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7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22
第八十一章 忍無可忍

    小李子小心翼翼的說道:“萬歲爺,已過了午正了,得傳膳了……”

    “我不餓!”

    小李子跪了下來,用哀求的聲調說道:“不餓也得進一點兒東西呀,不然,龍體怎麼受得了?再說,今兒若少傳了一頓膳,傳到了鐘粹宮那邊兒,從太極殿到御膳房,個個脫不了干係!奴才的腿子,今後還走不走得成路,就不好說了!總要求萬歲爺的恩典,賞奴才一條活路!”

    “哪兒有那麼嚴重?”小皇帝不耐煩的說道,“‘東邊兒’不是‘西邊兒’,打不折你的狗腿!滾起來,別再一副死了老子娘的模樣,好像誰多愛看似的!”

    小李子不肯起身,還是副“死了老子娘的模樣”。

    小皇帝沒轍了:“得,得,我傳膳還不成?”

    “謝萬歲爺!”

    小皇帝確實沒有飢餓感,他之所以答應傳膳,除了卻不過小李子的軟磨硬泡,還因為一種奇怪的“情怯”心理:不曉得這本《繡榻野史》,是不是和那本《品花寶鑑》一樣,也沒有那種“極有趣”的描寫?如是,可就太叫人失望了!若最終不逃這種失意的結果,那麼,寧肯晚一點“揭盅”。

    午膳傳了過來,食前方丈,珍饈佳餚,但小皇帝毫無胃口,隨便扒拉了幾筷子,就叫人撤了下去。膳後,睏意上來了,書桌上的《繡榻野史》,變得模模糊糊,小皇帝一狠心:算了,先睡他一覺!

    這一覺睡得甚是酣實,醒來之後,自覺精神飽滿,還躺在床上,已覺一股熱流。從下體慢慢蔓延全身,不一會兒,整個身子,都熱騰騰的了。

    再也耐不住了。

    “伺候更衣,我要看書!”

    這一次是真要“看書”了,雖然此時已過申正,距去鐘粹宮視膳。不過小半個時辰,可小李子不敢再勸了。

    《品花寶鑑》在前,小皇帝翻開《繡榻野史》的時候,心中雖然忐忑,但並沒有抱過高的期望,孰料只看了半盞茶的光景。心裡邊兒就“轟”的一下,猛地火熱了起來:那個“極有趣”的東東,來了!

    血倏然湧上了頭——大頭、小頭,一起充血,渾身上下,都激動得微微顫抖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那種事兒。是這麼回事兒!

    整個人都像著了火一般,蓬勃的**,怒濤洶湧,來回撞擊。自己的身子,就要盛不下它們了!

    昨兒下午開始,那本《品花寶鑑》,就像一場無比漫長的性事前戲,對小皇帝挑逗摩挲,卻始終不肯叫他“進入正題”,**累積。無以宣洩。今兒上午,雖然夢遺了一次,但於小皇帝的年紀、心性。無論心理還是生理,這根本談不上什麼“宣洩”。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

    《繡榻野史》無遮無攔的淫行穢事,於小皇帝早已滿盈的**,猶如烈火之於覆滿油脂的乾柴,一點即著,沸反盈天,再也不可自抑了。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我是皇帝!這宮裡邊兒的女人,都……都是我的!

    我怕什麼?

    我等什麼?

    也實在是等不下去了!

    “茶涼了,”小皇帝的聲音打著抖,“你出去,叫……叫……”

    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唾沫,小皇帝終於“叫”了出來:“呃……叫秀兒進來,換杯熱的!”

    秀兒是太極殿的一個二等宮女。

    “奴才去換就好了……”

    “你聾了?沒聽見我說什麼?!”

    小皇帝語氣之凶狠,小李子從未見過,他不由嚇了一跳,覷了小皇帝一眼,又嚇一跳:小皇帝面色通紅,眼睛中放出異樣的光芒,嘴角微微抽動著,整個臉面,都有一點兒變形了,說是“猙獰”,亦不為過。

    他不敢再說什麼,退了出去。

    秀兒進來了。

    這個秀兒,不是“選秀女”後直接分到太極殿的,是小皇帝年紀大了,需要增加服侍的人手,從“六局”挑選上來的,入直太極殿,還不到三個月的時日。她性情溫和柔順,為人處事,一向乖覺小心;樣貌雖然普通,不過,皮膚白膩,身條兒更是凹凸有致,給小皇帝行禮的時候,小皇帝的眼光,總不免微微下垂,在她鼓鼓的胸脯上轉上一轉。

    踩著小碎步,走到書桌左首,秀兒先向小皇帝蹲身一福,然後站起身來,伸手來取書桌上的茶碗。

    幽香入鼻,皓腕如雪,小皇帝的身子,喝醉酒般晃了一晃,就在茶碗即將離開桌面的一霎,小皇帝左手抬起,捏住了秀兒的右手腕。

    秀兒手一抖,殘茶灑了出來,濺到了小皇帝的手上,不過,茶水已溫,小皇帝毫無感覺。

    把茶水灑在主子的身上,這是十分嚴重的過失,秀兒大吃一嚇,臉色馬上就變白了,顫顫地叫了一聲:“奴婢該死……”

    小皇帝的聲音,比她抖得還厲害:“你別……說話!”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接下來,該做什麼?

    此時的秀兒,微微俯著身子,高聳的胸脯,咫尺之外,急促起伏,小皇帝腦子裡“嗡嗡”的,右手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機械地抬了起來,好像被一條什麼看不見的絲線牽吊著,顫巍巍地摸上了那個圓鼓鼓的去處。

    秀兒猛地一震,身子一軟,手一鬆,“哐啷”一聲,手中的茶碗,跌回桌面,險些打翻了。

    軟玉在握,小皇帝心頭狂跳,腦海中“轟轟”作響,好像打起了雷,一個念頭轉來轉去:女人……原是這個樣子的!

    他隱約感覺到秀兒在掙扎,不自禁地,左手、右手都加了力氣,口中說道:“你別動,你別動!”

    秀兒**了一聲,停止了掙扎。

    小皇帝卻還在一疊聲地說:“你別動,你別動!……”

    我……沒動啊?

    “你別動——哎喲——”

    突然間,小皇帝上身一挺,眼睛微閉,嘴巴張開,卻沒發出任何聲音,接著,整個身子都抽動起來,兩隻手,死死地抓著秀兒,把秀兒捏得好不疼痛,險些叫出聲來。

    她嚇壞了,一個恐怖的念頭冒了出來:皇上該不會是……發了羊角風了吧?

    當然不是,皇上只是……咳咳,又一次“精關失守”罷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22
第八十二章 一敗再敗

    同為“失守”,夢中的糊裡糊塗,和清醒時分的感覺,可是大不相同,小皇帝只覺魂魄兒飛上半天,想高聲大叫,卻叫不出聲,只是扶搖直上,不曉得過了多久,魂兒回來了,才重新跌回地面,**了一聲,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來,鬆開了秀兒,身子一軟,背脊靠在了椅背上,呼呼喘氣。

    秀兒也不曉得該走該留?茶碗還在桌面上,她的手還虛搭在碗蓋上,就維持著這麼一個微微俯身的極彆扭的動作,臉色忽紅忽白,全然手足無措。

    過了好一會兒,小皇帝低聲說道:“你去吧。”

    秀兒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收拾了茶碗,匆匆而出。她慌裡慌張的,出門的時候,險些被門檻絆了一跤。

    出得門來,又險些和守在門外的小李子撞個滿懷。只用眼角餘光,秀兒便能看出小李子神色怪異,她低著頭,不敢正眼相看,緊趨著步走,經過小李子身邊的時候,卻聽他低低喊了聲:“秀兒。”

    不能裝作聽不見,秀兒只好停下了腳步。

    “不論萬歲爺拿你怎麼樣,你……都得順著他,不能……落他的面子,更不敢……放高聲兒,曉得嗎?”

    秀兒默然片刻,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曉得了。”

    換了熱茶,再入寢宮,跨進門檻之前,秀兒深深吸了口氣,心兒跳得“砰砰”的,響得自己都聽得見。

    這一次,他會拿自己怎麼樣呢?

    沒想到,這一次,小皇帝連衣角也沒有碰她一下,抬頭見到秀兒,自個兒反倒有些訕訕的。秀兒不曉得是不是錯覺,萬歲爺看著自己的時候,臉是紅的?

    難道,他是……真正喜歡自己?

    退出寢宮的時候,秀兒的心,跳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了。

    可是,可是。聖母皇太后那裡——

    邀得聖寵,皇上親政之後,自己……就要進自己妃位的吧!那麼,自己這個領催家出身的寒門小戶女兒,可就是一步登天了!比起長春宮的那個玉兒——嗯,兩個人的父親。同是小小的領催,可自己是皇帝的妃嬪,是君;她呢,頂多是個一品鎮國夫人的封誥,是臣,這可就過了她的頭了!

