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6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24
第三十一章 皇太后入股

    關卓凡領銜,六軍機合署,上了一個摺子,說兩宮皇太后賞人的地方很多,一年六萬兩的“交進銀”,實在不敷支出,軍機合議,請將皇太后的“交進銀”,增加一倍,由一年六萬兩,增加為一年十二萬兩。

    兩宮皇太后一人一年有六萬兩的“交進銀”,端午、中秋各交一萬五,年下則交三萬,這個,前文是有過介紹的。

    兩位皇太后心說,“實在不敷支出”,這個,我們姐倆兒自個兒倒是不知道,難得你們幾位明察秋毫啊。不過,漲工資這種事兒,是沒有人不樂意的。慈禧固然覺得情郎此舉,深可人意,即便慈安,也想著,現在國家財政日漸好轉,多拿幾萬銀子,朝廷亦不算受累,反正也不是我們姐倆兒自個兒主動提出來的,也就默許了。

    不過,姿態是一定要做足的。

    軍機“叫起”,兩宮皇太后說,國家百業興作,在在都要用錢,我們姐倆兒的花銷,是不急之需,能省就省了吧。

    關卓凡說,本來呢,“太后以天下養”,可是,兩位皇太后克勤克儉,“以天下養”神馬的,根本就是一句虛話,臣等忝列中樞,已經惶愧不已!如果只增加區區六萬之數,兩位皇太后都不答應,叫為人臣者,何地自容呢?

    你推我讓,最後,打了個折頭,由一人一年六萬,增加到一人一年十萬,端午、中秋。各交三萬,年下再交四萬。

    議定之後,兩宮皇太后表示,現宗室銀行的股本中,“官本”已足,正在向宗室招募“私本”,既如此,我們姐倆兒。很應該帶一個頭,嗯,這增加後的第一年的“交進銀”,就撥入宗室銀行的“私本”,算是我們姐倆兒名下的股本吧。

    關卓凡以下,眾軍機大臣立即同聲頌聖,說兩宮皇太后模範於前。宗室們一定踴躍入股。宗室銀行股本充足,不多時就可以正式運作、造福天下啦。

    這倒不是胡亂吹捧,兩宮皇太后既帶了這個頭,下邊兒的人就不能不跟進了,加上大多數的宗室,對這個宗室銀行,都有莫名其妙的信心——這是關三手上的活計耶,他什麼戲法變不出來?就算賺不了大錢。也絕對不會虧錢的!

    不過,皇太后十萬兩的“模範”擺在那兒,後面的人也不能“逾格”,於是,很快就形成了這麼一套潛規則:親王八萬兩,郡王七萬兩,貝勒六萬兩,貝子五萬兩,鎮國公三萬兩。輔國公二萬兩,輔國公以下。即從不入八分輔國公開始,一直到閒散宗室。或二萬兩,或一萬五千兩,或一萬兩,或五千兩,量力自便。

    少於五千兩,就恕不接待了。

    除了少數不善營聚、坐吃山空、手頭實在緊張的之外,大多數宗室都按“標準”掏了錢,宗室銀行二百五十萬兩的“私本”,很快便湊齊了。

    大夥兒都說,兩位皇太后真是帶了個好頭,果然是“天子之家,與國同戚”啊。

    沒有人想的到,兩宮皇太后的二十萬兩股本,並非真的來自她們倆自個兒的“交進銀”,而是有人“報效”的。

    誰“報效”的?嘿嘿,這個還用說嘛。

    *

    *

    長春宮。

    紅燭搖曳,慈安、慈禧姐倆兒,摒人密談。

    “麗妞兒那孩子,”慈安微微皺眉,“上次進宮請安,說要盡一盡孝心,說宗室銀行皇額娘的那份股本,由她來出——她一個小人兒,哪來的十萬兩銀子?還不是……‘他’掏出來的?我想,敦妞兒那裡,大約也跟你說了一樣的話吧?”

    “是。”

    “敦妞兒還好,畢竟六爺……”

    慈禧輕輕一笑,打斷了慈安的話:“姐姐你想哪裡去了?六爺怎麼能給敦妞兒掏這個錢?兩個老婆,‘不分軒輊’,敦妞兒的那份兒,自然也是‘他’掏出來的!”

    “我想也是。兩個老婆,加在一起,可就是二十萬兩銀子了!公主妝奩拍賣,‘他’已經給朝廷捐輸了三百五十萬兩銀子,再叫他掏這個錢,你說,合適麼?十萬兩銀子,咱們倆自個兒,到底還是拿得出來的。”

    慈安一臉既不忍、又嚴重的樣子,慈禧看了,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她表面上不做任何特別的反應,十分平靜的說道:“公主妝奩拍賣,‘他’確實可說是向朝廷捐輸了三百五十萬兩銀子,這是好大一筆錢,不過,這筆錢,只好說是‘他’變戲法變出來的,和直接從自己夾袋裡掏出來,畢竟不同。”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他’既然能開這個口,你就不必擔心‘他’拿不出這二十萬兩銀子。你想,一個頤和園,好幾百萬兩銀子,戶部只掏了一百萬兩,其餘都是‘他’自己籌措的——那可是小三百萬兩的一筆錢呢!區區二十萬兩,又算得了什麼?”

    “這倒是……”慈安猶豫著說,“可是,我總是不大落忍……”

    “這不是落不落忍的事兒。”慈禧說,“‘他’既然娶了咱們的女兒,就是咱們的女婿,好,女兒、女婿說要給丈母娘盡一盡孝心,丈母娘說,我不要!你說,做女兒、女婿的,會怎麼想?”

    “啊?這倒是……”

    “還有,咱們也不是普通人家——咱倆什麼身份,‘他’又是什麼身份?人家上桿子巴結上來,咱姐倆兒擺譜兒,扳起面孔:不要!只怕……‘他’是要胡思亂想的。”

    慈安悚然動容:“哎喲,你說的是!我可是沒有想過這一層!”

    頓了一頓,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就依了麗妞兒、敦妞兒兩個孩子吧。”

    說完這句話,眉頭舒展開來,笑容浮現在臉上:“這兩個孩子,好福氣!帶挈著咱們這倆丈母娘,也有福氣了!”

    這話說的……

    慈禧暗暗一哂,說道:“走著瞧罷了!”

    慈安微微奇怪,說道:“怎麼,你好像有點兒……不以為然?”

    “這倒不是,”慈禧微微皺眉,“我只是覺得,‘他’和兩個公主,聚在一起的時間,稍稍少了一點兒。”

    慈安想了一想,說道:“初一到初六,在麗妞兒那兒過;十六到二十一,在敦妞兒那兒過;其餘的日子,‘他’自個兒過;下個月,倒轉了過來,初一到初六,在敦妞兒那兒過;十六到二十一,在麗妞兒那兒過……即是說,一個月,和兩位公主,各過六天——嗯,好像是少了那麼一點兒。”

    “這個規矩,是‘他’自個兒定的,跟兩位公主商量,麗妞兒也好,敦妞兒也罷,難道能說不好?自然只能由得‘他’了。只是聚少別多的,莫說夫妻情深了,就是咱倆想早點兒抱上外孫子,怕也是不大容易吧?”

    “哎喲,你說得對!”慈安認真起來了,“‘他’現在是有了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野馬一匹,到處亂跑了!”

    頓了一頓,說道:“咱們倆,得空兒,要和‘他’好好兒說道說道這個事兒!”

    “啥時候才‘得空兒’呢?我是說,在什麼地方跟‘他’說這些個事兒呀?”

    這可問住慈安了。

    兩宮皇太后和關卓凡見面,只在養心殿。軍機“叫起”的時候,當然不能說這些事兒;就是關卓凡一個人的“起”,養心殿是討論國家大政的地方,還是不適合說這種事兒呀。

    那麼……就打上門去好了。

    皇太后臨幸公主府、額駙府,不是什麼太特出的事兒,不過,到時候必定是公主、額駙都一起接駕的,呃,夫妻雙方——甚至是三方——都在,說這種事兒,不是叫大家尷尬?

