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7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7
第五十一章 天上掉餡餅

    小李子的提議,乍聽之下,不可思議,仔細一想,真是“有何不可”?

    王慶祺雄心頓起:不錯,這才能夠真正顯示出自己的本事!才能夠真正邀得聖上的眷注!只要這一嗓子甩的漂亮,對了皇上的脾性,自己就會轉大運了!再不會侷促於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窮得叮噹做響,出個門,都得想著,今兒會不會遇上債主?這個,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想到這裡,他渾身上下,從心頭,到手心,都熱得發癢了。

    “好!”王慶祺慨然說道,“我就遵公公的命!不揣淺陋,盡力一試!就不曉得皇上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戲碼?老生戲?小生戲?”

    從來沒有一個正經朝臣,對著自個兒說過什麼“遵公公的命”這種話,小李子不由大為得意,說道:“自然是小生戲。皇上最愛看生旦合串、情節生動、場子緊湊的‘對兒戲’,裡邊兒若有武戲,那就更加之好了。”

    王慶祺點了點頭,說道:“承蒙指教。”

    微微皺眉,腦子急速地轉動起來。

    他正在沉吟,小李子又說道:“我這兒倒是有一個主意,王老爺瞅著,看能不能派的上用場?”

    “公公的主意,必是極高明的,請說。”

    “皇上極愛的一本書,叫做《金玉緣》,這個書,講的是公子安驥,在悅來客棧,巧遇俠女何玉鳳。十分有趣,王老爺若能把這個書改成‘戲本子’,豈非……四角俱全?”

    “《金玉緣》?”王慶祺微微一怔,隨即想了起來,“啊,公公說的……是《兒女英雄傳》。”

    小皇帝看的是抄本,還叫做《金玉緣》,這個書。經過增刪潤色,已經刊行,刻本改了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兒女英雄傳》——就是最近的事兒。

    略一思襯,的的確確是個好主意!

    如果只是將台上現成的戲碼,形諸筆墨,只不過說明自己記心好、文字嫻熟、皮黃的門道摸的清爽。還不能顯出自己的真功夫來;若能將一稗官小說。改成正經的“戲本子”,那才真叫了得,真叫本事!何況,這個《金玉緣》,還是皇上最愛的一本書?一經進呈,那還不龍顏大悅?

    “好,我就照公公說的辦!一會兒,我就去買一本《兒女英雄傳》。今兒晚上,就挑燈夜戰!”

    “哎喲,這可叫王老爺費心了!既如此,請王老爺賜下一個准日子來,這個戲本子,什麼時候進呈?有了個准日子,萬歲爺是能夠等的;不然,他老人家,該罵我‘飾詞推搪’了。”

    王慶祺沉吟了一下。說道:“就七天吧,七日之後。我準定交差。”

    小李子滿臉堆笑的說道:“謝王老爺!不過,這個話。遞上去之後,可就改不了了,七天之後,我如果拿不出這個本子,就是欺君了——”

    說到這兒,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嘿嘿”一笑,說道:“到時候,我這顆腦袋瓜子,還能不能夠安在脖腔子上,可就不大好說了。”

    王慶祺微微一笑:“公公放心,慶祺不敢誤公公,也不敢自誤。”

    小李子一告辭,王慶祺就直奔琉璃廠,買了本《兒女英雄傳》,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隨便扒了兩口飯,便開始“挑燈夜戰”了。

    天上掉下來的這個大餡餅,無論如何,可得接住了呀!

    王慶祺其實算“世家”,不過,只好算是“詩書世家”。

    父親王祖培,也是翰林,道光二十年就點了庶吉士,科名甚早——曾國藩亦不過道光十八年會試中式。可是,王祖培這個翰林,混得極其憋屈,目下已是同治五年了,距他“散館”,整整二十四年了,連兒子都點了翰林,他卻連一任“考差”都沒有放過,地地道道一個窮翰林。

    打王慶祺記事兒起,他們家就跟“放京債”的打交道,父子倆都是十年寒窗,都是金榜題名,都是進士及第,卻都和“放京債”的纏在了一起,出門之前——尤其是年下,先得想一想,遇上了債主,可怎麼辦?

    都說翰林“清華貴重”,清不清、華不華的難說,但“貴重”二字,幾十年了,從來沒有過這個感覺。

    王祖培自己混不好,對兒子的期望,便特別之高。王慶祺人既聰明,長得又好,學問也不賴,早早兒就點了翰林,瞅著這個架勢,將來,說不定會“大用”?自己這一輩子,是沒啥大指望了,就指著兒子光宗耀祖吧。

    可是,就有一樁,王祖培對兒子很是不放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王慶祺迷上了皮黃,不僅僅是喜歡看,還花了許多辰光,下了許多功夫,最終唱、念、做、打,樣樣精通。他的嗓子“在家”,所謂“天生一條翎子生”,一口氣甩將出去,裂帛破霧,響遏雲霄,行家聽了,包括四大徽班的台柱子,諸如楊月樓、徐小香等人,都直翹大拇指。

    既愛唱戲,便和北京的各大班子,過從甚密。王慶祺常到四大徽班的“大下處”——即總寓,出入盤恆,陝西巷的四喜班,韓家譚的三慶班,百順胡同的春台班,李鐵拐斜街的和春班,王編修都是常客,同戲班子的台柱子,如上文提到的楊月樓、徐小香,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王祖培對兒子的這種行徑,十分頭痛,票戲這個玩意兒,你費時費力,這麼大的精神頭兒,是能當飯吃呢,還是“京察”時能評個“卓異”?再者說了,這種玩意兒,在自個兒家裡,熱鬧熱鬧就罷了,你有事沒事兒,老往戲班子那裡跑,若有人有心發揮,不給你戴上一頂“有玷官常”的帽子?唉,非落個處分不可!

    可是,他素來性格庸懦——不然也不至於二十多年沒出過一個考差,兒子呢,人也長大了,翰林也點了,教訓的話,不大好說了,說輕了沒用,說重了,又開不得口,於是,王祖培只好一天到晚,長吁短嘆,唉聲嘆氣。

    哼哼,票戲沒有用?看我把這個戲本子遞上去了,你還說不說票戲沒用,還會不會長吁短嘆、唉聲嘆氣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7
第五十二章 無形之手

    王慶祺果然說話算數,到了第七天,一個裝潢的異常精緻的“戲本子”,交到了小李子手裡。

    小李子看時,見這個“戲本子”用黃絲線裝訂成冊,封皮上用隸書寫著“悅來店”三個大字。打開來,裡面是上好的雲母箋,每一頁,都細細的打了朱絲格,一個格子一個字,端楷書寫,一絲不苟。

    翻到最後一頁,末尾一行蠅頭小楷,“臣王慶祺恭呈跪進”。

    小李子合上戲本子,小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兒:“真正是好!別的不說,王老爺的字兒,寫的又好、又大,外邊兒那些書,字兒都忒小了,萬歲爺看著,累眼睛!”

    王慶祺微微一笑,沒接這個話茬,說道:“公公來回奔波,實在是辛苦了,這是我的一點兒人心,公公別嫌少。”

    說著,遞過一個小小的紅紙包,塞到了小李子的手裡。

    小李子捏了一捏,小眼睛笑的幾乎看不見了,就手請了一個“雙安”:“謝王老爺的賞了!”

    小皇帝在宮中等的望穿秋水,整個下午,都坐臥不寧,都沒有心思拿小太監打觔斗消遣了,倒讓一班小內侍逃過了一日的折磨。

    小李子回到宮中,“進呈”了《悅來店》,小皇帝如獲至寶,迫不急待,就要展卷細看,小李子趕快勸阻,說這就要到傳晚膳的辰光了,傳過了晚膳,萬歲爺還要過長春宮和鐘粹宮,給兩位皇太后問安。這“戲本子”看上了,萬一挪不開眼睛,耽擱了傳膳和問安,可就大大不妥了。所以,還是等從皇太后那兒回來,從從容容的看,多好呢?

    小皇帝無可奈何,只好“從善如流”。可是,心裡癢的難受,跺著腳罵:“小猴崽兒,偏你就有這麼多說道!”

    一顆心都放在這本《悅來店》上,晚膳之食前方丈,固然不辨滋味;給兩位皇額娘請安,也是神思不屬。兩宮皇太后都發現了他的異樣。在長春宮的時候。慈禧皺著眉,訓了他好幾句;到了鐘粹宮,慈安則十分關心的問,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呀?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一進門,就大聲吩咐:“加多兩個燈,加多兩個燈!”

    一個燈,就是一根蠟燭。

    小李子已將《悅來店》在御案上擺好了。小皇帝坐下,翻了開來,這一看上了,果然就“挪不開眼睛”了。

    一口氣看到何玉鳳上場,“右手舉鞭,左手撩漢巾亮相”,小皇帝先就輕輕叫了一聲“好”。然後,王慶祺筆下,何玉鳳前趨後退。左轉又閃,一系列叫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一個英姿颯爽、婀娜窈窕的俠女形象,躍然眼前。小皇帝血脈賁張,看著看著,不由就念了出來:“……出馬鞭走翻身,錯步左手單山膀……”

    唸著唸著,手上開始比劃起來,比划來,比划去,不知不覺就站起身來,腿腳也開始挪動了,口裡唸唸有詞:“……走劈花左轉身,雙手拉開山膀……”

    扭來扭去,最後:“……打馬後,勒馬亮住相!”