    可是,未得“上頭”允准。自己就和皇上……這,得叫做“私相授受”吧?如果被“上頭”知道了,是禍是福?聖母皇太后那個脾氣……唉!

    不說寢宮外的秀兒如何柔腸百轉了,回過頭來。看看寢宮內的小皇帝。

    小皇帝看秀兒的時候,臉是紅的——這不是秀兒的錯覺,可是,“他是真正喜歡自己”,就是秀兒的一廂情願了。小皇帝之所以會臉紅,實在是回過神來之後,頗有些羞慚的意思——不是為了不能自抑。摸了秀兒那圓鼓鼓的去處,而是像書上說的,“一個回合還沒走到。便敗下陣來”。

    他雖然未經人事,也曉得。自己之“失守”,實在是太快了些。

    這個場子,一定要找回來!

    在鐘粹宮視膳的時候,慈安覺得,小皇帝的神氣頗有點兒古怪,眼中時不時精光閃爍,和他說話,卻又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哪兒不對勁呢?不禁就有點兒擔心,絮絮的問了好些話,又叮囑了些話,小皇帝只是小雞啄米,唯唯而已。

    回到太極殿,到底是先繼續看《繡榻野史》,還是先把秀兒叫進來“伺候”,小皇帝頗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先看書。

    想到秀兒,那種“情怯”的心理,又隱隱地冒出來了:萬一……又是“一個回合還沒走到,便敗下陣來”,可如何是好呢?

    等一等再說,等一等再說。

    再說……今天已經放了兩次空炮,也需要些時辰,重新儲備彈藥呀。

    可是,《繡榻野史》的上卷還沒有看完,小皇帝就再一次慾火如焚,無論如何也耐不住了。

    “叫秀兒進來伺候!”

    秀兒進來,請過安,紅著臉,低著頭,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小皇帝經過下午之一役,多少“脫敏”了些;又看了一半的《繡榻野史》,自覺得了足夠的“理論指導”,雖然依舊心跳加速,倒還勉強拿捏的住。

    “你過來,”小皇帝的聲音,還是打著抖的,“去……呃,去榻上坐著。”

    秀兒猶豫了片刻,還是遵旨,走到御榻前,斜簽著身子,挨著榻的邊沿,坐下來了。

    小皇帝定了定神,跟了過去,面對著面,也坐了下來。

    一坐了下來,彼此氣息可聞,秀兒固然面紅如火,不敢抬頭,小皇帝也是心頭狂跳,幾乎不能自持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一邊在腦中“複習”著《繡榻野史》中的內容,一邊伸出手去,來解秀兒的衣紐。

    這……太難了!

    小皇帝日常穿衣、脫衣,都有人服侍,“衣來伸手”,是絕不誇張的;此時,他的手抖得厲害,別說解秀兒的衣紐了,就是解自己的衣紐,也未必“一擊即中”。

    “你……自己來!”

    秀兒雖然“奉旨”,可是,“解紐”就是“解紐”,並不脫衣,非得再奉了“脫衣”的“旨意”,才肯脫衣,於是,整個寬衣解帶的過程,變成了一個個的“分解動作”,小皇帝一邊兒要不斷的給秀兒“下旨”,一邊兒還得忙著脫自己的衣服,冬天的衣服又厚又多,一層又是一層,一件又是一件,兩個人都折騰得滿頭大汗。

    不過,再怎麼“雞手鴨腳”,這些衣衫,也終究是一件件地脫了下來,衣衫裡面的風光,紅粉白香,漸次呈現眼前,小皇帝的腦子裡,“轟轟”作響,又開始打起了雷,他口愈干,舌愈燥,終於再也耐不得了。

    “你躺下去,你躺下去!”

    小皇帝的褻褲只褪到腿彎,便伏到了秀兒的身上,嘴裡繼續“下旨”:“你別動,你別動!”

    “你別動”?這個話,呃,好像什麼時候聽見過啊。

    秀兒和小皇帝一樣,未經人事,也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動”,只能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任憑小皇帝施為,反正,不論怎麼著,都是“雨露天恩”。

    “你別動——哎喲——”

    啊?不是吧?難道又——

    不錯,一經沾身,尚未“入港”,小皇帝就再一次“精關失守”了。

    呃,這已是今兒的……第三次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1
第八十三章 血熱,血涼

    小皇帝的腦中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快感漸漸消散,沮喪慢慢爬上心頭,且愈來愈是濃重。

    秀兒還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

    小皇帝“哼”了一聲,從秀兒身上挪了下來。

    “你下去。”

    秀兒一愣:什麼意思?

    “你聾了?”小皇帝微微提高了聲量,“我叫你下去!”

    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羞怒。

    哦,皇上是叫我下榻去,可是……下去做什麼呀?還有,皇上怎麼好像有點兒……不大高興?

    秀兒手忙腳亂地爬下了床,不自禁地用手虛掩著自己的羞處,手足無措。彼時天寒地凍,屋子裡,地龍雖然燒得滾熱,角落裡還擺著兩個燒得極旺的白雲銅炭火盆,可不著寸縷,秀兒依舊凍得瑟瑟發抖。

    “你的衣衫!”

    秀兒趕忙又過來歸攏自己散落在床上的衣衫,然後,抱著一大團衣衫,低著頭,用眼角餘光,偷偷的覷看著小皇帝。

    “你還在這兒做什麼?”小皇帝的聲音又尖又利,“出去!”

    秀兒這才明白,小皇帝要趕她走!

    血一下子就湧上了頭,臉蛋兒漲得通紅;轉瞬之間,又變得慘白,好像就那麼一霎,就被人抽乾了全身的血。

    秀兒哆哆嗦嗦穿起了衣服。

    “你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

    說罷,小皇帝翻了個身子,面朝牆,把背脊留給了秀兒。

    秀兒的牙關,不可自抑地打起戰來。

    公主也好,宮女也罷,對自己的“第一次”的想像。都是大同小異的:不曉得有多麼神秘?又有多麼美好?

    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如此收場!

    一個極可怕的念頭,倏地冒了出來。

    不,不,不!

    秀兒在心中對自己大喊:我不能做傻事!我不能做傻事!

    我……我還有爹娘,還有個剛進學的弟弟!

    淚珠兒就在眼眶裡打轉。秀兒死命忍住,嘴唇都幾乎咬破了,可不敢叫它滴下來啊,在宮裡,在主子面前,這可是犯大忌諱的!

    出門的時候。失魂落魄的秀兒,又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如果不是被人一把扯住,必定直直的摔了下去。

    秀兒轉過頭,淚眼朦朧中,是小李子。

    “你的頭髮全亂了,”小李子的聲音。聽在耳中,莫名的低沉,“妝也花了,不能就這麼出去。你跟我來。”

    *

    *

    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小皇帝又翻過身來,自己扯過一條被子,胡亂蓋住了半裸的身子,怔怔地盯著帳子頂,發起了愣。

    怎麼回事兒?

    莫非,書中寫的那些。什麼“金槍不倒”,都是假的不成?

    又或者,“金槍不倒”是有的。自己……卻是個“銀樣鑞槍頭”?

    不,不。不,絕無是理,絕無是理!

    我是皇帝,九五至尊,怎麼可能!……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輾轉反側,各種念頭,紛來沓去,轉得腦仁都疼了,直到小李子進來請示:今兒萬歲爺要不要早些安置?

    小皇帝看了看書桌上的《繡榻野史》——還有半卷沒看,嘆了口氣,無精打采的說道:“好罷。”

    他昨兒一夜沒有歇息,今兒又“連闖三關”,實在是疲憊的很了。

    “安置”之後,小皇帝很快便扯起了鼻酣。

    然而,朦朦朧朧中,秀兒、皇額娘、小李子、王師傅和《繡榻野史》中的東門生、趙大裡、金氏、麻氏,紛至沓來,也不記得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總之,攪鬧成一團,他數度驚醒,又勉強睡去,整個晚上,折騰不休。

    第二天,昏昏沉沉,渾身不得勁兒,直過了卯正,還起不來床——平日的這個時候,都該上書房了。

    小李子催請到第三次的時候,小皇帝終於發了脾氣:“再囉里八嗦,我割了你的舌頭!”

    沉默片刻,小李子還是再次小心翼翼地“囉里八嗦”:“那麼,請萬歲爺的示,今兒的書房……”

    “去弘德殿傳旨,撤了!”

    “萬歲爺,這……有點兒不大合規矩……”

    “你有完沒完?哪兒不合規矩了?”