    慈安腦子轉了又轉,腦仁都有點兒轉疼了,突然心念一動,眼睛一亮:

    “對了,頤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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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三人行不行

    慈禧眼中波光一閃,臉龐上,一絲奇異的神色一現即逝。

    她點了點頭,用很鄭重的語氣說道:“姐姐好主意!咱們姐倆兒‘巡視頤和園工程’,‘他’這個‘頤和園勘估大臣’,自然要隨侍的。這一路上,除了‘他’,也沒有公主,也沒有其他的人,在頤和園裡,跟‘他’說這個事兒,合適得很。”

    “還有,實話實說,”慈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頤和園這個地兒,聽你們見天兒說的熱鬧,我心裡也癢癢的,真想去瞅瞅,到底是一副什麼模樣呢?上一次……”

    “上一次”,慈禧跟慈安說,“他”請咱們姐倆兒“巡視頤和園工程”。慈安聽了,一時沉吟不決,不過,心裡邊兒可是躍躍欲試。思前想後,正待有所表示,慈禧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姐姐如果懶得動彈,或者嫌動靜太大,就我一個人悄悄兒地去一趟好了。”

    慈安腦子轉的慢,她的“沉吟”,不過是一種習慣動作,同時也本能的顧慮,“這一趟,要花多少錢?言路上會不會有啥說道?”怕“動靜太大”多少有一點兒,“懶得動彈”,卻是沒有的事兒。

    不過,慈禧既這麼說,慈安不認都不成了,只好說“那就偏勞妹妹了”。

    於是,“上一次”的“巡視頤和園工程”,只有聖母皇太后一人成行。

    這一次,“上一次”三字剛剛出口。慈安即醒覺,這麼說,未免會使慈禧產生自己頗有以“上一次”未能成行為憾的感覺,甚至有自己怪她阻攔自己成行的錯覺。念頭一動,連忙打住話頭。

    老實的慈安素乏捷才,這個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往回圓,登時粉面微紅。

    “呃。我是說,我是說……哦,咱們這一次,就像上一次那樣好了,輕車簡從,嗯,‘敕罷一切鑾儀’。一切關防。統統叫軒軍近衛團負責就好,這樣子,不花什麼錢,呃,言路上,大約就不會有什麼說道了。”

    籲,話頭總算圓回來了。

    慈禧似乎毫無所覺,點了點頭。含笑說道:“好,一切都照姐姐說的辦!”

    兩宮皇太后“巡視頤和園工程”,雖然刻意壓低了調門,卻依舊引起了朝野的相當的關注,原因,不在“巡視頤和園工程”本身,不在花多少錢,大夥兒盯著的,是兩宮皇太后和軒親王這次的“三人行”。到底能不能成事?

    許多人都留意到了,幾次臨幸關府。東巡天津閱兵,巡視頤和園工程。都是聖母皇太后一個人的差使,母后皇太后總是有各種緣故,或者臨時變動,或者事先宣示,總之是不能成行。

    即是說,只要出了宮門,兩宮皇太后和軒親王的交集,就變成了聖母皇太后一個人的事兒了。

    這真是可怪。

    如果說母后皇太后對軒親王存有什麼心結芥蒂,那是絕無可能,任誰都看得明白,論簾眷,母后皇太后之於軒親王,絕不在聖母皇太后之下,不然,母后皇太后也不會上桿子把榮安公主嫁給軒親王啊。

    坊間早有無數猜測,有的荒誕不經,有的無法無天,也無法都形諸筆墨。其中,大夥兒公認相對靠譜的一種說法是,這三位,大約八字上面,有些古怪,三人同行,即有所不利。所以,凡有軒親王奉兩宮皇太后出巡事,就找出各種理由,儘量不要三個人一起同行。

    當然,這種說法,也並不真正站得住腳。若果真八字衝克,不利三人同行,兩宮皇太后就該輪流巡幸於外,沒理由凡有軒親王奉太后巡幸事,總是聖母皇太后的差使,母后皇太后總是呆在宮中,一無所動啊?

    好吧,看看這一次怎麼樣?

    到了日子,宮裡邊兒傳出消息:母后皇太后鳳體微恙,太醫囑咐,要靜攝一、兩日,今兒的“巡視頤和園工程”,就不去啦。

    聖母皇太后呢?

    照原計畫起駕呀。

    好,好,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宮裡邊兒進一步的消息是,母后皇太后喜吃甜食,昨兒晚上,進了碗銀耳蓮子羹,大約就是這碗甜羹,吃壞了肚子。

    呃,怎麼這麼……眼熟啊?

    有一次,兩宮皇太后臨幸關府——那個時候,軒親王還是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吧?那不是皇太后第一次臨幸關府,卻是軒親王第一次奉迎兼扈從皇太后臨幸自己的家。那一次,就是臨起駕的時候,得知母后皇太后“鳳體微恙”,今兒的客人,只有聖母皇太后一位啦。

    呃,那一次,母后皇太后也是吃壞了肚子。

    有人好笑:就不能編個新鮮點兒的理由?

    有人卻覺得:這個事兒,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實在是……有些詭異啊。

    *

    *

    頤和園,蓬萊島,涵虛樓。

    濤峰浪谷已遠去,零雲斷雨尤未絕。

    一切安靜下來之後,溫柔鄉里人,正心甜意洽,突然,“咕嚕嚕”一陣輕微的怪響,打破了甜膩的寧靜。

    女人“撲哧”一聲笑了,推了男人一把,嬌嗔道:“你這個人!真正是煞風景!”

    原來,這陣“咕嚕嚕”的怪響,來自於男人的飢腸轆轆。

    “臣早上只填了一塊點心,”關卓凡說,“桍腹從公直到現在——快午正時分了吧?唉,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兒啊。”

    “哎喲,說得怪可憐見兒的!”慈禧輕輕戳了他一下,“你這叫,桍腹從……公麼?又不是什麼軍國大事……”

    說到那個“軍國大事”,臉上的紅潮,不由又浮現了出來。

    “服侍太后,就是第一等的軍國大事啊……不對,服侍太后,可比什麼軍國大事都更加緊要呢!這有個名目,叫做——”

    關卓凡拉長了調子:“交——公——糧——”

    慈禧又“撲哧”一聲,笑過了,再戳了他一下,這次用上了勁兒:“你這都什麼亂七八槽的!”

    “哎喲!”

    過了一會兒,慈禧說道:“好了,這就叫玉兒、小李子他們傳膳吧,別真餓著咱們軒王爺了。”

    “臣惶恐……呃,多謝太后體諒。”

    “我體諒你有什麼用?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連頓早膳都吃不好,這怎麼成?這不是還不如沒成家的時候了嗎?”

    這個話,聽起來,怎麼感覺……意在言外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24
第三十三章 家,家,家

    關卓凡怔了一怔:你什麼意思呢?

    想了一想,用一種儘量輕鬆的語氣說道:“有勞太后惦念。呃,這不是剛搬進朝內北小街麼?柳條胡同那邊兒,還沒有捋清爽,待都拾掇明白了,早膳嘛——”

    他嘻嘻一笑:“還是有的吃的。”

    慈禧斜了他一眼:“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別嬉皮笑臉的不當回事兒。你說的‘捋清爽’,‘拾掇明白’,是指將白氏和明氏搬過朝內北小街?”

    “是,”關卓凡收起笑容,鄭重說道,“太后明鑑,兩位嫂子,我有奉養的責任,可不能進了親王,尚了公主,換了府邸,就叫兩個嫂子自個兒過起來。這麼做,會有人在背後戳我的脊樑骨的。”

    “瞧你說的!”慈禧嗔道,“我難道是叫你不管兩位嫂子?你把白氏、明氏接到朝內北小街,這是應當應分的。可是,你的起居飲食,如果還像以前那樣,都由兩個嫂子照應,你叫兩個公主怎麼想?你這個家,她們兩個才是正經主婦,這麼一來,她們這兩個主婦當的,豈非有虧職守?她們心裡邊兒,能是味兒?”

    關卓凡心念電轉,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面兒上還得裝傻:“這個,臣該如何……呃,請太后明示。”

    “我覺得,”慈禧說,“你在敦妞兒、麗妞兒那兒,時日太少了!一個月,一位公主,才六天光景。她們兩個,就算一門心思要照應好你的飲食起居,也……唉,說的俗一點兒,‘老鼠拉龜’,無從下手’啊!”

    姐姐,您這個譬喻,可真是……

    “我看。你的這個‘日程’,很該調一調了,一位公主那兒,一個月,你至少呆上……嗯,翻一番,十一、二天吧?這樣。白氏、明氏兩位。也能少受點兒累!你都娶了妻了,還要涎著臉麻煩兩位嫂子?你就不能叫她們兩個,過幾天清閒日子?”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關卓凡面色不變,心裡面卻不由打起鼓來。

    這話說的,總覺得你知道點兒啥似的……

    自然,這麼做。白氏、明氏兩位,還真能少受點兒“累”,可是,這個“累”,她們倆樂意“受”得很呀,真少“受”這個“累”了,只怕人家還不高興呢……

    見關卓凡躊躇不答,慈禧皺了皺眉,說道:“我跟你說。這個事兒,‘東邊兒’和我。我們姐倆兒,可都是一個意思!你既然娶了親。就該老老實實守著老婆,別再東遊西逛了——敦妞兒、麗妞兒,都是千里挑、萬里選的人尖子,能娶到兩個如此美貌的老婆,你算是前生修到啦!”

