  嘆氣的丁坤強忍著吃了一口,沒滋沒味的咀嚼,咽到了肚子裡,又忍著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站起來說道:「我尿急。」

  有大漢便領著他下了樓,走到後院指了指角落裡圍著籬笆的茅房,丁坤走了進去。

  出來後聽見附近的屋裡有人說話,他很自然的停下腳步,扭頭望了過去。

  這一看,不禁駭然!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10-1 21: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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