    “這個事兒,得請懿旨,呃,得先跟鐘粹宮那邊兒打個招呼……”

    小李子說的不錯,“撤書房”的先例不是沒有過,不過,都是奉的懿旨,小皇帝還沒有親政,是沒有自己直接下旨的資格的。

    “先跟鐘粹宮打招呼?怎麼說呀?說我身子不舒服?哼,皇額娘聽了,還不立馬就趕了過來?再傳個太醫什麼的,我還用睡覺?”

    “可是……”

    “你娘的,還‘可是’?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快滾出去!我要繼續睡覺了!”

    小皇帝是真發了脾氣,小李子不敢再說什麼了,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他有點兒想不通:前兒一宿沒睡,昨兒都沒撤書房;昨兒早早就安置了,今兒反倒要撤書房,這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若拋給小皇帝自個兒,他大約也會愣上一愣:是啊,為什麼?

    小李子固然不瞭解,小皇帝自己也未必能夠明確意識到這麼一個事實:有的禁忌,一旦突破了,別的事情上的束縛和規矩,也會跟著變得鬆動——特別是那些需要你自覺主動遵守、違反了也不會受到什麼嚴重懲罰的束縛和規矩。

    自我的樊籬既去,心底的那匹野馬,就要撒蹄縱馳了。

    生母出居天津,算是撤去了“外部的樊籬”;《品花寶鑑》、《繡榻野史》,在“自我的樊籬”上,扯開一個又一個口子,最後,秀兒輕輕一推,“自我的樊籬”,轟然坍塌。

    弘德殿的倭仁和王慶祺,聽了小李子傳的“今日無書房”的“旨意”,詫異莫名,倭師傅臉色的難看,更不必說了。

    小李子傳了旨,立馬開溜,生怕被倭仁叫住了,那就說什麼都不對了。

    太極殿內,小皇帝這一覺,直睡到巳初二刻,已是日上三竿了,自覺精神已復,才叫人進來,服侍穿衣洗漱。

    傳過“早”膳,小皇帝又要“看書”了——還有半部《繡榻野史》沒看呢。

    只看了一刻鐘,渾身上下,又是熱騰騰的了。

    “傳秀兒進來侍候!”

    小皇帝心裡發了狠:一回不成,再來一回!我……我就不信這個邪!

    秀兒進來,剛剛掩上了房門,小皇帝就說:“快,脫衣裳!”

    進來之前,秀兒已經大致猜到,小皇帝要做些什麼?可她還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猴急,一聲多餘的都沒有——昨兒的事兒,他難道不該先有所譬解麼?

    昨兒下午到今兒上午,她心裡一直堵著一口氣。

    從小李子那兒出來之後,她一個人又偷偷地哭了一場,情緒慢慢平復下來之後,還想著,如果萬歲爺明兒跟自己賠不是,軟語相求,自己要不要原宥了他?

    現在才知道,自己想的,實在是太多了一點兒,眼前的這個人,是皇帝,是萬乘之尊,自己一個小小的宮女,在他眼裡,不過一個會說話兒、能喘氣兒的木偶人罷了!

    當然,這個木偶人,還有一個特別的用處——可以供他洩慾。

    片刻之間,秀兒只覺自己全身的血,熱了又涼,涼了又熱,不曉得是什麼況味?

    秀兒心頭的翻江倒海,昨天的也好,目下的也罷,小皇帝都一無所感,只是皺著眉頭催促:“你沒聽見我的話麼?手腳麻利點兒!”

    秀兒像一個木偶人那樣,機械地解開了自己領口的紐子。

    “上邊兒的不用脫了,就脫下邊兒的就好了!”

    什麼意思?

    “你背過身去!手……扶著桌子邊兒!”

    他要做什麼?

    小皇帝清秀的面孔,因為極度的興奮,已經變得有點猙獰了。

    看我這一次,不像《繡榻野史》中說的,“直搗其巢穴”?——

    就在此時,有人在屋子外輕輕扣了幾下房門,接著,小李子那把小公鴨嗓子響了起來:“萬歲爺,母后皇太后駕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1
第八十四章 逃學威龍

    小皇帝一怔,隨即嚇得魂飛魄散,一瞬間手足冰冷,全身上下每個零件兒,都軟耷拉下來了。

    這,這,皇額娘怎麼說來就來了,事先既沒有敬事房的太監通報,又聽不見“起——起——”的喝道之聲?

    皇帝、太后一出自己的宮門,即便只是在紫禁城裡串串門,也有一套既繁瑣又隆重的儀注。正常情況下,要派敬事房總管太監,先到目的地打個招呼;鑾駕的最前面,開道的太監,嘴裡會不斷發出“起——起——”的聲音,以警告路上的閒雜人等避讓、行禮;到了目的地,並不會立即排闥直入,而是要目的地的主人,在宮門前跪接,然後“扶轎”而入。

    小皇帝在自己的宮裡胡天胡地,並非沒有想過,萬一皇額娘過來做了不速之客,如何是好?但他想,自敬事房總管太監通報,到自己出去接皇額娘的駕,時辰寬綽的很,盡可從容施為;就算從聽到了“起——起——”的喝道聲才開始拾掇,也盡趕得及,所以,毫不擔心。

    “皇額娘,到了……哪裡?”

    小皇帝的聲音抖得厲害。

    “已經進了宮門了!”

    連自己出去接駕都不要了?!

    小皇帝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極恐怖的的念頭:這是來“捉姦”的!

    他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速度穿起了衣裳。

    一邊雞手鴨腳,一邊拚命給自己打氣:這兒是後殿,皇額娘過來,還得先經過前殿,還有時間,還有時間!

    剛套上一隻褲筒,一抬頭。見秀兒還木在那裡,急得他抬起那隻光著的腿,一腳踢了過去:“你他娘的倒是趕快穿衣裳啊!”

    秀兒“啊”的一聲,如夢方醒,動作起來。

    僥天之悻,兩個人都只是脫了下裳,穿起來。還算容易。

    正在手忙腳亂的系褲帶,就聽到外面的院子裡腳步紛沓,接著小李子大聲說道:“奴才給母后皇太后請安!”

    “別這麼高聲!”慈安的聲音,是刻意壓低了的,“皇上歇了沒有?傳了太醫了嗎?”

    傳太醫?

    屋子裡的小皇帝、屋子外的小李子,一齊愕然。

    原來。皇額娘是以為……我病了才撤了書房的!

    小皇帝大悔:早知如此,就不該穿衣服,相反……要脫衣服,上床、裝病!

    “呃,回母后皇太后,這個,沒有……沒有。”

    小李子的第一個“沒有”。是回“歇了沒有”,第二個“沒有”,是回“傳了太醫嗎”,只是惶急之下。有些語無倫次。

    慈安皺了皺眉,說道:“我進去瞅瞅。”

    心下奇怪:皇帝既然沒有歇息,也沒有傳太醫,想來沒有什麼太不舒服的,怎麼還不見他出來呢?

    “是……是……”

    小李子不曉得屋子裡面拾掇清爽了沒有,但他實在找不到拖延下去的理由了,心一橫:聽天由命吧!

    小李子前引。慈安在喜兒的攙扶下,踏上了台階,小李子剛剛喊了聲“萬歲爺。母后皇太后看您來了”,還未伸手推門。門“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

    小皇帝跨過門檻,臉上堆著笑,伸手來扶慈安:“門檻好高的,皇額娘仔細著。”

    慈安看了他一眼,心裡面更加奇怪了。

    進了門,小皇帝跪了下來,賠笑說道:“兒子看書,呃,看得有些頭昏,就上床……和衣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的,呃,未能早些出來迎候皇額娘,請皇額娘責罰。”

    慈安心裡想:怪不得你一副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的模樣呢。

    她伸手將小皇帝扶了起來,仔細覷了覷,點了點頭,慈愛地說道:“有什麼好責罰的?嗯,眼圈兒有些發暗,臉色也有點兒發青,可不是累著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不過,大冷的天兒,穿著衣服打盹兒,可是不成!沒病都折騰出病來了!何況你身子本來就不舒服?”

    “呃,是,皇額娘的教誨,兒子記住了。”

    “身子不大舒服,回來之後,就該好生歇著,叫人去傳太醫,怎麼還繼續看書?就算用功,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啊。”

    “呃,這個,回來之後,兒子覺得……精神還好,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毛病,應該……呃,不必傳太醫的,這個,師傅佈置的題目還沒有……所以……”

    慈安打斷了他:“有沒有毛病,總要太醫看了,才放得下心啊!快,去傳太醫!”

    “是!”