    晃了兩晃,氣喘吁吁地定住了身子。

    小李子在一旁,輕輕鼓掌,喝彩不迭:“好!萬歲爺這個扮相,這個身段兒,哎喲,什麼角兒都給比下去了!”

    其實,小皇帝所謂“亮相”、“身段”,扭扭捏捏,不倫不類,不要說“角兒”了,就是個不懂戲的人看到了,也要掩嘴葫蘆的,可是,小皇帝自己卻是得意之極,哈哈大笑。

    小李子趕忙說:“萬歲爺,咱們小點兒動靜,萬一……嘿嘿!”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說道:“怕什麼?這兒難道還有人敢出去胡說八道?哪個王八犢子不識相,我不打折了他的狗腿子!”

    話是這麼說,小皇帝還是坐了下來,說了聲:“渴了!”

    小李子趕忙上前,遞上一盞溫溫的玫瑰露,小皇帝喝了一大口,繼續看了下去。

    看到安驥和何玉鳳在悅來客店相遇一幕,小皇帝又不淡定了,一會兒拍桌子,一會兒打自個兒的大腿,笑的直揉肚子:“安驥這個笨伯!”

    小李子不曉得安驥如何好笑,只好在一旁傻乎乎的賠笑。

    “王慶祺太損了,把安驥寫成了這副模樣——不過,好玩兒!”

    “是,是!”

    小皇帝突發奇想:“對了,咱們來串戲!我來扮……安驥,你來扮何玉鳳!”

    啊?!

    “奴才,這個,不會啊……”

    “什麼會不會的,我教你!”

    “奴才……”

    “還囉嗦,你敢抗旨?”

    抗旨自然是不敢的,於是,主子奴才兩個,就開始“串戲”了。

    小皇帝拉長了調子,怪聲怪氣的念道:“‘哎呀不好,看她身背刀弓,倘若打進店來,可如何是好?這,便怎麼處?’”

    等了等,見小皇帝沒有下文了,小李子陪笑說道:“請萬歲爺的示,奴才該?……”

    “得,下邊兒這段搬石頭的戲,不必串了,你現在已經進了安驥的屋子。”

    “是,是……”

    小皇帝繼續怪聲念道:“‘哎呀呀,她怎麼不走了?哦,我想起來了——’”

    做了一個掏腰包的動作,然後遞了出去:“‘啊,小娘子,這裡有一茶之敬,請小娘子笑納。’”

    見小皇帝伸著手,小李子囁嚅道:“再請萬歲爺的示……”

    “接著呀!”

    “是,是,謝萬歲爺的賞……”

    “我呸!你現在是俠女何玉鳳!我是公子安驥!什麼‘謝萬歲爺的賞’?”

    “是,是!”

    “算了算了。你比安驥還笨!下邊這段兒也不用串了,咱們直接跳到這兒,你——何玉鳳,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

    “是——呃,請問萬歲爺,是坐……地上嗎?”

    “笨死了!你叫俠女坐到地上?什麼形容兒?當然是椅子上啊!”

    小李子不由轉頭四顧,旁邊的一張椅子,就是小皇帝書案後的椅子。但那是“御座”,自己的屁股,哪敢沾上一沾?

    小皇帝也覺得寢宮雖大,沒什麼合適小李子坐的地方,只好說道:“算了,你就擺個姿勢吧!”

    小李子曲腿落腰,樣子好像坐在了什麼上面似的。

    小皇帝繼續:“‘咦。她怎麼倒坐下了?哎呀。女大王饒命!’”

    言罷,跪了下來。

    小李子魂飛魄散,腿一軟,一個屁股蹲兒,跌坐到地上,緊接著,一骨碌爬起來,五體投地。連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小皇帝大為掃興,站了起來,踢了他一腳:“滾起來,沒用的東西!這不是在串戲嘛!”

    小李子不肯起身,哭喪著臉說:“這個戲,奴才無論如何,不能再串了!叫人知道了,奴才就有一百顆腦袋,也是不夠砍的呀!求主子且饒了奴才這條小命。奴才還想多服侍您幾年呢!”

    “好了,好了。不串了,滾起來吧。真沒勁兒!”

    小李子“真沒勁兒”,這個《悅來店》,可是“真有勁兒”!

    小皇帝對這個王慶祺,是佩服得不得了,《悅來店》只看到三分之二,就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我要這個人,給我做師傅!倭仁、徐桐、翁同龢,加在一起,也不夠給他提鞋的!至於那個關卓凡,哼哼,若有了王慶祺,誰還要聽他講什麼“洋務”、“兵事”?

    雖然還不曉得王慶祺長什麼樣兒,小皇帝已覺得,自己和這個人,說不出的對味兒!真正是……君臣相得,那個……千古際遇!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王慶祺,一定能夠成為自己的心腹,成為自己的左右手,將來自己親政,剷除權臣,宸衷獨斷,王慶祺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幫手!

    自己就是劉玄德,王慶祺就是諸葛亮!

    唉,怎麼才能夠叫他入弘德殿行走呢?

    這個,可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情啊。

    他叫小李子去問王慶祺,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王慶祺心花怒放:這個大餡餅,可算是接住了!

    接住了,不代表就能馬上吃的下去,一時之間,王慶祺並無善策,只好請李公公代奏:請皇上不必心急,容臣籌劃出一條萬全之策。

    正在抓耳撓腮,翁同龢報了丁憂,堅持回籍守制,兩宮皇太后和軍機大臣們,手忙腳亂的替小皇帝找新師傅,王慶祺一看: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機會來了!

    於是,小皇帝向兩宮皇太后提出,要翰林院編修王慶祺入直弘德殿。

    “看摺子看出來王某人的學問好、法書好”,自然也是王慶祺通過小李子,替小皇帝出的主意。

    就這樣,王慶祺成了小皇帝的新師傅。

    這個事兒,個中曲直,兩宮皇太后一無所知,小皇帝、王慶祺也以為,除了他們倆和小李子,世上再無第四人知曉實情了。

    真是這麼回事兒嗎?

    事後,王慶祺也問過小李子,怎麼會想到來找自己?

    小李子笑嘻嘻的說:“‘四大喜’那兒,王老爺的名頭,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王老爺戲票的好,又是翰林,學問自然更是好的不得了,天底下,除了王老爺,哪個有本事把《金玉緣》改成《悅來店》?我不找王老爺,找哪個?”

    “四大喜”,就是“四大徽班”。

    聽起來是很有道理的,王慶祺也就不虞有他了。

    可是,小李子人再聰明,也不過一個沒讀過書的小太監,將《金玉緣》改成《悅來店》的主意,出自他的腦袋,合理嗎?

    曉得王慶祺“戲票的好”,並不稀奇,可是,翰林的學問,同寫稗官小說的學問,可不是一碼事,同寫“戲本子”的學問,更加不是一碼事,怎麼就認定,王翰林能夠把一部稗官小說,成功的改寫成“戲本子”?

    前文說過,小李子是“受了高人指點”,才去找王慶祺的,這個“高人”,是誰?

    在小皇帝和王慶祺面前,小李子又何以藏起了這個“高人”呢?

    怎麼好像……

    嗯,好像,有一隻無形之手,在後邊兒,擺弄、操縱整個事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8
第五十三章 敕平大亂

    天已向晚,一騎快馬,自阜成門入北京城,一路狂奔,馬上騎手,扯著嘶啞的嗓子大喊:“借光,借光!”

    路上行人車馬,紛紛避讓。

    其中一輛後檔車,十分華麗,車前兩騎“頂馬”,車後兩騎“跟馬”,派頭煊赫,雖然沒有打出任何招牌,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車裡坐著的,至少也是一位貝子。可是,駕車的侍從見了迎面而來的這騎快馬,也趕忙“籲——籲——”連聲,努力勒轉馬頭,將車子往路邊挪。

    豪門悍僕,最是霸道,如此乖覺,實在少見。

    車子轉急了,坐在裡邊兒的人,身子一晃,差點磕了一下,不由就罵了一句:“胡六,你小子搞什麼鬼?天兒還沒黑透呢,你就撞上鬼啦?”

    駕車的胡六趕忙回頭說道:“回王爺,是‘八百里加緊’的折差!”

    攔阻“八百里加緊”的折差,是要按“妨礙軍興”法辦的,就算你是親王,也要大大吃個掛落,車裡邊兒的人,不吭聲了。

    他想了想,自言自語的說道:“西邊來的?是不是左宗棠那兒遞過來的?”

    折差越過正陽門東的兵部街,直入各省駐京提塘官公所,一進門就大喊:“好消息,快,快!”

    眾人圍了上來,不及細問,陝西的提塘官接過了他的“折包”,即出門上馬,直奔紫禁城。

    奏摺遞進外奏事處,經內奏事處,到達長春宮的時候,兩宮皇太后剛剛撤膳。

    拆開一看,兩個女人喜動顏色,果然是好消息!

    肅州克復,馬文祿就戮。糜爛千里、塗炭萬民的關隴回亂,遷延五載,迭次用兵,終於完全平定了!

