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8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07
第一二一章 戰略目標

    掌燈之後,軒親王的書房內,還有訪客,並不算稀奇。不過,今晚的訪客,是個金發碧眼、身材魁梧、形貌猙獰的洋鬼子——這,就不大常見了。

    這位訪客,我們是打過照面的:普魯士駐華公使李福思。

    進軒親王府,李公使沒走正門,走的是角門,偷偷摸摸的,像做賊一樣。

    外國公使到軒親王府上拜訪軒親王,無論於公於私,都是正常的,本不需要這麼鬼鬼祟祟,可是,如果次數過多,頻率過繁,十天半個月就來一次,就肯定是不大正常的了——哪兒來的這麼多緊要的公務要辦?就有,不能在“顧問委員會”或“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商討、交涉嗎?

    所以,李福思拜訪軒親王,一半白天,一半夜晚,晚上的拜訪,都遮掩行跡,不走正門,這樣,外界看來,普魯士公使和中國首相的互動,次數就沒有那麼多了,也就沒有那麼扎眼了,相關國家和人士,大約就不會那麼敏感了。

    李公使和軒親王這種高頻率的會面,自普奧戰爭之後就開始了,同治六年——1867年的中國新年過後,二人的會面愈加密集——這是因為,中國和普魯士的某項重大秘密合作已經開始進入實操的階段了。

    這項秘密合作的成敗,事關兩國國運,雙方都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

    合作的具體內容:在某個合適的時間點,普魯士在歐洲,中國在亞洲,同時發動對法國的戰爭。

    “親王殿下,”李福思說,“我接到俾斯麥首相的電訓,他說。他充分相信中國政府對於合作的誠意和決心,不過,他還是指示我,必須當面和您確認——開誠布公的,在這項合作中,中、普雙方分別要達到的戰略目標。他說,希望您不會認為。他的這個要求,聽起來……呃,顯得有一點點……不禮貌。”

    關卓凡含笑說道:“怎麼會呢?我非常讚賞俾斯麥首相‘開誠布公’的說法和做法——真正的朋友,理當如此。”

    “是!”李福思說,“俾斯麥首相說,他雖然和您從未謀面。但早已視您為最真摯和最尊敬的朋友了。”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首相指示,為示誠意,我應該先向您通報普魯士希望在歐洲戰場達成的戰略目標——”

    “請說。”

    “普魯士軍隊兵臨或進入巴黎,”李福思緩緩說道,“迫使法國簽訂城下之盟,包括: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退位。法國賠償普魯士不低於兩億法郎的軍費,並將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割讓給普魯士。”

    不低於兩億法郎?關卓凡差點笑了出來。

    這個時候的普魯士,胃口還不算太大嘛,不曉得你們真的“進入巴黎”了。開出來的價錢,是不是還是這個數字?雖然,這已經是一個驚人的天文數字了。

    表面上,關卓凡當然還是神氣莊重的。

    “阿爾薩斯和洛林?”他點了點頭,“富集煤、鐵,真正是好地方!法國的煤、鐵儲量,本來就不及普魯士。阿爾薩斯和洛林在法、普之間易手,我相信,法國從今往後。再也無力和普魯士爭雄於歐洲大陸了。”

    李福思微微一笑,說道:“敝國也是這麼認為的——這麼說可能顯得不夠……謙遜。可是,我想,這個戰略目標,充分體現了普魯士的……決心,也充分體現了普魯士對於是次合作的……誠意。”

    目標體現決心和誠意——這個說法,嗯,有點兒意思。

    “在此之後,”關卓凡說,“順理成章,南德意志和北德意志,就可以合併在一起,整個德意志民族,就可以以普魯士為中心,統一成一個國家了——這將是歐洲大陸上最強大、最具活力的國家。”

    “承您貴言,”李福思說,“敝國也認為,嘿嘿,戰爭勝利後,這……確實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頓了頓,李福思那張“海盜臉”上浮現出了真誠的笑容:“這是歐洲的事情——請教親王殿下,在亞洲,中國政府的戰略目標,又是什麼呢?”

    “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關卓凡微微一笑,“對於這個問題,俾斯麥首相,是有自己的獨到的看法的。嗯,在闡述中國政府的立場之前,我可不可以……先聽聽首相的高見?——如果方便的話?”

    李福思眼中波光一閃。

    “您真是目光如炬,親王殿下!可是,呃,俾斯麥首相說,本來,他是沒有資格對中國政府的政策指手畫腳的……”

    “這不是什麼指手畫腳,這是來自朋友的真誠的建議。”

    “感謝您的理解,親王殿下,那麼,我就……失禮了。”

    “請說。”

    “俾斯麥首相說,《中法黃埔條約》、《中法天津條約》中,有不少條款,對於中國來說,是很不公平的,所以,他希望,第一,變更相關條款,最好,廢除這兩個條約,重新簽署相關條約,在新的條約中,法國必須放棄在中國的一切不合理的權益。當然,哪些條款是不公平的,哪些屬於‘不合理的權益’,最終要由中國政府自行判斷。”

    “嗯。”

    “其中,應該包括,法國放棄根據《中法天津條約》獲得的戰爭賠款,已經支付的賠款,應該退還給中國政府。”

    “嗯。”

    “第二,法國和越南簽訂的《凡爾賽條約》、《西貢條約》,應該予以廢除;邊和、嘉定、定祥和崑崙島,這些法國侵佔的越南領土,應該交還給越南;法國在越南‘三圻’以及整個印支半島的軍事力量,應該撤出。”

    頓了一頓,又說道:“中國在越南的傳統權益,應該得到完整的恢復。”

    “嗯,還有嗎?”

    “呃,俾斯麥首相說,他能夠想到的,暫時……就這麼多。他反覆強調,這些建議,全然出自對於朋友的一腔熱枕,僅供親王殿下參考。”

    “嗯,這些建議,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俾斯麥首相為朋友打算,無微不至,我非常感動。”

    “貴國有句話,叫做‘一言之褒,榮於華袞’,俾斯麥首相聽到您的稱讚,一定會感到非常的欣慰和榮幸。”

    “貴使太客氣了,”關卓凡說,“請轉告俾斯麥首相,我完全接受他的建議——首相閣下的建議,和中國政府的政策,高度吻合。另外,我認為,還應該加上一條:法國放棄中國天主教教務的管理權,將之交還給羅馬的天主教廷。”

    李福思目光灼灼:“親王殿下,這是英明的決定!嗯,恕我冒昧,再向您確認一次:我可以認為,以上您所說的,代表中國政府的既定政策嗎?——我是說,這些決定,是否可以正式寫入貴我兩國的密約裡?”

    “是的,”關卓凡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以上我所說的,就是中國政府的既定政策,都可以正式寫入貴我兩國的密約裡。”

    “太好了!”

    李福思難掩自己的興奮,輕輕地揮了一下手,說道:“親王殿下,我已經看到,不久的將來,偉大、古老的中國,在亞洲大陸上重新崛起……不,應該說,重新君臨亞洲大陸!我……迫不及待地想舉杯慶祝了!”

    嘿嘿,你還真是會說話。

    “公使閣下,”關卓凡含笑說道,“我看到的,可是普魯士一統德意志,君臨歐洲大陸呢。”

    李福思哈哈大笑。

    普魯士越俎代庖,為中國綢繆打算,唯恐不周,頗有一點“操碎了心”的感覺,這,看起來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那麼,普魯士真的這麼關心中國這個盟友嗎?

    嗯,盟友嘛,關心當然還是關心的,可是,說到底,不是為了中國,而是為了普魯士自個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08
第一二二章 英雄所見略同

    關鍵在於那句“目標體現誠意和決心”。

    如果中國設定的戰略目標,真的和俾斯麥的“建議”“高度吻合”的話,那麼,就意味著,不但要逐法國的勢力出中國,甚至要將高盧雞趕出亞洲。法國是公認的世界第二強國,欲達成相關戰略目標,在亞洲戰場,中國必然要舉國以赴——就像普魯士在歐洲戰場做的那樣。

    中國能不能達成他“建議”的戰略目標,並不是俾斯麥真正關心和在意的,反正普魯士也不是沒有和意大利之類的豬隊友打過交道。俾斯麥真正關心和在意的,是“舉國以赴”這四個字。他認為,中國對法作戰,只有壓上全部的家底,使出吃奶的氣力,才能夠對法國形成足夠的壓力,從而在亞洲方向對法形成有效的牽制,為歐洲戰場的普魯士提供足夠的助力。

    所以,設定怎樣的戰略目標,就代表中國對是次合作有怎樣的“誠意和決心”。

    至於中國把全部的身家都掏出來砸進這樁買賣裡,回報會是多少,賺了還是虧了,鐵血宰相併不如何介意——那是中國人自個兒的事兒,是次合作,只要普魯士的回報率足夠高就好了。

    既然合作雙方的戰略目標都已定下來了,現在要討論和確定的,是發動戰爭的“合適的時間點”。

    這一次,是由關卓凡先做提議的。

    “我希望,”關卓凡說道,“這個時間點,就放在明年——1868年,而且,儘量靠前,不要推到年底。”

    李福思臉上現出意外的神情:“明年?呃。親王殿下,這樣一來,我們就只有一年多一點的時間進行準備工作了……會不會,稍稍倉促了點?”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我相信,貴國不會從明天才開始進行相關的準備工作的,事實上。中國也不是。”

    李福思微微有一點尷尬:“您說的對,親王殿下。不瞞您說,毛奇總參謀長已經擬定了非常詳盡的軍事計畫,並進行了多次的兵棋推演,他不止一次對俾斯麥首相說過,有十足的把握。能夠贏得對法國的戰爭。”

    頓了一頓,說道:“如果明年之內對法開戰,軍事上的準備,是可以按期完成的,問題是,呃,信心——”

    “信心?我聽貴使的話。毛奇總參謀長信心十足呢。”

    “毛奇總參謀長有充足的信心,俾斯麥首相也有充足的信心,不過,只有他們兩位有信心。呃,還是不大夠的,還必須——”

    說到這兒,李福思猶豫了一下,打住了。

    關卓凡明白他的意思:“還必須……國王陛下也具備充足的信心。”

    “呃,是。”

    “我記得,普奧戰爭的時候。國王陛下可是信心十足啊,好像,他是支持打到維也納、甚至吞併奧地利的主張的嘛。”

    李福思微微苦笑:“親王殿下。那一次,是奧地利;這一次。是法國。”

    “這一次,”關卓凡微微皺眉,“國王陛下會不會……稍稍保守了一點兒?連我這個外人,都對普魯士擊敗法國,具備充分的信心,國王陛下自己,反倒……沒有足夠的自信了?”