    答話的是小李子,說罷,同一個宮女一起,匆匆地出去了。

    這時,慈安才留意到,這個宮女,原本就是在屋子裡的,“跪迎”過自己之後,就退到一旁的角落裡,靜靜的站著。慈安以為她是服侍小皇帝讀書的,沒有多想什麼,角落裡光線昏暗,這個宮女的形容,慈安也沒有看清楚。

    幸好沒有看清楚,不然,就沒法子不起疑心了。

    太醫傳來了,把過了脈,看過了證象,如此回奏:“聖學勤奮,不肯稍耽安逸,辛苦確實是辛苦了些;不過,聖躬安康,邪祟不侵,請母后皇太后寬抒厪慮。”

    就是說,啥毛病有木有,連個頭疼腦熱都木有。

    慈安在心底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小皇帝和小李子都不曉得的是,小李子一離開弘德殿,倭仁立即傳轎——他是賞了“紫禁城”騎馬的,直奔養心殿,遞了牌子,請求覲見。

    慈安見到倭仁的“綠頭簽”,不由頗為詫異。照理,倭仁此時應該還在弘德殿的課堂上,卻走到養心殿來遞牌子請見,殊不尋常,於是,軍機“叫起”之後,別的“起”都向後推,先見倭仁。

    見了面,更詫異了:皇帝居然派人“傳旨”,說什麼“今日無書房”?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倭仁頗為激動的樣子,說道:“聖學未成,還要多多砥礪琢磨,書房至重,不可輕撤,請皇太后萬幾宸函之餘,格外眷注。”

    慈安試探著說道:“也許,皇帝今兒……身子不大舒服呢?”

    “傳旨的太監,只說了‘今日無書房’一句,餘者一無所及。”

    慈安默然。

    倭仁又說道:“再者說了,就算聖躬不豫,撤書房,也要先請懿旨!皇上年在沖齡,尚未親政,一切都要仰承慈懷曲體,不可自作主張。”

    靜默片刻,慈安說道:“是,倭師傅責備的是,我記住了。”

    倭仁進入養心殿東暖閣,行過禮,即賞了“起來說話”的恩典,此時立即跪了下來,說道:“臣怎麼敢責備母后皇太后?只是‘防微杜漸’四字,關係江山社稷,臣不敢不披肝瀝膽!”

    防微杜漸?慈安心中微微一震。

    “倭師傅,起來說話。”

    倭仁謝了恩,站起來後,慈安緩緩說道:“你是先帝看重的老臣,先帝臨終,特意囑咐我,要把皇帝的學習,託付給你;滿朝文武,我最敬重的,也是你,你就有責備,我也是受的。”

    倭仁大為感動,第三次跪了下來,聲音帶出了哽咽:“先帝和皇太后的知遇,臣粉身難報!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慈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皇帝的學習,他生母在北京的時候,就是頭疼的,這,你也是曉得的……”

    說到這兒,不曉得該怎麼說下去,只好打住了。

    “這樣吧,現在我就趕到長春宮去,瞧瞧到底怎麼回事兒?然後,咱們再……商量?”

    “母后皇太后聖明!”

    慈安為人,畢竟忠厚,心裡還存著“皇帝許是真病了”的念頭,吩咐不必事先通報,連鑾駕前的喝道,也一併免了,以免打攪皇帝歇息。

    沒想到——唉!

    沒病沒痛,無緣無故,就撤書房,這,不成了“逃學”了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1
第八十五章 敲山震虎

    想起倭仁說的“防微杜漸”,慈安悚然心驚:“西邊兒”離京才幾天,小皇帝就開始不守規矩了?

    再想起自己說的,“皇帝的學習,他生母在北京的時候,就是頭疼的”,不禁大為失悔:這個話,實在是不大得體!好像在說,皇帝今日之種種,都是他生母教導無方的責任,可是,至少,“西邊兒”在北京的時候,皇帝絕不敢如此放縱啊!

    如此看來,皇帝今兒的恣肆,責任……竟是自己這個嫡母的!

    這,是為了什麼?

    慈安為人,雖不如何聰明,可是,個中緣由亦並不難想像:皇帝怕生母,不怕嫡母!

    她想起來,“西邊兒”離京的前一天晚上,對她說的一句話:“姐姐,接下來這一年,皇帝那兒,你又要做紅臉,又要做白臉,可是辛苦你了。”

    慈禧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點點玩笑的口氣,因此,慈安對她的這句話,並未太過在意,現在回想起來,“西邊兒”的“紅臉、白臉”之說,實在是一種“諷諫”:之前,都是我唱白臉,你唱紅臉,“壞人”我來做,“好人”你來做,今後,你可不能只唱紅臉,只做好人了!

    唉,御下要“恩威並施”,管教孩子,竟然也是如出一轍——須得“寬嚴相濟”,紅臉、白臉,左右缺一不可!

    慈安是從來沒有責罵過小皇帝的,現在要讓她拉下臉來,擺明軍馬地指斥小皇帝之非,她實在難以辦到,可是,她曉得,今天的事兒。如果輕輕放過,小皇帝必然得寸進尺,待到他沉溺不可自拔了,再去管教,就難了,就晚了!

    如何是好呢?

    慈安畢竟是從皇后做到皇太后的人,深宮之中。對這種事情的處理,是有一套特別的心法的,此時,她再忠厚,再善良,也不能不硬起自己的心腸來了。

    “將長春宮管事兒的叫過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母后皇太后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宮裡邊兒的人,都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不由心裡一緊。

    “長春宮管事兒”的,李蓮英和玉兒之外,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太監頭兒。一個是宮女頭兒,太監頭兒叫王三喜,長春宮的副總管,宮女頭兒叫桂蓮。算是玉兒的副手。

    乾清宮“集議重臣”的時候,聖母皇太后曾說過,她出居天津,只帶“一個內侍,一個女官”,“一個內侍”即李蓮英,“一個女官”即玉兒。李、玉走後,“長春宮管事兒”的,就輪到王三喜和桂蓮了。

    王三喜和桂蓮兩個。很快就傳了過來,給母后皇太后和皇帝都請過了安。只聽母后皇太后說道:“呆著。”

    就是說,繼續跪著,不許起身。

    這就沒有好事兒了!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來。

    “長春宮、太極殿,是一體的,”母后皇太后緩緩說道,“太極殿沒有自個兒管事兒的,長春宮管事兒的,就是太極殿管事兒的,所以,太極殿出了什麼事兒,責任,就是長春宮管事兒的。”

    王三喜、桂蓮兩人,心中暗暗叫苦。

    小皇帝“逃學”,母后皇太后打上門來,他們自然是曉得的,聽母后皇太后的語氣,竟是要拿自己來做伐子了!

    可是——冤枉啊!

    太極殿依附於長春宮,因此沒有自己的總管,說“長春宮管事兒的,就是太極殿管事兒的”,原本不錯。可是,這個話,只有聖母皇太后在京時才有意義,聖母皇太后既已出京,“長春宮管事兒的”,怎麼敢去管太極殿?怎麼管得到太極殿?

    冤枉固然冤枉,但王、桂二人,跪地俯首,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皇帝身子不舒服,”慈安說道,“第一,要傳太醫;第二,要報給我知道。結果,既沒有人傳太醫,也沒有人報給我知道!你們兩個管事兒的,還有——”

    慈安的眼風掃向小李子:“在皇帝身邊侍候的,都難辭其咎!”

    小李子立即跪了下來,俯下身子,頭幾乎觸到了地上。

    “王三喜、桂蓮兩個,罰……兩個月的月例!小李子——自個兒掌自個兒的嘴……二十下!”

    王三喜和桂蓮,沒想到處分如此之輕,喜出望外,趕忙磕頭謝恩,小李子的聲音最大:“奴才謝母后皇太后的恩典!”

    確實是“恩典”:這二十巴掌,如果交給內務府慎刑司,用的可就是“皮巴掌”,二十皮巴掌,使上勁兒的話,能把被刑人的牙齒打掉好幾顆。

    因此,小李子打自己的嘴巴,“啪啪”作響,毫不留力,十巴掌還沒打到,兩邊的面頰便紅腫了起來。

    慈安心中不忍,臉上雖然依舊扳得一絲兒笑容也沒有,卻不由微微地偏轉了頭,視線剛剛好落到站在一旁的小皇帝身上,嫡子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只看見兩隻手垂在身旁,微微發抖。

    她暗暗嘆息了一聲:這是為了你好!

    二十個嘴巴子,終於打完了,小李子對自個兒,是真下得去手,使了好大的勁兒,雖然努力抑制,還是呼哧呼哧直喘氣。

    慈安開口說道:“太極殿的事兒,就是長春宮的事兒,以前是這個規矩,以後還是這個規矩,明白了嗎?”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皇帝年紀還小,侍候的人,要尤其上心!不要以為聖母皇太后不在宮裡了,你們就可以放羊了!還是那句話,以前是什麼規矩,以後還是什麼規矩!”

    “是!”“是!”

    “宮禁嚴肅,什麼時候都是不變的,你們一個個,都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是!”“是!”