    肅州是陝甘回匪最後的堡壘,除了馬文祿部外,甘東、甘南以及陝西的殘匪,都彙集於此。其中最主要的一支,是從金積堡一路撤過來的白彥虎部。

    白彥虎和馬化龍分道揚鑣之後,沿河西走廊,一路向西,過扁都口,經山丹、東至。入甘州,其時,白部幾已糧盡,乃在撫彝大搶一把,頗有所得,但不敢耽擱,略略喘息。繼續西竄,由高台至下沿河,最後到了塔兒灣。

    白彥虎見此地有幾座廢堡,尚頗具規模。加緊修葺,可以為恃,於是決定,就以塔兒灣做他在肅州的老巢。

    此時的白部,歷經千難萬險,一路之上,戰死、餓死、病死。再加上葬身於狼吻的,從金積堡帶出來的陝回舊部,已經三去其一了。

    馬文祿力邀白彥虎入肅州城。白彥虎表示心感,但認為塔兒灣戰略位置重要。緊守塔兒灣,可以和肅州成犄角之勢,他願駐守塔兒灣,和馬文祿相互呼應。

    白彥虎的分析基本不錯,不過,他還有其他的考量,不好擺到檯面上來的:一是不想重蹈金積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覆轍;二來,他對即將進抵肅州的官軍的實力,有著清醒的認識,肅州城十之八九是守不住的,塔兒灣可進可退,形勢實在不好,還來得及向新疆撤退,如果進入肅州城,官軍四面合圍,難免玉石俱焚。

    事實證明,白彥虎有先見之明。

    官軍經過休整,士騰馬飽,進抵肅州的時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

    左宗棠、展東祿、劉錦棠等經過研議,認為不宜同時進攻肅州、塔兒灣,但必須切斷肅州、塔兒灣的聯繫。官軍先佔據了肅州和塔兒灣之間的毛目城,深溝高壘,然後,以毛目城為中心,軒軍騎兵營和雷正綰部馬隊,兩隻騎兵部隊,在肅州和塔兒灣之間遊走,相互呼應,肅州、塔兒灣的回匪,若有相互靠攏的動作,立即予以截擊。

    佈置完畢,官軍開始一個一個清理肅州外圍的堡寨,肅州回匪在城外築堡寨一百有餘,旬月之內,盡數殘破,肅州成為孤城。

    期間,肅州城內回匪,數度開城來攻,皆為官軍所拒。白彥虎自塔兒灣出兵呼應,但無論如何,過不了毛目城這一關,幾次都是在毛目城下纏鬥之時,被官軍的騎兵抄了後路,損失慘重。

    肅州、塔兒灣,咫尺天涯,卻始終可望不可即。

    官軍終於完成了對肅州的合圍,調集大炮,開始對城內進行不間斷的炮擊,並仿進攻金積堡例,築起了和城牆等高的炮台,整個肅州城,都進入了拿破崙炮的射界。

    看著肅州城的土牆,一點點在炮火中坍塌,白彥虎情知大勢已去,留在肅州,不但不能再有任何作為,官軍攻下肅州,轉頭進攻塔兒灣,自己手下這兩千陝回殘部,必定全軍覆沒,絕無僥倖之理。

    於是白天先佈疑陣,晚上悄悄銜枚出堡,在肅州方向震天的喊殺聲中,經文殊山,間道嘉峪關,由敦煌奔哈密。

    官軍倒沒有想到白彥虎說走就走,待發覺塔兒灣已成空堡的時候,白彥虎已經出關了。此時若是急追,未必就追不上,可是一定會影響肅州這邊的兵力佈置,只索罷了。

    肅州城內回匪,十分頑強,冒著連天炮火,城牆隨坍隨壘,但壘砌的速度,畢竟趕不上坍塌的速度,形勢愈來愈是不妙。

    馬文祿無奈,派人詣官軍大營“求撫”,表示願意“從戎出塞以贖罪”。

    這個話,未必是緩兵之計,諸將有的認為可以接受,有的認為回匪軍心已亂,士氣已竭,如果不受降,就該發動總攻,一舉拿下肅州城。

    展東祿說,肅州是關隴回匪的最後一個堡壘,就算馬文祿真心請降,可如若接受了他的條件,放其出關,則靖定關隴的大功勛,似乎不大好算做……“全功”?肅州回匪已成砧上魚肉,吞下肚子,早兩天、晚兩天的事兒,在此緊要關頭,何必另生枝節?

    再者,肅州回匪,“軍心已亂”大約是事實,“士氣已竭”則未必,此時大舉仰攻,我軍損傷必大。這個,攻打金積堡的時候,洪樂堡一役,可謂前車之鑑。

    軒軍攻破洪樂堡之時,堡內回匪在堡內各處點起火來,然後紛紛手刃自己的眷屬,再解衣赤膊,狂吼大叫,衝向官軍。未死在親人刀下的老弱婦孺,許多人寧肯投水蹈火,也不投降。整個洪樂堡,幾乎死無孑類。

    戰後,洪樂堡斷瓦殘垣,一片焦土。

    軒軍在洪樂堡一役中的傷亡,大都發生在攻入洪樂堡之後,而且,超過了入甘之後、洪樂堡一役之前傷亡的總和。

    展東祿說,因此,標下的看法,是繼續轟他娘的!反正,這許多炮彈,留著也不能下崽兒啊。

    左宗棠哈哈大笑,說,好,好,克庵,就按你說的辦!

    於是,回絕了馬文祿的“求撫”的要求,繼續猛轟肅州,日夜不停。

    不過數日,開始有回民自行出城投降,初初的時候,一天幾十人,後來一天下來,數以百計了,且都不是一個建制裡邊兒的。

    左宗棠等判斷,肅州回匪真正“士氣已竭”了。

    官軍乃大舉攻城,陶茂林部首先登城,由東北城牆缺口搶登城頭“扎卡”,斷絕城內回匪往來。接著,展東祿部攻破南門,同陶茂林部合力,將回匪向城西北方向壓去。

    馬文祿反攻無果,曉得大限已至,打開肅州城西門,親詣左宗棠中軍大營“乞降”,這一次,是“無條件投降”了。

    肅州回匪城破投降,和金積堡馬化龍的投降,性質不同,肅州又是陝甘回亂的最後一役,因此,對於降人的處置,左宗棠就沒有了金積堡時的那些顧慮。

    回匪交出器械之後,分羈各營,第二日,馬文祿以下,土回、客回,一切大小頭目以及強壯桀驁者,共一千五百七十餘人,盡數伏誅。

    接著,官軍在城中各處放起火來,火光衝天,百里之外可見。大火足足燒了四天四夜,火燼之後,肅州全城一片焦土,留在城內的土回,葬身火海者,總計逾四千餘人。

    陝甘回亂,徹底敕平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8
第五十四章 世上竟然還有這等人物

    養心殿,軍機“叫起”。

    上邊兒的兩宮皇太后,下邊兒的軍機大臣,個個滿面歡容。

    “我記得,”慈禧說道,“左宗棠陛見的時候,我問他,‘關隴的軍務,得要多少時候,才能收功?’他說,‘少則三載,多則五年’,當時,我也不以為他說的多了,如今滿打滿算,距他離京,還不到兩年光景,竣功如此之速,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關卓凡說道:“是,這都仰賴我皇太后宵旰憂勞,朝乾夕惕,前線將士用命,皇上洪福格天。”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左宗棠的摺子,卻推崇‘樞府指揮機宜’,又說‘輜重子藥無匱’,‘軍士身後無虞’,‘乃得奮力向前,不稍躊躇瞻顧’——關卓凡,你……嗯,你們的差使,辦得好啊。”

    本來只是揄揚關卓凡一個人的,一轉念,想著不好冷落了其餘的軍機大臣——再說,確實大傢伙兒都有出力,“你”便變成了“你們”。

    關卓凡趕忙躬身說道:“謝聖母皇太后獎諭!這都是為臣者的本分!”

    “左宗棠特地提到了大炮,”慈禧說,“他說,摧破回匪巢穴,關鍵在大炮,西北剿回,大炮比馬隊還緊要!展東祿的炮隊,威力強大,是‘敉平回亂第一功’——關卓凡,展東祿是你帶出來的,你的兵,帶的好!”

    “臣……惶恐!”

    這時,慈安說話了。

    “這個大炮,是不是叫做什麼……‘拿破崙’炮?”

    “回母后皇太后,是。”

    “這個名字有意思,”慈安笑道,“我怎麼聽著,和法蘭西那個挺討厭的皇帝。像是一個名兒呀?”

    “母后皇太后聖明,這兩個‘拿破崙’,正是同一個名兒。”

    “啊?”

    “法蘭西目下這個皇帝,”關卓凡說,“稱‘拿破崙三世’,他的叔叔,也做過法國皇帝的。稱‘拿破崙一世’。這位拿破崙一世,真正是一世之雄,當年,整個歐羅巴,除了一個英吉利,都叫他打遍了。”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野戰對陣,大規模用炮,這位拿破崙一世,算是舉世第一人,他用的炮,就是這個‘拿破崙炮’,‘拿破崙炮’之得名。亦因拿破崙一世而來。”

    “哦,是這麼回事呀,”慈安不由微微得意,“我說呢。”

    慈禧卻是微微訝異:“整個歐羅巴都被他打遍了?世上竟然還有……這等人物?”