    “還有,兩個‘試婚格格’,敦妞兒的小熙,麗妞兒的……哦,叫翠兒——我也是見過的,兩個女孩子,都是十分的人才,都歸了你關三受用,你還不足?”

    慈禧一口氣說下來,語氣已經有點兒變了。關卓凡本來想說幾句“不足——除非你也歸了我,才算足”之類的便宜話,轉念一想,慈禧是認真的,來勢洶洶,現在可不好開這種玩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微微苦笑:“太后訓諭,真正是醍醐灌頂。”

    慈禧一笑,放緩了語氣,說道:“‘東邊兒’說,她還想早一點兒抱外孫子呢!你一個月,就和公主呆上這麼幾天,我們姐倆兒,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外孫啊?”

    “抱外孫子”這個話,其實是遊說慈安的時候,慈禧自個兒說的,現在輕輕巧巧的就安到了慈安的頭上,反正,關卓凡也不可能拿這個話去跟母后皇太后對質去。

    “你就照我說的,一個月,多勻出幾天,和兩位公主住在一起,夫妻和睦,早生貴子,你的一日三餐,也有人侍候,你看,好多著呢!”

    嗯,這幾個理由,聽起來,既光明正大,又體貼入微,我似乎應該欣然入轂,不然就是不知好歹,給臉不要臉了。

    可是,姐姐,你的真實用意,我是曉得的。

    “臣謹遵慈諭。不過,太后明鑑,這其中,尚有一個關節,呃,不為無慮。”

    “哦,有難處?你倒說說看,有什麼難處啊?”

    “是。”關卓凡坦然說道,“臣忝掌機樞,每日下值之後,還要在府裡見人辦事。一日三餐,呃,早餐、午餐不必說了,這個晚餐,就算在府裡用,也常要待客。不過,並非知己同好私酌,而是朝官聚集議事。盡有掌燈之後,還要見人辦事的。這些,太后都是深知的。”

    慈禧微微皺起了眉頭,她反應機敏,已是曉得關卓凡要說什麼了。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到過……

    關卓凡繼續說道:“兩位公主的府邸中,並沒有合適的伺候筆墨的人——太后明鑑,臣之案牘,甚為繁重,且條分縷析,頭緒紛雜。伺候臣的書房,須粗通文墨,可是,僅僅粗通文墨還不夠。呃,還須……曉知輕重、出入、究竟,非止限於研墨、展卷。這個,實在並不容易。”

    頓了一頓,說道:“再者說了,公牘文件,不宜大量隨身攜帶——每個月,臣要在朝陽北小街、理藩院後胡同、小蘇州胡同幾處,反覆輾轉,若隨身攜帶文牘,不慎遺漏丟失,干係不淺——上邊兒可都是國家機密政務啊。”

    就是說,俺沒法子在兩個老婆那兒辦公,一個月一個老婆十一、二天?那樣搞法,俺還用幹活兒嗎?

    慈禧不出聲了。

    “還有,”關卓凡侃侃而談,“兩位公主的府裡,嬤嬤、侍女、僕役,都是內務府派的,臣全然沒有插手。內務府那班人的嘴,能夠有多牢靠,太后也是曉得的。我如果在公主府裡見人辦事——”

    頓了一頓,“嘿嘿”一笑,說道:“只怕,今兒晚上談的事兒,什麼都還沒有定案呢,明兒一大早,滿四九城的人就都曉得了。”

    “這……嗯,倒是‘不為無慮’。”

    “是。還有,敦柔的府裡,大約還有我那位……六哥的人。”

    這句話,差點兒說成“敦柔的府裡,大約還有我那位岳丈的人”,轉念一想,不對啊,趕忙打住改口。

    按照宗法,敦柔既然被兩宮皇太后認作了女兒,封了固倫公主,兩宮皇太后就是她的“皇額娘”,她的“皇阿瑪”,就是龍馭上賓的文宗,在檯面上,就不能再叫恭王為“阿瑪”。那麼,俺的岳丈,檯面上,也該是文宗,而不是那位“六哥”了。

    靠,真夠……亂的。

    關卓凡正在想什麼,慈禧自然不知道,不過,她承認關卓凡說的有道理:是啊,我能在敦妞兒的府裡暗中安插耳目,老六自然更加能這麼幹,畢竟,敦妞兒是他的親生女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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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太后,你的手伸得太長了

    “這個事兒,”慈禧沉吟說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嗯,那就……先放一放,從長計議吧。”

    關卓凡暗暗舒了口氣,說道:“謝太后……體恤。”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說道‘體恤’二字,我是體恤你,你呢,也要多體恤體恤兩位公主。”

    “呃,是。”

    姐姐,你又要玩什麼花樣?

    “我是說,麗妞兒、敦妞兒兩個,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了。”

    “這……臣豈敢有所軒輊?呃,臣是說,臣之本意,自然是……一視同仁的。”

    頓了一頓,補充說道:“不過,臣做事兒粗疏得很,只怕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太后訓誨。”

    “你做事兒粗疏,就沒有人精細了。”

    “謝太后獎諭……”

    “你別美了,”慈禧打斷了關卓凡的話頭,臉上露出譏諷的微笑,“這話可不是誇你。”

    “這個,臣……惶悚。”

    肌膚相親之時,濃情蜜意之際,關卓凡的心底,卻終於隱隱升起一股不豫來:這位姐姐,你有完沒完?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問你,這個月,你在麗妞兒那兒,呆了幾天?在敦妞兒那兒,又呆了幾天?”

    “回太后,各是六天啊……”

    “我不是說‘日程’上的——這六天之外呢?嗯,‘日程’上,兩位公主一共十二天,我是說。這十二天之外呢?你並非天天都呆在朝內北小街吧?”

    關卓凡立即明白慈禧何所指了。

    “十二天”,是關卓凡在兩位公主那兒的“最低消費”,就是說,夫妻同府,不能少過這個天數。“十二天”之外,是關卓凡的“自由活動時間”,這剩下的十八天,關卓凡並非總呆在朝內北小街的軒親王府。如果想去哪個老婆那兒,自然是可以的,不吵架,不冷戰,哪個妻子都不會拒絕老公上門的——當然,要事先打個招呼。

    這個月,“十二天”之外。關卓凡呆在榮安公主府裡的日子。確實多過了呆在敦柔公主府裡的日子。

    好,原來,我在理藩院後胡同、小蘇州胡同的一出一入,你都不錯眼地盯著呢。

    那麼,房帷之內,我和兩個老婆啥啥啥,你是不是也派人盯著?

    那股不豫變成了隱約的怒火。

    表面上,自然沒有流露出任何不快的意思來。關卓凡微微仰起頭。做出認真回憶的樣子,同時,還一個個地曲著手指頭。

    “哎喲,”他假做失驚,輕呼了一聲,“這個月,在敦柔那兒,還真是……呃,比榮安那兒。少了……幾天。”

    他的做作,極其自然。慈禧不虞有他,說道:“我就說嘛!你這麼做。可不大好!這個樣子,能叫‘一碗水端平’?能叫‘一視同仁’?能叫‘不分軒輊’?敦妞兒這孩子倒是一向大方的,可她下邊兒的人,未必都服氣吧?‘家和萬事興’,你這麼做,時間長了,可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添亂?”

    “呃,太后教訓的極是,臣慚愧!”

    關卓凡扮出“惶悚”的樣子,連連點頭。

    頓了一頓,又苦著臉說道:“不過,這個月,情形特別一些,呃,這個……”

    “情形特別?特別在哪兒呢?”

    “臣去敦柔那兒的時候,剛巧趕上……呃,敦柔的身子不爽利。她說,這幾日,你還是去麗姐姐那兒吧,於是我就,呃,我就……”

    在這兒要特別說明一下,為表明雙方地位完全平等,榮安公主和敦柔公主之間,不敘年齒,而是互稱“姐姐”,這是絕無僅有的安排——沒法子,誰叫這樁婚事,本身就是絕無僅有的呢。

    “真的假的?”慈禧又好笑,又好氣,“你這個人!唉,不曉得講你什麼好!雖說新婚燕爾,至於就……**成這個樣子嘛!”

    “臣何敢欺瞞太后?下次敦柔進宮請安,太后問了,便知……呃,臣言不虛了。”

    “誰管你……虛不虛的?“慈禧嗔道,“敦妞兒那孩子面嫩,這種話,我怎麼好當面問她?”

    頓了一頓,又說道:“你這個人!敦妞兒那兒,不是還有小熙嘛!”

    “臣想著,敦柔身子不爽利,臣就過小熙的屋子,這個,敦柔的面上,須不好看……”

    “你去找麗妞兒,敦妞兒的臉面,就好看了?”

    “太后教訓的是,臣慚愧,思慮不周。”

    慈禧豎起手指,在關卓凡的胸膛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咬牙說道:“你那個……玩意兒,實在太惹事兒了!要不是,哼,看在它……還有點兒用處的份兒上,乾脆切掉算了!一了百了!”