    “好啦,”慈安放緩了調子,“今兒的事兒,到此為止,我……去長春宮那邊兒看看,王三喜、桂蓮,你們兩個帶路。”

    說罷,站起身來,小皇帝趕忙踏上一步,伸手來扶,慈安卻說道:“皇帝就不必跟著了,好好兒的歇著吧。”

    “這個……兒子應該隨侍的……”

    “不必了。”

    頓了一頓,慈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聽額娘和師傅的話,把書唸好了,比什麼都管用。”

    “是……兒子謹遵皇額娘的教誨。”

    看著母后皇太后前呼後擁地往長春宮去了,小李子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臉龐,偷偷地覷了一眼小皇帝。

    他不禁心頭一顫。

    小皇帝的臉色,好像一塊生鐵,青得可怕,眼中似有火光跳動,嘴角和眉梢,都微微地抽動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2
第八十六章 圍城中人

    我還算是……皇帝嗎?

    慈安處分王三喜、桂蓮、小李子,“敲山震虎”、“殺雞駭猴”、“打狗叫主人看”的用意,小皇帝是全然明了的,其中責備、警告之意,小皇帝亦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而且,小皇帝受到的震撼,遠遠超過了慈安的預計,甚至,超過了慈禧生他的氣生得最大、罵他罵得最狠的時候。

    原因,自然不是為了連累了王三喜、桂蓮、小李子而感到內疚,而是多少年來,嫡母對自己,一直是慈顏溫熙,春風化雨,自己亦一直目嫡母為真正的“娘親”,孺慕依依,難離膝下,怎麼,不過撤了一次書房,皇額娘就對自己翻轉了臉?而且……當著這麼多的人!春暖立變冬寒,冷風刺面,冰凍徹骨,委實難耐!

    這個心理落差,實在太大了。

    小皇帝的性格,敏感、驕傲、好面子,小李子自個兒掌自個兒的嘴,一巴掌又一巴掌,每“啪”一聲響,小皇帝都覺得好像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因此,雖然“震撼”盡有之,但慈安希翼的“警醒、惕勵”,小皇帝卻是毫無所感,驚愕、委屈、憤怒、怨懟,迅速累積起來,充滿了心房。

    我……我還算是皇帝嗎?!

    皇額娘壓著我,師傅壓著我,今後,連長春宮、太極殿的奴才,也能夠壓著我了!——從今兒起,他們就算是奉了懿旨,看著自己,管著自己,“口銜天憲”,理直氣壯!自己有什麼不如他們的意的,他們都可以說嘴,或者。直接跑到鐘粹宮去遞小話兒!

    自己再不能……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了!

    一時之間,小皇帝只覺得,殿閣突然逼仄了許多,宮牆突然長高了許多,然後,四面八方向自己擠壓了過來!他幾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直想放聲大叫——可是不行!皇額娘就在不遠處的長春宮裡,自己大聲喊叫,她必定是聽得見的!

    生母出居,還以為紫禁城從此天寬地廣,誰知道——

    這個鬼地方,真正是呆不下去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霎的事兒,然而,猶如漫天厚厚的雲層,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一束陽光直射了下來,小皇帝心中,倏然亮了起來!

    什麼“天寬地廣”?紫禁城外邊兒。才叫“天寬地廣”!

    我……我要出宮!

    此念一起,不可抑制,小皇帝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可是,出宮——這怎麼可能呢?

    小皇帝曉得。就是兩宮皇太后,出宮一次,也是不容易的,非有極堂皇、極妥當的名目,不能成行;至於他,尚未親政,事事做不得自己的主。檯面上,是絕對找不到單獨出宮的理由的。

    除了辛酉年英法內犯,作為大阿哥的他。隨文宗“巡狩”熱河,十幾年來。小皇帝只出過兩次宮。

    一次,是文宗的“奉安”大典,小皇帝奉兩宮皇太后鑾駕,謁東陵,接著,奉安文宗梓宮於定陵。

    另一次,是醇王奉請兩宮皇太后臨幸自己太平湖的府邸,小皇帝跟著兩位皇額娘,出宮享受了一天難得的假期。

    除此之外,紫禁城外的世界,東西南北,大小長短,就一概懵懂了。事實上,就是熱河、東陵、定陵之行,一路上,也是一直呆在車輦之中,行宮陵苑之外,風光何如,不過浮光掠影,雪鴻泥爪。

    醇王府倒是在北京城內,可惜,紫禁城到太平湖,一路出警入蹕,四九城的熱鬧,車輦中的人也是看不見的。

    老百姓看紫禁城,都想著,朱牆之內,不曉得何等富貴、奢華?然而,紫禁城裡邊兒的貴人,也會想著,朱牆之外,不曉得何等自在、熱鬧?

    這種心理,非獨小皇帝為然,就是慈安、慈禧,有時候也難免會有這樣的想頭。當然,母子三人的反應,是各不相同的:慈安是想過就算,不會再自尋煩惱;慈禧和小皇帝母子,卻是心心唸唸,難以釋懷。

    母子二人的區別在於,母親有能力實現出宮的願望——並已多次實現了;兒子呢,只好望高牆而興嘆。

    之前,小皇帝還勉強耐得住,今兒的事兒出來,貝闕珠閣,桂殿蘭宮,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座又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他是再也耐不住了!

    可是,還是上面那句話——出宮,怎麼可能呢?

    皇額娘是絕不會放自己一個人出去的。

    那麼,像上次去七叔家那樣,攛掇皇額娘臨幸哪家王公府邸,自己趁機跟了過去?

    這——

    皇額娘原就定了臨幸理藩院後胡同榮安公主府的,自己如果軟求,皇額娘是有可能帶自己去的。本來,去姐姐家串個門兒,也是一件賞心樂事,可是,如此一來,就得看那個姓關的嘴臉,我,我不愛見他!

    再者說了,就算姓關的不在家,走這一趟,還是安居車輦,還是出警入蹕,外邊兒的熱鬧,還是看不見,沒啥大意思!

    總要真正自個兒出門,才算有意思!

    “真正自個兒出門”,幾個字,猶如幾隻熱烘烘的小耗子,在心裡鑽來鑽去,小皇帝渾身上下,都熱乎乎的,皇額娘“變臉”給他帶來的寒意,似乎也不大感覺的到了。

    還有,小皇帝心裡明白,出了今天這檔子事兒,在宮裡,再想對秀兒和其他的宮女,做類似這兩日對秀兒做的事情,只怕難上加難了!且不說有沒有人跑到鐘粹宮去告密,就是自個兒……呃,一想起小李子那嗓子“母后皇太后駕臨”,便心下打鼓,渾身發軟——呃,也包括下邊兒的……那啥啥。

    再來一次,只怕又是……“銀樣鑞槍頭”?甚至,更糟糕也說不定!……

    總之,不敢再在宮裡邊兒胡天胡地了!

    可是,小皇帝已經決了堤的**,是再也收不回去的了。他一想起《繡榻野史》裡的種種淫語穢行,便口乾舌燥;再想起《品花寶鑑》中的梨園豔屑,那些酒樓戲館的熱鬧,青樓妓院的風情,愈是心馳神往!

    哼,我在秀兒身上“失守”,還不是因為,在宮裡“做事”,偷偷摸摸,隨時都要擔心被“捉姦”?我出得宮去,載酒看花,舒心悅意,還不……大展天威?

    還是那句話:外邊兒才算“天寬地廣”!

    小皇帝的腦子,拼了命轉動起來:怎麼才能夠出得去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2
第八十七章 不可能的任務

    拿現代的話說,小皇帝的這個野望,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想出宮,首先,得“今日無書房”。

    撤書房,自個兒傳旨是不管用的了,那麼,只有兩條路,一,裝病;二,師傅放他的假。

    裝病,馬上就會引來太醫——太極殿也好,長春宮也罷,聖躬不豫,再沒有人敢不傳太醫了。太醫到了,一把脈,什麼荒唐鏡都要打碎了。

    小皇帝甚至想,乾脆,自己往自己頭上澆盆冷水,自己把自己折騰病!真病了的話——不對!真病了的話,書房是不必上了,可必然得“臥床靜攝”,按時服藥,到時候,別說紫禁城了,就是太極殿都出不去了!

    還有,我是皇帝,我……犯得著這麼憋屈自己嘛!

    師傅放他的假?

    嗯,王師傅是必定肯的,倭師傅呢?嘿嘿,小皇帝暗自苦笑:做夢吧!甚至,做夢都做不來!

