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7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2
第六十一章 二合一?

    過了好一會兒,“小房子”裡的氣氛,已經沉鬱得有一點兒叫人憋悶的感覺了,才由寶鋆打破沉默:“總署的事情,似乎……確實不能不有所更張了,請六爺的示,這個,該如何著手呢?”

    恭王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他原本最擔心的,是寶鋆和關卓凡恩怨糾葛,心裡的疙瘩抹不去,彎兒轉不過來,一味“硬抗”,總署的事情,就不好辦了。

    “我走之後,”恭王說道,“博川就是總署的首席大臣,這個,‘上頭’也好,朝內北小街也罷,是絕不會有所改易的;佩蘅的‘總理大臣上行走’亦然。”

    管領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大臣”,仿軍機大臣例,有總理大臣、總理大臣上行走、總理大臣上學習行走、辦事大臣等不同級別。不過,和軍機處不同的是,總署的大臣,沒有“領班”的說法,原則上,“總理大臣”即為首席大臣,不過,也有兩位總理大臣並存的情形——恭王、文祥就是如此。恭、文都是總理大臣,恭王排名在前,為首席大臣;恭王求去之後,文祥就是名正言順的首席大臣了。

    “今後,”恭王繼續說道,“總署的事情,就是兩位抓總的了,本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不該臨走之前,多嘴多舌,給後來者平添負擔……”

    文祥微微皺眉,打斷了恭王的話:“六爺,你和我、佩蘅,就不必說這種客氣話了。”

    恭王搖了搖頭,微微苦笑:“這不是客氣話……”

    不過,他沒有再就這個題目發揮下去,頓了一頓,說道:“我覺得。若有所更張,大約有兩條路好走。”

    “第一條,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顧問委員會,坐了下來,開誠布公,妥當協議,釐清彼此職責。該歸攏到那邊兒去的,就歸攏到那邊兒去!以後,各司其職,精誠合作,庶幾無政出多門、權責不清、牽扯掣肘之憂。”

    這一條路,說白了。不過三個字——“劃地盤”。

    果然能夠“釐清彼此職責”,自然是好事,可是,關鍵在於,哪些是“該歸攏到那邊兒去的”?如果是按照既成事實劃定“彼此職責”,則總署之下,還能剩下多少地盤?赫赫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不就真成了個空架子了嗎?

    所以,恭王說的“該歸攏到那邊兒去的,就歸攏到那邊兒去”,得反過來理解:討價還價。折衝樽俎,從顧問委員會那兒,挖一部分地盤迴來,然後,“各司其職,精誠合作”——咱們兩家,都不要再“踩過界”了。

    或者。拿寶鋆的話來說,就是從今往後,“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人家吃到了嘴裡的肥肉,怎麼肯吐將出來?不過來搶你剩下的地盤。就謝天謝地了!

    “六爺,”寶鋆嘿嘿一笑,“你是真正為我們打算,可是,只怕是與虎謀皮……啊,我這麼說,不大妥當,我是說,只怕勞而無功,還治出一堆閒氣來。博川,你說呢?”

    文祥點了點頭,說道:“六爺,我也覺得,這第一條路,走起來,不大容易。”

    恭王也是一笑,說道:“兩位都不以為然,其實,我自己也覺得這個主意,不甚靠譜。”

    頓了一頓,說道:“那麼,咱們來看看另一條路,走不走得通?”

    “第二條,索性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顧問委員會,合在了一起!”

    文祥、寶鋆,大大一震。

    這個,他們可是從來沒有想過。

    乍一聽,匪夷所思,仔細想來,呃……說不定……真是個……好主意呢!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顧問委員會“分治”的局面,照目下的情形,如果持續下去,總有一天,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要被顧問委員會“陰乾”的。到了啥事兒也管不了、啥事兒也辦不了的時候,輕輕一紙上諭,就可以撤銷了曾經聲威赫赫的總署,到時候,任誰都會覺得理所當然——留你在那裡,只好無所事事、徒耗錢糧,有什麼意義?

    如果趁著手裡還有牌,同顧問委員會合在一起,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人事,總要在二合一之後的新衙門中有所安置,“新政”就少不了“恭系”的一塊!

    “好!”寶鋆的眼睛發亮了,“六爺真是‘死棋腹中出仙局’!顧委會和總署若合在了一起,以博川的聲望資歷,哪個好意思置其於郭筠仙之下?”

    恭王微微一笑:“你這張嘴……”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文祥皺起了眉頭。

    “位子高低、排名前後,”文祥正色說道,“我是不介意的——這不是矯情。還有,佩蘅,你莫打什麼鳩佔鵲巢的主意,這怎麼可能?真這麼想,真這麼做,到時候,只會壞事,只會適得其反!”

    寶鋆笑嘻嘻的說道:“六爺,你放心,我這張嘴,只有在你和博川的面前,才會放言無忌,惹不了什麼麻煩!”

    轉向文祥:“博川,你不介意,我介意——除了我,介意的人還有許多!你也放心,我不是真的打什麼鳩佔鵲巢的主意——我沒那麼不自量力!我是說,咱們提出來二合為一,咱們就先佔了地步!拿洋人的話說,就是‘球踢倒了那一邊’,我倒要看看,那一邊要如何應對?”

    這是很實在、很透徹的話,恭王、文祥都不能反駁。

    不論恭王“二合一”的主意,最終是否能夠成事,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討價還價的手段。

    寶鋆輕輕地咬著牙,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古怪了:“外邊兒有一種說法,叫做‘關恭合流’,讓咱們瞅瞅,朝內北小街那邊兒,到底有多大的‘合流’的誠意?”

    恭王、文祥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不過,”恭王說,“這個事兒,不能由我出面……”

    “這自然是不能麻煩六爺的,”文祥說道,“我和佩蘅,會尋個合適的時機,面請於軒邸。”

    “打擂台,”寶鋆說,“你一個人上場就好了,加上我,反而壞事——這個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文祥皺了皺眉,沒搭他的話頭。

    “還有,”恭王輕輕嘆了口氣,“也得……等我走了之後,你們再來操辦這個事情。”

    “六爺……”

    “六爺……”

    恭王擺了擺手:“事已至此,咱們不必再效小兒女之態了!再者說了……”

    他沒有“再者說了”下去,眼睛裡,卻隱隱放出奇異的光芒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2
第六十二章 關天下
        
    恭親王上摺,自請開去一切差使,立時朝野轟動。

    摺子是這麼開頭的,“伏念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五載以來,朝乾夕惕,備極勤勞,勵精以綜萬機,虛懷以納輿論,聖德聰明,光被四表,遂致海宇昇平。”

    接著,“臣歡欣鼓舞,效力奔走,期睹盛世中興,雖肝腦塗地,亦所甘心。”

    大好局面,盡歸美於兩宮皇太后,說到自己,不過一句“歡欣鼓舞,效力奔走”,這是非常高明的寫法。

    誰都知道,所謂“同治”,不但是兩宮“同治”,還是君臣“同治”,說的明白些,其實就是兩宮和恭王“同治”。不論今日之恭王,是否已被邊緣化,今日之大好局面,始作俑者,推原論始,還是恭王。

    恭王將兩宮捧得愈高,他自己的功勞就愈大,此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也。

    再往下就開始轉折了,說自個兒“體氣不足,宿疾時發”,軍機處總攬樞務,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主責外交,動止得失,皆關國體,自己“精力不濟,難勝繁鉅”,疏忽不免,如果繼續留在軍機和總署,必有耽誤大事之日,到時候,就算兩宮皇太后不忍加責深究,自己又如何能夠心安?