    說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關卓凡渾身一激靈:我靠,姐姐,有你這麼開玩笑的嗎?

    “你別怪我管得太寬,”慈禧的聲音變得溫柔了,“這到底也是為了你好!別的不說,你成了親,敦妞兒嫁了給你,老六就遲早得退出軍機處了。如果敦妞兒在你這兒……不如意,他能放心?不放心的話,能放手?”

    關卓凡心中一動,這個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啊。

    正在想著怎麼回話,“咕嚕嚕”,肚子裡又是一陣輕響。

    慈禧又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好了好了,趕快傳膳!不然,空著肚子說了這麼一大篇兒,咱們的軒王爺,真的要餓暈過去了!”

    *

    *

    從頤和園出來,先送聖母皇太后回宮。

    鑾駕進了紫禁城,宮門隨即下鑰。

    圖林請示:王爺,咱們接下來回哪兒呢?

    關卓凡自失地一笑:都這個點兒了,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嗯,柳條胡同。

    啊?

    圖林以為王爺口滑,說錯了。

    關卓凡又重複了一遍。

    沒錯,就是柳條胡同。

    關卓凡叮囑了一句:別順著皇城根兒走,兜個小圈兒。

    圖林怔了一怔,隨即明白了:柳條胡同在城南,如果按正常的路徑,出皇城東安門右轉南下,就會經過理藩院後胡同,這就變成過榮安公主府而不入了。所以,得兜個圈兒,繞開理藩院後胡同。

    車子啟動了。

    今兒為什麼要回柳條胡同?

    如前所述,白氏、明氏還住在柳條胡同,得再過幾天,才能拾掇清爽了,搬入朝內北小街的新王府。

    關卓凡回柳條胡同,不是為了叫兩個嫂子“受累”的,今兒白天,聖母皇太后已經夠他“累”的了。

    他思緒甚亂,有的事兒,很想聽一聽白氏的意見。

    遇上麻煩事兒了,他第一個想要與之商議的人,還是白氏。

    唉。

    嗯,什麼麻煩事兒呢?

    慈禧開始干涉自己的“家事”了——甚至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房帷之私。

    仔細想想,這個,並不算太出意外。

    可是,這個勢頭,非常、非常、非常不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25
第三十五章 可怕的控制慾

    為什麼說,這個勢頭,“非常、非常、非常之不好”呢?

    原時空,慈禧就以干涉穆宗、德宗的房帷著名;本時空,她的這個毛病的發作,大幅度提前了,只是發作的對象,不是自己的兒子——小皇帝年紀還太小,不及於此——是自己的情人。

    正因為發作的對象是自己的情人,干涉起來,怕是會更加的起勁吧。

    關卓凡想,老子作死不死,做了她的情人,實乃時也、命也。不過,成也、敗也,禍兮、福兮,我要特別警惕她這個危險的苗頭——原時空,穆宗、德宗的悲劇收場,同他們皇額娘的這個愛好,大有關聯。

    尤其是穆宗。

    穆宗立後,慈禧中意的是富察氏,穆宗本人和慈安中意的,卻是阿魯特氏。

    富察氏明豔嬌憨,人既老實,出身又十分高貴——富察氏為滿洲“八大貴族”之一,並沒有什麼不好。可她只有十四歲,穆宗大婚之後就要親政,宸衷獨斷,政務繁鉅,找個小妹妹當老婆,啥忙也幫不上,啥事兒也不能商量,十分無味。因此,他寧肯選擇年已十九、比自己還大著兩歲的阿魯特氏。

    除了成熟穩重,阿魯特氏最大的優勢,在於她是本朝第一個蒙古狀元崇綺之女,幼承庭訓,詩書嫻熟,論起“學問”,實在比穆宗的還大。穆宗想著,阿魯特氏為後,可不僅僅是“賢內助”了,平日夫妻唱和。弄文戲墨,豈非神仙日子?

    因此,阿魯特氏容貌雖不及富察氏,穆宗還是堅決地拂逆了生母的心願,擇阿魯特氏為後。

    富察氏屈居“榜眼”,封為惠妃。

    慈禧氣得發昏廿一章,兒子不聽自己的話,如果只是自把自為。也就罷了,關鍵是這個阿魯特氏,還是慈安中意的人選!就是說,兒子是聽了他嫡母的教唆,來跟自己這個生母為難!這就不僅僅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問題了——這,這,簡直就是不孝。就是忤逆!

    因此。穆宗大婚之後,慈禧這個婆婆,就絕不會有好臉色給皇后這個媳婦看了,明裡暗裡,三天兩頭找皇后的碴。皇后有心逆來順受,可實在不曉得怎麼樣才順得下來,皇帝夾在中間,亦苦惱不堪。

    尤其是。只要皇帝在皇后那兒過夜的次數,多過了在慧妃那兒的,慈禧就要干涉,要麼指責皇帝“虛淘了身子”,要麼說“慧妃滿洲世家出身,明曉規矩,還是由她來伺候你的起居,比較合適”。

    穆宗的脾氣,和生母其實是挺像的。也是倔驢一頭,賭起氣來。索性皇后宮裡也好、慧妃那兒也罷,統統都不去了。

    但年紀輕輕。血氣方剛,長夜漫漫,無以排遣,穆宗又是極嗜好聲色的人,宮裡面呆不住,變裝“微行”,一回兩回,終於走到了“八大胡同”裡,染上了沒有人敢明宣於口的隱疾。這個病,和“天花”相伴發作,彼此推助,再好的醫生,亦左支右絀,顧此失彼,遷延了沒有多久,便回天乏術,龍馭上賓了。

    穆宗崩逝,封號為“嘉順”的皇后,卻成不了“嘉順皇太后”。因為穆宗無嗣,醇王之子載湉入繼大統,“皇后”變成了“皇嫂”。這是一個極其尷尬的身份,還不如慧妃這種正經的“先帝妃嬪”。

    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且是沒名沒分的寡婦,今後數十年冷宮長夜,一眼望不到盡頭,想一想,便不寒而慄。再想起“惡婆婆”的那張冷峻的面孔,更覺生無可戀。

    於是,就在嗣君登基之後一個月,嘉順皇后崩逝,“從大行皇帝於地下”。

    嘉順皇后的具體死因,曖昧難明,不過,她死志早萌,自行棄世,大致是不錯的。只不過,是吞金仰藥,還是哀痛穆宗之遽崩,“毀傷過甚”,纏綿病榻,拒絕延醫,就難說得很了。

    關於慈禧和嘉順皇后的矛盾衝突,以及嘉順皇后的死因,有許多荒誕不經的傳說,最可笑的,大約有以下兩個:

    一個說,穆宗病重,皇后視疾,慈禧跟蹤而至,在帷幕外偷聽兒子、兒媳的說話。皇后哭訴屢受西太后無端的責備,皇帝安慰:“你且忍耐,總有出頭的一天。”

    此言入耳,慈禧立即火遮了眼,直闖進去,揪住皇后的頭髮,一巴掌扇了過去。

    皇后抗議,說:“我是從大清門抬進來的,你不能打我!”

    庶妃出身、側門入宮、不能著紅裙,是慈禧一生之憾,皇后此言,直踩她的尾巴,猶如點燃了一個大炮仗,慈禧狂怒之下,厲聲喝道:“傳杖!”

    這個傳說,完完全全是民間小戶惡婆婆、小媳婦衝突干仗的思路。嘿嘿,傳杖?那是對付太監和宮女用的——還得在太監、宮女犯了大過的情況下。其餘的,就算一個未入流的小官吏,亦不受此刑。施之於母儀天下的皇后?這要在後宮外廷、朝野上下,掀起什麼樣的滔天巨浪?慈禧還要不要干這個皇太后了?真以為慈禧腦殘?

    還有一個,說是穆宗崩逝之後,慈禧密令斷絕皇后飲食,皇后全靠後家接濟,方能苟延殘喘。自覺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終於走上了絕路。

    這也是扯的沒有邊兒了——姑且不論慈禧是否會如此亂來,慈安可是最愛護帝、後的,怎麼,當東太后是死人啊?