    還有,倭仁的功課在前,王慶祺的功課在後,倭仁的功課教過了,當天上午,若內閣和翰林院沒有別的事務要處理,他是不會離開弘德殿的。這種情況下,王慶祺要放小皇帝的假,也沒那麼方便。偶一為之,倭老夫子也許不會幹涉,次數一多,他一定不高興,也一定會出言反對。弘德殿的師傅,檯面上雖無主從之分,但王慶祺的資格,比倭仁淺得太多,矮了一輩不止,在翰林院裡,又是倭仁的下屬,弘德殿的差使有了分歧,王慶祺不能不尊重倭仁的意見。不然,鬧了開來,事情必定會傳到母后皇太后那裡去的。

    思來想去。小皇帝的腦子裡,蹦出了這麼個念頭:如果,倭師傅……病了呢?

    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前邊兒,突然打開了一道什麼門似的。

    小皇帝按耐住激動的心情,自己對自己說:倭師傅一大把年紀,生個病有什麼稀奇的?又不是一病不起。隨便病個……十天半月就好了嘛!

    這個事兒,一時半會兒的,還不能通前徹後想明白,先放一放,繼續往下想——

    好,假設上午已經“無書房”了。那麼,用過午膳,就剩下午的“國語”課了。

    這個應該不難辦!

    教“國語”的不叫“師傅”,叫“諳達”,都是滿人,雖然名義上也算“入直弘德殿”,但地位較之倭仁和王慶祺等正經的上書房和弘德殿的“師傅”。天差地遠,皇子們——當然也包括小皇帝——對待“諳達”的禮數,也不能和“師傅”相提並論,他們對“諳達”。其實是以僕從目之的——事實上,“諳達”也確實算是他們的“奴才”。

    因此,小皇帝有把握,軟硬兼施,叫“諳達”乖乖地放自己的假。

    “假期”拿到手了,就剩下兩個麻煩事兒了。

    一個麻煩事兒,是要甩開平日出行前呼後擁的一大班太監——辦法雖然還沒想定。但應該不會太難;另一個事兒,就真正是麻煩了:如何過把守宮門的侍衛和護軍的關?

    小皇帝想得頭疼,還是不得要領。於是謀之於小李子。

    小皇帝雖然中二,可是也明白。自己要出宮,小李子的襄助,是絕對少不了的。他還有一個錯覺,認為小李子因為“撤書房”的事情,挨了皇額娘的處分,所以,在這個事兒上,很應該和自己“同仇敵愾”。

    誰知小李子一聽,“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萬歲爺,您就饒了奴才吧!奴才這顆腦袋,還想留在脖子上,多服侍您幾年呢!”

    “好啦,好啦,又來這一套!”小皇帝不耐煩的說,“叫你動腦子,不是掉腦子!總是把針眼兒大小的難處,說成天大!就是懶,就是不肯出力!”

    小李子哭喪著臉說道:“奴才怎麼敢不出力?可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宮裡邊兒,有幸見過天顏的人,多了去了,守門的侍衛和護軍,眼神兒又是最毒不過,怎麼瞞得過去呢?”

    “我可以藏在車裡……”

    “萬歲爺,車子、轎子,進出宮門,都是要掀開簾子,細細查驗的!”

    “我可以扮成一個小太監……”

    “呃,萬歲爺是……呃,呃……哦,對了——‘龍日之姿’!怎麼可能扮成小太監呢?奴才是說,怎麼扮……呃,都不像啊!再者說了,太監進出宮門,都要有腰牌,出宮之前,去敬事房領了;回宮後,交回給敬事房,這個,這個,沒法子做假呀!”

    小皇帝沒招了,輕輕踢了小李子一腳,罵道:“你這個死奴才,怎麼我說啥,你都能堵上?”

    “奴才怎麼敢……堵萬歲爺?實在是……一片赤膽忠心啊!”

    頓了一頓,又說道:“再者說了,就算能混出宮去,可萬一,咱們還沒趕回宮裡,母后皇太后就派人來請,或者,像今兒這樣……”

    “這個先不去想他!先想著怎麼出宮!”

    小皇帝來回踱了幾步,一跺腳,惡狠狠地說道:“我不管!總之,這個轍,你得替我想出來!不然——”

    小李子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中已是帶出了哭腔:“萬歲爺,這個事兒,真真是做不得的!漏了餡兒,可不止是打斷奴才腿子的事兒,真真是……奴才再多長一顆腦袋,也是不夠砍的呀!”

    小皇帝冷然說道:“怎麼,你不做,我就砍不了你的腦袋了?”

    小李子一呆,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曉得,小皇帝這個話,可不是空口白牙嚇唬人!

    自己前邊兒的那個小桂子,是怎麼沒的?宮裡邊兒的人,暗地裡都在說,那其實是萬歲爺——

    “你不做,”小皇帝的聲音,乾巴巴的,“什麼下場,你自己曉得;你做了,如果成事,你的好處,可就大了去了!做還是不做,你自個兒……哼,掂量著辦吧!”

    沉默半響,小李子低聲說道:“可是,萬歲爺總要容奴才些日子……”

    “哼,這還算句話。不過,你可別想糊弄我——我可不能沒完沒了地等下去!這麼著,給你……十天時間!到了時候,還想不出轍,看我怎麼收拾你!”

    “十天?!”

    “怎麼,嫌太長?那就五天好了!”

    “不,不,就十天好了!”

    事實上,小皇帝也知道,出宮這個事兒,異想天開,確實不是說辦就能辦的,十天的期限到了,小李子如果辦不成,他也未必就真要砍小李子的腦袋。可是,這個奴才,你不逼得緊點兒,他怎麼肯拿出全部的氣力辦差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2
第八十八章 君子遠庖廚?

    喜兒發現,母后皇太后從長春宮出來之後,就一直處在一種怔忪和恍惚的狀態中,她以為,太后還在為小皇帝的“逃學”發愁,忍不住勸道:“萬歲爺聰明的緊,又是最孝順的,主子今兒這麼一點撥,他就什麼都明白了。以前,他是年輕貪玩;以後,再也不會淘氣,教主子掛心了,主子就不必再發愁了!”

    慈安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喜兒見母后皇太后對自己的話,似乎是不大以為然的樣子,她也知道,小皇帝那個脾性,豈是“再也不會淘氣”的主兒?自己的話,也就是個虛安慰,再往下講,也不曉得該怎麼說了,只好打住。

    她不知道的是,母后皇太后目下煩心的,已經不是小皇帝的“逃學”了。

    處分了王三喜、桂蓮和小李子,一行人就來到了長春宮。在長春宮,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母后皇太后一共呆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致“上煩厪憂”?

    這是慈禧出居天津之後,慈安第一次駕臨長春宮。

    她心裡本來有個想法,以為自己去長春宮,不宜過於頻繁,因為,那兒不是自己的“地頭”,去的多了,難免有人會有想法,嘀咕“鳩佔鵲巢”什麼的。所以,慈禧出京已經數天,如果不是因為小皇帝“逃學”,她大約還是不會來長春宮的。

    今兒的事兒,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可是錯了!

    還是她自己說的那句話——“長春宮、太極殿,是一體的,太極殿沒有自個兒管事兒的,長春宮管事兒的。就是太極殿管事兒的”,管理太極殿事務,照料、監督小皇帝,要靠長春宮的人,長春宮如果懈怠了,必定會影響到太極殿,影響到小皇帝。

    長春宮的主人不在北京。長春宮的太監宮女們“沒王蜂”了,怎麼保證他們兢兢業業、一如既往呢?

    只能靠自己“勤加檢視”了!

    所以,自己必須頻繁駕臨長春宮,這樣,執事人等,才會時時警惕。不敢稍有鬆懈。

    還有,自己“檢視”起來,必須細緻入微,不能流於形式,不然,下面的人會覺得,母后皇太后不過應付差事——你“應付”。他們也就“應付”你了。

    慈安就是抱著這樣的“宗旨”,進了長春宮。

    長春宮原來的宮門長春門,連同門兩邊的南宮牆,以及門後面的影壁。都已拆去,所以,從太極殿後殿體元殿穿堂而過,就到了長春宮的院子裡。

    從東配殿綏壽殿起,慈安一間間房子看過去。

    一進綏壽殿,心中便微微一顫:一切陳設,都彷彿五年前的時候。細細看去,竟是……一模一樣的!

    辛酉政變後,兩宮迴鑾。為議政方便,同住長春宮+太極殿。剛開始的時候。慈安住東配殿綏壽殿,慈禧住西配殿平安室,姐妹倆住在一個院子裡,東西相望。

    很快,兩人便發現,如此安排,“議政”倒是方便了,可是一宮二主,別彆扭扭,不方便的事兒,其實更多。於是,慈安搬到了前邊兒的太極殿,把長春宮留給了慈禧。

    可是,太極殿和長春宮,“本是一體”,母后皇太后就算移居太極殿,“一宮二主“的尷尬,還是存在的。同時,姐倆兒也覺得,就是分開來住,有了事兒,你來我這兒,我去你那兒,“議政”什麼的,也沒啥不方便。所以,慈安就搬回了鐘粹宮,把長春宮+太極殿留給了慈禧母子。

    不過,慈安在長春宮住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綏壽殿畢竟也算是自己的“故居”,搬出去之後,她又來過長春宮無數次,但每次都是來和慈禧看摺子、談事兒的,再也沒有進過綏壽殿,今兒算是她五年來第一次真正“故地重遊”,想到這幾年來風風雨雨,物是人非,心裡不能沒有感慨!

