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7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5
第七十一章 壓力山大

    慈安呆住了:“你,你說什麼?”

    慈禧聲音雖輕,可是,一字一句:“我說,‘回皇上,臣妾願意出居天津,閉關靜修,為皇上祈福!’”

    慈安顫聲說道:“這,這怎麼使得?你,你……”

    “你”了兩聲,不曉得說什麼好,滯住了。

    慈禧微微苦笑:“姐姐,實話實說,我也不曉得,這……是不是我的本心?可是,話趕話的,就……說了出來!”

    頓了一頓,聲音中充滿了苦澀:“話既出口,難道……我還能收了回去不成?”

    “不,不,不!”慈安有點語無倫次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未必就是……呃,我是說,夢裡說的話,未必可以做……”

    一個“准”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這兩天,她的氣色,一直不大好的樣子——怪不得呢!

    慈禧嘆了口氣,說道:“姐姐,我仔細想過了,鬼神之事,誰也說不準,我這個夢,到底真的是‘他’託夢,還只是我自個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說不好。可是,萬一呢?我是說,萬一……真的是他‘託夢’呢?”

    慈安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萬一真的是他‘託夢’,我答允了‘他’,卻又反悔了,這,這百年之後,我還怎麼相見‘他’於地下啊?”

    “可是,可是,也不能……為了這個,你就……這麼委屈自己啊!還有,皇帝尚未成年,離不開娘;國家多少事情,也離不開你!不成。不成!決計不成!這,這,唉,總會有其他的路子可走吧?”

    頓了一頓,突然醒起:“對了,‘他’……怎麼說?”

    心裡抱著萬一的希望,也許。“他”還未及答話,就又“不見了”呢。

    如此,這個事兒,就可以暫時先擱一擱了。

    “他是很欣慰的樣子,說,‘你既有此心。我也不能攔你……’”

    慈安心中一沉。

    慈禧繼續說道:“‘……不過,我想,你閉關靜修的時間,也不必太長,就一年吧,只要精誠感格,一年之後。什麼都該穩當下來了,我,就累你一年的時間!’”

    慈安一怔:“一年?”

    “是,一年。”

    慈安不由以手撫胸:“謝天謝地!”

    輕輕吐了口氣。隨即皺起眉頭:“可是,一年的時間,也不算短啊,這一年,別的不說,政務……怎麼辦?”

    慈禧一笑:“姐姐,不是還有你嘛。”

    慈安苦笑說道:“你別跟我講笑話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看摺子,有時候,我都看不大明白!單我一個人。哪裡成?”

    “我不是講笑,姐姐。這不是……還有‘他’幫著嘛!”

    此“他”自非彼“他”。

    慈安怔了一怔,心裡說:呃,這倒是。

    隨即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你去小蘇州胡同,就是跟“他”商量這個事情去了吧?

    愈想愈有可能。

    不過,這個話,自然不必說破。

    不想慈禧自己卻先說了:“今兒我去敦妞兒家,得了個空兒,問‘他’,如果我去哪兒進香還願——我是說,暫時離開北京——對於政務,會不會有什麼大影響?他說,這倒不會,京裡有母后皇太后主持,上一次,臣奉聖母皇太后巡幸天津,前前後後,整一個月,中樞政務,一切如常。’”

    上一次,慈禧天津閱兵,“中樞政務”,是否算“一切如常”,難說的很。期間,聚賢館揭帖案、睿王府廚子弒主案,兩樁驚天大案接連爆出,惇王由此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來;寶鋆也牽連其中,被迫退出軍機,驚濤駭浪,沒頂覆舟,至今思之,尤叫人心悸。

    不過,例行的政務,倒確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硬說“中樞政務,一切如常”,也未嘗不可。

    慈禧繼續說道:“我說,如果不是一個月,而是一年呢?”

    “他嚇了一跳,說,進香還願,哪裡要花偌許辰光?臣要諫太后一句……”

    “我打斷了他的話,說,我就是打個比方,不是說真要出京一年;就算出京,也不會從頭到尾要你‘奉’,你就別操這個心了。再者說了,你不是說什麼‘宗教信仰自由’嗎?你拜不拜菩薩,我管不來;我怎麼拜菩薩,你也別跟我羅唣。”

    慈安不由笑了:“你說話……倒是厲害。”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你不跟他厲害些,他就跟你囉里八嗦,沒完沒了的,煩人的緊!”