    “這,也許就是……當局者謎吧。”

    “恐怕確實是這樣,”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國王陛下也許還沒有充分的意識到,因為他的英明的領導,普魯士這個國家已經變得多麼優秀——包括相對於法國而言。”

    “親王殿下,感謝您的稱讚……”

    “公使閣下,我這麼說,不是為了促使貴國早日對法開戰而胡亂吹捧,我對貴國的信心,來自於堅實的數據和可靠的事實。”

    關卓凡站起身來,一邊緩緩踱步,一邊說道:“咱們來掰掰手指頭——煤的產量,普魯士在未來的一年內,應該接近或超過三千萬噸了吧?法國呢?最多只有這個數字的三分之一強!”

    李福思目光微微一跳。

    “生鐵產量,”關卓凡說道,“普魯士和法國不相上下,可是,鋼的產量,普魯士差不多要比法國多一倍!嘿嘿,克虜伯鋼製大炮的射程,也差不多要比法國生產的鐵炮,多上一倍吧?”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鐵路的總里程,普魯士也超過法國,差距雖然沒有煤、鋼那麼大,但是,我曉得,法國的大部分鐵路,都是近年來才落成的,運營效率還很低,有的還沒有正式投入運營,不比普魯士鐵路,早就高效運行多年了!其中,普魯士擁有超過三千台的蒸汽機車,這個數字,遠遠超過了法國——只有鐵路,沒有蒸汽機車,鐵路不就是個擺設?”

    說到這兒,關卓凡抬起手,握了握拳,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我認為,整體上來說,鐵路的整體運營能力,法國和普魯士之間的差距,彷彿煤、鋼——至少也有一倍吧!”

    李福思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壓抑不住的驚訝和佩服的表情。

    “我相信,”關卓凡說,“普、法開戰,鐵路將會是決定性的因素——普魯士可以利用龐大而高效的鐵路網,迅速集結、部署、展開軍隊;反觀法國,這方面的能力,不但遠遜普魯士,而且,對於鐵路和戰爭的關係,他們恐怕……還缺乏真正的理解和認識。”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李福思興奮的說道,“親王殿下,您關於鐵路和戰爭的關係的看法,和毛奇總參謀長一模一樣!他知道了,一定興奮不已,一定……呃,會把您引為知己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關卓凡微笑說道,“那是我的榮幸。毛奇總參謀長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輩,對於他在普奧戰爭中出色的指揮和調度,我十分佩服。”

    頓了一頓,又說道:“普、法之間,國力的差距擺在那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不過,高盧雞的眼睛生的太高,看不到罷了——或者說,不肯底下頭來看罷了。”

    李福思哈哈一笑:“親王殿下,您這個比喻,實在是……太形象了!”

    “國力的差距是明顯的,”關卓凡說,“制度的差距同樣之大!”

    頓了一頓,說道:“我想,國王陛下的猶豫,一定程度上來自於對於法國軍隊的戰鬥力的疑慮……”

    “是!”

    李福思收起了笑容,臉上隱約露出憂色:“法國軍隊,都是職業軍人,毋庸諱言,戰鬥經驗豐富,技戰術素養高,國王陛下並沒有足夠的把握……”

    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說道:“職業軍人,戰鬥經驗豐富,技戰術素養高——這話,我不能說不對,但是,我認為,職業軍人的戰鬥經驗‘豐富’不假,但是,技戰術素養‘高’,卻是相對的,有時候,未必比普遍兵役制的軍人更強!——特別是普魯士的普遍兵役制的軍人!”

    “貴國的普遍兵役制,建基於嚴格的訓練和管理,還有——更良好的教育!貴國的兒童入學率,已接近百分之百,這一點,法國可比不了!這種普遍兵役制的軍人,技戰術素養,較之法國的職業軍人,絕對是只高不低!”

    說到這兒,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貴使不曉得,我有多麼羨慕貴國的普遍兵役制!只是,以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水平,不允許實施類似的制度,唉!”

    李福思目光灼灼。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關卓凡說,“法國的軍隊,除了近衛軍,都不設軍、師兩級編制,戰爭開始前才臨時編組,這個制度,太落後於時代了!別說比不了普魯士,就連美國也比不了——美國的軍事,還是學的法國,現在,學生早跑到老師的前頭去了!”

    “親王殿下,這一點,您和毛奇總參謀長的看法,又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關卓凡點了點頭了,說道:“法國目下的軍制,很難高效協調各部隊之間的行動,對付較弱的敵人,問題不大,但對手如果換成了普魯士這種強敵,就不夠用了!必然會漏洞百出,左支右絀,首尾難顧!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頓了一頓,關卓凡冷笑一聲,說道:“法國,已經不是拿破崙一世時候的法國了!歐洲,也不是拿破崙一世時候的歐洲了!現在的這位法國皇帝,還在閉著眼,做他叔叔的清秋大夢呢!”

    李福思緩緩點頭,說道:“親王殿下,您的話,我會一字不漏地轉給國王陛下、俾斯麥首相和毛奇總參謀長的,我相信,這些話,不但會給予國王陛下更多的信心,對於俾斯麥首相和毛奇總參謀長來說,也是進一步的鼓舞!”

    “不敢當,芻蕘之見,僅供貴國君臣參考。”

    “不,不,這都是真知灼見!哦,對了,親王殿下,能不能夠,呃,請您給敝國國王,寫封信?你的真知灼見,若形諸文字,會比我單純的口頭轉述,效果更好,更有份量。”

    “當然可以。”

    “非常感謝!”

    李福思嘆了口氣,說道:“親王殿下,您對於普魯士和法國的瞭解,真是令我驚訝和佩服!呃,我不是統計部門的負責人,這裡邊的某些數據,連我都……不是那麼清楚呢!”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我想,我們應該瞭解自己的敵人,也應該……關心自己的朋友。”

    “對,對,您說的太對了!所以——”

    李福思“嘿嘿”一笑,說道:“國王陛下決定,在近期,派腓特烈王儲訪問中國,以增進中、普兩國的友誼和瞭解。”

    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08
第一二三章 栽贓

    腓特烈王儲?

    “非常歡迎!”關卓凡說道,“我記得,普奧戰爭中,王儲殿下是第二軍團的司令官吧?第二軍團受命翻越蘇台德山脈,那是一次異常艱苦的行軍,但是,王儲殿下不打任何折扣地執行了毛奇總參謀長的命令,並在長時間疲乏行軍的情況下,擊潰了奧軍主力一部,完成了總參謀部預定的鉗形攻勢計畫。嗯,能夠在中國接待這樣一位優秀的軍事統帥,我感到非常榮幸!”

    這段話搔到了癢處,李福思眉花眼笑地說道:“親王殿下,我佩服您的淵博!貴國有句話,叫做‘英雄識英雄’,腓特烈王儲能夠得到您的首肯,也一定會覺得非常榮幸的!嗯,我想,您和他,一定會成為非常真誠的朋友的!”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哦,對了,王儲妃殿下也將陪同王儲殿下,一同訪問中國。”

    關卓凡頗出意外:“王儲妃?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王儲妃殿下……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陛下的……長公主吧?”

    “是,親王殿下,您確實淵博,王儲妃……嗯,長公主的名字,跟她的母親是一樣的,也叫做維多利亞。”

    普魯士王儲妃、英國長公主,遠渡重洋地跑到中國來,這,就有點兒意思了。

    “歡迎之至!”關卓凡歡然說道,“我希望,我的兩位福晉,都能夠和王儲妃殿下成為好朋友。”

    “這是毋庸置疑的——據我所知,和王儲殿下一樣,王儲妃殿下也非常期待這次東方之行。”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不虛此行的。”

    關卓凡腦子迅速的轉動著:腓特烈王儲,就是日後的腓特烈三世,不過,這位德意志帝國的第二任皇帝。因為庸醫誤診,只做了九十九天的皇帝,便掛掉了。他的病是喉癌,聽起來可怕,但如果早一點動手術,未必不能多活些年頭,也許……我可以救他一命?

    他活多幾年。他那個發動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兒子,就得晚幾年繼位……

    嗯,好好想一想,如果我真這麼做了,有什麼好處?有沒有什麼壞處?

    不過,這個時候。他應該還沒有得這個病。

    還有,這位王儲殿下,今年大約三十五、六歲,他那位王儲妃,比他要年輕的的多,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吧?這個,嘿嘿……

    正在胡思亂想。李福思說道:“我認為,國王陛下畢竟英明,加上親王殿下您的親筆信函,以及腓特烈王儲的……‘現身說法’。不難說服他同意在明年對法開戰。”

    啊,我明白了,腓特烈王儲跑到中國來,主要目的,是為了考察中國這個盟友的戰爭能力,以及……“誠意和決心”。

    李福思這是在委婉地提醒關卓凡:如果中國有足夠的戰爭能力,威廉一世就會有更多的對法開戰的信心;如果中國有足夠的“誠意和決心”。他家國王陛下的“誠意和決心”,自然也就會得到加強。

    怪不得把自己的兒子派過來了呢。

    “感謝貴使的提醒,還是那句話。王儲殿下一定會不虛此行的。”

    沉吟了一下,關卓凡又說道:“不過。我聽到過這麼個說法,腓特烈王儲對俾斯麥首相的強硬政策,似乎有點兒不以為然……”

    李福思微微一笑,說道:“和首相比起來,王儲殿下更加溫和,甚至,有一點點……自由主義的傾向,這些,確實是事實。不過,這種分歧,主要限於國內政策,對外,特別是對法國,他們倆,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您盡可放心。”

    頓了一頓,又說道:“再說,正因為王儲殿下和俾斯麥首相在某些事情上,有著正常的分歧,國王陛下,才會覺得,王儲殿下的話……更加客觀——而不僅僅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

    “有道理——承蒙指教。”

    “您太客氣了。”

    頓了一頓,李福思說道:“國王陛下的態度不是大問題,軍事上的準備,也有足夠把握,在一年之內完成,不過,政治上、輿論上的準備……”

    說到這兒,李福思猶豫了一下,正在斟酌措辭,關卓凡微笑說道:“政治上、輿論上?嗯,讓我來猜一猜,大約……有兩方面的問題吧。”

    李福思目光一閃:“願聞其詳。”

    “第一,”關卓凡說道,“是南德意志的問題。”

    李福思的目光,霍的一跳,然後他輕輕地舒了口氣,說道:“親王殿下,您真是目光如炬!”