    因此,請開去軍機大臣和總理大臣之職。

    其餘本兼各職,亦請一併開去。

    恭王的兼職中,最重要的是“照看內務府”。這是個很含混的說法,不算一個正式的銜頭,但既然有了這麼個說法,以恭王的地位。在涉及內務府的事務上,他的話語權,便猶在“掌管印鑰”的首席內務府大臣寶鋆之上。

    剛剛說過“肝腦塗地,亦所甘心”,就聲稱“精力不濟。難勝繁鉅”,原因呢,是“體氣不足,宿疾時發”。可是,“體氣不足”,似乎不算什麼大毛病;“宿疾時發”呢。也沒具體說是什麼“宿疾”。

    這個話裡話外的意思,嘿嘿,就頗值得玩味了。

    摺子遞了上去,次日便發了下來,毫無耽擱。

    “上頭”如此批覆:“該王公忠體國。勤勞夙著,與社稷同戚。於此王事未畢、大治未洽之際,何忍輕言遽去?王當深體朕心,所請開去差使,固毋庸議。”

    “上頭”的反應,“恭系”非常滿意。

    以恭王的地位、身份,請求“開去一切差使”,對此。不論“上頭”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先做出挽留的姿態,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不然。一請即准,同直接黜落,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了。

    關鍵在於上諭的遣詞用字,是猶豫吞吐,還是斬釘截鐵?若是前者,說明恭王簾眷已衰。走的就未免有些灰頭土臉;若是後者,說明恭王簾眷不替。走也走的風光。

    “固毋庸議”之“固”字,恭系尤其滿意。

    一般來說。“應毋庸議”就是很明確的拒絕了;“應”改為“固”,更加擺出了一副斬釘截鐵的模樣。

    於是,恭王的第二份摺子,就顯得情深意切了。

    恭王首先講了一個故事:宣宗成皇帝在日,曾賜給先帝和他一對刀槍,刀賜名“寶鍔宣威”,槍賜名“棣華協力”,寓意兄弟同心,棣萼情聯。

    接著說,咸豐末年,天下多故,“先帝夙興夜寐,孜孜求治。何圖昊天不吊,龍馭上賓。臣乍聞噩耗,天旋地轉;哭叩梓宮,更是五內迸裂。其時已覺氣體難支,尤思力濟艱難,盡事聽命。”

    再往下,就扯出開篇那個“兄弟同心,棣萼情聯”的故事了。

    恭王說,前幾日,在內務府,他看見了當年那一對“寶鍔宣威”和“棣華協力”,霎時間,往事歷歷,湧上心頭,先帝御容,有如生人,他“涕泗交流,情不可盡,心神俱迷,惘知所措”。

    回到家中,“身戰心搖,如痴如夢,致觸犯舊有肝病等宿疾,委頓成廢。”

    好了,到這兒,總算說出來自己的“宿疾”是什麼了。

    病根兒呢,早在辛酉年的時候就種下啦。

    反正呢,都是我和我的皇帝哥哥感情太好鬧的啦。

    最後,“唯有哀懇我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無遺,曲賜於全,許乞骸骨,為天地容一虛靡爵位之人,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鈍無才之子。使臣受帡幪於此日,正丘首於他年,則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鴻施於無既矣。”

    不但情深意切,而且哀婉動人,真正是聞者淚下。

    “上頭”也表示非常感動,口氣亦有所鬆動了,不過,還是沒有批准恭王的辭呈,只說,該王勤於國事,深堪嘉尚;積勞成疾,朕心惻然,這樣吧,開去差使神馬的就不必了,給假兩月,好好調養,痊癒之後,銷假回到原崗位繼續發光發熱吧。

    一次開出兩個月的病假條,在檯面上,幾乎是不能更長的了,這代表朝廷也認可了恭王的“病情”確實嚴重,埋下了答應他求去的伏筆。

    於是,恭王第三次上摺,說自己對皇太后、皇上的關懷,感激涕零。可是,自己曉得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宿疾”,不是旬月之內可去的,縱然遍延名醫,也只能殘喘延年而已。自己身上的差使,都非常重要,不能因為自已“養疾”隨意耽擱,為不誤軍國政事,還是請開去一切差使。

    又說,倘若僥天之悻,托賴皇太后、皇上的洪福,自己真有痊癒的一天,朝廷又不棄菲材,自己出來為朝廷效力,自然是分所當為的。自己身為親王,與國同體,為國效力,原不必居何名義。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三推三讓,一切該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彼此的面子都足了,“上頭”終於答應了恭王的請求。

    在答應了恭王開去一切差使的請求的同時,上諭將恭王大大誇獎了一番,並有“無恭親王無今時局面”之說法。

    這是高得不能再高的獎諭,且語出格外,恭王看了,觸動心懷,淚如泉湧,真正是“感激涕零”了。

    另,恭親王賞食雙親王俸。

    這份恩典,自辛酉年始,恭王一直推辭不受,這一次,他不再推了。

    還有,恭親王長子載澄,加郡王銜,並賞食貝勒全俸。

    同治元年,載澄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就進了多羅貝勒。不過,那個時候,他太小了,只能“食半俸”一般情況下,是成年或襲爵的時候,才“食全俸”的。現在的載澄,既未成年,更未襲爵,提前“食全俸”,算是“恩施格外”。

    十來歲的孩子,就加了郡王銜,更加是極罕見的“殊恩”。

    恭王既去,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關卓凡的身上。

    私下底,一種說法迅速流傳開來:

    “關天下”,開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3
第六十三章 太后有點兒怪
        
    養心殿,軍機“叫起”。

    今兒的政務,一件件都議過了,跪了安,眾軍機大臣正待退出東暖閣,慈安說道:“關卓凡,你留一留。”

    這是常有的情形,關卓凡答了聲“是”,站住了。

    文、曹、許、郭四人退出之後,慈安開口了:“你成親,也小三個月了,嗯,我們姐倆兒想著,該去看一看兩位公主,瞅一瞅,你們的小日子,過的是不是真像你們自個兒嘴上說的那麼好?”

    說到最後一句,已是滿臉笑容。

    關卓凡微微一怔,隨即也堆出笑容來,說道:“是!就請太后賜下准日子來,臣……”

    正想說“具折奉請”,轉念一想,太后“看”的是公主,臨幸的是公主府,名義上,得由公主出面“具折奉請”。

    於是乎改了口:“臣回去,傳太后的諭,請公主具折奉請。”

    一邊兒說,一邊兒心下奇怪:此刻的慈禧,臉上木無表情,毫無笑容。

    “准日子嘛……”慈安微微沉吟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嗯,如果我們姐倆兒一塊兒過你們那兒,陣仗太大,怕是大傢伙兒都給折騰的人仰馬翻,話都不能好好兒說幾句,這樣吧,我去麗妞兒那兒”

    轉向慈禧:“妹妹去敦妞兒那兒,我們姐倆兒錯了開來,你們小夫妻接待起來,也自在些。”

    關卓凡一怔,不過轉念一想,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主要是慈禧的問題。

    慈禧於榮安公主。毫無感情,聖母皇太后若臨幸榮安公主府,不過走個過場,口不對心,客人、主人。都會覺得十分彆扭。還有,若單單“看看”榮安公主也罷了,問題是,那兒還有一位麗貴太妃。慈禧和麗貴太妃,是多少年都沒有說過話的了,見了面。一定還是無話可說,主客之間,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如此一來,連帶著慈安和榮安公主、麗貴太妃。也沒法兒好好說話了。太后臨幸公主府,本是件光鮮熱鬧事兒,若硬要兩宮同行,必定弄得大家都沒有意思。

    慈安自然是願意去敦柔公主府的,可是,若聖母皇太后未臨幸榮安公主府,母后皇太后卻臨幸了敦柔公主府,就未免太著痕跡了。榮安公主的臉上也下不來。所以,乾脆“錯了開來”,母后皇太后去理藩院後胡同。聖母皇太后去小蘇州胡同,各自適得其所。

    在名義上,兩位皇太后都是兩位公主的“皇額娘”,但任誰都曉得,榮安公主的正經“皇額娘”,是母后皇太后。敦柔公主的正經“皇額娘”,是聖母皇太后。如此安排,符合大夥兒的心理預期。沒有啥突兀的。

    說到去女兒家串門這麼有意思的事兒,慈禧的臉上,卻毫無笑容,是否就是因為她不願意去理藩院後胡同?

    再一想,不對啊!

    行程該如何安排,上邊兒這姐倆兒,必是事先已經商量好了,才跟我說的。在此之前,她們倆必是已定了“各人看各人女兒”的章程,御姐不可能因為被迫臨幸榮安公主府而不豫啊。

    或者,是我多心了?

    再往上邊偷覷了一眼,慈禧依舊面無表情。

    有點兒不對勁兒。

    關卓凡不及細想下去,說道:“是!謝兩位皇太后體諒!”

    慈安轉向慈禧:“妹妹,你先去敦妞兒那兒,日子你自個兒定吧。”

    果然是事先商量好了的。

    慈禧的聲音乾巴巴的:“就後天吧。”

    關卓凡又是微微一怔,後天?這麼倉促?