    “是。拿破崙三世志大才疏,之所以能夠因緣際會,登上大位,其實是很得其叔遺蔭之力的。”

    慈禧想,既說“遺蔭”,這位拿破崙一世必是已崩逝了,那麼。為什麼沒有傳位給兒子,倒叫侄子撿了便宜?又說“因緣際會”,似乎其中頗有波折?她很想問個明白。可是這是朝堂議政,不能花太多時間聊別人家的事情。只好暫時忍住了。

    “陝甘的事情既然已經了了,”慈禧說,“過了年,開了春,就該進軍新疆了吧?”

    “太后說的極是!”關卓凡說,“後顧無憂,萬事已備,過了年,開了春,西征大軍就要進軍新疆!臣立一個軍令狀——替自個兒、也替左宗棠,明年年內——即同治六年年內,新疆必定重歸天朝王化!金甌已缺總須補,到時候,臣拿新疆,為兩位皇太后同治七年元旦令辰賀!”

    這一番話,說的兩宮皇太后和幾個大軍機,上上下下,都激動起來,慈禧閃亮的眸子看著關卓凡,說道:“金甌已缺總須補——這句話說的真好!好,關卓凡,我們姐倆兒,等著你的這份賀禮!”

    “是!”

    “西征大軍就要進軍新疆,”慈禧說道,“該替前線的將士們提提神兒——”

    頓了一頓,緩緩說道:“左宗棠的‘督辦陝甘軍務欽差大臣’,加個字兒,改為‘督辦陝甘新軍務大臣’。”

    “是!”

    “還有,”慈禧一字一頓,“成祿窩在甘肅,新疆不敢去,甘回打不了,不曉得幹什麼吃的!傳旨,烏魯木齊提督成祿,喪師失地,遷延不進,就地免職!所遺烏魯木齊提督一職,著展東祿接任!”

    幾個大軍機心頭都是微微一震。

    “……是!”

    不只一個人,腦子中轉過這樣子的念頭:軒軍一系,張勇的山東提督、伊克桑的安徽提督、姜德的江南提督、吳建瀛的豐台大營提督、丁汝昌的海軍提督,已經有了五個提督,現在加上展東祿的烏魯木齊提督,整整六個提督——朝廷經制之半,都在軒軍手裡了。

    果然……“提神兒”啊。

    “新疆,”慈禧問道,“目下是怎麼個情形啊?”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回太后,新疆遍地烽火,南疆是完全淪陷了,不過,朝廷在北疆還有一些據點,和河西走廊的聯繫尚未徹底斷絕。”

    “新疆較有力量的幾大叛逆,都蝟聚在南疆,目下,大致是葉爾羌、和田、庫車、喀什四雄並立、彼此攻伐的一個局面,其中,最凶悍者,要數以喀什為大本營的‘哲德沙爾汗國’。”

    “這個‘哲德沙爾汗國’,”慈禧說道,“我有些印象,似乎正經掌權的,不是他的汗王,是他的丞相?”

    “是,”關卓凡說,“太后的記心真好,這個丞相,名叫阿古柏,野心極大,不但在偽‘哲德沙爾汗國’國內,擅行廢立,還想攻滅葉爾羌、和田、庫車,一統南疆,進而鯨吞整個新疆。”

    “哼,胃口倒是不小,本事不曉得大不大呢?”

    “此獠凶悍狡詐,機變百出,而且外結強援——他是浩罕國的大將,本就是浩罕國派過來趁亂撿便宜的。浩罕國居心叵測,覬覦咱們的新疆,多年以來,一直賊心不死。另外,阿古柏和俄國人,彼此也有勾連。所以,臣以為,對於阿古柏,不可輕敵。”

    慈禧秀眉微蹙:“他和羅剎人也有勾連?”

    “是,不過,不足上煩太后厪慮!所謂勾連,只是阿古柏從羅剎人那兒,輾轉得到幾條洋槍——還是前膛槍,羅剎人的手,目下還不能直接伸進新疆——就算勉強伸了進來,臣也有十足把握,打痛了他,叫他不得不又縮了回去。”

    “好!”

    慈禧的眼睛,放出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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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這個女人,太聰明了

    “我是不懂軍事的,”慈禧說道,“不過,看新疆的輿圖,由甘肅入疆,似乎……北疆要近一些?那麼,左宗棠他們,該從哪裡打起呢?南疆,還是北疆?”

    關卓凡暗讚:御姐這個問題,可是問到點子上了。

    “太后切中肯綮!”他說,“該從北疆打起的。原因呢,有兩個,第一,北疆尚未完全淪陷,朝廷在那邊還有幾個據點,北疆同河西走廊的聯繫,尚未完全斷絕;第二,就是太后指畫明白的,‘北疆更近一些’。如果捨近求遠,先打南疆,就要走天山南路,如此一來,前方固然一路都是敵人,右手方向——就是北邊,也都是敵人。進軍的時候,側背受敵,後路不靖,殊為不智。”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平定了北疆,再掉頭南下,此時,後顧無憂,可操必勝。”

    慈禧點了點頭:“很好,確實是這麼回事。”

    想了一想,又說道:“開春入疆,先北後南,那麼,就是上半年打北疆,下半年打南疆了?”

    “是,大致如此。”

    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你方才說,南疆四大叛逆,以‘哲德沙爾汗國’最為凶悍,那個阿古柏,野心勃勃,素有吞滅其餘三逆之志。目下距明年下半年,還有大半年的光景,這大半年,南疆的形勢,會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我是說,那個阿古柏,會不會得遂所願,一統南疆?如是,到時候咱們打南疆,會不會……麻煩很多?”

    關卓凡心中微微一震。

    他不是震於慈禧說的“麻煩”——那不算什麼。

    原時空的阿古柏,不僅“一統南疆”,還進而侵佔了整個新疆。其後。阿古柏改“哲德沙爾汗國”為“洪福汗國”,自立為汗,而英國為對抗俄國,大力扶持“洪福汗國”,給了阿古柏大批軍援。但即便如此,阿古柏依然不是左宗棠的對手。

    本時空的阿古柏,到官軍恢復北疆的時候。就算他已經“一統南疆”,也不過領有新疆之半而已,而英國人對“洪福汗國”的軍火援助,是不會出現在本時空的。

    還有,本時空的西征大軍,比原時空的更加強大。

    所以。阿古柏就是自己砧板上的一塊肉,不出大的意外,半年之後,一定可以準時下鍋。彼時,南疆的情形,像現在這樣四分五裂也好,“一統”於阿古柏也罷。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算不上什麼“麻煩”。

    他是震於慈禧的分析判斷的能力。

    慈禧看了地圖,就想到了“先南疆還是先北疆”這個極重要的問題,並且朦朧的感覺到。應該“先北後南”。

    她自稱“我是不懂軍事的”,但真要浸潤下去,未必不會變成“我也是懂軍事的”。

    關卓凡想,去上海做知縣之前,俺也是不會打仗的。

    還有,根據關卓凡提供的有限的信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慈禧就判斷出了阿古柏一統南疆的可能性和時間線——和原時空的時間線,十分之接近了;在此同時,還想到了這個局面對平亂可能產生的影響。

    這份敏銳透徹。養心殿內,關卓凡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關卓凡想,如果我不是穿越者,在上述問題的分析判斷上,我能夠有相同水準的表現嗎?

    背上微微生寒。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聰明了!

    關卓凡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了:由於自己的介入,歷史已經發生了變化,歷史人物,有的也發生了變化——眼前的這個慈禧,和歷史上同時間點的那個慈禧了,已經不一樣了。而且,這個變化,有一個加速度,愈來愈快。

    這個變化,對自己來說,應該算是一個好事兒,可是……我的內心深處,為什麼覺得……愈來愈不踏實呢?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這樣下去,我還能夠在多大的程度上,影響和控制這個女人呢?

    這些想法,形諸文字,頗為囉嗦,實際上就是一轉念的事情。

    關卓凡定了定神,說道:“回太后,再過大半年,阿古柏的勢力,一定是要比現在壯大些的,至於到了那個時候,他能不能一統南疆,臣不敢遽下定論。不過,請太后放心,就算阿古柏真的坐大了,也絕不是天朝大軍的對手。何況,彼時,阿古柏剛剛削平異己,境內人心未附,西征大軍自北而南,泰山壓頂般壓了下來,他的‘哲德沙爾汗國’,重新四分五裂,也說不定。”

    “嗯,有道理。”

    “還有,臣以為,新疆亂平之後,不能因循舊制,重整河山,須開創局面,阿古柏先替咱們清清道路,於此大有好處。”

    慈禧秀眉一揚:“哦?怎麼說呢?”