    頓了一頓,說道:“一年前的普奧戰爭中,南德意志諸邦支持奧地利,那個時候,南、北德意志兵戎相見,普魯士還是南德意志諸邦的敵人。現在,雖然雙方已經……嘿嘿,這個化干戈為玉帛,可一年之後,即到了1868年,這個,距1866年的普奧戰爭,也不過兩年時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如何保證南、北德意志不計前嫌,一致對外,這個……”

    他微微搖了搖頭:“就連俾斯麥首相,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這個事兒,我覺得,有個人,可以幫得上忙。”

    “哦?”李福思趕忙說道,“請教親王殿下,是哪一位啊?”

    “就是那位驕傲的法國皇帝。”

    “啊?”

    “來自外部的威脅和壓力,”關卓凡說道,“是消弭內部分歧的最好的粘合劑。如果,法國向普魯士提出了什麼領土要求——不是對普魯士本身,而是要求普魯士同意,將南德意志諸邦的哪塊地方,劃歸法國呢?”

    李福思睜大了眼睛,過了片刻,輕輕一拍自己的大腿:“好!如此一來,必然會引起南德意志諸邦對法國的極大的恐懼和反感,南德意志和北德意志,必然會緊緊抱團,同仇敵愾——”

    他的鼻孔微微翳張,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親王殿下,這真正是一條……妙計!”

    頓了一頓,微微皺起了眉:“只是——”

    “只是怎麼叫法國皇帝開這個口?”關卓凡說道,“貴使放心,這個容易,類似的念頭,只怕路易-拿破崙.波拿巴早就有了!普奧戰爭中,法國沒有直接支持奧地利,採取了‘保守中立’的立場,這位法國皇帝一直覺得,普魯士很該給他點兒什麼報償的。法國國會的那幫子人,大約也是相同的看法。說不定,過不了幾天,不用咱們有什麼行動,法國人自個兒就會跳出來了!”

    李福思深深點頭,同時心裡不由微微駭然:這位親王殿下,怎麼會對法國——不止法國,應該說,他怎麼會對歐洲的政治形勢瞭解得如此深刻透徹呢?

    這樣的人,別說在亞洲絕無僅有,就是在歐洲,怕也找不出幾個吧!

    就是俾斯麥首相,亦不過如此!

    佩服,佩服。

    “萬一法國人一直不主動提出類似的要求,”關卓凡說,“也沒有關係,咱們可以替……‘替’他們提出來嘛!”

    就是說——

    李福思心領神會,說道:“咱們可以放出風聲,說法國人向普魯士要求……嗯,將……萊茵河西岸的領土合併於法國?譬如,巴伐利亞?”

    關卓凡含笑說道:“再加上黑森和達姆施塔特如何?”

    李福思哈哈大笑:“好,好,這才像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的胃口!”

    頓了一頓,說道:“明天我就密電柏林,要求實施這個計畫!”

    好,栽個贓唄。

    “這第一個問題,”關卓凡說道,“大致算是解決了,這第二個問題嘛——”

    他微微一頓,看到李福思滿臉的期待,才繼續說道:“我想,大約是這個:這場戰爭,必須由法國主動挑起,法國必須先行向普魯士宣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09
第一二四章 扎他一針

    李福思微微倒吸一口冷氣:這個人,真是鑽進普魯士的肚子裡了!

    “親王殿下所見極是!為爭得國際輿論的同情,尤其是要避免……呃,域外國家的干涉,普魯士不能夠先行宣戰。”

    李福思口中之“域外國家”,關卓凡當然曉得,指的是哪一個。

    “貴使放心,”關卓凡微微一笑,“就算普魯士先行宣戰,英國人也是不會幹涉的。”

    李福思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沉吟了一下,說道:“普奧戰爭中,漢諾威王國合併於普魯士,這個,英國人是……有意見的。”

    漢諾威王國為南德意志的一個邦國,普奧戰爭中,站在奧地利一邊,戰敗後為普魯士所吞併。

    這個漢諾威王國,和彼時之英國王室,有著極其密切的淵源。

    彼時英國為漢諾威王朝統治,兩個“漢諾威”,乃是一碼事。英國女王維多利亞之先祖、漢諾威王朝第一任君主喬治一世,為德意志漢諾威選帝侯之子,因為其時的英女王安娜——喬治一世之表妹——死後無嗣,為防英國國王的位子落入天主教手中,乃跨海赴英,接他表妹的班。

    1814年,維也納會議決定,為了給予英國國王在德意志事務上更多的發言權,決定將德意志漢諾威選帝侯國提升為漢諾威王國,並與英國組成“共主邦聯”,由英國國王出任邦聯元首。

    不過,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後,因為德意志地區實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繼承王位,英國國王自動失去“共主邦聯”的元首資格,這個“共主邦聯”事實上已宣告瓦解了。

    可是,無論如何。普魯士滅掉漢諾威,等於挖了英國王室在歐洲大陸的根,日後,英國介入德意志乃至歐洲大陸事務,都更加困難了,對此,英國人確實不會怎麼開心的。

    是否吞併漢諾威。普魯士也曾有所猶豫,但漢諾威是南德意志的重要邦國,統一的德意志的版圖內,絕不能少了漢諾威,所以,對於普魯士來說。不管英國人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得將漢諾威這塊肥肉吞下去,早一點、晚一點的事兒罷了。漢諾威戰敗投降,將之合併於普魯士,順利成章,大好良機,不能夠錯過了。

    “漢諾威的事兒。”關卓凡說道,“倒是不必過慮。”

    “英國之所以要和漢諾威組成什麼‘共主聯邦’,並不出於領土要求,只是為了有個更方便介入歐洲大陸事務的由頭罷了。而英國介入歐洲大陸事務的主要目的之一。是防止拿破崙故事重演於歐洲。”

    頓了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德意志地區實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繼承王位,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後,英國國王自動失去‘共主邦聯’的元首資格,這個‘共主邦聯’事實上已不存在了,就是說。英國借漢諾威介入歐洲大陸事務的由頭也不存在了,漢諾威對於英國,不過一根雞肋。價值是非常有限的了。”

    “雞……肋?”

    “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李福思仔細想了一想,不由笑了:“親王殿下,您的比喻,非常形象——真是這麼回事!”

    “這不算是我自己的比喻——這是中國的一句俗語。”

    “啊,中國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我還得好好兒地……領會。”

    好啦,關於雞肋和中國文化的話頭,暫時打住吧。

    “當然,淵源、感情什麼的還是有的,可是——”

    說到這兒,關卓凡笑了一笑:“若論和英國的淵源、感情——普魯士的王儲妃,是英國的長公主,未來大德意志的君主,就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外孫了!嘿嘿,這份‘淵源、感情’,不見得就輸給了漢諾威和英國的‘淵源、感情’了吧!”

    李福思眉目舒展:“正是,正是!”

    唉,事實上,“淵源、感情”神馬的,在國家和民族的利益面前,頂個屁用啊。日後,這位“維多利亞女王的外孫”,還不是跟“維多利亞女王的孫子”,表兄弟兩個,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不過,這個事兒,眼下全世界只有本親王殿下一人知曉,咱們繼續往下忽悠。

    “更重要的是,”關卓凡說道,“英國介入歐洲大陸事務的目的何在?——維持歐陸各國勢力相對均衡,防止拿破崙故事重現!”

    李福思目光微微一跳。

    “克里米亞戰爭和奧意法戰爭,”關卓凡說道,“法國人都打贏了,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的胃口,也就愈發的大了,同時,對外的軍事勝利,也幫助他內息紛爭,聚攏民心,我看,現在的路易-拿破崙.波拿巴,躊躇滿志,是想著恢復他叔叔當年的威風了——這個,恐怕不是英國人所樂見的吧!”

    “您是說……”

    “對於英國人來說,抑制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的野心的膨脹,遠比一個小小的漢諾威來的緊要,所以——”

    頓了一頓,“普魯士和法蘭西打這一仗,英吉利不但不會攔著,背後,只怕還以手加額呢!法、普之爭,檯面上,英國人是絕對不會進行任何的干涉,必定採取‘保守中立’之類的政策,檯面下,說不定還會——”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打住了。

    李福思的兩道濃眉,輕輕跳動了一下。

    “親王殿下,您的分析,獨到而深刻!”

    頓了一頓,微微壓低了聲音:“這一次王儲殿下訪問中國,原本並沒有安排王儲妃殿下同行的,是王儲妃自己提出來,她對古老的東方充滿了嚮往和好奇,希望能夠陪夫君走這一趟——嘿嘿,怪不得呢!”

    哦?這麼說——

    關卓凡也有一點意外,但他不動聲色,說道:“感謝貴使提供的信息。不管怎麼樣,中國政府和我本人,都對王儲妃殿下的到訪,表示最熱烈的歡迎。”

    “是,是。”

    “排除了‘域外國家’的干涉因素,”關卓凡微笑著,“促使法國主動對普普魯士宣戰,應該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吧?”

    “這……”

    “普魯士打敗了奧地利,接下來統一德意志,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眼看著稱霸歐洲大陸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個強大的對手,哪裡能夠安心?嘿嘿,普魯士不來惹他,他大約都要來惹普魯士的!”

    “親王殿下言之有理!我們……嗯,只要為他提供一個藉口就好了!”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著啊!貴使此言,真正是切中肯綮了!”

    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容,“路易-拿破崙.波拿巴這個人,好大喜功,驕傲自負,最不能容忍別人的輕蔑,輕輕紮上一針,也就跳起來了!”

    “不錯!可是……”

    可是,該怎麼扎他這一針呢?

    李福思正在緊張地思索,關卓凡說道:“我有一個想法,貴使看看,可不可行?”

    “請親王殿下賜教。”

    “從西班牙那邊兒入手如何?”

    “西班牙?”

    “西班牙的伊莎貝拉二世女王,荒淫昏暴,信用奸佞,政府腐敗不堪,政局動盪不休,政變此起彼伏。如果,普魯士對西班牙的內政施加了什麼影響,甚至,對伊莎貝拉二世女王的合法性,提出了什麼置疑……”

    李福思眼睛一亮:“對,法國人是不會允許……普魯士把手伸進西班牙的!”