    不過,無論如何,慈禧干涉兒子的房帷,是導致穆宗“微行”、並染上隱疾的重要原因之一,穆宗夫婦的悲劇,慈禧這個親媽,難辭其咎。

    不過,穆宗早逝,對相關人等,自然是一個悲劇,可是,對國家來說,是禍是福,就得兩說了。

    德宗親政的時候,慈安已逝世多年,慈禧獨攬大權已久,因此,穆宗能夠頂住壓力,自主擇後,德宗可就沒有這份幸運了。慈禧屬意的是葉赫那拉氏——就是她自己的侄女兒,無德、無才、無貌,但德宗不能不受。

    非但如此,德宗自己中意的贛撫德馨的一雙女兒,還受了池魚之殃,選後的時候,被慈禧“撂了牌子”——就是摒棄出局,連備位妃嬪的資格也沒有了。

    囉嗦了這麼一大篇兒,關卓凡是要提醒自己:殷鑑於前,自己必須對慈禧的某些特點有足夠清醒的認識——這個女人,天分極高,控制慾也極強,如果由得她干涉自己的“家事”,那麼,她的手會愈伸愈長,自己最終不免重蹈穆宗、德宗的覆轍。

    怎麼辦呢?

    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這個事兒,敦柔在其中,有沒有扮演什麼角色?

    新婚一月,榮安和敦柔,給關卓凡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25
第三十六章 我要一輩子對你好

    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的銀安殿上,公主、額駙九叩成禮,是關卓凡和榮安生平第一次謀面。

    之前,慈安、慈禧商議,榮安、敦柔既定下了“釐降”關卓凡,婚前,夫妻雙方最好見上一面。敦柔,關卓凡是見過的——那是關卓凡在江蘇巡撫的任上,進京陛見,入宮盡御前侍衛的義務,兩宮皇太后漱芳齋賜宴,敦柔公主陪著小皇帝與筵。

    榮安怎麼辦呢?當時,關卓凡已入直弘德殿,慈禧想出了一個替小皇帝辦一個“謝師宴”的主意,這樣,就可以仿敦柔的例,榮安以“伴讀”的身份,陪小皇帝出席。如此,關、榮就自然而然的見上面了。

    不過,其後各種打岔,各種忙,這個計畫並未付諸實施。

    所以,拿納蘭性德的話說,銀安殿上這一面,關、榮正經是“人生若只如初見”。

    終關卓凡之一生,一回想起榮安公主進入銀安殿正殿的情形,便歷歷眼前,恍若昨日光景。

    公主是皇女,不論額駙是什麼爵位,哪怕如關卓凡者,爵至和碩親王,宗爵之頂銜,和固倫公主為“敵體”,但在這樁婚事中,公主的地位,依然像征性的高於額駙。因此,公主行禮,頭上不覆霞披。

    鼓頻笙繁,絲嘈竹雜,滿堂朱紫,冠蓋京華;款款而來的人兒,珠環翠繞,周身琳瑯。但這“身外”之一切,不能奪去那張小小面孔上的光彩之一絲一毫。

    按照禮法和儀注。公主、額駙在進入洞房之前,不宜對視,一切動作,都在贊禮官引導之下完成。

    可是,又怎麼可能完完全全不“對視”?榮安公主微抬眼皮,秋水流波,在新郎臉上一繞,迅即漫了過去。

    視線好像被什麼燙到了。白嫩如玉的面頰,紅暈淡染。

    就這麼一眼,關卓凡便覺得如朝暉沐浴,自己渾身上下,都生出莫名的光彩來。

    這種豔陽天般的美妙,不僅僅是因為新娘子的明麗照人,還因為——今兒明明是第一次相見。卻如賈寶玉說的。“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呃,這麼說,並不算“藝術的誇張”。

    在此之前,關卓凡和榮安,雖未曾謀面,卻有過“交集”,且是實實在在的“交集”。

    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要求覲見。拿住了《中英天津條約》中的條款,不肯行跪禮。關卓凡折衝樽俎,四國公使終於答應,以覲見本國君主的禮儀,覲見中國皇帝和皇太后,即行單膝跪禮。

    這在外交上,算是重大的勝利,甚至可以說推翻了《中英天津條約》中的相關規定。

    可是,小皇帝在徐桐的挑唆下。以為“自古殿陛之下,無不跪之臣”。在榮安公主面前,對關卓凡大表不滿。榮安公主為關卓凡辯護。姐弟倆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事後,榮安公主和麗太貴妃密議,通過麗太貴妃的母家,將這個消息,輾轉傳給了關卓凡。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關卓凡幾乎難以置信——不是對小皇帝的言行難以置信,而是對榮安公主的作為難以置信。

    清制,後宮不准勾通外廷,干涉朝政更是厲禁——開國兩百年,這條規矩,是執行的非常嚴格的。

    榮安公主母女的所做所為,如果不慎洩露於外,這樁婚事,鐵定是砸掉了;榮安公主的和碩公主、麗貴太妃的貴太妃,十有八九也是保不住的;麗太妃的母家,也一定是要跟著一起倒大黴的。

    事情一旦敗露,後果如何,榮安公主和麗貴太妃自己,自然是清清楚楚的,但依然干冒大險,將這個消息輾轉傳給了關卓凡。

    這個消息的價值幾何、這個行為是否足夠明智,且不去說,單說這份心意——可以說,榮安公主人還沒有過門,連面也沒有見過一面,一顆心,卻已無保留地交給了關卓凡。

    這份姿態,叫關卓凡何能不動容?

    關卓凡“尚”榮安公主,看似被動接受,其實自有他的重大圖謀在。不過,從這一刻起,關卓凡下定決心,今後,無論事情走到了哪一步,都要盡心竭力,不使榮安公主母女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嗯,我要一輩子對這個女人……呃,是兩個——我要一輩子對這兩個女人好。

    整個婚禮,榮安公主沒有多走一步路,在福晉、命婦、侍女退出洞房之前,更沒有多說過一個字,一切都是“依禮而行”。但是,那明亮如太陽的笑意,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面龐。由始至終,關卓凡都覺得,只要榮安在場,自己的身上,就籠罩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莫名的光彩。

    別人也會有這種感覺嗎?還是說,只有我,才能夠感受到這股異樣的輝彩?

    窗外,管弦消停,一個女官唱起了“合巹歌”,清涼的秋夜中,歌聲曼妙,婉轉悠長。

    洞房之內,“蜜裡調油”的銅燈,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甜香,大紅的“百子帳”上,光芒搖曳。

    “合巹床”上,人美如玉。

    額駙要提前在洞房等候公主,無需過多應酬賓客,因此整個婚禮,關卓凡並沒有喝多少酒,但到了此時,卻已醺醺欲醉了。

    洞房花燭,具體情形何如,不宜形諸筆墨,獅子只在這兒錄一段關、榮的夫妻對話,書友們略窺端倪吧。

    雲收雨住。

    ……

    “這個事兒……嗯,跟額娘說的,不大一樣啊……”

    關卓凡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這個事兒”,指的是夫妻敦倫之事。

    這個時代,女子出嫁之前,母親或長輩女眷,都要教以房中之事。公主的性知識,倒不一定是由皇后、皇太后親授——這一來,皇后和皇太后的身份,不大適合做這個事兒;二來嘛,皇后和皇太后自己,也未必擅於此道。

    一般來說,公主的“房中術”,是由內務府資深的嬤嬤負責教授的。不過,麗貴太妃既在,榮安公主的“婚前生理課“,慈安當然不必假手他人,由麗貴太妃自己教導自己的女兒就好了。

    可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新婚之夜,和夫婿討論“這個事兒”如何如何的,怕是不多吧?

    關卓凡不禁好奇心大起。

    “有什麼不一樣?”他輕聲笑著,“你倒說說看!”

    ……

    “說說看嘛!”

    又過了好一會兒,黑暗中,榮安公主終於開口了,聲音極細、極低:

    “我聽額娘說,這個事兒,女子要……忍,好像,是挺怕人的一個事兒似的,可是……實情……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喲!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26
第三十七章 桃笑李妍

    關卓凡得意了!

    當真是一言之褒,榮於華袞,榮安公主這個“說法”,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算是最好的褒獎了吧?

    雖然,關卓凡已開始做“解放婦女”的努力,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在內心深處,他還是要悄悄兒地謝一謝這個時代的男尊女卑。譬如,正妻和妾侍的某種潛規則“分工”:正妻主持家事,人前人後,任何時候——哪怕是在床笫之上——都要“端莊守禮”;“以色侍人”,那是妾侍的工作。

    這個潛規則,反過來亦施之於男主人。夫妻之間應該“相敬如賓”——也包括床笫之上;床笫之上,正妻最重要的責任是替你傳宗接代,你要爽快,要花樣,就要去找妾侍,甚至,到外頭找去。

    什麼“閨房之樂,有勝於畫眉者”,並不是主流的價值觀。

    這個時代的女人,確實是可憐的,不但沒有主動追求性快樂的權力,甚至,被動接受性快樂的權力,也在相當程度上被剝奪了。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這個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穿越者,才能夠充分發揮一個現代男人的優勢啊。

    床笫之上,“能力”方面,關卓凡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太特出的地方,正常發揮而已;但“態度”方面,他不僅秉持“男女平等”的“原則”,且作為一個男人,更視女人的快樂,為自己的責任,不然。就不算完成“任務”。

    這個,是榮安公主能夠有一個美好的新婚之夜的最重要的原因。

    任何女人,對自己的“第一次”,都會有無數想像,這些想像,有的大致靠譜,有的荒誕不經。

    榮安公主的“第一次”,美好得遠過於想像了。

    關、榮的夫妻生活。有了這麼一個美妙的開端,之後,一片陽光燦爛。

    每一次,關卓凡來到理藩院後胡同公主府,榮安一見到他,美麗的面龐上立即生出耀眼的光芒,每一次。關卓凡都像看見了一輪小小的太陽。總覺得,凡榮安企立坐臥之處,就要比別的地方來得明亮幾分。

    未語先笑,未飲已醉。

    關卓凡這一輩子,從“大婚”開始,一直都在糾結一個問題:榮安身上那股奇異的光輝,到底是大傢伙兒都能看見呢?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感受到的呢?