    其餘人等,也豎起了耳朵。

    “回太后,用伯克治疆的制度,是一定要改易的了!伊犁將軍、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烏魯木齊都統,貌似高高在上,其實並不直接掌握治權——治權都捏在伯克們的手裡!也就是說,新疆雖‘故土新歸’,重入天朝版圖,卻始終未曾真正王化,因此,才會回亂一起,新疆全境,從南至北,群魔亂舞,遍地烽火,朝廷百載經營,轉瞬之間,只剩下汪洋大海中的幾座孤島了。”

    兩宮皇太后和五位軍機大臣,都是心頭一震。

    拿天山為基準,新疆大致可以分成三塊:天山北路、天山南路、天山東路,新疆的軍政事務,也據此分成北路、南路、東路三塊,北路由伊犁將軍總理,南路由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總理,東路由烏魯木齊都統總理。

    這就是關卓凡說的“高高在上”。

    伊犁將軍、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烏魯木齊都統之下,不設流官,一城設一領隊大臣,主理該城軍政——也算“高高在上”,其餘一應政務,包括吏治、田賦、租稅、徭役、匠作、商貿、水利、刑名、治安、兵事、文教,皆由土人自理,土人之頭目,即為“伯克”。

    “伯克”亦分品級,三品至七品不等。

    這個制度,彷彿土司制度,區別在於,土司世襲,伯克由朝廷選驗任命,不能世襲。

    具體來說,伯克由本城的領隊大臣選出,送伊犁將軍、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烏魯木齊都統等“三大員”審核,三品至五品伯克,由“三大員”奏請補放;六品以下伯克,由“三大員”直接掛牌驗放。

    四品以上伯克,均需輪流進京覲見皇帝,謂之“年班”。

    伯克如何治理轄下民眾,將軍、大臣、都統,原則上不予干涉,於是伯克擅作威福,苛捐重稅,攤派誅求,無所不至。濫用酷刑,荼毒人命,漁獵婦女,都是家常便飯。可以說,伯克除了不能世襲,威權並不在土司之下。

    伯克制度,是乾隆朝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後,“因俗而治”,“循其舊俗”,改益成形的。“新疆”之得名,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即關卓凡所謂“‘故土新歸’,重入天朝版圖”,乃曰“新疆”。

    不過,伯克制度,既是高宗手上的事情,迄今亦不過百來年的光景,一舉推翻之,這個,高宗的臉面,似乎……不大好看?

    慈禧沉吟了一下,問道:“新疆的事情,我們姐倆兒,其實不大瞭解——嗯,如果要改易的話,該怎麼改呢?”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還是那四個字:改土歸流!”

    “改土歸流?”

    “是!還有,臣以為,新疆之改土歸流,不同西南、川邊之步步為營,須不分南北,一步到位,如此——”

    關卓凡頓了一頓,一字一句地說道:“臣以為,新疆該設省了!”

    設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8
第五十六章 點贊,點贊,統統點贊

    “新疆該設省了”,關卓凡這六字出口,端的是石破天驚,似乎連養心殿也微微晃了一晃。

    慈禧一雙鳳眼倏然睜大,慈安櫻唇微張,一時合不攏來。下面的臣子,自然不敢失儀,可是也個個心旌搖動,有的人渾身上下的血,當時就被點熱了。

    殿內一時極其安靜,君臣們變得微微急促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軒親王……所奏極是!伏乞兩位皇太后鑑納嘉言!”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郭嵩燾。

    軍機大臣之中,郭嵩燾排位最後,前面的恭、文、曹、許還沒說話,他就開聲,這叫“越次”,本來是不大合適的,不過,他耐不住了。

    頓了一頓,郭嵩燾繼續亢聲說道:“新疆遍地烽火有遍地烽火的好處!亂平之後,一切都可以推倒了重新來過,再不必照應哪個的臉面!即,軒親王‘不必步步為營,可以一步到位’之謂!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新疆王化,此其時矣!”

    “遍地烽火”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遍地烽火有遍地烽火的好處”這種話,不甚得體,若不是實在激動,郭嵩燾斷不會脫口而出。

    不過,這麼說法,話卻是說透了。

    慈禧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關卓凡,你方才說,‘阿古柏先替咱們清清道路,於此大有好處’,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啊?”

    “是!”關卓凡說,“臣想著,咱們的大軍,進了新疆,若還未開始大打,葉爾羌、和田、庫車諸逆之中,有人攝於天威。主動請降,倒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事兒。若不受降,顯得朝廷氣度狹小,不肯予人洗心革面的機會;若是受他的降,他又出了些氣力,戰後該拿他怎麼辦呢?他不就成了‘功臣’了嗎?拿‘功臣’來‘改土歸流’,朝廷難免被‘兔死狗烹’、‘過河拆橋’之譏。說不定,又會惹出什麼事端來。”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所以,假阿古柏之手,先清一清新疆的地面,臣以為。沒什麼不好。”

    兩宮皇太后對視一眼,都是微微頷首。

    不過,回過頭來之後,慈禧秀眉微顰,沉吟不語,顯是在思索著什麼。

    曹毓瑛輕輕咳了一聲,說道:“高宗純皇帝廟謨深遠!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後。高宗純皇帝深知新疆故土新歸,土人尚未王化,未可盡信,因此奪伯克世襲之權。選任驗放,皆出於朝廷——這是為後世之‘改土歸流’打下了極牢靠的根基!今日新疆設省,正是纂承高宗純皇帝之洪緒,茂德繼期,臻於至善!”

    關卓凡心中大聲喝彩:曹琢如,你還真會說話!

    他已經看了出來,對於新疆設省一事。慈禧雖然心動,卻難免躊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新疆現行的伯克制度,乃高宗手創。且迄今不過百年,遽然大動,難免有人借此攻擊“改易祖制”。他正在想著如何打消慈禧的顧慮,曹毓瑛說話了,且說的比他自己的腹稿還要好,真是不能不狠狠的點個贊!

    果然,慈禧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曹毓瑛說的有道理,祖宗的高瞻遠矚,咱們要好好體會。”

    許庚身也說話了:“臣記得,平大小和卓之亂,高宗純皇帝訓諭:‘若平定葉爾羌、喀什噶爾,辦理安插回眾時,朕意不必用回人為總管,仍循其舊制,各城分設頭目,統於駐紮伊犁之將軍;再於庫車,派大臣一員管理。’”

    頓了一頓,又說道:“推詳高宗純皇帝的本意,為日後‘改土歸流’容留地步的打算,是很明顯的;‘分而治之’,只是時候未到的權宜之計。”

    “為日後‘改土歸流’容留地步”,“‘分而治之’,只是時候未到的權宜之計”,這些是否真是高宗的本意,誰也不曉得,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俺們認為這是你的本意,或者說,俺們需要這是你的本意——這就夠了。

    慈禧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然後說道:“六爺,文祥,這個事兒,你們兩位,怎麼看?”

    恭王和文祥,一直沒有說話,並非他們不支持新疆設省,而是事出突然,他們到現在都還有一點兒懵。

    昨兒收到左宗棠的捷報,今兒軍機“叫起”,講進軍新疆,進而講戰後局面,話趕話的,提出“新疆設省”,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新疆設省是個天大的題目,在此之前,關卓凡在這上面,既沒有過非常明確的表示,又從未將這個題目,在軍機處拿出來正經研議,今兒忽然就拋了出來,無論如何,他們不能沒有突兀之感。

    當然,理論上,軍機大臣都各自對“上頭”負責,彼此不相統屬,有什麼要上奏的事宜,並不一定要先和同僚商議。可是,重大的事項,為取得支持,利於實施,多半是要先相互通氣的,關卓凡尤其如此,凡有重大措施出台,一定先做足溝通,並大造輿論,今兒的情形,不大像他一貫行事的風格。

    被慈禧點了名,不及細想,恭王說道:“新疆設省,鞏固金甌,澤及後世,火候也到了,時機也正正好,臣非常贊同。”

    文祥接著說道:“臣附議!全疆大亂敉平,確實是設省的良機!非但如此,設省的同時,在新疆推行‘通用語’,亦風趁火勢,事半功倍,真正是此其時矣!假以時日,新疆王化可期!此中國之幸也!”

    頓了一頓,又說道:“‘一步到位’,臣完全贊同!不過,臣以為,這一‘步’,並非可以一蹴而就,非十年八年不竣功——臣是說,經營新疆,調子定了,就要下定決心,一以貫之,不可中途變遷,如此——”

    又頓了一頓,說道:“非所托得人不可!臣以為,經營新疆,左宗棠之外,似不做第二人想。可是,臣如果沒記錯的話,左宗棠今年,已經五十六歲了。”

    文祥的意思很明白,前頭說了“非十年八年不竣功”,如果這個差使,由左宗棠從頭辦到底,那麼,“竣功”之日,左宗棠便已接近古稀之年了。不說他的身子骨兒能不能吃得消,就是能不能“生入玉門關”,都不好說了。

    問題來了:左宗棠……願意嗎?

    慈禧說道:“文祥的顧慮,不無道理。關卓凡,你覺得,左宗棠那裡……會是怎麼個意思呢?”

    “回太后,文祥之議,真正是老成謀國!”