    西班牙王室,和大革命之前的法國王室,同屬波旁王朝。自18世紀波旁王朝由法國入主西班牙以來,法、西兩國關係變得極其緊密,基本就是一對難兄難弟。

    後來,波旁王朝在法國雖然被推翻了,但法、西兩國的“特殊關係”,並沒有實質性的改變,現在的法國皇帝路易-拿破崙.波拿巴,一向以西班牙以及伊莎貝拉女王的保護人自居,普魯士野蠻人如果想染指西班牙,他是絕對不能夠容忍滴。

    不過,轉念一想,李福思又猶豫了:“西班牙四處漏風,可乘之機確實很多,包括伊莎貝拉二世女王的合法性,可是……”

    伊莎貝拉二世本來是沒有機會接任西班牙的國王的,西班牙和德意志一樣,實行“撒利法”,禁止女性繼承王位,但是,她的前任費爾南德七世——也就是她的老爸,沒生出兒子來,為保證王位落在自己的後代手中,費爾南德七世說服國會,廢除了“撒利法”,伊莎貝拉二世乃得以繼位。

    這一下,西班牙王室的男性親王們不干了,紛紛指責伊莎貝拉“得位不正”,費爾南德七世的弟弟,叫唐.卡洛斯的,更是扯旗放炮,自封為西班牙國王,號“卡洛斯五世”,起兵來搶侄女的寶座。

    唐.卡洛斯的叛亂最終被鎮壓了下去,但西班牙從此多事,各派勢力你爭我奪,加上如關卓凡所言,伊莎貝拉二世荒淫昏暴、信用奸佞,西班牙王室和政府,上上下下,都腐敗不堪,因此政局動盪不休,政變此起彼伏,西班牙的內政,一直亂得像一鍋粥。

    伊莎貝拉二世沖年繼位,親政以後,對付亂局的唯一一件大殺器,就是換政府——她親政迄今二十餘年,居然換了三十幾任政府!

    如此局面,確如李福思所說,“四處漏風”,伊莎貝拉二世,身處風雨飄搖之中,不定哪一天,就會被人從寶座上趕了下去。

    既如此,又“可是”什麼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09
第一二五章 密電

    “可是,”李福思說,“法國這一關,普魯士還沒有跨過去,就把手伸到西班牙去,未免——”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敝國的國王陛下,一向保守穩重,恐怕不會支持如此激進的政策,就是俾斯麥首相,也未必……”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我並不是說真要如何如何西班牙,只要循某種渠道,放出些風聲就好了——不需要有任何的實際行動。”

    “啊,是這樣……”

    “法國人收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必定要派特使向國王陛下……呃,質詢的,國王陛下堅決否認就好了——我們普魯士,沒幹過這些事兒!說這個話,對保守穩重的國王陛下來說,不算什麼難事吧?”

    “當然,當然,不過……”

    李福思微微有一點疑惑:“我們的目的,是激怒法國人,堅決否認……呃,似乎達不到這個目的吧?”

    “當然,”關卓凡說,“不過,我認為,法國人不會就此罷休,路易-拿破崙.波拿巴很可能指示他的特使,要求國王陛下做出承諾,保證今後都不會插手西班牙的內部事務。”

    李福思皺著眉,仔細地想了一想,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很有可能——這確實是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為人處事的風格。”

    頓了頓,說道:“這個要求,傲慢而粗暴,國王陛下再保守、再穩重,也不會接受的,那麼……”

    他還是有點兒疑惑:這不變成了激怒國王陛下了嗎?

    關卓凡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我們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激怒國王陛下,不過,國王陛下被激怒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李福思明白他的意思:“是,這樣一來,國王陛下會更加堅定對法作戰的決心。不過……”

    不過,法國人還是沒有被激怒啊。

    “如此重大的外交交涉,”關卓凡說道,“國王陛下必定要向俾斯麥首相通報的,也許還會有所指示。我想。收到國王陛下的通報,電報也好,別的什麼文件也好,俾斯麥首相,可以將之略加添減……”

    李福思心中一跳,他隱約知道親王殿下的意思了。

    “我想。”關卓凡微笑說道,“也不需要做什麼實質性的改動,只加上一兩句話就好了,嗯,比如……‘國王陛下以後拒絕接見法皇特使,並命令值星副官轉告法皇特使,陛下再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頓了一頓。“然後——”

    “然後,”李福思激動起來,接上了話頭,“將改動後的文件透露給媒體!”

    關卓凡微微點頭。含笑不語。

    “好!”李福思捏住了拳頭,“看到這幾句話,路易-拿破崙.波拿巴非氣瘋了不可!嗯,非但路易-拿破崙.波拿巴本人,整個法國,大約都得跳了起來!群情洶洶,法國對普魯士宣戰。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從頭到尾細細地想了一遍,李福思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說道:“親王殿下。這個計畫,十分自然。天衣無縫,真正是妙之極矣!我對於您天才的思維,佩服得五體投地!”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您為普魯士的盡心竭力,更令我感動不已!不單是我,俾斯麥首相,毛奇總參謀長,乃至國王陛下,也必定都是這麼認為的——感謝您為普魯士做出的偉大貢獻!”

    說罷,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關卓凡也站了起來:“貴使太客氣了,中、普是盟友,咱們……是朋友!”

    坐下來之後,李福思笑嘻嘻地說道:“親王殿下,我冒昧地揣測一下,中國對法國,也應該會採取……類似的行動吧?——故意激怒法國,叫法國先行宣戰?”

    關卓凡微笑說道:“貴使一語中的——嗯,要不怎麼說,咱們是朋友呢?朋友,貴在相知啊。”

    *

    *

    第二天,李福思向柏林發送了兩封密電。

    第一份密電,洋洋灑灑數千言,匯報了自己昨晚和軒親王會面的詳細的情形,建議政府接受中國方面的提議,將對法戰爭的時間點,設定在1868年,並強烈建議,實施以下兩個計畫:

    第一,通過某種方式,間接促使法國對南德意志諸邦提出領土要求。萬一法國人不就這個范,就由普魯士自行向南德意志諸邦通報法國的這個“要求”。

    第二,通過某種渠道,散佈普魯士有意介入西班牙內政的消息,甚至可以放出以下風聲:普魯士認為,霍亨索倫家族的某某親王,是伊莎貝拉二世女王接班人的合適人選。

    霍亨索倫家族,即目下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的家族,數百年來,該家族一直是德意志的普魯士和勃蘭登堡地區最主要的統治家族。

    “霍亨索倫家族的某某親王,是伊莎貝拉二世女王接班人的合適人選”,這個主意,是李福思在關卓凡的不斷“啟發”下,終於腦洞出來的一記絕招,它意味著,普魯士不但認為伊莎貝拉二世之資格、德行、才力,皆不足以君臨西班牙,應該退位——不然,伊莎貝拉二世沒病沒痛,年紀也不算大,扯什麼“接班人”呢?

    這已經是對西班牙的內政構成了嚴重的干涉,更過分的是:普魯士居然要求用自己的人,去做西班牙的國王!

    這就不是干涉內政、“挖牆角”那麼簡單了,這簡直是要將波旁家族和法蘭西在西班牙的勢力,連根拔起!

    拿破崙三世知道了,還不“嬸可忍、叔不可忍”?

    第二份密電,字數也很多,主要內容大致如下:

    “我曾經委婉地問過軒親王殿下,為什麼一定要將戰爭的時間點,設定在1868年?距現在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對於中、普兩國,似乎都略嫌倉促了一點?”

    “親王殿下委婉地回答說。他認為,1868年,是他能夠完整、徹底、不受掣肘地貫徹自己的觀點、推行自己的政策的一個年份,對法作戰,需要中國調動所有的資源,全力以赴,因此。1868年,是最適合的一個時間點。”

    “我理解,親王殿下的潛台詞是:過了1868年,他對政府的掌控力,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有所減弱。”

    “這個可能性。似乎同中國那位年少的皇帝陛下有一定的關聯。”

    “皇帝陛下眼下還是一個學生,他現階段最主要的任務,是學習文化知識。不過,按照中國政治的慣例,在皇帝陛下親政前的兩、三年,他就要正式開始學習政務,瞭解政府的運作。並嘗試著做出自己的判斷。”

    “到了親政前的一、兩年,他的政務學習,就要進入實習的階段了。”

    “在這段時間內,皇帝陛下除了要閱讀政府文件。還要參加政府最高行政機構——‘軍機處’的例行會議,會議由攝政的兩位皇太后主持,皇帝陛下算是‘列席’。理論上,因為皇帝陛下只是一個實習生,並沒有對相關事務的決定權,但是,如果他在會議上發表了和首相、部長不一致的意見。考慮到中國政治的傳統和現實,局面就會變得非常尷尬了。”

    “在政府最高行政會議上,發表和政府首腦相反的意見。這本來不是一個實習生皇帝應該做的事情,但私下底。北京的外交官們,普遍的看法是,這位皇帝陛下,很可能會做出類似的行為。”

    “皇帝陛下是一位著名的保守派。譬如,在外交公使覲見皇帝陛下的禮儀風波中,內部流傳的消息是,皇帝陛下堅持認為,我們應該對他行跪拜和磕頭的禮儀——就像中國的大臣覲見他的時候那樣。”

    “軒親王殿下主張接受國際通行的禮儀原則,皇帝陛下的母親、攝政的皇太后,皇帝陛下的叔叔、政府的第二號人物恭親王,以及最重要的部長和省長們,都表示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唯獨皇帝陛下例外。”

    “我們很難理解,為什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會比他的母親、叔叔都更加保守?”

    “這也許同皇帝陛下接受的傳統教育有關,可是,為什麼中國在進行大規模的改革的同時,最高領導人還在接受最傳統的教育?”