    看到一切陳設,都一絲不苟地保持著自己居住時的樣子,慈安的感慨,就更大了!

    對慈禧這片份不言不語的心意,她不能不為之感動!

    怔怔了好一會兒,輕輕的嘆了口氣。

    出了綏壽殿,再看西配殿平安室,然後是正殿;正殿之後,是後殿怡情書室,以及怡情書室的東配殿益壽齋、西配殿樂志軒。

    慈安搬出長春宮後,慈禧也搬出了平安室,搬進了怡情書室。這個“怡情書室”,正式的名字其實是“怡情書史”——匾額上就是“怡情書史”四個字。可是,一座房子起這麼個名字,女人們都不大習慣,因此,習慣上就改“史”為“室”,喊做“怡情書室”了。

    每一間房子,裡面都是干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慈安暗暗點頭,隨侍的桂蓮、王三喜,偷覷著母后皇太后的神色,是頗為滿意的樣子,待看完了樂志軒,不由都暗自透了口氣:可算過關了!

    不料,慈安說道:“去小廚房看看。”

    東六宮、西六宮,每一座宮殿,都有自己的小廚房。照理來說,小廚房只負責本宮的早膳、點心、夜宵,午膳和晚膳,是簡稱“御膳房”的“御茶膳房”的責任。可是,御膳房的飯菜,都是溫火膳,吃多了未免寡淡無味,有的妃嬪,特別是手頭比較寬裕的,就寧肯自己開伙,吃本宮的小廚房做的飯菜。

    譬如,之前的永和宮,麗太貴妃母女還在宮裡邊兒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飲食精潔,就連兩宮皇太后和小皇帝也要豔羨的。

    嬪妃的午膳、晚膳,可以自己開伙,鐘粹宮和長春宮兩處,卻必須進御膳房送來的菜餚,這是“規矩”,是“制度”,既是皇太后和皇帝的權利,也是他們的義務,所謂“食前方丈”,是維護皇家尊嚴的必要排場。

    另外,從飲食安全檢查的程序上來說,她們也不能不進御膳房的溫火膳。

    這就是太后母子為什麼會羨慕永和宮的緣故,也是小皇帝為什麼總愛往永和宮跑的原因之一:在長春宮,嘴裡簡直“淡出鳥來”;麗姨那兒,卻總是有好吃的。

    如果是永和宮的小廚房,大約還有點兒看頭,長春宮的小廚房,有什麼看頭?

    桂蓮、王三喜,還有喜兒,一起發愣。

    再說,母后皇太后要……下廚房?這個,似乎……呃,有些……不大成體統吧?

    君子遠庖廚,廚房這種煙火、污穢之地,哪有貴人自個兒親臨的道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2
第八十九章 絕不可能的!

    慈安這個近乎異想天開的舉動,源自莊親王福晉的一次進宮請安。

    莊親王奕仁,為人淡泊,莊親王福晉卻是個好事快嘴的女人,妯娌倆嘮家常,莊親王福晉大講,“家裡的人口多了,下面的人,難免偷懶耍滑,我們家那位爺的脾氣,太后是曉得的,諸事不理,全靠我一個人盯著”,云云。

    慈安笑道:“你卻是真真能幹的——也難為你照應的過來!”

    莊親王福晉得意地說道:“回太后,這裡邊兒,有一個竅門,算是我的不傳之密——有一個地方,盯住了,其餘的地方,自然而然,就都規矩了!”

    慈安倒是來了興趣,笑著說道:“不傳之密?不曉得能不能夠傳給我?”

    莊親王福晉趕忙欠了欠身,賠笑說道:“瞧太后說的,臣妾怎麼當得起?太后問到了,臣妾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頓了一頓,說道:“這個竅門,說穿了也不值錢——就是廚房!我隔三差五的就到廚房裡轉一圈兒,府裡上上下下,就都規矩了!”

    慈安大感好奇,問道:“哦?果真如此?那是什麼緣故呢?”

    “太后想啊,”莊親王福晉說,“廚房是什麼地方?那是府裡最雜亂、最污糟的地方!別人家,哪有個主子肯進廚房的?如果下人們曉得,主子連廚房也不放過,也要檢視,府裡其他地方,自然就更加不必說了!如此,還有人敢偷奸耍滑的麼?”

    “這……倒真是的。”

    “所以,上房、書房,這些地方,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還不算數,總要廚房也乾乾淨淨,整整齊齊,整個家,才算真真正正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莊親王福晉的高論,慈安聽了,雖然新鮮。到底覺得有些異想天開,笑一笑,也就過去了,沒怎麼放在心上。

    然而,今兒小皇帝“逃學”的事兒出來,慈安突然覺得。莊親王福晉的“不傳之秘”,真正是有道理!特別是“西邊兒”出京,長春宮暫時沒有自己的主人,要讓宮人們兢兢業業,一如既往,可不得叫他們曉得,“東邊兒”和“西邊兒”是一樣的。一般的一絲不苟,連廚房這種地方也不會放過,你們一個個的,都要戒懼警惕!

    除此之外。慈安還想著,太極殿沒有自己的小廚房,小皇帝的宵夜、點心、糖水,如果不出自御膳房,就是出自長春宮的小廚房了,長春宮的廚下,乾不乾淨、上不上心。總要親自檢視一番,才能放得下心來。

    因此,進了小廚房。她看得十分仔細,就連瓶瓶罐罐。都叫揭開了蓋子,一一細細檢視。

    慈安發現了一樣食材,頗出乎她的意外:酸梅。

    數量之多,更是出乎意外。

    其中有新鮮的,滿滿的裝了一大簸箕;另外,還有兩個尺來高的青花罐子,也裝的滿滿的,只是裡面摻雜了許多白色的細粒和粉末,不曉得是糖還是鹽,似乎是在……醃漬。

    慈安好奇地問道:“這大冬天兒的,還有新鮮的酸梅?”

    廚娘賠笑說道:“回太后,北邊兒冬天,自然是沒有新鮮酸梅的,這個酸梅,是南邊兒來的,好像是……軒親王進的。”

    聽到“軒親王”三字,慈安心中,突的一跳,她定了定神,閒閒的說道:“怎麼,皇帝愛吃酸梅嗎?我倒不曉得。”

    “回太后,萬歲爺是極少進酸梅的,這個……都是聖母皇太后進用的。”

    慈安的心中,莫名其妙,又是突的一跳。

    “喲,這麼多酸梅,我看一眼,唾沫就生出來了,牙齒也覺得有些倒了,她倒……”

    頓了一頓,笑了一笑,說道:“這麼些個酸梅,都怎麼個吃法呀?”

    “回太后,可以生吃,也可以用鹽或糖醃漬了……再用。呃,那兩個罐子裡的酸梅,都是醃漬著的,一罐用鹽,一罐用糖。”

    “哦。”

    “也可以直接拿酸梅來做菜的,燜豬腳、蒸排骨,都可以加進幾枚酸梅。”

    “這個酸梅……豬腳、酸梅排骨,你……做過嗎?”

    “回太后,奴婢做過的,主子這段日子,胃口不是太好,午膳、晚膳,都進的不多,常常要加頓夜宵,夜宵的菜式,不是酸梅豬腳,就是酸梅排骨。”

    慈安的心,又是一跳。

    “胃口不大好?有沒有傳御醫?”

    這個廚娘就不曉得了,一旁的桂蓮趕忙說道:“回太后,主子說了,不過是看摺子看多了,有點兒胃滯罷了,不算什麼毛病,沒必要傳御醫,進點兒開胃的東西就好了。”

    慈安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主子盡日操勞國事,這……也是難免的,還好,她體氣壯,換了我,多半是頂不住的。”

    壓抑著異樣的心情,慈安繼續“細細檢視”。

    她又發現了酸棗、楊梅、山楂。

    慈安沒有再問東問西,只是看到山楂的時候,開玩笑似地說了句:“這是拿來做糖葫蘆的嗎?”

    “回太后,這個是拿來做山楂糕的。”

    終於將小廚房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一出門,眼光耀眼,慈安微微一陣昏眩,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喜兒趕忙伸手扶住:“主子,仔細腳下!”

    慈安站定了,輕輕的呼了口氣。

    一種隱約的、莫名的憂慮,從心底慢慢地浮了上來。

    她無法直面這種憂慮,略一思及,就覺得自己的念頭,未免荒唐過甚了,怎麼可能呢?