    頓了頓,說道:“聽我這麼說,他不再‘諫‘了,苦著臉想了半天,說,茲事體大,請太后容臣好好兒想一想,再向太后回稟——姐姐,你聽他這話的口氣,就算我出去一年,也一定有法子叫‘中樞政務,一切如常’的。這種事兒,他一是一,二是二,是不會和咱們倆打馬虎眼兒的。”

    慈安點了點頭:“這倒是的。”

    頓了頓,想起一事:“這麼說,你還沒有將……先帝託夢的事兒跟他說?”

    “那是自然!這個事兒,我自然要先同姐姐商量的!咱們倆定規了,再找他想法子!”

    說到這兒,慈禧輕輕“哼”了一聲,說道:“到時候,還不曉得怎麼跟他說這個事兒呢!他是講西學的,先帝託夢這種事兒,十有八九,他是不相信的,到時候,必定嘴上唯唯,肚子裡,還不曉得怎麼看我呢!”

    慈禧的做作,極其自然,慈安心下微覺慚愧:“他”不相信,我可不能不相信啊。

    過了好一會兒,慈安遲疑著說道:“那麼,就找他來……問一問?”

    慈禧心中大喜:終於說動你了!

    “好!明兒軍機叫起後,就把他單獨留下來,商量這個事情!”

    “可是……”慈安長長地嘆了口氣,“唉,我一想到要整整一年……我整個人,都……發虛了!”

    慈安這話,沒有一丁點兒做作的成分。

    她並無單獨處理政事的能力,想到今後一年,要一個人面對繁鉅,便覺得如山之重,幾乎透不過氣來;再想到若不慎“指揮失宜”——這可不是小家子過日子,少一捆柴、多二兩米啊!——不曉得,會造成多大的損失,留下多大的首尾?

    一念及此,真正是壓力山大,“整個人都發虛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6
第七十二章 能者無所不能

    “姐姐不必過慮,”慈禧說道,“上一次,我去天津閱兵,你留在北京看家,不也好好兒的嗎?這一次,不過是時間稍長一點罷了。”

    “你不用虛安慰我,”慈安苦笑說道,“上一次,北京出了那兩個天大的案子,怎麼能夠說是‘好好兒的’?”

    “那不是‘他’不在北京嘛!這一次,他送了我到天津,就立即返回北京,有他幫著,出不了什麼簍子的!”

    “可是……”慈安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看摺子,我怎麼說……都是不大明白的,也拿不出什麼准主意來,上一次,六爺幫著譬解,實在拿不定主意的,就發給你,時間短,這麼將就,還勉強能夠對付下來——其實沒幾天,我就覺得很辛苦了!這一次,整整一年,難道也這麼辦不成?”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姐姐說的也是。這一次,我不是去閱兵,是去閉關靜修,為先帝祈福,也不能隔三差五的看北京來的摺子,不然,心定不下來,不是靜禱之道!‘他’曉得了,說不定,又要‘上來’抱怨了——是得想個更妥當的法子。”

    沉吟片刻,說道:“這樣吧,這一年,所有遞上來的摺子,一律一式兩份,一份用黃的,一份用白的,黃摺子遞進宮,姐姐你看;白摺子歸‘他’看,遞軍機處也好,遞朝內北小街也好,都行!他看了摺子,擬出意見,標註明白,‘叫起’的時候,一份份給姐姐剖析明白,姐姐覺得中式的話,就照他擬的。或留中,或下發;不中式的,姐姐自作主張就是了——這個法子,姐姐覺得如何?”

    慈安想了一遍,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這個法子好!我就有看不明白的摺子,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嗯。就這麼辦吧!”

    慈禧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正待說話,慈安又說道:“只是,‘他’的活計,多了很多,他本來就忙。這一下,更是……唉,只怕都沒有時間著家了!不曉得麗妞兒、敦妞兒兩個,會不會抱怨她們皇額娘不體恤人?”

    慈禧一愣,心想:這個姐姐,轉的念頭,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嘴裡說道:“麗妞兒、敦妞兒。都是極懂事的孩子,怎麼會瞎抱怨?至於‘他’嘛……”

    臉上露出略帶嘲諷的微笑:“能者無所不能,咱們就看看,他到底有多能幹?”

    “你倒是……能支使人。”

    “姐姐放心。累不死他!”

    *

    *

    “先帝託夢”云云,自然是慈禧和關卓凡合計出來的鬼話,這番鬼話,慈安相信還是不相信,姑且不論,先要問一聲:慈禧到天津去做什麼呢?