    “我曾經就這個問題請教過軒親王殿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帝國太大了,傳統太深厚了,短時間內,他無法對所有的領域都施加足夠的影響。”

    “皇帝的教育,大約就屬於這樣的領域。”

    “有趣的是,親王殿下本人,名義上也是皇帝陛下的老師之一。遺憾的是,他似乎已經被某種力量,排除在這個圈子之外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為皇帝陛下上過課了。在他接受這個職務的早期,皇帝陛下的幾個老師裡面,親王殿下的排名,也幾乎位於最後。”

    “除了保守,皇帝陛下的品行,也令人不安。我聽到過一種隱秘的說法:皇帝陛下的一個年輕侍從的死亡,同他本人,有著密切的關係。”

    “關於皇帝陛下剛愎、偏執、狹隘、虛榮、奢靡的流言,也在市井之間流傳。”

    “前文我提到過的,‘親王殿下的潛台詞是:過了1868年,他對政府的掌控力,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有所減弱’——也許,指的就是以下的可能性——皇帝陛下開始正式的政務學習後,會在某種程度上,對親王殿下的執政,造成掣肘。”

    “皇帝陛下親政以後,中國的前景,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北京的外交官們,普遍同意這樣一個說法:年輕的皇帝陛下親政以後,中國的開放政策,有停滯甚至是倒退的可能性。”

    “軒親王殿下是全亞洲最開明、最智慧、最有魄力的領導人——這麼說還不夠,應該說,非但亞洲無出其右者,就算在歐洲,領導人英明如軒親王殿下者,也是寥寥可數的。”

    “我們——北京的外交官們,都同意,在可預見的將來,親王殿下都是領導中國政府的最合適的人選,如果因為皇帝陛下的親政,親王殿下領導政府的地位被削弱,甚至——被取消,那真是一件最不幸的事情——對中國固然是不幸的,對普魯士這種中國的友好國家來說,也是不幸的。”

    “我和美國人接觸過多次——他們和親王殿下的關係,比我們更加密切——蒲安臣曾經非常含蓄的暗示過,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有更加激進的想法。問題是,這是中國的內政,且是最重大、最核心的內政,如果當事人——親王殿下本人,沒有足夠的意願,作為朋友,我們幾乎無法採取任何有效的行動。”

    李福思的密電,有的判斷,非常準確;有的判斷,卻似是而非。

    關卓凡力主將對法戰爭的時間點設定在1868年——比原時空的普法戰爭,足足提前了兩年,為此,他全力遊說普魯士,並為之出謀劃策,不遺餘力,這個,確實是同小皇帝有著密切的關係的。

    不過,具體的原因,卻並不是李福思猜想的那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10
第一二六章 禁臠

    李福思密會關卓凡的第三天,另一位駐華公使造訪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這一次,是英國公使阿禮國。

    當然,阿禮國是白天來的,大大方方地登門拜訪。

    上茶的時候,關卓凡說道:“阿禮國爵士,今兒請你喝今年‘頭茬’的‘明前龍井’——一採摘下來就往北京送,兩天前剛剛送到!”

    阿禮國的眼睛亮了:“哎喲,上一次,在親王殿下府上喝‘頭茬’的‘明前龍井’,差不多是兩年前的事兒了吧?”

    頓了一頓,興致勃勃地說道:“今天的泡茶,如果您允許的話,就由我自己來操作吧。”

    關卓凡一笑,對上茶的丫鬟說道:“那就請阿爵士自便吧。”

    阿禮國從丫鬟手中接過紫砂水壺,將水注入玻璃杯中,接著打開錫罐,用一隻小木夾子,從錫罐裡夾了一撮茶葉,輕輕擲入水中。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水杯,湊近了,熱氣蒸騰,茶香瀰漫,他輕輕吸了口氣,眼睛微閉,一副醺醺然的樣子。

    那個梳著一條油黑髮亮的大辮子的丫鬟,不禁抿嘴一笑。

    玻璃杯中的芽葉,一片接一片地舒展開來,透過杯壁看去,載沉載浮。

    阿禮國輕輕地啜了一口,讚歎道:“真正是好茶——回甘悠長,嘴唇上好像抹上了一層極薄的油脂,真正當得起——”

    頓了一頓,改用不大標準的中文說道:“‘齒頰留香’四字!”

    關卓凡微笑道:“阿禮國爵士,今兒你走的時候,這樣的茶葉,我再送你一包。”

    阿禮國眉花眼笑,學著中國人作揖的樣子,拱了拱手:“親王殿下。非常感謝!”

    頓了一頓,說道:“中國的龍井茶,兩年下來,已經成為我的最愛,我相信,人同此心,世界各國人民都會愛上這種美妙的茶葉的!北京博覽館開業之後。龍井茶必定會成為博覽館一等一的明星產品,並從此走向世界——博覽館和龍井茶,將見證中、英兩國偉大的友誼和卓有成效的合作!”

    喲,你還真能扯,喝一口茶,就扯到了“友誼”、“合作”?

    好吧。我就順一順你的話頭。

    “閣下的話,”關卓凡點了點頭,“深得我心,中英兩國,確實是真誠的朋友。”

    “我完全贊同親王殿下的說法——朋友之間,坦誠相待,最真誠的朋友。一定是最坦誠的朋友。”

    這是我的說法嗎?

    關卓凡笑了:“爵士,我也完全贊同你的說法——如果你有什麼想問的,就請坦率地說出來吧。”

    “好的——請問,中國是否有意在南非……建立殖民地?”

    關卓凡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南非?殖民地?爵士。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阿禮國微笑說道:“我聽說,南非出現了中國軍隊——還不止一支。嗯,一支出現在比勒陀利亞以南地區,一支出現在法爾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區。”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雖然,他們都沒有穿著軍裝,人數也不算多。但有足夠的證據表明,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甚至,有人認為。以這兩支軍隊的裝備和素質,不大可能是普通的中國部隊。只可能是您的——軒軍。”

    “親王殿下,”阿禮國臉上笑容不減,“您不要誤會——南部非洲,不是任何人、任何國家的禁臠,中國有意殖民南非,是中國的權力,英國無意干涉——作為女王陛下政府的駐華公使,我只是受命向您確認一下這個事實。”

    英國無意干涉?我呵呵一下先。

    “爵士閣下,”關卓凡用非常誠懇的語氣說,“你可能誤會了。你說的那兩支——團隊,確實是我的人,也確實出自軒軍,不過,他們不是軍人——他們都已經退役了。這兩支團隊,是作為南非花旗礦業公司的護礦隊派駐南非的——作為朋友,在你面前,我不諱言南非花旗礦業公司和我的特殊關係。”

    阿禮國的笑容舒展開來:“啊……是這麼回事。”

    “派駐比勒陀利亞以南地區的護礦隊,”關卓凡說道,“負責約翰內斯堡的金礦的保安;派駐法爾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區的護礦隊,負責金佰利的鑽石礦的保安。爵士,這兩個地區的治安狀況,相信你是瞭解的——”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事實上,約翰內斯堡的治安雖然糟糕,好歹名義上還有一個德蘭士瓦共和國政府管著;法爾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區,卻是無主之地,根本就沒有‘治安’二字可言,那兒,只有‘叢林法則’。”

    “我目前在南非放了相當於兩個營的力量——爵士,不瞞你說,隨著開採範圍的擴大,這個數字,大約還要翻上一番。不過,即便如此,您也應該同意,相對於南非的安全現狀和我要維護的基本權益而言,四個營的力量,實在並不能算多。”

    “四個營?啊……不算多,不算多。”

    可也不算少了。

    阿禮國臉上的笑容,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所以,唉,政府和秩序,是何等的重要!沒有政府,或者,政府不作為,建立不起基本的秩序,商人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求多福了!”

    頓了一頓,皮笑容不笑的:“嗯,中國政府如果殖民南非,不就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政府,為自己的商人提供秩序和保護了?親王殿下……其無意乎?”

    關卓凡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中國政府和我本人,都沒有任何殖民南非的意願!同時,我也認為,在可預見的將來,中國都不具備殖民南非的能力。”

    “另外,殖民南非,對中國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中國的現代化之路,剛剛開始起步,完成這個任務,還不曉得要用多少年呢!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有多餘的精力投諸國外?”

    阿禮國點了點頭:“也是,也是。”

    “至於南非的安全和秩序——”關卓凡的聲音,變得更加誠懇了,“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在南非建立有效的秩序,為在南非投資的商人提供長久的安全保障的,只有……大英帝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10
第一二七章 欲取姑予

    阿禮國的目光霍的一跳。

    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內,南非先後發現了鑽石礦和黃金礦,因為消息閉塞,以及某個勢力的刻意封堵,中國國內波瀾不驚,但出了國門,這個事兒,已經在世界範圍、尤其是在歐美國家,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人們紛紛從歐洲、美洲、大洋洲湧入南部非洲,四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中,美利堅加利福尼亞的淘金盛況,看來要重現於南部非洲了。

    不同的是,根據初步探明的儲量,南非的黃金蘊藏,遠非當年的加利福尼亞可比——數量之多,可供開採的時間之長,史無前例。

    鑽石礦的情形,亦大致彷彿。

    那麼,“多”到了什麼程度?又“長”到了什麼程度?英國南非納塔爾總督給倫敦的報告裡說,“足以對南非所有現政權的力量——不論是文明人的還是野蠻人的,產生顛覆性的影響。”

    英國駐開普敦的總督則上升到更高的高度:“對南部非洲採取不同的政策,大英帝國的未來,將會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嘿嘿,某種意義上,您這句話,倒是說對了。只是,這個所謂的“不同”,後來的事實,和您的話中原意,剛剛好倒轉過來罷了。

    倫敦的貴人和高官,女王、首相、殖民地大臣……朝野上下,都把目光投向了南非。這塊僻處非洲南隅的荒涼之地,在大英帝國殖民體系中的位置,原本敬陪末座,爹不親、娘不愛的,現在,幾乎一夜之間,就成為重要性僅次於印度的香餑餑了。

    在一片喧囂中。那個“花旗礦業公司”,尤其醒目,或者說——扎眼。

    南非的鑽石礦和黃金礦,都是這個“花旗礦業公司”發現的,而且,該公司資本雄厚、計畫周密、動作迅速,早著先鞭。佔據了最多、最好的礦脈,購置了最先進、最精良的機器,組建了最精銳、最具規模的團隊,同時,也為自己建立了極具威懾力的自我防禦體系。

    “花旗礦業公司”的“護礦隊”,行為舉止。精神面貌,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其武器裝備也是最先進的:一水兒的斯潘塞連珠槍和斯普林菲爾德後膛槍,甚至,還擁有多門大炮——克虜伯鋼製後膛炮。

    這樣的兩個營的“護礦隊”,足以消滅任何較小的、有敵意的野蠻人部落。何況,據說……還要增加到四個營?