    這般心醉神迷的日子,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即便早年和白氏相處,亦不曾有過。和白氏的繾綣,一樣快樂,一般舒心暢意,但必須承認:性質不同。

    白氏是嫂子,榮安是公主,身份天差地別,關卓凡從兩個女人身上獲得的滿足感,大不相同。

    如入寶山、目迷五色。這種感覺,確實前所未有。

    為什麼會這樣?呃……暫時還沒有想清楚。

    不過。有一點,關卓凡始終靈台明澈:白氏和自己。早已血肉相連,生死與共;榮安呢?她是咸豐的女兒。

    一切不過剛剛開始,今後的日子還長著,還得……走著瞧。

    嗯,那麼,聖母皇太后呢?和那個女人呆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同呢?

    我靠,那是真刺激!可是,也真是壓力山大啊!每一次,都像打仗,都要卯足了勁兒,繃緊了弦兒,不管哪裡一個疏忽,都可能出個或大或小的簍子。

    正經的夫妻、情人,是不可能這麼相處的。

    不同,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理藩院後胡同的吸引力,榮安公主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關卓凡必須承認——來自於麗貴太妃。

    “釐降”之後第七天,榮安公主入宮“歸寧”。晚上,自然就宿在永和宮自己的舊住處。第二天,榮安公主和麗貴太妃一起,母女二人各種收拾,忙乎了一整天。第三天,榮安公主離開紫禁城之時,一同向兩宮皇太后辭行的,還有麗貴太妃。

    麗貴太妃這就算正式“出宮別居”了。

    向鐘粹宮辭行的時候,慈安說:“永安宮我給你留著,有空了,就帶著麗妞兒進宮來看我,我一個人,也是怪……悶的。”

    母后皇太后一邊兒說,一邊兒用手帕子,輕輕地拭著眼角。

    跪在地上的麗貴太妃和榮安公主,磕頭的時候,已是泣不成聲了。

    雖然不捨得母后皇太后,可是……總算要“出宮”了!

    車出東華門的那一瞬,麗貴太妃禁不住渾身顫抖,牙關打戰,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這是真的麼?我不是在做夢麼?會不會一睜開眼睛,就醒轉了過來?

    一雙溫軟柔嫩的小手伸了過來,握住了麗貴太妃的手。

    麗貴太妃睜開眼睛,看到女兒微微的笑著,美麗嬌嫩的臉龐上,浮動著一層淡淡的光芒。

    車子還在轔轔而行。

    “額娘,前邊兒,就是東安門啦——皇城的東安門。出了東安門,右轉,一直走,就是理藩院後胡同,就到了咱們的……家了。”

    家,家。

    一切都是真的。

    關卓凡第一次見到麗貴太妃,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咦,怎麼,榮安突然之間……“長大了”?

    眼角餘光,看見榮安公主正站在一旁,靨生春風,欲語還笑,才醒覺自己這個念頭,實在是荒唐。

    可是,這對母女,實在是像!

    這個“像”,不僅僅是指形貌的相似,更指神態——也好像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兩個女人,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還有那股若有若無的光芒,無不畢肖。

    關卓凡恍惚覺得,十五年前的麗貴太妃,大約就是榮安目下的樣子吧?十五年後的榮安呢,也該是麗貴太妃目下的樣子吧?

    麗貴太妃本是關卓凡正經的丈母娘,可是,兩宮皇太后已經認了榮安公主做女兒,按宗法,兩位皇太后才是關卓凡這位額駙的“法定岳母”。因此,關卓凡雖然娶了麗貴太妃的女兒,於麗貴太妃,卻只是親王和“先帝妃嬪”的關係,雙方相見,只能持平禮:關卓凡一揖到地,麗貴太妃半蹲還禮。

    稱呼上,女婿稱丈母娘為“貴太妃”,丈母娘稱女婿為“王爺”。

    呃,是有點兒……怪怪的。

    關卓凡直起身子,眼前的麗貴太妃,面上笑意盎然,恍若雲霞之燦。

    左看看女兒,右看看母親,桃笑李妍,春風盈庭。

    於是,理藩院後胡同的公主府,像一塊磁鐵般吸引著關卓凡。

    咳咳,對丈母娘,我這個做女婿的,自然是不可能有什麼“舉動”的,不過,偶爾小小的意淫一下,也不見得就必定十惡不赦了吧?

    嘿嘿。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26
第三十八章 誤會、彆扭、挫敗感

    小蘇州胡同的敦柔公主府呢?

    吸引力不僅遠不及理藩院後胡同的榮安公主府,甚至,一個月下來,還叫關卓凡隱隱生出了一股抗拒之心。

    個中原因,倒不是敦柔公主府裡,少了一位國色天香、巧笑嫣然的丈母娘。

    關卓凡對敦柔公主的第一印象,其實是很深也很好的。

    同治二年,關卓凡在江蘇巡撫任上,為赴美平亂事,進京陛見。為有更多直接接觸兩宮皇太后的機會,自請入宮宿衛,盡他御前侍衛的“責任”。慈禧默契於心,賜宴漱芳齋。敦柔公主陪小皇帝與筵,那是兩個人生平第一次見面。

    關卓凡記得,那個小姑娘,生了一對點漆般的大眼睛,模樣兒端莊秀麗,兩隻玻璃翠的耳墜子,一晃一晃的。舉手投足,十分穩重,坐在那裡,沉靜如水,和扭股糖般的小皇帝,大異其趣,一點兒也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

    不過,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極有精神,轉眄流波,異常靈活,稱得上“明眸善睞”四字。

    當時,關卓凡轉過一個念頭:這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已是氣質高華,不曉得她長大了之後,又是什麼樣的形容呢?

    那個時候,關卓凡也好,敦柔公主也罷,都絕對想不到,日後,兩個人竟然會“結髮為夫婦”。

    恭王曾經對關卓凡說過:“逸軒,下回。你要見見你這個侄女——不是我王婆賣瓜,真是一個好孩子!”

    關卓凡清楚的記得,說這話的時候,恭王臉上,那種父母為子女感到驕傲、從而生出的矜持自得的微笑。

    這種神情,讓關卓凡頗為心動。當時還想著:將來老子自己的兒女,可一定要爭氣啊,就算不能像敦柔公主那樣。人見人愛,太后也搶著要,也不可以像她兄弟載澄那樣,頑劣放蕩,氣得他老子要用鞭子抽他。

    可是,這個“下回”,始終不曾出現。

    關、敦二人生平第二次見面。就是敦柔公主“釐降”。朝內北小街,敕造軒親王府,公主、額駙行禮如儀了。

    銀安殿上,關卓凡看到敦柔公主的第一眼,便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時空錯亂感:對面的這個女人,似乎剛剛從漱芳齋的賜宴辭席,穿上大紅嫁衣,跨越時空。款款而來。

    形貌神情,一如當年,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怎麼回事兒呢?

    時間都去哪兒了?