    自然不是為文宗“閉關靜修、誦經祈福”神馬的。

    嗯,沒錯。是去生孩子。

    這個孩子,是生下來,還是打下來。慈禧是很天人交戰過一番的,最後下定決心了:生下來。

    原因有三。

    其一。孩子打下來,固然一了百了,可是,正如關卓凡所說,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沒有人能夠保證孕婦身心萬全,萬一有不諱之事,真正是噬臍難悔。

    其二,關卓凡激烈的反對態度,慈禧不能不加以考量,如果打掉孩子,和關卓凡的關係,必然會受到嚴重傷害,這是慈禧絕不樂見甚至難以承受的。

    其三,只要可能,慈禧還是很願意把這孩子生下來的,她認為,這個孩子,會成為聯結自己和關卓凡的最有力的紐帶——不論在感情上,還是在政治上。這個孩子生下來,自己和關卓凡,真正就是一家人了,兩個人之間的同盟,真正是磐石不移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生他(她)下來了。

    第一,要出宮——這不消說了。

    第二,加上生產後休養坐月子,前前後後,需要至少一年的時間。

    第三,這一年之內,不能見外人。

    出宮不難,出宮整整一年,可就難了。

    慈禧曾經想過,仿天津閱兵例,用“太后巡幸”的名義,乘“冠軍號”南下上海,在上海把孩子生下來。上海是關卓凡的老巢,應該一切方便。

    另外,她也很想看看,這十里洋場,到底是一幅怎樣的繁華光景?

    這個想法被關卓凡否定了,原因很簡單,“太后巡幸”,再怎麼拖日子,無論如何,也“巡幸”不了一整年。

    還有,既然是“巡幸”,就不可能不見人,地方官員固然要見,上海的各國領事,也未必不請求覲見,到時候,肚子大了起來,可怎麼見人呢?

    慈禧說:“就說我病了……”

    話一出口,自己先就搖了搖頭。

    確實是不成,什麼病一病就是一年?聖躬不豫,必然人心浮動,京裡京外,得亂成什麼樣子?太醫院還得派御醫南下“會診”,到時候,也不必看肚子大小了,只要把一把脈,就熱鬧大發啦!

    最後,關卓凡拿出了“先帝託夢”這個主意,慈禧仔仔細細的想了一輪,同意了。

    “先帝託夢”,貌似荒唐,也必定是有人不相信的,但是,這個法子有幾個極緊要的好處:

    其一,檯面上,沒有人能夠公開質疑和反對。

    其二,滿足了“出宮一年”和“一年之內不見外人”這兩個最緊要的條件。

    其三,慈禧此舉,算是一種為了先帝的“奉獻”和“犧牲”,可以為她贏得非常美好的名聲。

    其四,天津是個好地方,既是軒軍的大本營,官港行宮也是現成的,起居比紫禁城還要舒服,拿來生孩子,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關卓凡還說了這麼一句:“距離中樞,不宜過遠。”慈禧略一思襯,深以為然。天津距北京,快馬疾馳,朝發夕至,呼應便宜。上海就嫌遠了一點,北京若有什麼變故,難免鞭長莫及,處置失機。

    “先帝託夢”的路子定了下來,就要考慮“技術性”問題了。

    慈禧對關卓凡的本事是深具信心的,可也忍不住提醒他:“一出宮,我就得開始安胎了,這醫生,你可得提前準備好!醫術好固然緊要,嘴巴也得牢靠,咱們總不能,看一回醫生,就……滅一回口吧!”

    關卓凡趕忙說道:“太后望安!臣那裡,有一位極適合的醫生,叫做楠本稻,乃是婦科聖手,臣想著,太后的鳳體,就歸她來照料。呃,利賓,太后還記得吧?臣在美國的時候,發回國的奏摺,都由他入宮為太后譬解,還蒙太后殊恩,賞了他一個道台。”

    “利賓?啊,我想起來了,怎麼,他和你說的這個叫南什麼的醫生,有什麼關係嗎?”

    “回太后,楠本稻。利賓的夫人,多年不育,經楠本稻一番調理,不過數月,就有喜了!”

    “喲,這麼有本事的?”慈禧說,“楠本稻,楠本稻,這個名字,似乎……有點兒怪怪的啊。”

    關卓凡一笑:“是,她是日本人,姓楠本,名稻,是臣上次從日本帶回來的,為人最是小心謹慎,對臣也頗有感激之情,因此,口風是極緊的,這上面,太后全然不必擔心。”

    於是將楠本稻的來歷簡略說了。

    慈禧來了興趣:“喲,還是女人!還是半個泰西人!有意思!我倒是挺想見一見這個楠本稻了!好,確實是極合適的人選!既是自己人,又是女人,諸事方便,從安胎到接生,都可以由她來做了!”

    “太后聖明!”

    合計明白了,回宮之後,慈禧就要過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檻兒——慈安。

    現在可以來說說前面提出的那個問題了:關卓凡和慈禧編的這番鬼話,慈安相信還是不相信呢?