    那樣的話,即便是文明人的政權——不論是布爾人的,還是英國人的。都得對之抱有足夠多的“敬意”了。

    至於他們的國籍嘛,大多數都是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珠——考慮到“花旗礦業公司”的特殊背景,這支“護礦隊”,如果不是中國人——準確點來說:如果不是中國軍隊,又能是什麼呢?

    “花旗礦業公司”的“特殊背景”,在英國政府高層那裡,並不是什麼秘密。殖民地大臣亞特伍德,曾經向自己的外甥——“南非花旗礦業公司”總經理拉克魯斯求證,拉克魯斯並不諱言。“南非花旗礦業公司”,和中國的的軒親王殿下。有著“特殊的關係”。

    說到那兩個營的“護礦隊”,拉克魯斯很肯定的說,他們的職責,確確實實是“護礦隊”。同時,拉克魯斯也承認,他們“應該”來自於中國國內,至於他們是現役軍人還是退役軍人,作為負責經營管理的總經理,這不是他應該關心的問題。

    拉克魯斯還說,理論上,他可以算是帶領“護礦隊”的“保安總監”姜逸田先生的上級,但是,這個“上下級”,僅限於“業務指導”,他和姜逸田先生,彼此並無“行政隸屬”關係,言下之意,他不能直接指揮和調動這兩個營的“護礦隊”。

    那麼,在“護礦”之外,“護礦隊”有沒有什麼其他的任務呢?

    拉克魯斯還是那句話,“作為負責經營管理的總經理,這不是我應該關心的問題。”

    不過,拉克魯斯拍胸口保證,“花旗礦業公司”以及軒親王本人,對大英帝國在南非的政權,“抱有足夠的善意”,並十分樂意支持“大英帝國關於南部非洲的政策”,就請舅舅放一百個心吧。

    呃,舅舅最多只能放……九十九個心。

    彼時,英國基本掌握了南非南部沿海地區的控制權,但北上之後,英國人的勢力,並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

    又臭又硬的布爾人,建立了德蘭士瓦和奧蘭治自由邦兩個共和國,對英國的納塔爾省虎視眈眈。

    英國人在南非擴張的歷史,基本就是將布爾人從南往北趕的歷史,包括這個納塔爾省,也是從布爾人手中搶過來的。雙方數百年恩怨糾葛,都對對方提足了勁兒。

    除此之外,還有數不清的土著部落。

    這些土著部落,對歐洲人,不管是布爾人還是英國人,都抱有強烈的敵意。對英國人還稍好一點,對布爾人,簡直是銜之次骨。歐洲人殖民南非的過程,就是和土著居民爭奪生存空間的過程,不過,英國人講究合縱連橫,軟硬兼施;布爾人卻從來都是硬來,同土著們的衝突也就更加激烈。

    土著恨布爾人,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布爾人實行奴隸制。

    其中的祖魯王國和佩迪王國,都不是易與之輩,布爾人、英國人,都在他們手底吃過苦頭,尤其是祖魯王國,目下執掌國政的太子瓦約,英明強悍,整軍經武,還引入了歐式的訓練和武器,一意恢復先祖之榮光。

    在南非北部,女王陛下的政權,算是強敵環伺。

    鑽石和黃金被發現後,英國政府內部,迅速達成一致意見:大力經略南非,並將之擺在政府政策的優先級位置,甚至上升至“國策”的高度。

    目光既然足夠專注,神經就更加敏感。

    南非的局面已經夠複雜的了,現在,“花旗礦業公司”背後又出現了一個大國的身影,這,不能不引起英國人的高度警覺和重視。

    倫敦指示阿禮國,盡快搞清楚中國人的企圖:“花旗礦業公司”,到底僅僅是一家單純的商業公司,還是類似於東印度公司這種政、經合一的殖民機構?中國人對於南非,到底是只單純地追求經濟利益,還是有什麼重大的政治企圖?

    *

    *

    軒親王“無意殖民南非”的表態,斬釘截鐵,誠懇自然,阿禮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且,“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在南非建立有效的秩序,長久保障在南非投資的商人的安全的,只有大英帝國”——這個話,這個態度,造訪軒親王府之前,可是未曾奢望,這,真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親王殿下,”阿禮國的禿頭,愈加的明亮了,“感謝您對女王陛下政府的信任!不過,請原諒我的不謙虛——這確實是一個正確的判斷!”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安全、秩序之外,對於商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政府的稅收和貿易政策。在這方面,親王殿下,您一定同意,稅收政策也好,貿易政策也罷,女王陛下政府,都遠比……布爾人的政府,來得開明、合理。嗯,您也許聽說過,布爾人那離譜的高稅率?——不論是所得稅還是關稅。”

    關卓凡含笑說道:“是的,關於布爾人極端的保守、吝嗇,我是早就如雷貫耳了。哦,對了,我的總經理拉克魯斯先生,在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收購羊毛的時候,就深受布爾人的苛捐雜稅之苦——這也是他最終放棄了南非的羊毛生意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阿禮國目光炯炯,說道:“布爾人的商業政策,拿中國人的話說,就是‘殺雞取卵’,還有……‘涸澤而漁’!”

    頓了一頓,正容說道:“我希望,女王陛下政府,能夠早日為您的‘花旗礦業公司’,提供安全、秩序、基礎設施以及合理的稅收、貿易的管理和服務。”

    這是擺明車馬了。

    “我也希望這一天能夠早日到來,”關卓凡說,“在金佰利鑽石礦所在地區的主權歸屬問題上——即法爾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區,如果貴國政府對上述地區提出主權要求,我鄭重承諾,‘花旗礦業公司’將會堅定地站在大英帝國一邊。”

    阿禮國站起身來,深深地鞠了一躬:“親王殿下,我代表女王陛下政府,對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關卓凡擺了擺手,含笑說道:“爵士,你不必這麼客氣。”

    隨即笑容隱去,嘆了口氣,說道:“可是,約翰內斯堡那邊……我就無能為力了。”

    約翰內斯堡在德瓦士蘭共和國境內。

    阿禮國“嘿嘿”一笑,說道:“這個嘛,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關卓凡很感興趣的樣子:“怎麼,對此,貴國政府已經有了長遠的對策了麼?”

    阿禮國囁嚅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關卓凡淡淡的說道:“哦,對了,這是貴國的機密,外人自然不能與聞——是我失言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10
第一二八章 大交易

    阿禮國趕忙說道:“親王殿下,您誤會了!中、英兩國是真誠的朋友,在南非的問題上,您更加是敝國最緊密的盟友,怎麼能夠說是‘外人’?”

    頓了一頓,說道:“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向您準確描述倫敦的德蘭士瓦政策?——事實上,對待德蘭士瓦共和國,女王陛下政府內部,存在兩種意見,爭論得很激烈,並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

    “兩種意見?”

    “是,”阿禮國說,“第一種意見認為,布爾人畢竟是……文明人,而且,畢竟來自於歐洲,和他們打交道,不應該採取過於強硬的政策,應該以溝通、合作的方式為主。”

    靠,“不應該採取過於強硬的政策”?不,不,你們千萬要打起來,不然,老子花的偌大氣力,豈非白費了一大半?

    關卓凡微微皺眉,說道:“如果溝通、合作能夠見效,誰願意採取強硬的政策?可是,嘿嘿,拿句中國的俗語來說,這布爾人是——請原諒,這句話聽起來不大雅緻——‘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阿禮國呆了一呆,反應過來,“哈”了一聲,微微苦笑:“您的比喻真正形象——誰說不是呢!”

    “布爾人舉族離開普敦,”關卓凡說,“向北播遷,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證明——他們寧肯顛沛流離,去跟荒原、飢餓、疾病、野獸以及數不清的野蠻人打交道,也不願意留在女王陛下的治下!嘿嘿,不曉得貴國什麼時候成功地跟他們‘溝通、合作’過?如果有,我倒是很願意學上一學。”

    阿禮國有點兒尷尬,說道:“您說的對——事實上,就我個人而言,也是不讚成這種政策取向的。”

    “還有所謂的‘文明人’。”關卓凡“哼”了一聲,“我不曉得,布爾人,到底能不能算是真正的‘文明人’?英國到達南非沒多久,就著手廢除奴隸制——誰的奴隸制,布爾人的奴隸制!布爾人不肯安居於女王陛下的治下,主要原因之一。不就是要維持他們奴役黑人的權力嗎?”

    阿禮國沉默片刻,說道:“親王殿下,您的這個觀點,和敝國政府的強硬派的觀點,幾乎是一致的。”

    “唉,我不是什麼強硬派。我只是為花旗礦業公司的未來發愁。”

    “這——我完全理解親王殿下的憂慮。”

    頓了一頓,阿禮國說道:“第二種意見,就是我方才說的‘強硬派’了。這一派,又分成了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相對溫和,認為大英帝國不必直接和德蘭士瓦共和國發生衝突,只要對祖魯人提供必要的援助就好了——他們認為。祖魯人可以有效地牽制德蘭士瓦。”

    關卓凡微微搖頭,說道:“我不喜歡這種觀點,爵士。我承認,我這麼說。是出於自私的考量——祖魯王國在德蘭士瓦共和國以東,祖魯人就算能夠擋住布爾人,對於英國來說,最大的獲益,不過是抑制住布爾人東向的擴張,不使布爾人獲得南非東海岸的出海口罷了。可是,德蘭士瓦境內的各國商人呢?不還是要忍受布爾人的苛捐重稅嘛?這其中。不止有花旗礦業公司,也包括英國商人啊。”

    阿禮國沉默了片刻,說道:“是。這個觀點,多少保守了一些。”

    “再者說了。”關卓凡說道,“祖魯人真能夠擋住布爾人的東進?我表示懷疑!布爾人確實是在祖魯人手底吃過虧,可是,那是因為,那個時候的布爾人,力量單薄,幾乎連飯都吃不飽!現在有了黃金和鑽石,布爾人遲早會變得富足而強大!我們真的相信,到時候,單靠野蠻人的力量,就能夠擋住布爾人?”

    阿禮國緊張地思索著,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您看得很透——經過您的分析,我……也不看好祖魯人了。”

    “還有,”關卓凡說道,“祖魯人得到現代化的武器援助,變得更加強悍,只怕,對大英帝國,也不見得就是什麼好事吧!”