    慈禧最喜看戲,搭戲檯子、請戲班子,可就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了。

    不過,這自然也難不倒他,於是說道:“是,臣遵旨。”

    慈安又看了慈禧一眼,心中也有點兒奇怪。

    她也覺得,後天未免趕了些;另外,也覺得,“西邊兒”的語氣、神情,有點兒怪異。

    心裡嘀咕:怎麼回事?去女兒家裡串門的主意,可是你自個兒提出來的呀?

    *

    今兒,關卓凡該在敦柔公主那兒“上值”。

    到了小蘇州胡同,進了府,敦柔公主迎進上房,關卓凡坐了下來,喝了口茶,便把兩宮皇太后要臨幸公主府的事兒說給敦柔公主聽了。

    敦柔公主的眼睛發亮了:“哎喲,那感情好!”

    隨即秀眉微蹙:“皇額娘最愛看戲,可是,宮裡邊兒的戲,根本就沒法子看!難得出來一趟,一定要請她老人家好好兒的看半天戲!可是,鑾駕後天就到了,這,這可怎麼準備的過來呢?”

    嗯,夫妻倆想到一塊兒去啦。

    關卓凡笑道:“‘宮裡邊兒的戲,根本就沒法子看’曉得你看的戲多,不過,這個口氣,也未免太大了點兒吧。”

    “當著皇額娘的面兒,”敦柔公主含笑說道,“我也是這個話。王爺不曉得,宮裡昇平署的戲,都是太監扮的,崑腔居多,唱的是不壞,可皇額娘愛的是皮黃,尤其愛生旦合串的‘對兒戲’,這些戲,宮裡哪裡有?”

    頓了頓,接著說道:“還有,宮裡邊兒的戲,就算唱皮黃,要麼動不動‘跳加官’,要麼派兩個內務府的司員,站在台柱子前邊兒,叫什麼‘帶戲’王爺想啊,好好一齣戲,杵兩個官兒在前面,像什麼樣子?”

    “是,確實不像樣子,煞風景,叫人‘出戲’。”

    “出戲”二字,聽得敦柔公主微微一怔,仔細一想,實在形容入妙,語氣中不由就帶出了又驚又喜:“王爺‘出戲’二字,真正形容入妙,你還總說自己‘不懂戲’?”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我確實不懂戲,又哪兒敢在你這位大行家面前賣弄呢?戲好,戲壞,我這對耳朵,真的聽不大出來。”

    “王爺又笑話我唉,戲好也罷,戲壞也罷,先得有戲看,搭個體面點兒的戲檯子,都得好幾天,明兒就一天的功夫,怎麼趕得及呢?還得定戲班子!”

    “這個嘛……”關卓凡狡黠地笑了笑,“我倒是有法子,只要……”

    “只要什麼?王爺請說。”

    關卓凡壓低了聲音:“只要……晚上我試點兒新鮮花樣的時候,你不扭手扭腳的就行了。”

    敦柔公主滿面飛紅:“你!……”

    關卓凡笑吟吟的:“怎麼樣?娘子意下如何啊?”

    過了好一會兒,敦柔公主抬起頭來,面上紅雲未散,似喜似嗔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去,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好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3
第六十四章 密諭
        
    關卓凡眼見娘子嬌羞婉轉,不禁食指大動,正在想著,要不要現在就來試一試“新鮮花樣”?敦柔公主說話了:“王爺到底有什麼好法子?能不能……先跟我說一說?我……也好放下心來。”

    關卓凡笑嘻嘻的說道:“娘子的意思,是要為夫先‘放訂’麼?”

    敦柔公主的臉兒又紅了:“你這個人!……”

    “我的法子,”關卓凡不逗她了,“說穿了,其實一個大子兒也不值的。京裡的能工巧匠我是說,吃搭戲檯子的飯的那班人,你別看他們平日裡搭個檯子要好幾天功夫,那不過是磨洋工,如果銀子給足了,或者刀子架到脖子上,同樣的一個檯子,一天不到,就能搭了起來,一點兒也不差的。”

    “哎喲,真有這麼厲害?”

    關卓凡看她又驚又喜的樣子,微微一笑:“這算什麼?你是沒有見過軒軍工兵的活計一條幾十丈寬的大河,在河面上搭起一座便橋,不過小半天功夫,就成了!幾萬大軍,源源不絕,包括馬匹、大炮,就都過了河了!”

    這超出了敦柔公主的想像能力,她櫻唇微啟,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個……我是沒有見識的福氣了。”

    關卓凡聽妻子語氣悵然,就想說:“不一定啊,得空兒了……”轉念一想,這個胸脯,可不能隨便拍,軒軍工兵搭建浮橋,要麼是作戰,要麼是演習,北京城裡的公主,哪裡有機會“見識”?總不成單單為了哄妻子高興,就叫軒軍工兵表演一次搭浮橋?那俺不成了周幽王了嗎?

    周幽王倒也罷了,那褒姒……

    正在胡思亂想。敦柔公主又說話了:“別說這個‘便橋’了,就是‘足球’王爺可是答應過我的,直到現在,也沒有帶我去見識過呢。”

    嬌嗔婉轉。且出於素來“端莊”的敦柔公主之口,關卓凡不由骨頭大酥,說道:“是,是,公主責備的是。說話可不能不算數!嗯,年前,就年前,我一定請公主去看一場‘足球比賽’!咱們就到豐台大營好了,不算出北京,就不算‘違制’;或者,三里屯也行近衛團在那兒,更近!”

    “年前?那感情……”

    一轉念,敦柔公主把“好”字嚥了下去,連忙說道:“這……不大妥當吧?我是說。這個‘足球’,必定是戲於戶外吧?接下來,天兒愈來愈冷,這天寒地凍的,弄不好,還會趕上大雪紛飛,叫軍士們大冷天兒在外邊兒……呃,私下底,該有人抱怨王爺……不恤下情了。我呢,就是隨口一說。可不能為了我……”

    “公主有心了,”關卓凡微微一笑,“不過,不必擔心。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對於當兵的,天經地義!別說下雪了,就是下刀子,也得按時出操!大冷天兒耍個‘足球’算什麼?不過暖暖身子罷了!公主是沒見過,幾千條精壯漢子。脫了上衣,在雪地裡騰躍翻滾吼叫的場面!正好,這一次,一併請你看個西洋景兒!”

    敦柔公主呆了半響,輕輕舒了口氣,說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軒軍這麼能打!”

    敦柔公主柔柔的看著丈夫,目光中充滿了敬慕之意。

    紅雲未散,秋水生春,關卓凡心頭熱熱的,試一試“新鮮花樣”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他忍了一忍,還是耐不住,正要有所動作,門外小熙輕輕喊了聲:“公主,王爺。”

    這個丫頭!……

    小熙掀簾而進,福了一福,說道:“長春宮的李總管來了。”

    靠,一個接一個過來“煞風景”!關卓凡不由微微皺眉:“他手腳倒是快,這算是前後腳了。”

    敦柔公主卻欣然說道:“必是為了後日皇額娘臨幸的事兒來的,正好,咱們和李公公一塊兒,把戲碼兒先定下來快請!”

    夫妻倆來到花廳,李蓮英已經在候著了。他本來坐著喝茶,門外侍從喊了聲“公主、王爺到”,他立即站起身來,讓到一旁,垂首侍立。

    關卓凡和敦柔公主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李蓮英趨步上前,打下千兒,請了一個極漂亮的“雙安”:“奴才給公主請安,給王爺請安!”

    敦柔公主含笑說道:“辛苦李公公了,公公是來傳懿旨的嗎?”

    “是,”李蓮英賠笑說道,“是口諭。不過,聖母皇太后說了:就幾句話的事兒,叫他們小兩口兒站著聽就好,別折騰擺香案那一套了。”

    “皇額娘體恤,女兒和額駙謝過了。”

    李蓮英微微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聖母皇太后慈諭:是次臨幸,就是為娘的到女兒、女婿家裡,串個門兒,嘮嘮家常,用個便飯,一切預備,不必奢費”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戲呢,就不看了,有多餘的辰光,大傢伙兒,多嘮嘮嗑兒,多好著呢?公主、額駙,務必仰體慈心,此諭!”

    敦柔公主應了聲“女兒接旨”,接著,關卓凡應了聲“臣接旨”,然後,夫妻倆就面面相覷了:不看戲了?這是怎麼回事兒?