    可能相信,可能將信將疑,可能根本就不相信。

    不過,慈安相信還是不相信,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她接受“先帝託夢”的安排——即慈禧赴天津,“閉關靜修,為先帝祈福”——就好了。

    她會不會接受呢?

    會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6
第七十三章 預謀已久

    “先帝託夢”,雖然是一件令慈安高度敏感的事情,叫她本能地生出警惕甚至抗拒之心,但是,“託夢”的具體安排,卻完全不損害她的利益;相反,表面上,還大幅度向她讓渡利益——慈禧離開政治中樞,“兩宮垂簾”變成了事實上的“東宮垂簾”,整整一年,國家的最高權力,由慈安獨攬。

    權威的豎立、鞏固,同掌握權力的時長和連續性,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正常情況下,大政離棄一年之久,回來之後,就算不至久假不歸,但上、下必然生出隔膜,短時間之內,難以令行禁止,指揮如意;同時,這一年,下頭只秉承“東邊兒”之命做事情,“東邊兒”威權獨重,如此潛移默化,此消彼長,一年之後,必然是東風壓倒了西風。

    所以,表面上,這個“先帝託夢”,是不折不扣的損西益東。

    慈安倒未必願意受此莫名其妙之益,但至少,不管她相信還是不相信慈禧的這篇鬼話,都不至於因為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受到威脅而堅決反對相關安排。

    那麼,出居天津,既然是“損己利人”,副作用如此之大,慈禧為什麼還願意做呢?

    第一,自然是因為沒有更好的生孩子的去處,不得不行。

    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慈禧認為,“損西益東”,只是此事之皮相,實際上,自己的那份權力,並不會真的轉移至慈安手裡,一年之後,自己回宮,一定可以迅速恢複目下兩宮並尊、無分軒輊的局面,自己的利益,不會受到實質性的損害。

    原因很簡單:慈禧是瞭解慈安的。這個姐姐,根本沒有獨自掌握大政的能力,也根本沒有獨自掌握大權的**,面對如山之重的責任和壓力,這一年三百六十天,她大約天天都會盼著自己早一天回到北京。

    還有,她提出了一個看摺子的新安排。並已經慈安首肯了——她出居天津的這一年,所有的摺子,一律一式兩份,一份用黃紙,一份用白紙,黃摺子經內奏事處遞進後宮。慈安看;白摺子經外奏事處,遞軍機處,或者直遞朝內北小街,關卓凡看。關卓凡看了摺子,擬出意見,標註明白,“叫起”的時候。一一替給慈安剖析明白,慈安覺得中式的話,就照如所擬,或留中。或下發;不中式的,慈安自作主張。

    這個安排,表面上是替慈安“分憂”,事實上,關卓凡在這個安排中,是一個慈禧的代理人的角色,慈禧的權力。由關卓凡代行,“西邊兒”的大權,由“西邊兒”心目中的“自己人”掌握。並未移替至“東邊兒”。

    還有,慈禧是知道慈安的。關卓凡擬的意見,慈安絕不會認為“不中式”,必是盡數“准如所擬”,絕不會“自作主張”,則如此安排,同兩宮並坐於養心殿上,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不同。

    當然,這裡邊兒,有個至關緊要的前提:這個代理人,必須是真正的“自己人”,必須對慈禧百分百的忠誠。不然,大權雖然沒有移替至“東邊兒”,卻移替至這個代理人手中了,如果他生出什麼二心,一年之後,一樣會有大政久假不歸的危險。

    那麼,“他”是真正的自己人嗎?“他”,會對自己忠誠無二嗎?

    這個念頭轉過之後,慈禧不由微微一笑:這還用說嗎?

    一直以來的一切一切,無不說明了這一點,包括這一次選擇出居的地點時,他提醒自己:“距離中樞,不宜過遠。”

    似乎沒有什麼可以猶疑的。

    但是,關卓凡,真的可以百分百信任嗎?