    關卓凡先讚了文祥一句,然後說道:“左宗棠曾給臣寫信,信中有這麼一句話,‘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

    酒泉郡、玉門關,在什麼位置,就是慈安,也是大致知道的。兩宮皇太后雖然不曉得左宗棠這兩句話,典出班超的“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但話中的意思,卻是一望明了,不禁都激動起來。

    “好,都是好樣兒的!”慈禧朗聲說道,“既如此,朝廷的決心下定了:新疆設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9
第五十七章 我要走了

    彤雲密佈,天色慾雪,冷風吹到臉上,好像小刀子刮刺一般。

    風翔胡同,恭王府“小房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恭王、文祥、寶鋆,三人圍爐而坐。

    這個場景,放在恭王獨領軍機的時候,家常便飯,這一年來卻已不大多見了。還有,以前這種聚會,多是四人——還有一位曹毓瑛。不過,早自去年此時,曹毓瑛就不參加這種聚會了。

    隔著新裝上的玻璃窗,看著一片雪花,打著轉兒,飄落了下來。

    恭王眼睛微微一亮:“這是今年北京第一場雪了!以後,我長伴梅花,擁爐賞雪,這般逍遙日子,想一想……嘿嘿,也是陶然一樂啊!”

    文祥和寶鋆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微微蹙起的眉頭。

    恭王約他二人過府“小聚”,他們倆便想到恭王一定是有事相商的。到了恭王府,又移樽至“小房子”,則相商的事情,必是極緊要的。現在聽恭王話中大有深意,兩個人的心,不由都提了起來。

    寶鋆性子急,耐不得,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六爺,你是不唸佛的,打出來的的機鋒,卻也這麼深!”

    恭王微微一笑,沒接他這個話茬,伸出手來,捏著一張紙,說道:“這是我的一個折稿,勞二位法眼,替我斟酌、斟酌。”

    寶鋆搶著接了過來,沒看兩行,臉上便已顯出驚愕的神色。

    看了下去,他捧著稿紙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看完了,寶鋆抬起頭來,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話也說得很吃力了:“六爺,你要……交卸一切差使?”

    他都忘了將折稿轉遞給文祥了。

    文祥探身過來,從寶鋆手中抽走了折稿。

    他的反應要平靜的多,看過了,沒有像寶鋆那樣形於顏色。只是皺著眉,無聲的嘆息了一聲。

    寶鋆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這怎麼成?咳,六爺,你……你怎麼生出這麼個拙……咳。這麼個主意來?這,這……”

    他一時不曉得該再說些什麼,轉向文祥:“博川,你倒是說句話呀!”

    文祥慢吞吞地說道:“我心裡亂的很,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咱們……還是先聽聽六爺有什麼訓諭吧。”

    “我有什麼訓諭?”恭王一笑,“博川、佩蘅,你們二位,都是人中之傑,識窮天下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本來就是遲早的事情,現在,時候到了,我該走了!”

    寶鋆急了:“人什麼傑?識什麼窮?明什麼白?我……啊,博川。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我自個兒!”

    頓了一頓,說道:“什麼遲?什麼早?哪兒就到了時候了?六爺,國家少不得你,朝廷少不得你,我……我們,也少不得你!”

    國家少不少得你,朝廷少不少得你,且兩說,可是。“我少不得你”,卻是千真萬確的。

    恭王點了點頭,說道:“佩蘅,你的話。我心感!可是——唉,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頓了一頓,說道:“一個軍機處,兩個親王,太擠了!”

    寶鋆和文祥,都是心頭一震。

    “政出多門。”恭王說道,“是國家行政大忌。雖說,軍機領班的名分已經定了,是‘他’,不是我,可是,我的身份擺在那裡,資歷擺在那裡,朝野上下的故舊,也擺在那裡,我如果繼續呆在樞府,下邊兒的人,辦事兒的時候,難免會生出這樣的心思:這個事兒,是朝內北小街的意思呢?還是鳳翔胡同的意思?”

    頓了一頓,說道:“存了這個心思,就難免瞻顧觀望,政策的成效,就難免要打折扣——此其一。”

    “六爺……”

    “佩蘅,”文祥說,“你讓六爺把話說完。”

    “其二,之前,我留在樞府,多少還能夠起到些拾遺補缺的作用,現在,朝內北小街那邊兒,主意愈來愈大,腳步愈來愈快,我是真正跟不上趟了,再腆著臉呆下去,就是屍餐素位了。”

    文祥皺眉說道:“六爺,你這個話,我就不敢苟同了。”

    恭王微微一笑,說道:“博川,我這個話,有點兒酸,可不算亂發牢騷。我和你、佩蘅兩個,地步不同,你們是辦事兒的,我呢……”

    說到這兒,又是一笑,打住了話頭。

    話沒說完,但文祥和寶鋆已經明白恭王說的是什麼了。

    文、寶二人確實是“辦事兒”的,“上頭”交代什麼做什麼,基本沒有“跟不跟得上趟”的問題——除非不願意做;可是,恭王是皇子,是曾經的議政王,他從來就不是“辦事兒”的,而是拿主意、做決斷的,就是說,他本來也算是“上頭”之一,如果以後再也不能夠拿主意、做決斷,如果事實上已經被從“上頭”趕出來了,他留在樞府,還能有什麼意思?難道他能夠自屈為一個“辦事兒”的普通臣子?

    恭王的骨子裡,畢竟有著一份天潢貴胄的驕傲。上一次,為蔡壽祺攻訐,君前咆哮失禮,被逐出軍機處,他真的動了“下半生‘長伴梅花’”的念頭,如果不是文祥、寶鋆、曹毓瑛三人苦勸,他考慮到依附於他的人,實在太多,自己的進退,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他未必肯向兩個嫂子低頭。

    恭王的委屈和驕傲,文祥、寶鋆,都是能夠瞭解的,心裡邊兒,都不禁又酸又熱。

    文祥黯然說道:“六爺,你說的對,咱們地步不同,我未能為你設身處地的著想,慚愧!”

    恭王輕輕搖了搖手,意思是談不上“慚愧”什麼的,然後說道:“其三,就算為了朋友,我也不好再繼續礙眼了。”

    這句話,文祥、寶鋆卻不大明白,都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恭王:怎麼說呢?

    “前兒軍機‘叫起’,”恭王說,“議進軍新疆以及新疆設省的事情,具體情形,佩蘅是沒見著——嗯,博川,有些地方,你是不是略覺意外啊?”

    文祥微微一征,說道:“是,軒王提出‘新疆設省’——主意是好主意,可是,之前沒跟咱們打過招呼,似乎……突兀了一點兒。”

    恭王慢吞吞的說道:“他沒有跟咱們打過招呼,那麼,你覺得,他有沒有和曹琢如、許星叔、郭筠仙三位,打過招呼呢?”

    文祥心頭一震:“這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8:59
第五十八章 犯忌

    文祥的腦子,急速轉動起來,前天養心殿內,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三人的言行,一一在腦海中閃過。

    “軒王提出‘新疆設省’之後,”文祥沉吟說道,“郭筠仙是第一個說話的,多少有點兒……‘越次’之嫌,所以,應該是沒有事先佈置的,不然……”

    不然就應該按照曹、許、郭的先後順序,依次發聲?

    寶鋆“哼”了一聲,說道:“這可不見得!嘿嘿,也許只有這樣,才像‘沒有事先佈置’,不然,郭筠仙縱然激動,又不是初入宦途的小年輕,何至於如此沉不住氣?”

    如果“新疆設省”之議,乃郭某人心中多年願望,就算他久歷宦海,依然有可能“沉不住氣”,搶先發言的。再者說了,先聲奪人自然有先聲奪人的好處,氣勢上先壓了潛在的反對者一頭。更何況,第一個“附議”的人,和之後再“附議”的,在倡議者的心目中,地位是不同的。

    文祥還在沉吟,恭王開口說道:“我也覺得,前天的軍機‘叫起’,琢如、星叔、筠仙三位的言行,並非朝內北小街事先的佈置——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前,曹、許、郭三位,曉不曉得,朝內北小街已有‘新疆設省’的打算?如果曉得了,對這個事情,他們是否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定之規?”

    “六爺說的有理,”文祥點了點頭,“曹、許、郭三位,怕是在此之前,已經心中有數了。特別是許星叔,張口就將高宗當年的聖訓背了出來——高宗那段話,其實算是生僻,如果不是‘心中有數’……”

    說到這兒。微微一笑:“一字不差,可不容易。”

    寶鋆皺著眉頭:“就是說,不管有沒有‘事先佈置’,‘新疆設省’這個事兒,幾個軍機大臣裡邊兒,其餘三位,朝內北小街都是事先打過招呼的。單單繞過了六爺和博川,這,卻是為何?”

    嘴裡說著“卻是為何”,心裡卻是已經知道了答案。

    文祥的反應,並不比他慢。

    “小房子”裡的氛圍,倏然沉重起來。

    恭王自嘲的一笑。說道:“所以,我如果再不識相,不僅自己沒趣,還會牽累朋友,我方才說的‘此其三’——此其謂也!”

    寶鋆憤然說道:“六爺,我和你共同進退!反正做了這些年的官兒,也多少有點兒積蓄。不至於就喝西北風了!博川……”

    話沒說完,就叫恭王打斷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頓了一頓,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掏心窩子說一句——國家可以沒有我,但不可以沒有你們兩位!”

    “六爺!”

    “六爺!”

    恭王擺了擺手。說道:“你們讓我把話說完。”

    寶鋆、文祥的神情,雖然還是激動,但不出聲了。

    恭王微微仰頭,看著玻璃窗外半空中愈來愈多的雪花,緩緩說道:“‘國家可以沒有我’,這不是氣話,是我的心裡話。我。本是個拿主意的人,不是個辦事兒的人,今後。拿主意——朝內北小街,加上‘西邊兒’。就足夠了,易地而處,我強不過他們兩位。所以,‘國家可以沒有我’。”

    頓了一頓,說道:“你們二位是辦事兒的,說到辦事兒,佩蘅、博川,你們真正是不可取代的——我在不在位,朝內北小街都少不得你們!”