    絕不可能的,絕不可能的!

    她搖了搖頭,似乎要把這個荒唐透頂的念頭從腦子中驅逐出去。

    可是,做不到。

    於是,喜兒的眼中,自長春宮出來,母后皇太后就一直是副“怔忪和恍惚”的樣子。

    慈禧的飲食習慣,慈安是基本瞭解的——她們倆曾經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

    同慈安一樣,慈禧亦喜食甜食,鐘粹宮、長春宮兩家的小廚房,投主子之好,都會鑽研些新鮮花樣的糕點、糖水,每當有了什麼“新發明”,慈安也好,慈禧也罷,都會叫人給對方送一份過去。

    沒聽說她喜歡……吃酸的。

    若說胃口不開,酸梅這種東西,偶爾吃幾枚就儘夠的了,何至於——

    還有酸棗、楊梅、山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52
第九十章 託了誰的福?

    會是自己多心了嗎?

    即然無法驅散那個荒唐的念頭,慈安便在心裡嘗試著替慈禧做出辯解,看看,這個事兒,到底能不能有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酸梅是關卓凡進的,說到“時鮮果品”,他給鐘粹宮也是進過的。不過,之前不論進何種“時鮮果品”,一定是一式兩份,長春宮一份,鐘粹宮一份,無分軒輊,不像這一次,只有長春宮的份兒,沒有鐘粹宮的份兒,實在可疑……

    慈安突然一怔:不對!焉知“這一次”就“沒有鐘粹宮的份兒”?自己沒有“進過”,不代表他一定沒有“進過”——鐘粹宮的小廚房,自己可是從來沒有下去過的呀!

    叫了喜兒過來,吩咐道:“你去小廚房看一眼,有什麼‘時鮮果品’沒有?”

    頓了一頓,還是忍不住加了句:“特別是……酸梅。”

    喜兒去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回轉了來。

    “回主子,有酸梅,且比長春宮那邊兒的還多——整整大半筐呢!”

    啊?!

    “我跟小廚房的秦六說,”喜兒說,“你倒是把它們倒騰出來,攤到簸箕裡邊兒呀,不然,就算現下天時凍,時辰久了,也得捂爛了!他說,這種酸物兒,主子不愛進,倒出來平攤著,那不是白佔地方嘛——主子聽聽,他倒有理了!”

    秦六有沒有理,慈安並不關心,她呆了片刻,說道:“這批酸梅,也是……軒親王進的?”

    “是,”喜兒說,“和長春宮那邊兒的。是一塊兒進的!秦六說,酸梅其實是好東西,除了生津開胃、提神醒腦,還可以明目、降肝火什麼的,奈何主子不愛進,他也就沒有派它們的用場。現在,既然主子問起了。倒要請主子的示,要不要試著進一點兒呢?”

    慈安略一思及,便微微苦笑,搖了搖頭,說道:“算了,我一想到那一堆青果子。牙齒就有點兒倒了!”

    頓了一頓,沉吟著說道:“酸梅這個東西,好是好,到底不是蘋果、梨,不好真拿來當水果吃的,怎麼……一次過進了這麼多?”

    喜兒想了想,說道:“這個……奴婢就不曉得了。不過。依奴婢的小見識,也不算多!軒親王給兩位皇太后進‘時鮮果品’,不論哪一種果品,哪一次。不是論筐的?又或者是幾大簍、幾大簍的?進少了,不好看呢!”

    這……倒也是。

    如果只進一小簍子,反倒是不正常了。

    難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可是,好像還是哪兒不對勁兒……

    “嗯,就是怎麼吃都吃不完,有些……浪費了。”

    喜兒想了一下。說道:“要不然,主子將這批梅子,分賜各宮。也算是主子的恩典?”

    “也好……”

    慈安剛剛答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心裡一顫,改口說道:“呃……還是算了,這個,呃,‘西邊兒’不在,單咱們拿去做人情,這個,似乎,呃,不大好。”

    這個理由並不如何充分,不過,慈安素乏急才,倉促之間,能編出這麼個理由,已經不容易了。

    她的真實想法是:依然還是不對勁兒啊!

    不管進了一大筐、還是進了一小簍,不管是否一式兩份、無分軒輊,這些梅子,到底是地道的酸物兒,自己一枚也沒有吃,長春宮那邊兒,卻……

    方才喜兒怎麼說的?對了,“且比長春宮那邊兒的還多”——既是“一式兩份、無分軒輊”,長春宮怎麼可能少過鐘粹宮?少的那部分,自是已經吃掉了的!

    這,才幾天功夫,就進用了這許多?

    長春宮小廚房廚娘的話,又迴響在耳邊了:“主子這段日子,胃口不是太好,午膳、晚膳,都進的不多,常常要加頓夜宵,夜宵的菜式,不是酸梅豬腳,就是酸梅排骨。”

    她嗜用酸物兒,是毋庸置疑的了。

    難道,這幾年,她的嗜好,由甜而酸,改變如此之大,自己一無所知?

    這,可能嗎?

    慈安又想起桂蓮的話來了:“主子說了,不過是看摺子看多了,有點兒胃滯罷了,不算什麼毛病,沒必要傳御醫……”

    身子覺得不舒服,卻不傳御醫,這可不是她的做派呀!

    除非……

    不,不!絕不可能的,絕不可能的!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

    *

    慈安今兒的午膳,進得毫無胃口;膳後,照例要歇午覺的,可思緒翻覆,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到了未正,只好起床,打起精神,梳洗上妝,因為已經約好了:今兒下午,睿親王福晉入宮問安。

    睿親王仁壽的年紀,比慈安這位嬸子,大了差不多一倍,睿親王福晉的年紀,卻比慈安還要小著好幾歲——她是續絃。

    睿親王福晉行過了禮,慈安立即命人賜坐,待睿親王福晉喜氣洋洋地坐下了,慈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是有身孕的人,不必隔三差五地到我這兒來立規矩,這話我說給仁壽了,他怎麼就是不聽呢?”

    “太后別怪他,”睿親王福晉賠笑說道,“是臣妾自個兒掛念太后,一定要過來的。還有,我剛剛懷上,肚子還沒有變大,行動便給得很,太后不必擔心。”

    頓了一頓,又說道:“再者說了,臣妾有喜,還不都是託了太后的福?我多往宮裡面兒跑跑,多沾沾太后的福氣兒、喜氣兒,肚子裡的孩子,可不就是賺著了嗎?”

    慈安不由的露出了笑容,說道:“你這話,我倒是愛聽。好罷,我就老了面皮,真當你託了我的福吧。”

    睿親王福晉“托福”之謂,是有所指的。

    不久之前,榮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睿親王福晉奉派了“送親命婦”的差使,本來,她年紀既輕,又是續絃,並不適合做“送親命婦”的,但以仁壽和關卓凡的密切關係,這個出風頭的體面差使,還是落到了她的頭上。

    睿親王福晉是續絃,在宗室內眷中,算是一個“異類”,做過“送親命婦”,對提高她的地位,大有助益。對關卓凡毫不介意“送親命婦”續絃的身份,仁壽夫妻都十分感激,另外,對於慈恩浩蕩,夫妻倆也是感戴不已的。

    更妙的是,不久之前,睿親王福晉居然懷上了!不論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仁壽都是老來得子,他得意非凡,欣喜莫名,算算日子,恰恰好是睿親王福晉做“送親命婦”第二天的事兒,夫妻倆都以為是沾了“公主釐降”的喜氣,在皇太後面前,感戴慈恩,自然就是“託了太后的福”了。

    自然而然,兩個女人的話頭,就圍繞著睿親王福晉的身孕進行了。

    慈安問,有沒有什麼很不舒服的地方?

    “勞太后掛念,”睿親王福晉笑著說,“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是這胃口要命!除了酸物兒,竟是什麼都不想吃!”

    慈安面色微微一變。

    “有一天,”睿親王福晉繼續說,“不曉得仁壽打哪兒弄來了一大簍子新鮮酸梅,可把我高興壞了!我對仁壽說,這大冬天的,你還能找到新鮮酸梅?可真本事了!他得意洋洋地直捋鬍子,我問他,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呀?他只是笑,不說話,不過——”

    說到這兒,睿親王福晉的臉上,露出了年輕女人那種特有的微帶著狡黠的得意笑容:“哼,他不說,我也猜得到。”

    睿親王福晉沒有留意到,母后皇太后的面色,已經愈來愈異樣了。

    “那麼——”慈安聲音發澀,“是從哪兒來的呢?”

    “回太后,自然是軒親王替他尋來的!這些個新鮮梅子,都是南邊兒的東西,憑仁壽自個兒,哪裡有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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