    應該說,慈禧是中國歷史上最聰明、最能幹的女人之一,不過,這個時候的慈禧,年紀畢竟還輕;還有,再聰明的女人,在愛情中,大約也會有她的盲點。

    慈禧以為,她的懷孕,純屬意外。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根本不是什麼“僥天之悻”,而是關卓凡處心積慮、籌謀已久所致。

    此事關鍵的“勝負手”,是玉兒。

    關、慈二人交歡之後的避孕,一向是玉兒負責的。

    避孕的具體方式,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無法在此形諸筆墨,能夠說的是,這個時代的婦女避孕,如果不想對身心健康和生育機能造成永久的損害,只能採取有限的物理手段,既不可靠,又非常依賴操作者的“技術水平”,若有人有心上下其手,是頗有機可乘的。

    關卓凡就是這樣一個“有心人”。

    他早早地就開始在玉兒身上大量“投資了”:

    玉兒的父親蘇赫,初入仕途之際,辦差的時候,不慎摔瘸了腿。一個包衣,年紀輕輕身子就殘廢了,本來是一輩子也不會有出頭之日的,但關貝子大手一揮,一日之間,蘇赫便從做了十幾年的九品筆帖式的位子上,連升四級,變成了正七品。之後,官符如火,過不多久,便升一級,此前,已升了正六品的主事,成為正經的“司官”了。

    玉兒的哥哥蘇達,本來在內務府做一個“半分莊頭”,前文說過,這是一份很沒有前途的工作,一不小心,就會挨鞭子,甚至淪為壯丁。關卓凡先將蘇達調入軒軍,不久之後,又從軒軍調了出來,做了自己名下十幾個莊子的總管。從半分莊頭到王莊總管,蘇達兜了一圈,從地下爬到了天上。

    玉兒自己呢?已經降了懿旨,指婚給一等男爵、直隸提督、松江軍團第四師師長姜德。雖然尚未過門,但喜兒、小熙等小姐妹,私下底一見面,就追著喊她“夫人”,弄的玉兒又羞又喜,假裝生氣也裝得不像,叫喜兒她們笑鬧得更加厲害了。事實上,姜德既是一品大員,玉兒將來的封誥,就不會比丈夫更低,正正經經的“一品夫人”。

    玉兒一家子的飛黃騰達,全出於關卓凡之力——玉兒心中明白,這些,就是聖母皇太后,也給不了自己的。

    因此,她對關卓凡,感激涕零,無可言喻,既已無法以身許報,就只好“來生結草啣環、做牛做馬,報答貝勒爺的大恩大德了”。

    關卓凡對玉兒,自然是有所圖的,可是,下輩子的事兒,未免太遙遠啦,他要玉兒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在“冠軍號”上的那個夜晚,終於圖窮匕見了。

    關卓凡請玉兒“高抬貴手”,讓他和聖母皇太后兩個,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愛情的結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7
第七十四章 佈局

    “愛情”和“結晶”這兩個詞兒,聽在耳中,玉兒又是新奇,又是感動。關卓凡更進一步使她相信,這個珠胎暗結,也是為了太后自個兒好——這個孩子,會成為聯結慈、關的最緊密、最可靠的紐帶,有了這個孩子,慈、關之情,生死不渝,終身不易。

    這個說法,和後來慈禧自個兒對這個孩子的看法,倒是頗為接近。

    關卓凡也強烈地暗示,既然這個孩子來到世上,乃是拜玉兒“高抬貴手”所賜,那麼,今後在慈、關之間,她自然就寵信不替了。嗯,將來,讓這個孩子叫玉兒一聲“姑姑”,也是應該的。

    姑姑,那我不成了關貝勒的……妹妹了嗎?

    玉兒心花怒放。

    還有,關卓凡拍胸脯,這個孩子必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生了下來,坐過月子後,聖母皇太后便可回宮,繼續垂簾聽政,一如其舊。

    玉兒並不以為關貝勒是在說大話,他的神通,何等廣大?既然他說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那就必定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既然,此事於聖母皇太后有百利而無一害,那……奴婢就遵貝勒爺的命吧。

    玉兒不是小孩子,皇宮又是天底下機心最重、傾軋最烈之地,深宮中的女人,最擅察言觀色,心思最是機敏深沉,玉兒又是個一等一聰慧的女子,關卓凡的話,她未必盡信,不過,無論如何,關卓凡提供了看上去很有說服力的“表面證供”,玉兒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最終接受了關卓凡的“請託”。

    關卓凡的話中,一切令人起疑和不安的因素,都被她輕輕的抹掉了。

    玉兒替慈禧避孕,“技術動作”之“變形”,倒並非自那晚之後就開始了的——那個時候,關卓凡和恭王同領軍機,關卓凡還未取得政治中樞的主導權。因此,時候未到。

    之後,聚賢館揭帖案、敖保弒主案,兩樁潑天大案接連爆出,惇王削爵圈禁,寶鋆退出軍機。恭王也以“奉職不謹”遭譴,“反關聯盟”土崩瓦解,關卓凡真正壓倒了恭王,開始獨領軍機、獨秉國政,時機成熟了。