    阿禮國心中一動。

    “爵士,我再同你分享一句中國的俗語——養虎為患。”

    阿禮國想了一想,不由深深點頭。

    他輕輕吐了口氣,說道:“看來,還是第二種觀點最為可行——將祖魯王國歸於女王陛下政府治下,然後……”

    說到這兒,阿禮國打住了話頭。

    不過,然後要做些什麼,關、阿二人自是心照。

    “爵士,”關卓凡緩緩說道,“我表個態——我本人、花旗礦業公司、以及中國政府,都堅決支持將祖魯王國置於大英帝國的統治之下!”

    好,先跟祖魯人打,再跟布爾人打——這麼一來,可有你們忙乎的了!

    阿禮國再次站起身來,深深一躬:“親王殿下,對您的理解和支持,我再次表示由衷的感謝!”

    關卓凡也站了起來:“爵士閣下,我期待不久的將來,能夠看到一個在女王陛下政府治下的、統一的、嶄新的南非!”

    阿禮國眼睛中放出光來:“承您吉言!”

    重新落座之後,關卓凡微笑說道:“我這兒有一件事情,要麻煩爵士閣下——不過,不是南非的事兒。”

    “您請說。”

    “中英兩國關於海軍合作的協議中,有這麼一條:‘英人在華服務期間,若英、中兩國發生戰爭,中國應允許英籍服務人士暫停執行合同,待戰爭結束始行恢復’——是吧?”

    阿禮國一愣:“是啊。”

    什麼意思?好好兒的,咱們兩家要……開片嗎?

    當然不是。

    “我想知道,”關卓凡說,“若合同存續期間,中國和第三國——包括歐洲國家——發生戰爭,‘英籍服務人士’何以自處呢?”

    阿禮國心中一跳。

    他明白關卓凡是什麼意思了。

    關卓凡說什麼“第三國——包括歐洲國家”,事實上,這個“第三國”。不是什麼“包括歐洲國家”,而必然就是指某歐洲國家。因為,如果不是歐洲國家,中、英都根本不必作難——想來,中國總不會跟其“血盟”美國開戰吧?

    如果中國跟歐洲國家開戰,麻煩在哪兒呢?

    麻煩在於,中國的這個敵國。必然以萬國公法為由,要求英國“保持中立”。中國海軍中的“英籍服務人士”,大多數都是皇家海軍的現役軍人,若英國政府真的“保持中立”,這班“英籍服務人士”,就得暫時退出中國海軍。至少,不能直接參戰。

    如是,尚在做著學生的的中國海軍的戰鬥力,就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如果英國不肯“保持中立”,一是萬國公法上說不過去,另外,也必然會對英國和這個

    歐洲國家的關係造成負面影響。

    還真是一個麻煩事兒。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變通的,關鍵在於,中國可能與之交戰的那個歐洲國家,到底是哪個國家?是英國的友好國家。還是——

    這個國家是哪個,阿禮國猜得出來。

    同時,他也知道,這是關卓凡的交換條件——用以交換中國在南非事務上對英國的支持。

    那裡,可是有數不清的黃金和鑽石啊。

    英國經略南非,最大的對手和障礙,不是祖魯王國、佩迪王國等土著部落。而是布爾人——這一點,強硬派也好,溫和派也罷。都是有共識的。強硬派和溫和派之間的分歧,不過是步伐的快或慢、手段的硬或軟罷了。

    對付布爾人。“花旗礦業公司”的支持,至關重要。

    照目下的局面,“花旗礦業公司”必然成為南非最大的礦業公司,成為當地大資本的翹楚。大資本的支持和反對,對英國人和布爾人的力量消長會產生什麼影響,用腳後跟也能夠想得出來。

    何況,這個“花旗礦業公司”,背後還另有極深厚的背景呢。

    別的什麼都不說,單是那四個武裝到了牙齒的“護礦營”,就逼得開普敦和納塔爾方面得好好地和“花旗礦業公司”打交道了。

    另外,雖然關卓凡信誓旦旦,什麼“中國政府和我本人,都沒有任何殖民南非的意願”,什麼“在可預見的將來,中國都不具備殖民南非的能力”,什麼“殖民南非,對中國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阿禮國倒也不認為親王殿下是在說謊——可是,他曉得,中國人進一步增加“護礦營”的數目的能力還是有的。

    某種意義上,“花旗礦業公司”的合作與否,誠如英國駐開普敦的總督所言,“……大英帝國的未來,將會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為此,支付一定的、必要的代價,是值得的。

    何況,“支付”的,未必就是什麼“代價”呢?

    請中國那個潛在的敵國吃些苦頭,也許,其在歐洲大陸張狂的腳步,就不得不放慢些了,這,不是完全符合大英帝國之根本利益嗎?

    其實不止在歐洲,那個傢伙,在亞洲的步子也邁得太大了些,有些地方,都搶到大英帝國的前面去了。

    這不大好呀。

    嗯,該請這位老朋友往後退一退了。

    沉默片刻,阿禮國字斟句酌地說道:“如果中國和第三國發生戰爭,如果第三國祭之以萬國公法,中國海軍中的現役皇家海軍軍人,是不好直接參戰的。”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我想,英國政府也許可以出台一項特別的政策——譬如規定,一旦中國和第三國發生戰爭,中國海軍中的現役皇家海軍軍人,即轉為預備役或退出現役;一俟戰爭結束,自動恢復為現役。另外,戰爭持續時段,計入其皇家海軍的海上服役年資。”

    關卓凡哈哈大笑:“好,爵士,這真是一個天才的計畫!”

    如此一來,理論上,中國海軍中的“英籍服務人士”,就不受萬國公法和本國政府的約束,可以直接參戰。同時,因為“一俟戰爭結束,自動恢復為現役”,又,“戰爭持續時段,計入其皇家海軍的海上服役年資”,則他們本身的權益,不受影響。

    海軍不比陸軍,海軍的建設和成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從軒軍派出第一批海軍留學生迄今,還不到五年;從接收第一艘新式軍艦“冠軍號”——當時還叫做“翁貝托國王號”,迄今還不足三年;第一批福州海軍學堂的畢業生,要到今年秋季才正式畢業。所以,中國的海軍,還是地道的學生,還遠未“出師”。

    因此,對世界第二海軍強國開戰,世界第一海軍強國與戰與否,對中國以及關卓凡本人,都至關重要。

    關卓凡佈局南非,除為中國的工業化進行原始積累、為自己的“大事”進行財政儲備之外,還有兩個重要的目標:

    第一,要拖英國人進布爾戰爭的泥潭,削弱英國的國力,使之在中國日後的崛起之路上,無法成為中國的障礙——這是中長期目標。

    第二,拿“花旗礦業公司”這張王牌,以支持英國對南非的領土要求,換取英國支持中國對法戰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證中國海軍中的近千名“英籍服務人士”直接參戰——這是中短期目標。

    英國人會不會就我的范呢?

    關卓凡有這個把握。

    他對英國人的取態的判斷,同阿禮國的“心理活動”,基本是一致的。拿破崙三世在世界範圍內的擴張,已經引起了英國人的強烈不安。出於“大陸均衡政策”的考量,在歐洲,英國人扶持普魯士,對抗法國,不然,維多利亞女王的長公主,怎麼會嫁給普魯士的腓特烈王儲呢?

    在亞洲,能夠給法國人製造麻煩的,除了中國,英國沒有別的國家可“扶持”了吧?

    事實上,原時空的中法戰爭,英國人是“同情”中國的,曾一度想以某種方式介入,猶豫再三,終未成事。

    那個時候的法國,剛剛從普法戰爭的失敗中勉強恢復了元氣,遠不是今日近乎歐洲霸主的地位可比,其在亞洲的擴張,猶幾為英國所不容,何況今天?

    果然。

    如今,普魯士人就我的范,英國人也就我的范,我的底氣真正足了!

    高盧雞,你等著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11
第一二九章 色變

    天時倏然轉暖,場子裡打布庫的小太監們,還穿著裌衣,摜跤、打觔斗,小半個時辰下來,個個紅頭赤面,汗流浹背。

    小皇帝也是頭上冒汗。

    他並不親自“下場子”摜跤、打觔斗,除了指手畫腳、吆三喝四外,最大的興趣,是“轉玲瓏”——叫小太監躺在一張條凳上,抬臂、曲腿、弓背,只用屁股接實條凳,他用手按住小太監的小肚子,猛力旋轉,看看這個小太監,到底能打多少個轉兒?

    這個“轉玲瓏”的花樣,是在“外宅”的時候,一個戲班子的“角兒”教給小皇帝的。據那個“角兒”說,戲班子的人,閒暇之餘,多以此嬉戲,有時候,還會兩人一組,拿“轉玲瓏”賭賽,轉圈多者勝,轉圈少者敗,敗者要輸東道,或者請下館子,或者請“叫條子”——這個時候,就是“相公”嫖“姐兒”了。

    戲班子的“角兒”,都是打小就抻腿、下腰、拿大頂,各種練功夫,身體的柔韌、靈活,遠非常人可比,有時候,猶不免會摔下條凳,何況這班沒有一點底子的小太監?加上小皇帝手勁既弱,又不曉得該如何掌握力道,常常是半個圈兒沒轉到,小太監就摔下了條凳。

    這個時候,小皇帝就大聲呵斥:“沒用的東西,再來!”

    或者:“沒用的東西,下一個!”

    小太監們可就苦了!

    鼻青臉腫是輕的,頭破血流者有之,骨斷筋折者有之,可是,小皇帝樂此不疲,一到打布庫,滿場子都是他的叫喊聲:

    “沒用的東西。再來!”

    “沒用的東西,下一個!”

    陽光猛烈,天時甚熱,小皇帝又不能像小太監那般脫去上衣,光了膀子,頗有些耐不住了,小李子覷著小皇帝的神色。賠笑說道:“萬歲爺,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太極殿搽抹搽抹身子啦,不然,汗出多了,吹了風。可容易著涼。這個天兒,白天是熱了起來,太陽下山後,卻還是涼的,還是要當心些的。”

    小皇帝皺了皺眉:“掃興!”

    不過,他確實熱了,加上興致勃勃地轉了幾十個“玲瓏”。終究也有些累了,也就沒有怎麼堅持,說道:“好吧,先回去一趟。”

    轉頭對場子裡的小太監們喝道:“你們先練著。不許偷懶!”