    “有一個事兒,我和朝內北小街的主張,其實是一模一樣的,就是內務府,絕不能叫西邊兒的沾手!你們不要以為朝內北小街和‘西邊兒’是一碼事——真這麼看,就太小瞧關逸軒了!他用佩蘅,就是為了紮緊內務府的口袋——不給‘西邊兒’的手伸進來!這個差使,實話實說,除了佩蘅,還真沒有第二人辦得好。所以,不論他和佩蘅有過多少齟齬,還是少不得佩蘅!”

    寶鋆眉頭深鎖,臉上卻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至於博川,”恭王說道,“我敢說,治國理政,他之看重博川,猶在曹、許、郭之上!”

    文祥眉毛微微一挑,眼中光芒,一閃而過。

    “還有,我也想透徹了:我的身份——宣宗親子、世襲罔替的親王,也不適合再在樞府呆下去了。”

    文祥、寶鋆都是微微一怔,相互看了一眼,文祥問道:“六爺,這話怎麼說呢?”

    “有些話說出來……”恭王平靜地說道,“大約要犯忌諱,不過,咱們都是知心換命的朋友,這兒又是個天知、地知的地方,我就再跟你們掏掏心窩子了!”

    文祥、寶鋆,耳朵都豎了起來。

    “本朝以八旗立國,”恭王說道,“國初之時,諸王貝勒並立,皇權……其實有限。順治朝,老睿親王獨攬大權、壓迫世祖是事實,可是,另一方面,卻也開始集權於中樞。老睿親王薨逝,追爵毀墓,黜出玉牒,但他手造的這個局面,卻維持了下來,為人主者,嘿嘿,也算……因禍得福。”

    這幾句話,驚心動魄,果然……犯忌諱!

    但恭王對世祖“因禍得福”的分析,非常深刻,頗發前人之所未發,文祥、寶鋆都不由大為佩服。

    不過,這個跟“我的身份——宣宗親子、世襲罔替的親王,也不適合再在樞府呆下去了”,有什麼關係呢?

    “康熙朝削藩,”恭王說道,“削的,其實不僅僅是異姓王,還有……帝系以外的宗王。在聖祖手上,皇權,終於鞏固了。”

    聽到這兒,文祥、寶鋆,心中都是一動,隱隱約約,猜到恭王的意思了。

    “康熙末年,聖祖倦勤,九王奪嫡。世宗登基之後,不僅帝系以外,帝系以內的宗王,一般大力裁抑,老怡賢親王,算是最後一位真正掌握事權的宗王,且情形特出,他和世宗的君臣際遇,以後再不會有的。”

    “怡賢親王薨了,”恭王繼續說道,“宗王不涉中樞,這條規矩,就算正式定了下來,雍正以後、乾、嘉、道、咸四朝,都是凜遵無誤的。”

    文祥、寶鋆的神色,愈來愈是凝重。

    恭王沉默片刻,笑了一笑,終於將最緊要的話說了出來:“都說‘兩宮垂簾’不合祖制——這話說的不對,‘兩宮垂簾’不過是‘祖制所無’,真正‘不合祖制’的,是當初我這個‘議政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0
第五十九章 架空

    文祥、寶鋆,都是心頭猛然一震,像壓上了一塊大大的石頭。

    “六爺這話,”文祥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不贊同!辛酉年的時候,國家遭逢大變,內外交困,風雨飄搖,而嗣主沖齡!整個局面,說是‘危若累卵’,也不過分,事貴從權,為天下計,不能不有所更張!”

    寶鋆接口說道:“博川說的極是!因地制宜,因時而變,怎麼能夠說六爺的‘議政王’是什麼‘不合祖制’?再者說了——哼,我也說兩句‘犯忌’的話!——國初的時候,‘祖制’是‘八王議政’,雍正以後,‘祖制’變成了‘宗王不涉中樞’,到底哪個才算是‘祖制’?”

    這幾句話,極其犀利,恭王拿手虛虛的點了點他,無可奈何的說道:“你這張嘴!”

    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博川‘從權’二字說的好——既為‘從權’,就是權宜之計,時過境遷,就要改了回來——我是說,到時候了,我這個世襲罔替的親王,就該遵從祖制,退出中樞,不然——”

    頓了一頓,把下邊兒的話艱難地說了出來:“有人實在放心不下!”

    文祥、寶鋆心頭一沉,好像又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兩人都聽明白了恭王的言中之意,“有人實在放心不下”的是:以恭王的出身、權勢,日漸坐大之後,可能威脅皇權,甚至——

    想到文宗、恭王兩兄弟,當年種種恩怨,文、寶二人都不禁微微打了個寒戰。文、寶二人,對恭王事上的忠誠,當然篤信不疑,可是,站在“有人”的地步。真不能說這種擔心純屬杞人憂天!

    恭王緩緩說道:“上一次,我君前失禮,被開去一切差使,自然是罰當其咎的,我不敢有什麼抱怨,不過……”

    說到這兒,恭王猶豫了一下。打住了話頭,寶鋆接口說道:“如此看來,那一次,‘上頭’其實就是借題發揮!本來是想借此逐六爺出中樞的,好叫自己徹底‘放下心來’,後來發現實在辦不到。就拿掉了六爺的‘議政王’——反正總得拿走點兒什麼!如此一來,哼哼,至少,放了一半兒的心下來!”

    文祥沉吟說道:“可是,朝內北小街那邊兒,也是親王,也算是……宗王啊……”

    “他不姓愛新覺羅。”

    恭王這七個字。說的十分平靜,文祥、寶鋆聽在耳中,卻如悶雷經天,彼此對視。緩緩點頭。

    “是,”寶鋆微微咬著牙,“他不姓愛新覺羅,所以,‘上頭’永遠不必擔心,會謀了她兒子的……”

    頓了頓,從鼻孔中透出氣來:“所以。放心!”

    寶鋆的話,愈發“犯忌”,可是。這兒是“天知、地知”的地方。

    三個人一時沉默下來,“小房子”裡。安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我想,”文祥打破了沉默,“朝內北小街的‘宗室’,說到底,拿洋人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榮譽稱號’。”

    “正是,”恭王淡淡一笑,“所以,他可以留下來,我,就必須要走了。”

    “六爺!”

    “六爺……”

    恭王擺了擺手,說道:“我走,對各方各面,都好;對我自己,也好。”

    “不然,遲早有人師當年蔡某的故智的。”

    文祥、寶鋆都曉得,恭王嘴裡這個“蔡某”,是指蔡壽祺。

    頓了一頓,恭王繼續說道:“事已至此,你們不必為我惋惜,也不要再動什麼……不必要的念頭了。”

    又頓了一頓,鄭重說道:“你們要多想一想,我走了之後的局面。”

    文祥、寶鋆,都不接他的話頭。

    恭王勉強笑了笑,說道:“我是說——嗯,別的倒也罷了,關鍵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是我……應該說,是咱們三個,一手共同締造,我……不是十分放心的下。”

    恭王的話裡,頗有“託付後事”的意思,文祥心潮起伏,寶鋆更是激動,眼睛都微微的紅了。

    文祥按耐住激越的心情,說道:“請六爺吩咐。”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恭王說道,“草創之初,我心雄萬丈,想著將一切洋務、新政,統統裝了進去,因此,盤子做得極大,如今……”

    頓了頓,恭王的話裡帶出了苦澀:“時移勢易,再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盤子,未免就顯得……大而無當了。”

    “六爺,這……怎麼說呢?”

    恭王輕輕嘆了口氣:“顧問委員會!”

    文、寶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在我看來,”恭王說道,“這個‘顧委會’,和‘總署’,兩家其實是一個路子,架構、職差,彼此頗有重疊,這個,政出多門,時日長了,終究是……不大妥當的。”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簡稱“總署”,或者“譯署”。

    恭王的話,說的十分含蓄,但文祥、寶鋆都明白他的意思,總署設立於先,顧委會設立在後,所謂“重疊”,是說“顧委會”侵奪了“總署”的職權。

    “他們幹他們的,”寶鋆嘟囔著,“咱們幹咱們的,井水不犯河水嘛……”

    “佩蘅,”恭王苦笑說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怎麼可能‘井水不犯河水’?”

    “六爺說的對,”文祥說道,“總署下設英國、法國、俄國、美國、海防五股,一股一股看過去,確實是和‘顧委會’……‘重疊’得厲害。”

    寶鋆不吭聲了。

    正如恭王所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設立之初衷,是辦理“一切洋務和新政”,所轄事務極其廣泛,下設的英國、法國、俄國、美國、海防五股,並不可以簡單的顧名思義。

    好吧,“一股一股看過去”,看看和“顧委會”之間,到底有哪些“重疊”?