    就是說,慈禧於關卓凡之“樊籬盡撤”,是自第一次“巡視頤和園工程”始——當然。慈禧自己,是全然被蒙在鼓裡,不曉得玉兒的手腳,“不乾不淨”。那個“殺千刀”的“髒玩意兒”,大半都留在了自己身子裡邊兒。

    不過,那一次,慈禧並沒有“中招”。

    第二次“巡視頤和園工程”——也即前不久的那一次,終於“僥天之悻”了。

    百分之五十的“中獎率”,軒親王的“準頭”,還真是不壞;聖母皇太后的那塊“田”。也是夠肥沃的。

    這個“進度”,超出了關卓凡自己的預計,不過。時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恭王剛剛辭去一切差使,退隱泉林;中樞大政。關某人隻手遮天。

    他簡直該學一學御姐,去拜一拜菩薩。

    玉兒,謝謝你。

    需要說明的是,宮女不比太監,下值之後,也不能隨便出宮,傳遞消息,沒有太監方便,不過,也不是沒有法子。

    宮女一個月可以和家裡人見一次面,宮外邊兒的東西,不能隨便遞進宮來,但宮裡邊兒的東西,譬如主子的賞賜、自己攢的月例,是可以交給父母家人的,這就是一個向外傳遞消息的最好的機會。

    宮女和家人會面,有內務府的人“監場”,機密的話是沒法子說的;交給家人的物件,要先由內務府官員檢視,出宮的時候,把守宮門的護軍還要再查一遍,所以,複雜的消息,是很難傳出宮去的,信件、字紙神馬的,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關卓凡並不要玉兒傳遞什麼太複雜的信息,他要知道的最緊要的一條信息是:聖母皇太后“巡視頤和園工程”之後,月事是否如常?

    玉兒每次和家人見面,交代的物件中,都會有些銀兩,或是小銀錁子,或是散碎銀塊,這些銀錁、銀塊攏在一起,若是偶數,便意味著“來了”;若是奇數,便意味著“沒來”。

    這是關卓凡和玉兒在“冠軍號”的時候就約定好了的。

    蘇達只負責向關卓凡報告銀錁和銀塊的數目,至於這些數目意味著什麼,他是不曉得的。

    前天,李蓮英至敦柔公主府傳諭,他前腳走,蘇達後腳到,以有“王莊改革”的重要事項要向王爺請示為名求見,帶來的消息就是——“奇數”。

    因此,慈禧臨幸敦柔公主府,要和自己說些什麼;之前在養心殿上,御姐的神情又為何如此怪異,其時,關卓凡已經心中有數了。

    事實上,在“投資”玉兒之前,關卓凡就開始布這個局了。

    跨海征日,抵達長崎之後,一槍還沒放,一仗還沒打,關卓凡就叫長崎奉行竹內四郎“請楠本先生過來一晤”,弄得竹內四郎還以為楠本稻豔名在外,引起了關貝子的垂涎。

    關卓凡要把楠本稻帶回中國,理由冠冕堂皇,“中國的現代醫學,也在剛剛起步,正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想請先生移居中國,幫助中國建設現代醫療事業,特別是創建現代的婦科醫療,先生豈有意乎?”

    這個話,不算忽悠楠本稻,不過,另外一個目的也同樣重要:他要有朝一日,楠本稻做為慈禧產檢、接生以及產前產後相關護理的活計。

    關卓凡找不到比楠本稻更合適的“私人醫生”了:

    一,她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婦科醫生。

    二,她是女人,諸事方便。

    三,為人細心,天性謹慎。

    四,她是外國人,身處異國他鄉,愈發謹小慎微了。另外,自己可以算是她的恩人,她則幾乎可以算成是自己的“戰利品”——這幾個因素疊加在一起,確保了她辦這個天字第一號隱私差使時,必定守口如瓶,一個字兒也不會外洩的,包括對自己唯一的親人、女兒楠本高子。

    嗯,就是那話:所有的秘密,都會帶進了棺材裡面去。

    綢繆經年,終於成事,關卓凡不能沒有志得意滿之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7
第七十五章 集議重臣

    軍機處傳出旨意,皇上奉兩宮皇太后御乾清宮,集議重臣。

    這個“重臣”,包括軍機大臣,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內務府大臣,大學士、協辦大學士,六部滿漢尚書,顧委會主委,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翰林院掌院學士,詹事府詹事,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太僕寺卿,光祿寺卿,鴻臚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國子監祭酒,和宗人府的堂官: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以及府丞。

    除此之外,還有恭親王、醇郡王、鐘郡王三位近支親貴,以及睿親王仁壽、莊親王奕仁、怡親王載敦、鄭親王承志、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等各支親貴的首腦。