    白費這麼些心思、白動這麼些腦筋啦。

    “口諭傳過了,”李蓮英說道,“還有給軒親王的密諭。”

    關卓凡、敦柔公主都是一怔,敦柔公主馬上反應過來:“是,就請公公傳諭。”

    說完,微微頷首,侍立一旁的馬嬤嬤、小熙,都明白她的意思,立即指揮其餘僕從,跟著公主,出了花廳,然後將前後的廳門都掩上了,門口、廊下的人,也都撤開了。

    在確定無人可以聽壁角之後,李蓮英臉上的笑容隱去了,他走上一步,靠近了關卓凡,壓低了聲音,說道:“主子說:後天臨幸,有極緊要的話,要跟王爺說。”

    關卓凡的眉毛,微微一挑。

    “主子說,這些話,一句也不能外洩的。可是,小蘇州胡同,不比朝內北小街,更不比柳條胡同,敦柔公主府上,人多口雜,主子說,要王爺事先預備好,怎麼樣才能關防緊肅,就同柳條胡同一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3
第六十五章 都不尋常
        
    關卓凡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點頭說道:“好,你回稟聖母皇太后,我今兒晚上就開始佈置,一定妥妥噹噹的。”

    李蓮英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一回,我瞅著,主子同以前,呃,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這一回”、“以前”,指的都是慈禧、關卓凡宮外會面,李蓮英這個話,關卓凡自然聽的懂。

    “哦?哪兒不一樣啊?”

    “以前,都是興興頭頭的,這一回……呃,我實在說不大好,主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這幾天,主子的氣性不大好,有個宮女,進茶的時候,蓋碗裡的茶水,灑了一點點在托盤上,就挨了二十小板子這個情形,許久沒有過了。”

    慈禧不是一個容易喜怒形於色的人,更不是一個遇事沉不住氣的人,關卓凡想起了養心殿上慈禧奇怪的表情,心下確定了:一定發生了大事兒,且不是什麼好事!

    “我偷偷問過玉兒,”李蓮英皺著眉頭,“是不是主子身子不爽利,害肚子疼,所以氣性大?玉兒又說不是。可是,到底為了什麼,她也摸不著什麼頭腦。”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好,你們已經盡力了,今兒晚上和明兒白天,如果還有什麼狀況,想法子及時給我遞個信兒。”

    “是,奴才遵命。”

    頓了一頓,李蓮英再次壓低了聲音:“那個人是誰,我查出來了。”

    “哦?”

    關卓凡虛虛的點了點自己的右耳。

    李蓮英立即附耳過來,說了幾個字。

    關卓凡的臉上,露出了“果不出我所料”的微笑:“我想也是,偌大的公主府,就他一個,是從……”

    說到這兒,勾起食指,做了個“七”的手勢,說道:“是從這兒輾轉過來的。”

    “王爺明鑑。”

    關卓凡曉得。慈禧在敦柔公主府裡,放了一個耳目。這個人是誰,李蓮英替他查出來之前,關卓凡已經心裡有數。這個人。不能經李蓮英和玉兒的手,因為慈禧和關卓凡的事情,李、玉二人都“門兒清”,玉兒更是已經到了床幃不避的程度,李、玉和關卓凡太近了。監視關卓凡,就不能再用李、玉的力量。

    不是李蓮英、玉兒經的手,就一定是通過醇王福晉的路子了,除此之外,慈禧再沒有可供機密的“自己人”了。

    “好,老李,活計做的不錯,你就繼續費心吧。”

    “是,奴才盡心竭力。”

    李蓮英走後,關卓凡回到上房。敦柔公主已在屋裡邊等著了,見到關卓凡,微笑著站了起來:“王爺餓不餓?是不是該用膳了?”

    關卓凡一笑:“我曉得你牽掛密諭的事兒,可惜規矩拘著,我不能說。不過,我沒挨罵,你就放心好了。”

    敦柔公主臉上微微一紅,嗔道:“瞧王爺說的!我是那不懂事兒的人麼?軍國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敢胡亂打聽?”

    “不是軍國大事。”關卓凡說,“不過……也緊要!嗯,咱們府裡,品流甚雜。該好好兒的捋一捋了!”

    敦柔公主一怔:丈夫這句話,頗有深意,似乎……和方才的“密諭”有什麼關係?

    “是,這自然都聽王爺的安排。”

    關卓凡剛想說說他的“安排”,門房來報:王莊上的蘇達來了,說是關於王莊“試點”。有緊要情形向王爺稟報,王爺見是不見?

    蘇達?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

    蘇達,玉兒的哥哥。

    前文交代過,蘇達原是做“半分莊頭”的。本朝的皇莊,共分五等,“半分莊”是最小的一等,九頃以下,都叫做“半分”,最小的莊子,不過兩三頃而已。“半分莊頭”大約管著五、六個壯丁,負責莊子的勞作、生產,並按規定繳納糧賦、出息。

    這不是一個好活計。莊頭如果繳不足糧賦,是要挨鞭子的;情形嚴重的,會被剝奪莊頭的職務,趕去掄鋤頭、做壯丁。清末,皇莊弊端無數,生產能力已經跌到谷底,莊頭被鞭撻甚至罰做壯丁的,不知凡幾。

    關卓凡為籠絡玉兒,將蘇達調入軒軍,不久之前,又將蘇達從軒軍調了出來,做了他名下的十來個莊子的總管。這於蘇達,自然是一步登天。不過,關卓凡用蘇達,也不僅僅是為了籠絡玉兒,他有心拿自己的莊子,替“土地改革”做一個“試點”,蘇達腦子活泛,對自己死心塌地,又熟悉“國有農莊”的情形,很適合辦這個差使。

    “土地改革”這樣東東,十章八章未必講的完,暫且按下不表。而這個所謂“試點”,尚未正式推行,是不會出現什麼“緊要情形”的,這也不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沒有必要追到敦柔公主府來給王爺稟報,那麼

    李蓮英前腳走,玉兒的哥哥後腳就過來,會僅僅是巧合嗎?

    關卓凡微微皺眉:“王莊‘試點’的事兒,還真是麻煩!嗯,晚膳遲一點再用吧,我先聽聽,蘇達那兒,出了什麼幺蛾子?叫蘇達到書房見我!”

    *

    第三天,軍機“叫起”,為給聖母皇太后臨幸敦柔固倫公主府騰出足夠的時間,一切政務,除了一、兩樁最緊要的,其餘事項,都不在當天研議。軍機之後,也沒有安排其他的“起”。於是巳初未到,便已散朝。

    慈禧回到長春宮,更了衣,補了妝,即起駕敦柔公主府。

    關卓凡自任“扈從大臣”。

    小蘇州胡同就在皇城根兒的東北角,鑾駕出紫禁城東華門,再出皇城東安門,左折北上,貼著皇城根兒,一路直行便是了。

    這條路,清掃的乾乾淨淨,幾乎一片落葉也找不著。天還沒亮,步軍統領衙門便開始驅趕閒人,設置警蹕。道路兩旁,每隔丈許,便釘子般杵了一個步軍統領衙門的兵,這些兵,每一個,都是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阿爾哈圖親手挑選,而阿爾哈圖自個兒,也在東安門外站班。

    接近敦柔公主府半箭之地,警蹕的差使,由步軍統領衙門換成了軒軍近衛團。

    公主府裡裡外外,從大門到垂花門,從銀安殿到後花園,每一路口、每一門口,皆有軒軍近衛團士兵把守。滿府執事,都事先奉了嚴令:除了馬嬤嬤和小熙兩個,其餘人等,一律不許隨意走動,有不聽招呼的,軒軍守衛立即拿下。

    好好兒一座雕樑畫棟的公主府,森嚴肅殺,幾乎變成了一座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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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大發作
        
    聖母皇太后的明黃大轎,將近大門之時,關卓凡跳下馬來,先對著大轎請了一個安這意味著,他的身份,由“扈從大臣”轉成了迎駕的男主人;行過了禮,隨即起身,伸手搭住了轎槓從現在開始,他的身份,兼“扈從大臣”和接駕的男主人而有之了。

    關卓凡扶著轎槓,大轎一直抬進門去,到二廳的台階前,停了下來。

    敦柔公主已率閤府有頭臉的執事在階下迎候,大轎一落地,便第一個跪了下來,後面的人,緊跟著跪了下來,一眼看去,烏壓壓一地的人。

    慈禧下得轎來,對著清冷的陽光,微微眯起了眼睛,待看清楚眼前光景,皺了皺眉:這麼多人?