    許久之後,關卓凡才想明白這個問題:漱芳齋賜宴之時,敦柔已是稚氣盡脫,他留在記憶深處的關於她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其與實際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幾年過去了,敦柔已過及笄之年,面容其實已頗有變化。但還是無法給他“長大了”的感覺——因為,幾年前便已“長大了”。

    另外。與當年相比,較之面容。敦柔身量的變化,其實更大,但藏在寬大的嫁衣之下,無從辨別。

    因此,關卓凡才會有這個“美麗的誤會”。

    關卓凡本來以為,這個“美麗的誤會”,預示著他和敦柔公主的夫妻生活,會有一個美好的開端。可惜,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滿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好像,只有“誤會”,沒有“美麗”。

    按照儀注,公主、額駙在進入洞房之前,不宜對視,行禮時的一切動作,都在贊禮官引導之下完成。

    敦柔公主嚴格地遵守了這個規定,“九叩成禮”,至始至終,眼皮微垂,沒有正視過關卓凡一眼。姣好的面容,似乎一泓無風無雨的清潭,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

    一個新娘子必然會有的喜悅、興奮、緊張,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跡象。

    同榮安公主的春花之綻、朝暉之燦的神態,更是天壤之別。

    非但如此,她的這個狀態,一直維持到了公主、額駙吃完了“合巹宴”,所有的福晉、命婦、侍女退出婚房,留新婚夫婦自己去“合巹”的時候。

    房間裡只剩下她和關卓凡兩個人了,關卓凡向她走過來了,敦柔的神情姿態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可避免地表現出了——緊張。

    不過,這種緊張,不是榮安公主那種含羞帶怯、暗中期待的緊張,而是——怎麼說呢?好像……好像……敵人即將發起進攻,守軍繃緊了神經。

    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這種奇怪的感覺,貫穿在整個“合巹”的過程中。

    關卓凡能夠感覺到,敦柔公主在努力壓抑自己這種異樣的緊張,可是,不過十幾歲的女孩子,又是破瓜之痛,她再努力,也無法完全遮掩自己的身體語言。

    還有……在床上,她嚴格地遵循了禮法對於正妻的要求,“端莊守禮”。

    可以想見,對於關卓凡這個穿越而來的現代人來說,整個過程,是何等之彆扭。

    前天晚上,他用於榮安公主的那套“功夫”,在敦柔公主的身上,似乎是完全失效的。

    關卓凡這一輩子,在這種事情上,從來沒有過如此彆扭的體驗,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

    挫敗感太強烈了。

    雲收雨住之後,夫妻二人只各說了一句話:

    “王爺,請安置了吧。”

    “啊?哦。”

    ……

    黑暗之中,藉著窗外宮燈隱約的光線,關卓凡看著黑洞洞的帳頂,發著愣。

    這是怎麼回事兒?

    不曉得過了多久,靜夜之中,隱約聽得身旁的人,發出了極細微的鼻息聲,不過,不算如何均勻。

    她睡著了嗎?

    關卓凡的意識,終於模糊了起來。

    入睡之前,一個念頭,隱隱約約冒了出來:她那方面,不會……那啥……冷淡吧?

    之後,夫妻日常相處,這種彆扭的感覺,一以貫之。

    不論什麼時候,不論什麼事情,敦柔公主都是一副沉靜如水的樣子,她於關卓凡,起居迎送,規矩、禮數一樣不缺,可是,關卓凡卻覺得,自己好像是和一個……符號——對,就是一個符號——生活在一起。

    這……不對勁兒呀!

    她在聖母皇太后和小皇帝面前,在自己的生身父母面前,難道也是這個樣子?

    這就是恭王“王婆賣瓜”的“真是一個好孩子”?

    如是,慈禧會那麼寵她?小皇帝會把她當做親姐姐?

    不可能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45
第三十九章 防火、防盜、防額駙

    敦柔公主古怪,整座公主府,便跟著她一塊兒古怪,尤其是她一個貼身的馬姓精奇嬤嬤。

    這個馬嬤嬤,是漢軍鑲紅旗的,名義上由內務府派出,其實是恭王府出身,敦柔公主小時候,做過她的乳娘的。恭王夫婦心疼女兒,想著總要有個知根知底的老成人,照料敦妞兒的起居才好,於是通過內務府,將馬嬤嬤安插進了小蘇州胡同的公主府。

    每次關卓凡到小蘇州胡同,從敦柔公主出迎始,這個馬嬤嬤,就呆在公主和額駙身邊“侍候”,侍候更衣,侍候茶水,侍候膳點,侍候沐浴,一直“侍候”到夫妻倆準備安置了,她才行禮離開。

    關卓凡面前,馬嬤嬤總是滿面微笑,舉止從容,禮數週全,一派大家僕婦氣度。可是,你半老徐娘的,雖多少還存著一點兒風韻,可也算不上什麼佳人遲暮,這麼由頭至尾不錯眼地盯著我,你以為我很爽?怎麼,我是賊嗎?防火、防盜、防額駙?生怕一不留神,我就吃掉了你的公主?

    道光以前,公主出嫁,內務府派的精奇嬤嬤,相當於公主府的管家婆,權柄極大。按照規矩,額駙或居府中外舍,或居自己的額駙府,公主不宣召,不得入內,更不得共枕席。這個“宣召”的權力,名義上在公主,其實全為精奇嬤嬤把持,公主、額駙若想相會,必須賄賂精奇嬤嬤,不然,精奇嬤嬤必多方阻攔。甚至責公主、額駙以無恥。

    有清一代,公主出嫁,不但少有子嗣,且大多鬱鬱而終。皇女們的悲涼日子,同這個悖逆人倫的制度,大有關聯。

    這個混蛋制度,終於在宣宗手裡被廢除了,不然。老子和自己的老婆嘿咻,還得事先給你這個奴才塞銀子?靠,如是,老子大約要殺人。

    哼哼,算你撿了一條命。

    不過,這股牛皮糖的勁兒,也實在夠煩人的了!

    關卓凡眼裡。敦柔公主府上。唯一勉強算是正常的,大約只有小熙了。

    小熙,敦柔公主的貼身侍女,跟著敦柔,從恭王府到紫禁城,又從紫禁城到了小蘇州胡同。

    敦柔公主的“試婚格格”,就由她來充任。

    慈禧說兩個“試婚格格”——小熙和翠兒,都是“十分人才”。大致不錯,論容色、論身段,小熙比起敦柔公主,也差不到哪裡去。最重要的是,這個小熙,活潑潑一個新鮮熱辣的人兒,不像她的主子,說的好聽點,只好叫做“冰山美人”了。

    按照宮裡“試婚”的奇葩規矩。“試婚”當晚,如無十分必要。“試婚格格”是不可以和額駙說話的;而且,一俟行房結束。便要離開額駙,不許纏綿溫存。

    小熙基本遵守了這個規定。

    “試婚”的過程中,她除了無以自抑地發出了各種沒有明確含義的象聲詞之外,確實什麼話都沒有和關卓凡說。

    可是,眉梢、眼角、嘴邊,卻都盈滿了話!

    走的時候,到了門口,略一回頭,眼波橫流,宜喜宜嗔,如怨如訴,惹得關卓凡差一點就要伸出手去,將她拉了回來。

    仔細考察關額駙在“試婚”中的表現,以及“試婚格格”的種種反應,想來這妞兒回去,斷不會說她家額駙什麼壞話的。

    再見到關卓凡,小熙必是未語先笑,眉梢、眼角、嘴邊,重新盈滿了話,可惜,她和關卓凡,幾乎沒有獨處的機會,這些話,基本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重溫“試婚”的鴛夢,更不曉得是啥辰光的事兒了。

    如果公主或者馬嬤嬤在場,小熙便儘可能低眉順眼,照她主子的模範,扮出“沉靜如水”的樣子。只是,敦柔公主的“沉靜如水”,真正是波瀾不驚,小熙的效顰,卻時不時漣漪點點,眉眼之間,動止之際,都是消息。在關卓凡看來,她這個“東施”,倒比那位原版的“西施”,要可愛的多。

    可愛是可愛,可是沒有用啊。

    可惜,可惜。

    兩個公主府,既有這樣的天差地別,關卓凡更願意往哪個老婆哪兒跑,便不言而喻了。

    事實上,他並沒有忽悠慈禧,上一次,確實是敦柔公主自稱“我的身子不爽利,實在照應不過來,王爺不如……去看看麗姐姐好了”。

    “身子不爽利”大約不假,“去看看麗姐姐”的大方建議,就很可能半真半假了。不過,關卓凡如蒙大赦,管你是真是假,我總當成真的,於是順水推舟,“那你好好兒歇著,這兩天,我就不來聒噪你了”。

    倒也沒有說“去看看麗姐姐”,可是,第二天下值,車子出了東安門,即右轉南下,直奔理藩院後胡同了。

    敦柔會不會因此不滿,向她的“皇額娘”訴委屈,告了自個兒老公一狀?

    敦柔……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成親之後,夫妻相處的日子,加起來不過十來天,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關卓凡並摸不著底兒,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太早。

    不過,慈禧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

    “這到底也是為了你好!別的不說,你成了親,敦妞兒嫁了給你,老六就遲早得退出軍機處了。如果敦妞兒在你這兒……不如意,他能放心?不放心的話,能放手?”