    肅親王華豐宿疾纏綿,不良於行,請了病假。

    翎頂輝煌,濟濟一堂。

    當然,這裡邊兒,不少人的身份是相互重疊的,譬如:

    關卓凡既是軍機大臣,又是御前大臣。

    軍機大臣裡的文祥、曹毓瑛、郭嵩燾,分別是工部、兵部、顧問委員會的堂官,文祥還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首席大臣。

    寶鋆這個內務府的掌鑰大臣,也“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上行走”。

    倭仁既是大學士,又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

    近支親貴中的醇王,既是御前大臣,新近又派了領侍衛內大臣的差使。

    睿親王仁壽,出了代表本支出席會議外,還是宗人府的宗令。

    今兒與會的衙門中,宗人府是最扎眼的一個,這是因為,宗人府主管皇族事務,平素並不參與國家大政。不曉得他們過來,能“議”些什麼?還有,大部分的衙門,與會的,只有正堂官,唯有宗人府,正、副堂官到齊。連介乎堂官和屬官之間的府丞也到了。

    如此“集議重臣”,是很少見的情形。

    與會的朝臣中,太常寺卿、太僕寺卿、光祿寺卿、鴻臚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國子監祭酒,掌管的都是冷曹衙門,品級也不高,平時決議大政。是沒有他們的份兒的。其中品級最低的國子監祭酒,雖然勉強可以歸入“小九卿”,但論起位份,不過一個從四品,怎麼說也算不得“重臣”,他們與會,又能“議”些什麼呢?

    類似的情形。只有過一次,就是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召開的那次“鐵路會議”。不過,會後,與會人員心裡邊兒都明鏡似的:是次會議。“會議”神馬的,根本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聯署”,其實就是軟硬兼施,逼著大傢伙兒簽字畫押,表態支持興辦鐵路。

    這一次呢?

    有的人心中嘀咕,是不是“上頭”又出了什麼新鮮花樣兒。又要拉俺們過來按手指模兒啊?

    兩宮皇太后御乾清宮會議朝臣,更加是垂簾聽政以來的第一次。

    乾清宮為天子正衙,或曰:天子正寢。前明成祖遷都北京之後。十五個皇帝中,有十四個以乾清宮為寢宮;本朝定鼎。世祖、聖祖二帝,亦以乾清宮為寢宮。世宗移居養心殿,從雍正朝始,紫禁城的政務中心轉移到了養心殿,不過,在理論上,乾清宮“天子正衙”的地位,並未改變。

    除此之外,乾清宮的南廡,即乾清門兩側的房子,西邊的為“南書房”,內廷詞臣直廬,皇帝文學秘書辦公的地方;東邊的為“上書房”,皇子、皇孫們讀書的地方,包括每一位登基之前的皇帝,也包括今上。至於現在小皇帝改在弘德殿唸書,那是後來的事情,剛從熱河回到北京的時候,一樣是在乾清宮“上書房”唸書的。

    乾清宮這樣一個有重大象徵意義的地方,兩宮皇太后本是不宜臨御的。兩宮垂簾,祖制所無,格於形勢,不得不行,但防微杜漸,不使牝雞司晨,變成陰陽顛倒,是掌國親貴大臣的責任。因此,皇太后在儀制上若有逾距之處,一定要堅決諫阻。

    垂簾五年餘,慈禧不止一次暗示,有意臨御乾清宮。但恭王每一次都裝作聽不懂,或者王顧左右而言他,或者乾脆一聲不吭,總之根本不接她的話頭,慈禧自己沒趣兒,只好罷了。

    在此之前,兩宮皇太后唯一一次臨御乾清宮,是接見“美利堅訪華代表團”。不過,那算國家典禮,和“會議朝臣”的性質,有著本質的不同。

    而且,選在乾清宮接見友邦俊彥,主要目的,是為了強調中、美“血盟”之誼,重點在於美國人,皇太后臨御,不是事情的重點,也就不算“逾距”。

    這一次,可不同了。

    怎麼,恭王一退,路數馬上就改了?這……

    有人心中不免嘀咕:唉,若論風骨,軒王似乎……不及恭王啊。

    臨御乾清宮,用的理由倒是簡單:人太多了,養心殿地方不夠大。

    如果僅僅是舉行什麼典禮,大夥兒磕過頭就走人,隊伍就算排到殿外去,也沒有什麼大關係,可俺們今兒是“集議”,每個人都得裝到屋子裡頭呀。

    不過,“上頭”還是做出了“避嫌”的姿態,不用明殿,會議的地點,選在了西暖閣。

    乾清宮闊九間,深五間,暗合“九五至尊”之意。中三間為明殿,設寶座;左三間為東暖閣,即著名的“三希堂”,收藏著高宗的心頭之好——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三通貼”,並因此得名;右三間為西暖閣,取名“溫室”。