    眉頭隨即展開,臉上露出笑容,手也伸了出來:“起來。”

    敦柔公主站起身來,快走兩步,輕輕握住了慈禧伸出來的手,滿臉歡容:“皇額娘今兒的氣色真好!女兒眼瞅著,心裡邊兒,都亮堂起來了!”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大約是今兒的日頭夠暖和嗯,今兒我借你的地方,先跟關卓凡說點事兒,然後,咱們娘倆兒,再好好兒的嘮嗑兒。”

    敦柔公主一怔,隨即說道:“是,女兒帶路,皇額娘仔細腳下。”

    說著,不由自主,看了眼站在慈禧身後丈許之地的丈夫。

    關卓凡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榮安公主的心,微微的提了起來。

    沒有人留意到,榮安公主的視線移開之後,關卓凡和站在慈禧另一側的玉兒,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聖母皇太后、敦柔公主、軒親王進入二廳之後,其餘跪迎人等才站起身來,不過,除了馬嬤嬤和小熙兩個,敦柔公主府的人,沒有一個跟了上去。

    聖母皇太后要“借”的地方。自然不是二廳,而是敦柔公主的寢臥這是整個公主府裡最“安靜”的地方。

    敦柔公主日常起居之處,名為“繪萃苑”,是公主府東北角一個極精緻的小院子,和後花園隔著一道山牆,由月門連通。

    此時,偌大一個後花園。已經清得一個人不剩,花園每個入口。都有軒軍士兵嚴密關防;“繪萃苑”亦然,一名近衛團的連長,帶著四名士兵,釘子似的立在苑門口,看見聖母皇太后一行人過來了,連長高喊一聲:“敬禮!”

    “啪”的一聲,五個軍人,齊齊手加額,腳併攏。行了一個極標準的軍禮。

    慈禧臉上不由露出了微笑,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進了苑門,敦柔公主引著慈禧,進了自己的屋子,待馬嬤嬤和小熙安置好了茶水、點心之後,敦柔公主欠身說道:“請皇額娘先歇一歇。女兒在西花廳聽候旨意。”

    “嗯,你去,”慈禧說道,“要不了多久的。”

    敦柔公主福了一福,帶著馬嬤嬤和小熙,退了出去。

    臨出門前。敦柔公主又偷偷看了丈夫一眼,不過,關卓凡當時側著身子,夫妻倆的視線,沒有對上。

    丈夫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

    房門嚴嚴實實的關上了,厚厚的棉門簾子。也放了下來。

    屋外,階下,圖林背對屋子,負手而立;不遠處的院子中央,李蓮英和玉兒垂手侍立。敦柔公主主僕出了苑門之後,整個“繪萃苑”,屋子裡面,慈、關二人;屋子外面,圖、李、玉三人,再沒有第六個人了。

    確定敦柔公主已經出了“繪萃苑”,轉瞬之間,慈禧的臉就微微的漲紅了,兩道長長的秀眉斜斜的豎了起來,話是從牙齒縫間吐出來的:“關卓凡,你給我跪下!”

    關卓凡的腦子裡,微微“嗡”的一聲,他身子晃了晃,暗暗吸了口氣,跪了下去。

    “你……混蛋!”

    慈禧的聲音,微微打著抖。

    關卓凡的腦子裡,再次微微“嗡”了一聲,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鎮定,鎮定,務必鎮定!

    他摘下了大帽子,伏地叩首,聲音也打著抖:“臣不明……臣……惶恐!”

    “惶恐?惶……惶你娘的恐!”

    呃!……

    這個……語氣助詞五年多來,關、慈多次私下相會,這,是第一次出於慈禧之口、入於關卓凡之耳?關卓凡不能說一點兒心理準備沒有,腦子裡,卻還是第三次微微的“嗡”了一聲。

    “臣……”

    “你該死!”

    關卓凡不能抬起頭來,可他想像的出,慈禧說出“該死”兩個字的時候,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是,是!臣……該死!臣……罪該萬死!請太后明示臣罪,臣……死而無怨!”

    眼前,“花盆底”上,一對玉足,來回急促踱步。

    慈禧突然停了下來,關卓凡剛想開口,“砰”的一聲,腦袋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原來是慈禧將榻上的一個引枕砸了過來。

    “混蛋!混蛋!”

    隨著慈禧的怒罵聲,引枕、靠背,接二連三的飛了過來,關卓凡不敢閃避,只好“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甘受不辭”。慈禧擲過來的,雖然都是些軟物,但她盛怒之下,手勁兒甚大,砸在頭上、身上,還是生疼生疼的。

    關卓凡連連叩首,連聲說道:“太后息怒!保重鳳體!太后息怒,保重鳳體!”

    腦子裡“嗡嗡”的:我靠!這……這是母儀天下的皇太后?這不成了撒潑打滾兒的小媳婦了嗎?

    “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可保重的……”

    慈禧恨聲未絕,“砰”一聲大響,她扔過去的一個枕頭,越過關卓凡,砸在了他身後的房門上。

    慈、關二人,同時嚇了一跳。

    慈禧銳氣一失,跌坐在榻上,終於不再扔東西了榻上也沒有什麼好再扔的了。再扔,就得扔案几了,嘿嘿,這玩意兒扔出去

    關卓凡偷偷地抬起頭來,坐在床榻邊上的慈禧,滿面潮紅,高聳的胸脯,不斷急劇起伏。

    “你賊眉鼠眼的看什麼?”

    “是,是!”

    關卓凡趕忙低下頭去。

    “混蛋……殺千刀的……”

    好像在罵關卓凡,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關卓凡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的喘息聲,慢慢兒平靜下來了。

    “我有了。”

    聲音很低,但關卓凡聽的十分清楚,腦子裡“轟”的一下子,炸開了。

    不過,他還得繼續裝傻。

    “臣……不明……”

    慈禧微微提高了音量:“我……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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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僥天之悻
        
    關卓凡倏的抬起頭來,臉色發白,轉瞬之間,又漲得通紅,他微微張著嘴,惶惑、錯愕、驚駭,夾雜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各種表情,混在一起,粲然大觀。

    “你的魂兒還在嗎?”慈禧壓低了聲音,“我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臣,臣……”

    關卓凡囁嚅了幾下,又滯了一滯,想了一想,終於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呃,請問太后,這個,這個,呃,確……實嗎?”

    慈禧氣得差點兒想去搬那張倭漆梅花榻幾,忍了一忍,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這種事兒,我怎麼可能搞錯?我又不是沒有生育過……”

    “是,是!臣,臣……”

    “臣”了幾聲,關卓凡突然說道:“臣……僥天之悻,僥天之悻!”

    說到最後一個“幸”字,驚喜已經壓倒了惶惑和錯愕,幾乎算是“滿面歡容”了。

    慈禧氣極反笑,又啐了一口:“僥你娘的幸!沾上你,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你倒好,得意起來了!”

    “是,是!啊,也不是……呃,這個,這個,呃,請問太后,這個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呢?”

    “還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算算日子,正正是上一次去頤和園的事兒!”

    “啊?啊!是……”

    慈禧恨聲說道:“我早就說過,你那個玩意兒惹事兒,早知有今兒的事兒,早割了去就好了!省了多少的事兒!”

    這個話頭。關卓凡可不能接。他幹笑了兩聲。小心翼翼的說道:“每一回,呃,這個……事後,呃,不是都要……呃,怎麼會……”

    “提起這個我就來氣!”慈禧說道,“玉兒那個小浪蹄子,也不知道幹什麼吃的?這一回。手腳這麼不利落!看我……怎麼收拾她!”

    關卓凡嚇了一跳,趕忙賠笑說道:“太后明鑑,這種事情,沒有萬全的,也實在是怪不得玉兒……”

    關、慈二人交歡之後,避孕的事情,一向是玉兒負責的。

    慈禧眼睛一瞪:“怎麼?你心疼了?又不是你的人,輪得到你心疼嗎?”

    “臣……”

    “當初惺惺作態,沒把玉兒收了,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關卓凡曉得。這個時候的女人,尋常村婦也好。聖母皇太后也罷,都根本沒有道理可講,只好賠笑:“臣絕無此心……”

    “有也沒有用,人家都許出去了!”