    關卓凡清清楚楚:敦柔公主“釐降”,是地地道道的政治聯姻。

    一方面,聖母皇太后要用自己最親信的“女兒”,來加強對關卓凡的籠絡和控制;另一方面,也是“恭系”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

    兩宮皇太后既認了敦柔做女兒,恭王對自己的生身女兒的婚姻,就沒有了直接的話語權,事實上,他也未必十分願意敦柔嫁給關卓凡。

    但是,這個問題上,“恭系”的著眼點,和恭王本人,是很不相同的。

    敦柔公主“釐降”關卓凡,“恭系”諸將,自文祥以下,包括一度和關卓凡水火不容的寶鋆,都力贊其成。

    這是因為,大傢伙兒都看得清楚,一山難容二虎,以恭王的身份、地位——宣宗親子、世襲罔替的親王、曾經的議政王、長期獨領機樞,是不宜久居於關卓凡之下的。

    關卓凡既不能“下來”,就只好恭王“出來”了——拿慈禧的話說,“放手”,退出軍機處,安富尊榮。

    問題是,恭王退出政治中樞之後,“恭系”的利益如何保證?

    關、恭聯姻,就是“關恭聯盟”、“關恭合流”的最好保證。

    寶鋆“不計前嫌”,作為 “掌鑰”的內務府大臣,為關卓凡的“大婚”竭心盡力,根本原因就在這兒,而非母后皇太后分析的,怕出了簍子,被人說小話——當然,這也算是一個原因,可並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所以,如果敦柔和關卓凡的夫妻關係有隙,“關恭聯盟”就是有裂痕的,就是不穩固的,就談不上真正的“關恭合流”。

    恭王本人固然不能放心,“恭系”更加不能放心。

    所以,關卓凡一定得搞掂敦柔公主。

    這不僅僅是夫妻和美、家庭和睦的問題,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政治任務”,且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靠,關卓凡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前,老子多多少少是疏忽了點兒啊。

    不過,他絕不是畏難的人,何況,征服一個難纏的女人,也是一項非常有意思的挑戰呢。

    嗯,俺接受這個挑戰。

    下藥必須對症,現在,我還不曉得癥結到底在哪裡。

    正在浮想聯翩,車子停了下來,圖林說道:“王爺,別邸到了。”

    “別邸”,就是柳條胡同的舊府邸。既然朝內北小街的新府邸被賜名“敕造軒親王府”,柳條胡同的這座舊王府,就叫做“別邸”了。

    關卓凡的心,倏然熱了起來:唔,我的嫂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46
第四十章 凡事都有一條根子

    下了車子,關卓凡才發現,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了。

    進入二門,白氏、明氏兩個嫂子,已在階下相候。雖然,之前已有快馬通報,早得了信兒,兩個女人的臉上,還是滿滿的壓抑不住的驚喜。

    這是關卓凡“大婚”之後,第一次回柳條胡同的“別邸”。

    行過了禮,白氏含笑說道:“王爺今兒,不是陪著聖母皇太后去了頤和園麼?怎麼有空兒回……來呢?”

    省略號的位置,本來是個“府”字,到了嘴邊兒,才想到大不相宜,軒親王的“府”,已經搬到了朝內北小街,柳條胡同這個地方,只是“別邸”了。於是生生嚥了回去,後面兒的“來”,卻打不住,照樣滑出嘴來。

    “想你們了。”

    一邊說著話,一邊伸出手去,一人一隻,牽住了兩個嫂子的手。

    暮色已深,卻還是能夠看出,白氏、明氏都紅了臉兒。

    兩個女人心裡怦怦直跳:你已經娶了親了,怎麼,還興……這個樣子麼?

    關卓凡一邊拉著兩個嫂子往裡邊兒走,一邊笑著說道:“還有,肚子餓了,回來蹭個飯吃。”

    明氏笑道:“曉得王爺定然還沒有用膳,姐姐和我,打發小芸、小虎先吃了,自個兒等著王爺呢。”

    關卓凡嘻嘻一笑:“‘桍腹從公’,可是生受兩位嫂子了。”

    白氏、明氏都不曉得“桍腹從公”是什麼意思,也不曉得關卓凡用在這兒。不倫不類,純屬調笑,白氏見關卓凡一邊走,一邊張望,眉眼之間,似乎若有所憾,於是說道:“這不是就要搬進朝內北小街麼?這幾日,家裡邊兒收拾東西。忙亂了些,王爺不要見怪。”

    “我見怪什麼?不過……”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朝內北小街那邊兒,能用新的就用新的,可不要把這兒搬空了——我是說,這兒的家具、陳設,一如其舊。‘別邸’嘛。也是要能住人的。”

    白氏和明氏對視了一眼,齊齊輕聲回道:“是,王爺。”

    這頓晚膳,三個人絮絮溫語,足足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白氏、明氏兩個,自然極關心他的婚後生活,夫妻相處,和不和睦?起居飲食。是否如意?

    問什麼,關卓凡說什麼,且不厭其煩,交代得十分仔細,不過,他“報喜不報憂”,敦柔公主的異樣,一個字兒也沒有說。

    這是因為,一來。明氏在場,有些事情。她還是不要與聞的好;二來,即便對白氏。敦柔公主的種種古怪,關卓凡也不打算說了。

    原因和明氏的倒是不同。關卓凡今兒回柳條胡同,起因本是在外面遇到了頭疼事兒,而這個頭疼事兒,除白氏之外,天下之大,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相商的。

    可是,見到兩個嫂子的笑靨之後,他幡然變計了:何必移此重如泰山的壓力於她們柔弱的肩頭?自己是家裡面的男人,該自己撐起來的,自己撐起來就好了!

    飯後,關卓凡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寬鬆的袍子,進了書房,在梳化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捧起了丫鬟沏好的熱茶,抿了一口。

    他輕輕舒了口氣,好,讓我來好好兒地想一想。

    就在這時,“篤篤”輕輕兩下,有人敲門。

    這個輕重短長,實在太熟悉了,一定是白氏。

    果然。

    白氏推門而進,手裡端著一個倭漆嵌螺鈿的托盤,上面是一碗還蕩漾著熱氣的燕窩粥。

    白氏甜甜一笑:“吃粥啦。”

    關卓凡也笑了:“這可是剛剛才吃過晚飯,你以為我是橡皮肚子?”

    白氏不曉得“橡皮”是什麼,不過,關卓凡這句話的意思是明白的,她微微一笑:“晚飯的時候,你盡顧著說話了,未必吃得十分飽,我看在眼裡的——也怪我和明氏,沒完沒了的絮叨你。嗯,這碗燕窩粥,你吃的下的。”

    關卓凡端起碗來,一勺一勺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含混不清的稱讚道:“好,好,還是這個味道!”

    白氏抿嘴一笑:“這才幾天,就‘還是這個味道’了?”

    關卓凡恍惚記得,之前,也有過這樣一個夜晚,也是在這間書房裡,面前也坐著白氏,自己的手裡,也端著這麼一碗燕窩粥?

    嗯,想起來了,那是安德海進讒,李蓮英深夜報信,自己亂了分寸,幾乎就要下密札,起兵造反。

    那個時候,食不下嚥,燕窩含在嘴裡,根本不曉得什麼味道。現在呢,舒心暢意,每一顆味蕾都舒展了開來。麻煩事兒當然也有,且還沒有想到解決之道,但是,俺卻有充分的解決的信心!

    事易時移啊。

    喝完了粥,關卓凡的念頭又變過了:面前這個和自己生死相托的女人,也是經歷過大風大雨的人,小妯娌的一點兒古怪,哪裡就嚇到了她了?都是女人,何妨聽聽白氏的意見?說不定別有見地呢。

    “雙雙,你來的正好,有個事兒,我要向你請教。”

    白氏點了點頭,毫不意外的樣子:“你今兒回來,我就想著,該是有點兒什麼特別的事情的。”

    關卓凡又慚愧,又感動,伸出手去,握住了白氏的手,說道:“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只是,這個事兒,除了你,我沒有第二人好商量了。”

    於是,將“釐降”當日及婚後,敦柔的各種古怪,以及今天慈禧要他“一碗水端平”,撿著其中能說出口的,用儘量輕鬆的語氣,慢慢兒地跟白氏說了一遍。

    白氏靜靜地聽過了,微微垂首,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道:“卓凡,敦柔公主的行徑,聽著確實有點兒奇怪。不過,我想,她平日裡——我是說,你不在場的時候,未必是這個樣子的。”

    人前“王爺”,人後,還是“卓凡”。

    白氏的話,關卓凡聽在耳中,心中一跳:是呀,我想也是啊。

    不由微微皺眉,說道:“雙雙,你說的有道理——大約真是這麼回事兒!她這番做作,可能就是單衝著我來的!只是不曉得……狀況到底出在哪裡?”

    “我想,所謂‘尋根究底’,凡事都有一條根子,根子找到了,事情的究竟,才能夠弄的明白,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的極是——雙雙,我可是請教對人了!”

    “你別笑話我了。我想,這條根子,你得設身處地,站在敦柔的地步,替她想一想,才能夠找得到——嗯,我記得,你同小芸,講過一個什麼……‘換位思考’?”

    哇,白雙雙,您可真是飛機上掛暖壺——高水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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