    英國股,主辦與英國、奧地利交涉事務,兼辦各口通商及關稅事務。

    中、英合辦中國海軍,英國國會通過議案、返還圓明園器物,英國、美國合辦北京博覽館,一系列重大事件次第發生,中、英交往的重心,一步步由“恭系”轉入“關係”——具體來說,就是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轉入顧問委員會。

    在對英交涉上,總署“英國股”的辦事權,實事上已消失殆盡,已淪為一個僅負責傳遞公文的角色了。

    對奧交涉,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關卓凡出面調停普奧戰爭,既幫了奧地利一個大忙,又在國際上大放異彩,幾比肩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關係”在對奧事務上的發言權,倏然大增。奧地利呢,人也不傻,對華交涉,也更願意、甚至只願意同關親王以及關親王的人打交道了。

    可是說,總署“英國股”對外交涉的權責,已基本被顧問委員會架空了。

    再來看看“各口通商”。

    彼時,中國的各口通商,分北、南兩塊,北由三口通商大臣負責,南由五口通商大臣負責,即後世北洋通商大臣、南洋通商大臣之濫觴。

    需要指出的是,“三口通商大臣”也好,“五口通商大臣”也罷,名義上雖在總署之下,但是總署和他們,僅僅是一種“業務指導”的關係,架構、權責,彼此是平行的,總署對他們的影響力,其實是有限的。

    彼時,五口通商大臣較之三口通商大臣,地位更加重要。這個位子,由兩江總督兼任,曾國藩調任直隸總督後,江督由趙景賢署理,五口通商大臣的位子,自然也坐到了趙瘸子的屁股底下,那是關卓凡的死忠,兩江三省最重要的江蘇,又是關卓凡起家之地,所以,南邊的口岸通商事務,總署根本插不進手去。

    至於三口通商大臣,北京的官場,私下底都在流傳一個說法:“上頭”對崇地山愈來愈不耐煩,這個位子,他恐怕坐不了過久了——這幾乎已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唯一對此懵然不知的,大約就是崇地山本人了。崇厚去職之後,北口通商,很可能仿南口的例,由直隸總督兼署三口通商大臣。

    果真如此,以曾滌生和關逸軒的眉來眼去,總署也不要指望能夠插手三口通商的事情了。

    就剩下關稅了。

    顧問委員會的手,倒是沒有伸到關稅上面,問題是,總署的手,也伸不進去——中國的關稅,都在英國人手裡捏著呢。英國人交過來的稅款,該怎麼花,總署說了也不算數,那是“上頭”和大軍機們的事兒,就是各省督撫,也能插上一腳,反倒是凌駕六部之上的總署,在關稅事務上的角色,其實就是個打雜的。

    “英國股”本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五股之中最重要的一個股,現在,基本就剩個空架子了。

    其餘各股呢?

    法國股主辦與法國、荷蘭、西班牙、巴西四國交涉,兼辦管理教民及招用華工事宜。

    法、荷、西、巴四國,最重要的,自然是法國。對法交涉事務,倒還沒有像英國那樣,轉到“關係”手裡,可是,大夥兒心知肚明:既然將來對法不免一戰,此役又全然由軒邸主導,對法交涉,由“恭系”轉到“關係”,是遲早的事情。

    不久之前,普奧相爭之時,中國發表支持普魯士的聲明,法國署理公使博羅內替奧地利出頭,要求中國收回聲明,他和總署交涉,不得要領,恭王通過文祥,轉告博羅內:此事由軒郡王主持,只有他才能給您“滿意的答覆”。

    其時,某些事情,端倪已露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1
第六十章 盤賬

    法國股兼辦的事項中,有“管理、保護教民”一項,這是因為在華天主教事務,由法國代管,所以“管理、保護教民”就放在了法國股。這項差使,十分重要,然而卻也是十分之吃力不討好,如果顧問委員會肯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倒是願意雙手奉送,問題是,人家從來沒有過這個意思呀。

    俄國股,主辦俄國、日本交涉事務,兼辦陸路通商、外交禮儀以及本衙門官員的考試任免、經費開支。

    對俄交涉事宜,“關係”尚未染指,不過,打完新疆之後,可就難說了——也就是明年的事兒。新疆恢復,西北方向,勢必要和俄國的勢力接觸,而西北事務,完全操在關卓凡和左宗棠二人之手,到時候,對俄交涉,十有八九,要重蹈對英、對奧的覆轍。

    至於日本,目下其對中國幾以藩屬自居的局面,完完全全是軒親王親統軒軍一手打下來的,關於日本之種種交涉、處置,從派誰去做駐日公使,到和櫻天皇的日常供應,事無鉅細,完全出於軒邸門下,全無旁人置喙的餘地。

    英國、奧地利的事情,總署還能打打雜,日本的事情,連“打雜”都不必總署來做的。

    俄國股兼辦的事項中,自己能做主的不重要,重要的自己做不得主。陸路通商遠不如海、河口岸通商重要;外交禮儀自然重要,可是,這個哪裡是俄國股自己做得了主的?在這個時代,這屬於外交事務的最高層面,一定要由負外交最終決定權的人親自拍板,甚至親自出面折衝樽俎才可以。

    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覲見的禮儀風波,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了。

    美國股,主辦與美國、德意志、意大利、瑞典、挪威、比利時、丹麥、葡萄牙、秘魯交涉事務。兼管海防設埔、保護華工。

    美國股管著一大串國家,不過,其中真正重要的,只有美國和德意志,而德意志諸邦之中,最重要的、或者說唯一重要的,只有普魯士。

    這兩家。情形又如何呢?

    不消說了,和美國的“歃血之盟”,完全是關某人一手締造,對美事務,彷彿日本,也完全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

    普魯士和中國之間。雖無中國和美國那種“鮮血凝成的友誼”,但也在私下底達成了結盟的默契。這一方面是因為要攜手對付潛在的共同敵人——法國,另一方面,是得力於中國對普奧戰爭的調停。這兩件事情,全都是關卓凡的首尾,則對普交涉之權重,由“恭系”轉入“關係”。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美國股兼辦事項中,“海防設埔”不是軍事,而是指在海邊築堤造壩,這本來是工部的差使。文祥兼著工部尚書,深感“海防設埔”工程浩大、牽涉甚廣,工部的格局,辦這個差使,實在力不從心,於是把這一塊從工部劃了出來,歸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便於全盤統籌。

    軍事層面的“海防”,放在“海防股”。

    海防股主辦南北洋海防,包括建造炮台、開辦船廠、籌建海軍等。長江水師亦在“業務範圍”之內;兼辦購置輪船、槍械,製造機器。置辦電線、鐵路、礦務,等等。

    可以看出,所謂“新政”,基本都放在了海防股。

    海防需要海軍,從建設新式海軍入手,打開缺口,以點帶面,推動整個“新政”的勃興——拿現代的話說,就是由軍事工業入手,推動輕重工業的自我循環,最終達成整個工業化的實現。

    不好說恭王、文祥設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之初,就有如此清晰的思路,不過,類似的朦朧的想法,應該是有的,至少,事實上,“新政”走的就是這條路子。

    這是一條正確的道路,問題是,這條道路上,現在到底是誰人在走啊?

    大清海軍,幾乎等同軒軍海軍;“新式海軍”和“軒軍海軍”,更是彼此劃了等號的——海軍這一塊,哪裡還有他人插手的餘地?其餘相關,如福建船政,包括船廠和學堂,還有旅順、威海兩個軍港,一切和海軍關聯之重鎮,或已落入“關係”掌握,或根本為“關係”締建。可以說,中國軍事層面之“海防”,已徹底淪為“關係”之禁臠了。

    長江水師,名義上歸屬總署管理,但這僅僅是一種彼此平行的“業務關係”,事實上,除了手創長江水師的曾滌生和彭雪琴,哪個指使得動那班驕兵悍將?後來,關卓凡強勢介入,在理、在勢、在情,彭玉麟不得不同意改組長江水師,長江水師終於重入朝廷掌握。

    可是,長江水師既然是關卓凡“拿下來”的,這塊地盤,就是關卓凡的,或者為“關係”和“湘系”共有,長江水師或存或廢,何去何從,以前總署說了不算,以後總署依然無法染指,“海防股”對長江水師的管理,由始至終,徒具空名爾。

    其餘“新政”呢?

    中國的電報,由南至北,絕大部分,為關卓凡本人或“關係”大將一手創辦,非“關係”手創的一小部分,如福建的電報,是在左宗棠任閩浙總督期間打下的底子,不過,也和關卓凡有著密切的關係——福建的電報線路,為關卓凡規劃的沿海陸路電報線路環節之一;還有,福州電報局的“主辦”,出於上海電報總局之門下。

    鐵路就更加不必說了,全中國的鐵路,都由顧問委員會的“鐵路股”主辦。

    中國最重要的機器廠、槍械廠,不論是“洋本”,還是“官本”,都在上海高昌廟的“自貿區”和“工業園”內,包括由美國人克里斯托夫.斯潘塞出任總經理兼總工程師的“申江兵工廠”——那是中國最好的兵工廠,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兵工廠之一。

    還有什麼呢?嗯,礦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開平礦務局,這個,由誰創辦,在誰手上,就不必再囉嗦了吧。

    通盤算下來,“海防”基本不關“恭系”什麼事兒了;“新政”這一塊,“恭系”的手上,目下,到底還剩下幾斤幾兩呢?

    這個賬,盤的愈仔細,“家底”就愈少,恭王、文祥、寶鋆,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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