    頓了一頓,慈禧說道:“我就是隨便說句氣話,我也曉得這種事兒……哼,再者說了,人家都許出去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還能拿她怎麼樣?”

    又頓了一頓,說道:“不過,出了這個事兒,這個小混浪蹄子,就別想著那麼快嫁出去了!”

    關卓凡心中一動:這個話,什麼意思呢?

    “事已至此,你說怎麼辦吧!”

    “臣……”

    “我肚裡這個小東西,得想法子儘早落掉……”

    關卓凡“呼”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萬萬不可!”

    慈禧嚇了一跳,嗔道:“你這麼大動靜幹什麼?是不是生怕外面聽不見?”

    您方才打罵得那麼起勁兒,動靜也不小啊,倒不怕外面聽見了?

    關卓凡重新跪了下去,已是滿面通紅:“臣失態!不過,臣萬不敢奉詔!此事……萬萬不可!”

    看著關卓凡氣急敗壞的模樣,慈禧其實“芳心大慰”,表面上,卻不可以“慈顏大悅”,繼續把臉板得一絲兒笑容也沒有,說道:“看你那個氣急敗壞的樣兒!好,你倒說說,怎麼個‘萬萬不可’?”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太后……萬金之軀,豈可行險?萬一……有不諱之事,遺恨千古,臣……萬死不贖!”

    關卓凡的話,不算誇張。這個時代,打胎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常常會引發孕婦的大出血,因為打胎而送命,屢見不鮮。當然,西醫打胎,要安全的多,不過,慈禧對於西醫,還沒有什麼概念。

    “什麼萬金、千金,”慈禧一聲冷笑,“說的倒是好聽!你真正捨不得的,只怕是你自己的……兒子吧。”

    “兒子沒有了,再生就是!沒有兒子,也不見得就不能過下半世!這個……如何能夠和太后相提並論?實在是太后鳳體緊要!太后明鑑,臣之心腸,皎若日月!總之……太后若有任何傷損,臣縱然粉身碎骨,也不能答應!”

    這種話,沒有女人不愛聽的,慈禧“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再說了,”關卓凡放緩了語氣,陪出笑臉,“這也實在是臣……僥天之悻!臣……呃,能夠結珠胎於太后,這……真正是上天的恩典!臣的祖墳,不止是冒青煙了,一定是燒了起來!呃,太后,這個,天予弗受,反受其咎啊!這個孩子,無論如何,咱們要好好兒的生他下來!”

    慈禧的臉,不由紅了:“你哪兒來的這番歪理?”

    頓了一頓,說道:“哼,狐狸尾巴到底露出來了,說什麼‘鳳體緊要’,又說什麼‘皎若日月’說到底,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兒子罷了!”

    這個口氣,卻是開始鬆動了。

    關卓凡心中暗喜,嘴上陪笑道:“都舍不得,都舍不得!”

    過了半響,慈禧抿了抿鬢角散亂開來的頭髮,說道:“你給我站起來說話這麼梗著個脖子,我看著都累!”

    “是,是!謝太后!”

    關卓凡站了起來,心裡說:幸好這寢臥內鋪著厚厚的地毯,不然,老子這個親王,早就奉旨“召對宴筵,免行叩拜禮”的,像今天這麼跪著,可是不大習慣了。

    “那你說,該怎麼辦?這個肚子,過不了多久,就掩不住了!難不成叫我在宮裡邊兒,把他生了下來?”

    關卓凡心下大喜:這是願意的了!

    他趕忙說道:“太后厪慮甚是!自然是要找個合適的由頭,出宮別居一小段日子,從從容容,把他生……嘿嘿!”

    “說的輕巧!什麼‘一小段日子’?前前後後,小一年的光景呢!再說,去哪兒找這麼個由頭?政務又該怎麼辦?”

    “這……呃,請太后容臣細細斟酌……”

    “還容你‘細細斟酌’?我現在動不動就要嘔吐,前兒在養心殿,軍機‘叫起’的時候,差一點兒就耐不住了!花了好大的氣力才壓回去!我這個情形,馬上就得著手安胎了!還‘細細斟酌’?我出來一趟容易嗎?不成,今兒在這兒,什麼事兒都得定了下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5
第六十八章 真正的目的

    聖母皇太后鑾駕抵達小蘇州胡同的時候,還不到巳正,然而,一直將近午正了,聖母皇太后還在“繪萃苑”和軒親王“說點事兒”。呃,不是說“要不了多久”嗎?這,可差不多整整一個時辰啦。

    今兒打從見到皇額娘的第一眼起,敦柔公主心裡就隱隱生出一種莫名的擔心,再看丈夫的神情,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怎麼似乎……也有一點兒異樣?之後,她的心,就一直微微的提著,始終放不下來。

    到了西花廳的自鳴鐘連打十二下的時候,敦柔公主終於忍不住了,她自己不方便出面,於是吩咐小熙,去“繪萃苑”問問李公公:大致什麼時候傳膳?有的菜餚,是要提前一點子時辰預備的。

    小熙會意,領命而去。

    到了“繪萃苑”,先過不了把守苑門的軍士這一關。小熙賠著笑,將來意說了。帶隊的連長倒是很客氣,說道:“姑娘是不能進去的,不過,我可以把姑娘的意思,同李公公說一聲,看他是否可以出來和姑娘說話?請姑娘稍候片刻。”說罷,打開苑門,走了進去。

    他一進去,苑門隨即合上。

    過了一會兒,苑門重新打開,出來的卻是玉兒。

    小熙和玉兒兩個,平素就是極熟稔的,玉兒拉著她的手,走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傳膳——我估摸著,總還要半個時辰的光景。你回去跟公主說,叫她不必擔心,這種情形是常有的——王爺奉太后出宮,是談事兒的好機會,這個時候不談,什麼時候談?”

    小熙偷偷的朝苑門的方向望了一眼。拉著玉兒,又走開了幾步,也壓低了聲音:“那裡邊兒……有沒有什麼動靜啊?”

    玉兒輕輕啐了她一口:“你這個小浪蹄子要死!就有什麼動靜,我也聽不見;就聽見了,也只當聽不見!你想打聽,晚上侍候你們家額駙的時候,自個兒問他去!”

    小熙的臉兒。“刷”一下子就紅了,嘟囔了一句:“不說就不說,擠兌人幹什麼?虧得人家還管你叫姐姐呢!”

    玉兒笑著推了她一把:“我是為你好!快回去吧,公主該等急了!”

    小熙回到西花廳,悄悄兒的將玉兒說的“王爺奉太后出宮,是談事兒的好機會。這個時候不談,什麼時候談”,跟敦柔公主說了。敦柔公主聽了,想一想確實有道理,心兒放下了一半。

    玉兒算得甚準,又過了半個時辰,“繪萃苑”終於傳出話來:傳膳。

    原本定在正廳設筵的。但聖母皇太后說了:不必如此張致,就在“繪萃苑”傳膳好了,地方雖然小一點兒,不過。一家子也挨得近些,熱鬧些,親切些。

    敦柔公主帶著馬嬤嬤和小熙,趕到“繪萃苑”,看見慈禧第一眼,心頭便莫名一鬆:皇額娘滿面春風,笑意盈盈。進府時臉上那股隱隱的凜然,已無影無蹤了。

    再看丈夫,也是一副怡然自若的樣子。讓她心下不安的那一點點異樣,煙消雲散了。

    敦柔公主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雖說是“一家子也挨得近些,熱鬧些,親切些”,但皇室的規矩拘著,並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樣,“為娘的”和“女兒、女婿”一塊兒,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還是得聖母皇太后一桌,公主、額駙一桌。不過,之前已經傳了懿旨,兩桌菜餚,一模一樣,一式兩份——如此,雖然是在女兒家吃的飯,卻得算是“為娘的”恩典。

    用膳的時候,慈禧一副慈母的模樣,溫語絮絮,一直在和敦柔公主說話。敦柔公主成親之後種種,除了床幃之間,其餘的事兒,無分鉅細,慈禧幾乎都問遍了。

    敦柔公主陪著笑,一一作答。

    果真是“嘮嘮家常”,“嘮嘮嗑兒”。

    不過,中國人吃飯,講究“食不言”,旗下人家的規矩大,天潢貴胄的規矩就更大了,敦柔公主打小就養成了“食不言”的習慣,這種“嘮家常”的方式,真正是有點兒不大習慣呀。

    成親之前,她在宮裡陪慈禧傳膳的時候也很多,進膳時,慈禧偶爾說個一句半句是有的,可這種絮絮不斷的情形,卻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皇額娘的興致,真正是好得啊。

    慈禧大半時間都在和敦柔公主說話,就著敦柔公主的話頭,才會扯到關卓凡:“關卓凡,是不是這麼回事啊?”