    一回到太極殿,小李子就吩咐人燒水——天時雖然開始熱了,但也沒到大夏天,小皇帝稟賦甚弱,這種天時抹身子,還不敢用涼水。

    兩個太監抬了一個大木盆進來,裡面裝了半盆熱水。後面跟著秀兒,手裡捧著一個大銅壺——裡面是涼水,這是用來將盆裡的熱水調整到一個合適的溫度用的。

    放下木盆。兩個太監便立即退了出去,秀兒俯下身子。往盆中注入涼水,一邊注水,一邊用手試著水溫。

    小李子開始替小皇帝更衣,小皇帝微微仰著頭,眼角余光中,半蹲半跪的秀兒,背脊和腰臀,連成了一條美妙的曲線。

    他本來就汗流浹背,這下子,更覺燥熱不堪,下身也熱騰騰地有了動靜。

    “你出去,”小皇帝澀聲說道,“留秀兒一個人伺候就好了。”

    小李子一怔,隨即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他囁嚅了幾下,終於沒有說什麼,輕輕答了句“是”,停下手,默默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小皇帝的沐浴、淨身,在此之前,都由小李子主責,從來沒有叫宮女單獨伺候的。

    秀兒呆呆的,萬歲爺……這是要做什麼呢?我又該怎麼伺候這個差使呢?

    “你木頭啦?”小皇帝皺著眉頭,“我的衣服還沒有脫光呢!”

    “啊?是,是,奴婢……”

    秀兒的聲音打著抖,躊躇了一下,轉到小皇帝的身後,顫巍巍地伸出手來。

    看著秀兒手足無措的樣子,小皇帝心裡冒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之前,在你身上不慎“失手”,那是因為朕“初出茅廬”,現在,朕可是“身經百戰”的人了!看我今兒怎麼收拾你!非得叫你……

    念頭轉到這兒,想起《繡榻野史》中的一句話:“必三犁膚庭,倒深入不毛,直搗其巢穴而掃腥羶,然後己。”

    哈哈,就是這麼回事!嗯,叫你“屈首請降,垂頭喪氣,徽欽之辱,亦不是過”!

    正在“引經據典”,想得高興,只聽秀兒在背後輕輕一聲驚呼:“啊?!”

    這是“失儀”,小皇帝喝道:“你失驚無神嚷嚷什麼?還有沒有一點兒規矩?”

    秀兒立即跪了下來,顫聲說道:“萬歲爺的背上,背上……”

    “我背上怎麼啦?”

    “呃,呃,萬歲爺的背上,有些……紅點子,呃,奴婢也說不大明白……”

    “鏡子!”

    “啊?是,是!”

    秀兒手忙腳亂地搬了一面鏡子過來,跪在小皇帝身後,戰戰兢兢地舉了起來。

    “看不見!你舉高點!”

    “是,是!”

    “還是看不見!哎呀,真是笨死了!算了,你站起來!”

    秀兒從地上爬了起來。

    角度不對,依舊看不見。

    小皇帝不耐煩了,一轉身,撞開秀兒,直奔大穿衣鏡而去,秀兒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踉蹌了幾步,總算站穩了。

    小皇帝背對大穿衣鏡,努力扭過頭去。

    這一次,看見了,也看清楚了。

    背上,有許多淡紅的斑點,色澤鮮豔。

    小皇帝慌了:“這是什麼?”

    他大聲喊道:“小李子!”

    小李子聞聲而進。

    “你看看,這是什麼?”

    小李子看了,不由自主的“咦”了一聲。

    “是疹子麼?”

    “呃,奴才也說不好……”

    “傳太醫!傳太醫!”

    主動嚷著傳太醫,在小皇帝來說,算是很少見的。

    傳來的太醫,是太醫院的左院判王守正。

    太醫院之主管為院使,正五品,副主管為左、右院判,正六品。目下,院使暫時出缺,左高於右,這個左院判王守正,就是太醫院事實上的最高主管了。

    行過了禮,解衣診視,一眼看去,王守正心裡“咯噔”一下,臉色不由微微的變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0:11
第一三零章 諱疾

    不,不,絕無是理,絕無是理。

    王守正抑制住自己怦怦的心跳,以儘量平靜的口吻說道:“請問皇上,這些紅斑,癢不癢呢?”

    “不癢啊,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王守正的腦袋,微微地“嗡”了一聲。

    壞了!

    難道真的是?!……

    怎麼可能呢?再怎麼說,皇上也不可能得這個病啊!

    絕無是理,絕無是理!

    一定是我……看差了。

    定睛再看,呃,實在是……像,太像了。

    不,不,不能遽下定論,我是大方脈的,術業有專攻,小方脈和外科上面,畢竟不甚精擅。

    清初,太醫院共分十一科,為:大方脈、小方脈、瘡瘍科、針灸科、傷寒科、婦人科、痘疹科、正骨科、眼科、口齒科、咽喉科。

    其中,“大方脈”即為內科,“小方脈”即為小兒科。

    嘉慶二年,咽喉、口齒、痘疹三科合於小方脈。

    嘉慶六年,正骨科從太醫院分出,歸入上駟院。

    道光二年,以“針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取消針灸科。——嗯,道光以後的清朝皇帝,某種意義上,確實是挺悲催的。

    同治五年——就是去年,傷寒、婦人二科,歸入大方脈;另新設外科,將原瘡瘍科劃了進去——這還算有點兒道理。

    所以,目下的太醫院,一共分大方脈、小方脈、外科、眼科、口齒科五科。

    王守正的“專業”,是大方脈,即內科,他懷疑小皇帝得的病,不在五科任何一科之中——原因很簡單,宮裡的人。不論男女老少,是不可能——或者說,是“不允許”得這種病的,所以,根本沒有預防和治療的必要。

    如果一定要扯,和小方脈中的痘疹、外科中的瘡瘍,勉強能扯得上關係。因此。王守正心裡說,他在“小方脈和外科上面,畢竟不甚精擅”。

    見王守正一直不說話,小皇帝忍不住問道:“怎麼樣?要不要緊?”

    “啊,回皇上,不癢……呃。就不要緊。”

    “那……這些紅斑,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呃,這個,這個,哦,皇上方才……出過不少汗吧?”

    “是啊,和小太監們在外邊兒打布庫。今兒日頭大,怪熱的,出了許多汗。”

    “這就是了,”王守正說道。“《黃帝內經》之《素問》有云: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郁乃痤。皇上這是出了汗,未能及時發散,陽氣阻遏,開闔失司,風寒濕邪侵襲體表……”

    “什麼叫‘勞汗當風。寒薄為……’”小皇帝皺了皺眉,“呃,為……什麼來著?”

    “回皇上。‘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郁乃痤’。”

    頓了一頓,王守正說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呃,拿本朝高世宗所著《黃帝內經素問直解》說的,就是‘風,寒氣也,寒薄於皮膚而上行則為皶,赤鼻也;寒鬱於皮膚而外洩則為痤,小癤也,此言陽氣加陰乃為汗,從中土而外出於皮膚也。’”

    小皇帝聽得一頭霧水,眉頭皺得更緊了:“有誰叫你背醫書嗎?”

    王守仁趕忙賠笑說道:“是,是,臣荒唐!這個……呃,就是皇上出了汗,天時熱,衣裳厚,發散不及,堵住了毛孔,生了疹子。”

    小皇帝鬆了口氣:“你這麼說不就結了嗎——這麼說,果然是不要緊的嘍?”

    “不要緊,不要緊!”

    “那,這些疹子,什麼時候可以消掉?”

    “呃,皇上服了臣開的藥——請問皇上,這是第一次出這種疹子吧?”

    “你是太醫院左院判,你不曉得?——是,以前從來沒有過。”

    “是,是,那就——呃,皇上服了臣開的藥,臣打包票,快則三、五天,慢則十天、八天,一定就可以消掉了。”

    “那都該吃些什麼藥呢?”

    “這個,呃,回皇上,自然是以宣肺解表、清血風熱之類的藥物為主,譬如杏仁、浮萍、防風、生地、牡丹皮、金銀花,等等。呃,請皇上容臣下去細細斟酌。”

    小皇帝點了點頭,說道:“好,你下去寫方子吧。”

    方子開了出來,只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銀花——沒有防風,且份量甚輕,顯見小皇帝的症狀極輕,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脈案對症狀的描述,也是輕描淡寫。

    還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銀花這幾味藥,性甘而平,幾無任何禁忌,泡茶來喝也不是不行的。

    防風嘛,多少還是有一點禁忌的。

    按照規矩,太醫院的方子,除了在太醫院和御藥房備案之外,還要抄一份給內務府,現在又多了一個新規矩——抄多一份給鐘粹宮。

    母后皇太后自然是不懂醫術的,所以,負責診治的太醫,得和方子一起過鐘粹宮,替母后皇太后講解。王守正很肯定地向慈安保證,小皇帝的病,不過“疥癬微疾”,不過幾天,也就好了,不勞母后皇太后厪慮。

    不過,慈安還是來到了太極殿,看到小皇帝果然紅光滿面,精神甚好,也就放下心來了。

    她傳了懿旨,皇帝的“疥癬微疾”痊癒之前,“無書房”。還有,這幾天,也不必過鐘粹宮視膳了。

    小皇帝心裡大喜:這個“疥癬微疾”,還是很劃得來的嘛!

    慈安有心親眼看一看小皇帝身上的“疹子”,可是,嫡子已經長大了,對著嫡母解衣磅礴,已經是不方便了。慈安猶豫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沒有開這個口。

    果真是“疥癬微疾”,果真是不要緊嗎?

    果真是“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郁乃痤”嗎?

    果真只是天時熱、出汗多、衣服厚,生了幾個疹子嗎?

    事實上,王守正背的那一大篇醫書、開的那個可以泡茶喝的方子,和小皇帝真實的病症,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

    但是,那篇醫書,他不能不背,那個方子,他不能不那樣開。

    不背那篇醫書,就不能顯得煞有介事,就未必能叫小皇帝放下心來;不那樣開方子——王守仁苦笑:我還能怎麼開呢?

    他不能不“諱疾”。

    王院判的心裡,沉甸甸的壓上了一塊大大的石頭。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巴爾帕金

LV:6 爵士

追蹤
  • 63

    主題

  • 3553

    回文

  • 3

    粉絲

他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