    自然“是的,是的”。

    慈禧還對敦柔公主說了這麼句話:“他如果對你不好,你儘管來找我,我替你教訓他。”

    呃……

    敦柔公主頗為尷尬,但慈禧既為皇額娘,又是皇太后,說話不能不答,只好賠笑說道:“皇額娘放心,女兒和額駙,一向是和睦的。”

    不過,聖母皇太后說這句話的時候,笑語晏晏,並無一絲對“他”的慍色。

    傳過膳,已近申初,小坐片刻,慈禧即傳諭起駕回宮。

    敦柔公主不敢挽留,一路送到二門,並率閤府執事於二廳階前“跪送”。

    明黃大轎抬了起來,站在一旁的關卓凡,伸出手去,扶住了轎槓——他身為“扈從大臣”,還得負責送聖母皇太后回宮。

    鑾駕出門之後,敦柔公主站起身來,心頭浮起一股莫名的悵惘。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皇額娘是次臨幸,不是為了看她“過的好不好”,也不是和她“嘮家常”,真正的目的,是“繪萃苑”寢臥內和丈夫那整整一個半時辰的說話。

    他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她不能問,想來丈夫也不會說。

    敦柔公主的一顆心,始終無法完完全全的放下來。

    *

    *

    傳過晚膳,慈禧命人將母后皇太后從鐘粹宮請過長春宮來。

    這是常有的事情。看摺子以慈禧為主,摺子總是先送到長春宮,若遇上必須兩宮共同決議的緊要國是,慈禧就會請慈安過來面商。慈安以為這次也是如此,當下也不遛彎兒了,略略梳洗,便傳轎過長春宮。

    慈禧日常起居,在長春宮後殿。這是一座面闊五間的宮殿,三明兩暗,中間是三明間,東西各有一暗間,西暗間就是慈禧的寢臥,緊挨著西暗間的西明間,算是寢臥的外間,是慈禧的起居室兼會客室,兩宮平時說話、傳膳,都在這兒。

    不過,進了西明間,卻不見人,慈安正在微微詫異,玉兒已經打起了西暗間的簾子,裡面傳出來慈禧的聲音:“姐姐請進吧。”

    這是十分少有的事情,慈安不由徵了一怔。

    進去之後,慈安的目光,沒有放在屋子裡的陳設上,而是不由自主,先去找那個黃色的匣子,可是,逡巡了一圈兒,沒有找到。

    她心中更奇怪了。

    一張雕花紫檀大床靠北牆而設,南邊的窗下是榻,榻上鋪著黃緞包裹的厚墊子,中間和東、西兩側各設一張小幾。

    兩宮皇太后相讓著在榻上坐了下來,玉兒奉上茶水,慈禧對她點了點頭,說道:“都出去吧。”

    屋子裡就玉兒一個人,這個“都”字是什麼意思?

    慈安馬上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外面腳步紛沓,玉兒不僅自個兒退出了西暗間,還指揮外面的一眾宮女、太監,包括慈安帶來的人,一路退出明間,退出後殿,從窗子望出去,連廊下的人也都撤開了。

    說話的地點,不僅選擇在最隱秘的西暗間,更撤開了所有的宮女、太監,則慈禧要說的事兒,必十分緊要,又十分機密,慈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姐姐,”慈禧慢吞吞的說道,“前兩日,我夢到先帝了。”

    慈安臉色微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5
第六十九章 託夢

    先帝是不可以隨便夢到的。

    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黑甜之後,沒有人可以控制自己夢什麼,不夢什麼,“先帝是不可以隨便夢到的”——意思是,如果夢到先帝了,不可以隨便說出口來。

    這個時代,天人感應、鬼神託夢的觀念,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依然根深蒂固,在座的兩個女人,就都是相信這一套的。

    “先帝託夢”,代表了“最高權威發佈”,一個人,如果說他夢到了先帝,只要你承認他說的是真話,那麼,他轉述的先帝的話,對任何一個生人,都幾有不可抗拒的法律效力,所以,臣子是不可以說自己“夢到了先帝的”,那是大忌,類同矯詔,跡近謀反。

    中國雖大,有資格說自己“夢到了先帝的”,不過三個人——兩個女人,一個男人,即兩宮太后和小皇帝,也即事實上或理論上掌握著最高權力的三個人。

    但是,因為最高權力不是集於一人,而是由三人分掌——目前,事實上由兩宮皇太后分掌,彼此制衡;而“先帝遺詔”的法律效力,凌駕於這三人中任何一人,所以,三人中,不論是誰,聲稱自己“夢到了先帝”,若其說法被接受,她或他的話語權便會大增,權力平衡便會被打破,便可能對另兩人產生重大的負面影響。

    這就是慈安微微變色的原因。

    她張了張嘴,正不曉得該怎麼接口,慈禧秀眉微蹙,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在下面,呆得……似乎不大安穩。”

    山陵不安?!

    慈安渾身的寒毛,“刷”的一下子,就豎了起來。聲音打著抖:“怎麼會?‘大工’是六爺主持的,奉安大典,咱們倆親臨謁陵,親眼看過的,‘大工’辦的……確實是好呀,為了這個,還特地傳諭嘉獎六爺。說他一點兒都不肯馬虎,怎麼會……難道,又出了……孝穆皇后的事兒?”

    孝穆皇后是宣宗的原配,夫妻恩愛極篤,惜宣宗踐祚之前,就已逝世。宣宗即位後,追諡孝穆皇后。孝穆皇后的梓宮,本暫停於王佐村園寢,道光七年,遵化寶華峪萬年吉地竣工,孝穆皇后奉安,宣宗乃親自護送亡妻梓宮入寢。

    孰料次年寶華峪地宮滲水。浸濕了孝穆皇后的梓宮,不得不將之暫時從地宮中移出。宣宗氣得發昏廿一章,連發十餘道諭旨,大罵辦理“大工”的臣工喪盡天良。更要殺主持“大工”的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英和的頭。

    這個事兒,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太后出面,勸宣宗不宜以家事誅大臣,宣宗侍母至孝,太后的話,不能不聽。英和才算撿回一條命,“著加恩發往黑龍江充當苦差”,其子奎照、奎耀俱革職。“隨侍前往”。

    這個英和,在本書中也曾小露過臉。前文說過。婉貴妃刻意交好麗貴太妃,意圖利用關卓凡的力量,有朝一日出宮別居,英和,就是婉貴妃的祖父;其子奎照,就是婉貴妃的父親。

    慈禧見慈安色變,連忙說道:“姐姐誤會了,不是山陵不安!‘大工’辦得確實是好,不關‘大工’的事兒!嗯,你別著急,聽我慢慢兒的跟你說。”

    慈安不說話了,臉色陰晴不定,眼中滿是驚疑。

    “‘他’問我,”慈禧微微壓低了聲音,“軒軍新增加的三個師,是不是不打算放在天津呢?”

    慈安大出意外,呆了一呆,很吃力的說道:“這,這個事兒,‘他’……也曉得?”

    慈禧鄭重的點了點頭:“是,曉得的,我……也很意外。”

    頓了一頓,說道:“我說‘是’,‘他’又問,不放在天津,放在哪裡呢?我說,回……皇上,一個師放在山東,一個師放在兩廣,一個師放在湖北的武昌府。”

    “‘他’……似乎皺起了眉頭,說道:‘京城東南方向空虛,你們為什麼不將這三個師放在天津呢?”

    “我糊塗了,‘京城東南方向空虛’?這是怎麼說的呢?我陪笑說道,‘皇上,天津駐紮著軒軍的主力,有好幾個師呢,依臣妾之見,京城東南方向的防務,很紮實的了,沒有必要再在天津添兵了。’”

    “‘他’說:‘唉,力分則弱!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

    “我不大服氣,說道:‘臣妾確實不懂軍事,可是,幾個軍機大臣也都是這麼說的呀。’”

    “‘他’不高興了,一甩手,然後……”

    說到這兒,慈禧打住了。

    慈安等了片刻,見慈禧還是沒有下文,忍不住問道:“然後怎麼樣?”

    “然後……‘他’就不見了。”

    慈安渾身一震。

    慈禧的聲音似乎也在微微顫抖:“我一驚而醒,渾身冒汗,心怦怦直跳。”

    “渾身冒汗,心怦怦直跳”的,不止她一個人,此刻的慈安,也是“渾身冒汗,心怦怦直跳”。

    兩個女人一時陷入了沉默,屋子裡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能夠聽得見。

    過了好一會兒,慈安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他’在的時候,你就愛和他頂嘴,後來‘他’對你……唉,不就是因為這個?‘他’……下去了,好不容易……上來一趟,你還是和‘他’頂嘴!這,唉,何苦來哉呢?”

    這幾句話,卻說得慈禧心中又酸又熱,她一面暗暗冷笑,一面扮出懊惱的神情,說道:“姐姐說的是,我後悔著呢!可是——”

    說著,也嘆了口氣:“軍國大事,含混不得,‘他’既然問到了,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可不能就著‘他’的意思亂說話,不然,不成了……忽悠‘他’了嗎?”

    慈安呆了半響,說道:“你說的也是。”

    端起茶來,輕輕啜了一口,全然不辨滋味,不過以此壓抑和掩飾翻覆起伏的心情。

    放下茶碗,秀眉緊蹙:“可是,‘他’……上來這麼一趟,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京城東南方向空虛’,又是什麼意思呢?他的話,好像……沒有說完似的。”

    “姐姐料的不錯,‘他’的話,確實還沒有說完。”

    慈安一怔,突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是,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

    慈安手一抖,“咣當”一聲,險些打翻了茶碗,小半碗茶水灑了出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5
第七十章 祈福

    茶水灑在倭漆梅花小幾上,不好喊外面的宮女進來收拾,姐妹倆只好自個兒動手,手忙腳亂地折騰了一輪,總算將幾面拾掇清爽了。不過,這麼打了回岔,倒是沖散了些緊張的氣氛。

    “唉,瞧我,失魂落魄的!”慈安自嘲的說道,“好啦,你繼續說下去吧。”

    “嗯,‘他’……一進來,就說,昨兒我跟你說的事兒,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只好跟‘他’解釋,軒軍新增的三個師,為什麼要分駐山東、兩廣、湖北各地?”

    “先說山東。咱們的海防——拿關卓凡的話說,就是……嗯,‘海岸線’,長得很!拱衛京師,不能僅僅在天津設防,那已經是家門口了,在那兒開打,就算是被人家打上門了,咱們就被動了!防線要向外推,推的愈遠愈好!山東的威海,奉天的旅順,一南一北,是兩個極緊要的關節,這兩個點的連線,算是咱們的第一道防線,這兩個點卡住了,咱們就禦敵於國門之外了!”

    “因此,咱們的軍港,就設在威海、旅順;也因為這個,山東、奉天,都得放一支精兵,既為防備敵軍登陸,也為保護軍港的腹背,海陸呼應,庶幾無憂!目下兵力有限,先緊著山東用吧!”

    “聽我這麼說,‘他’不吭聲了。”

    “我的膽子大了起來,繼續說,廣東那邊兒的道理是一樣的,咱們在廣州方向吃過大虧,海軍剛剛成軍,暫時還不大照應得到廣東,那麼,廣東的陸防就一定要加強!”

    “另外,也是更緊要的。咱們已經打定主意,要和法國人見仗了,到時候,陸路進軍,一定是走廣西、雲南,就近從廣東調兵,方便的很!事實上。一個師,根本不夠用,還得繼續往兩廣增兵,天津的軒軍,只怕……只會減少,不會增加。”

    “我說到這兒。‘他’的樣子,又……變得不高興了,不過,‘他’既沒有開聲,我就裝作看不見,繼續往下說。”

    “武昌、漢口、漢陽三鎮,為‘九省通衢’。看輿圖,真正居中國之中央,既扼長江要沖,還是將來的‘京漢線’的南端。在武昌府放一個師,不僅大半條長江控制住了,且手握‘形勝之要’,上下左右,東南西北,都能照應得到。”

    “我說完了這些,過了好一會兒。‘他’說話了:新疆平定了,展東祿帶的那支兵,可以調回來了吧?”

    “我說。新疆敉平之後,楚軍是必然要裁撤的。這個,西北新定,人心未平;新疆建省,亦非一日之功,不放一支子弟兵在那兒看著,朝廷實在放心不下,所以,展東祿部,數年之內,未必撤的回來。”

    “‘他’又不說話了,又過了好一會兒,問道,‘新增加的這三個師,全數到位之後,軒軍還要繼續擴軍吧?’”

    “我說,是,軒軍為日後‘國防軍’之濫觴,總還要再擴編三、五個師,才勉強夠用的。”

    “‘他’說,既如此,軒軍再擴編的那部分,總可以放到天津了吧?”

    “我說,臣妾方才已經回了皇上,天津的兵力很雄厚的了,不需要再添了,軒軍再擴編,一樣要分駐全國各地,譬如奉天,還空著呢!還有,別的都不說,單說對法開戰,桂、滇前線,至少要放四個師才敷使用,那兒目下才放了一個師,還差著一大截呢。”

    “我的話音剛落,‘他’就發起了脾氣:這也不行,那也不成!怎麼,我的事,你們就不管了?!”

    “我惶惑得很,跪了下來,說,皇上的事情,我們姐倆兒,竭心盡力,一點兒疏忽也不敢有的,皇上這麼說,我不曉得何所指呢?還請皇上明白開示!”

    “‘他’說,我那兒,巽位不安!冷颼颼的,好像從外邊兒往裡灌風似的,不堵得嚴實些,怎麼成?!”

    慈安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顫聲說道:“‘巽位’?那……是什麼?”

    “我也不曉得,”慈禧說,“問了‘他’,‘他’說,這個‘巽位’,是八卦之一,主東南方向的!”

    慈安恍然:“啊!怪不得,他說什麼‘京城東南空虛’,可是這和天津……”

    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天津在北京東南方向!可是……”

    呆了一呆,突然間醍醐灌頂,乃試探著問道:“是不是因為……當初,英國人和法國人,是從天津打了進來,‘他’才?……”

    慈安能有這個悟性,倒是頗出慈禧意料,不過也好,省得俺繼續拐彎抹角地誘導了。

    “就是這麼回事兒!所以,‘他’才要我們在天津多多佈置軍隊,最精銳的,統統都放到天津去,不然,他在下面,就……不踏實!”

    怔了片刻,慈安滴下淚來:“‘他’這塊心病,到走的時候,也沒有痊癒,竟然帶了下去……”

    抽出手帕子,拭了拭眼淚,轉向慈禧,滿臉懇求的神色:“妹妹,要不然,咱們就……照他說的辦吧?叫他在下面,過得踏實些……”

    慈禧搖了搖頭,說道:“姐姐,不成啊!咱們這麼做,怎麼跟‘他’和軍機上說?叫人瞅著,不成了咱姐倆兒胡鬧?難道,咱們能夠跟‘他’和軍機上說,這是先帝託夢?那,不成了……先帝胡鬧了?”

    此“他”非彼“他”,慈安自然是聽得明白的。

    “再說,就算再往天津放一、兩個師,‘他’若覺得還不夠用,怎麼辦?難道繼續往天津添兵?這沒完沒了的,不成了無底洞了?軒軍難道不干別的事兒了?一個師的軒軍,要花朝廷多少銀子?那是朝廷的軍隊,咱們不能夠……都擺到家裡來呀!”

    慈禧說的在理,慈安無法反駁,她無可奈何地說道:“那……怎麼辦?咱們也不能眼看著他在下面……唉!”

    “我當時跟‘他’說,”慈禧說道,“我和姐姐,日夜為皇上誦經祈福,心誠則靈,這個‘巽位’,一定可以重新安穩下來的。”

    慈安眼睛一亮:“對啊,咱們自個兒誠心祈禱之外,還可以多請高僧,多做水陸法會!”

    慈禧說道:“‘他’是這麼說的,這種事兒,確實是至親之人誠心祈禱才有用處,可是,不安穩的是天津,你們姐倆兒呆在北京,就算誠心祈禱,又有什麼用處?”

    慈安呆了一呆:“那……”

    慈禧緩緩說道:“我狠了狠心,說,‘回皇上,臣妾願意出居天津,閉關靜修,為皇上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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