    今天的“集議”,就在“溫室”中舉行。

    大臣們經過明殿進入“溫室”的時候,許多人都忍不住抬頭,偷偷看了眼寶座上頭的那塊“正大光明”匾,心中不由生出感慨:鑑於康熙朝九王奪嫡之亂,自雍正朝始,本朝不立太子,聖心默定哪個皇子承繼大統,生前擬好旨意,收在這塊“正大光明”篇後的“建儲匣”內。

    再進一步想到:高宗、仁宗、宣宗、文宗,都是按這個制度繼統踐祚的,然而,因為今上是先帝唯一的兒子,今上繼統,這個秘密建儲的制度,事實上已經失去了意義,今上登基,也就沒有經過“打開建儲匣,顧命大臣共同驗看,再和大行皇帝秘藏身邊的詔書對照”這道程序。

    大清的皇祚,如此之單薄……唉!

    有人還在心中嘀咕:不在明殿會議,只怕是不得已為之,未必就是什麼“避嫌”——寶座的格局,只為一人而設,根本沒法子把一位皇上、兩位太后同時擺上去啊。

    “溫室”地方不小,可也烏泱泱跪得滿滿噹噹的,站立的只有四人,兩位當值的御前大臣:醇郡王和科爾沁親王伯彥訥謨詁,兩位奉旨“召對宴筵,免行叩拜禮”的親貴大臣:軒親王、恭親王。

    黃幔後面,聖母皇太后清朗有力的聲音說道:“這兒有一道旨意,我們姐倆兒已經用過印了,奕譞,你交給文祥,替大傢伙兒念一遍,然後,即轉內閣明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7
第七十六章 攝政?

    有人心中一動:用過印了?那還“議”什麼?

    有人想:也許,“議”的不是旨意上的事兒呢?

    醇王接過聖旨,遞給文祥,文祥接過,站了起來,轉過身,面對群臣,展開了聖旨。

    群臣跪在地上,按著規矩,不能抬頭仰視,不過,關卓凡是站著的,他留意到,文祥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

    文祥輕咳一聲,開始宣讀,聲音略微有一點嘶啞,似乎昨個兒沒怎麼睡好的樣子,不過依舊響亮清晰,並沒有其他什麼異常。

    聽著聽著,大夥兒都懵了:什麼?先帝託夢兩宮皇太后,說“山陵雖固,巽位未安”,須至親之人,“出居東南,靜心默禱,期年之後,弭盡邪祟”?

    這個……我沒有聽錯嗎?

    文祥繼續往下念。

    兩宮皇太后經過商議,決定: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母后皇太后留居京畿,共同為先帝茹素靜禱。又,國家政務,一日不可停頓;聖學未成,亦賴慈恩沛施,因此,母后皇太后誦禱之餘,垂簾聽政,一如其舊。

    母后皇太后獨任艱巨,須有力人員顧問襄贊,君臣同心,庶幾厪慮不煩,內外乂安。特行黃、白折制度,派軒親王協助看折,云云,云云。

    若遇緊要大政,不能決疑,可發往天津,由兩宮皇太后共同睿斷。雖偶爾攪擾聖母皇太后靜修,但國事為重,想來先帝在天之靈,亦不會介懷的。

    文祥念出“欽此”二字後,乾清宮“溫室”內,沒有一個人說話,連咳嗽都沒有一聲。但是,非常明顯的。屋子裡的呼吸聲粗重了起來,任誰都感覺得到,沉默之下,暗流湧動,無聲的騷動,此起彼伏。

    慈禧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而有力:“這個事兒。出來的甚是突然,曉得大夥兒會覺得有點兒突兀,大約也會有人覺得難以置信,可是,若只是一個人夢到也就罷了,我們姐倆兒都夢到了。那就絕無可疑了。”

    我們姐倆兒……都夢到了?

    對啊,方才聖旨中也說,是“先帝託夢兩宮皇太后”,不是“先帝託夢聖母皇太后”呢。

    “先帝託夢兩宮皇太后”這個說法,之前慈禧拿來徵求慈安的意見,慈安略略猶豫了一下,也就點頭同意了。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檯面上這麼說,是絕對必要的,不然,“先帝託夢”。托給側室,卻不托給正室,算怎麼回事?置正室於何地呀?

    當然,這麼做,是“兩家便宜”,對慈禧的好處也是大大的。如其所言,“我們姐倆兒都夢到了。那就絕無可疑了”——是啊,不能兩位皇太后一塊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若還有人以類似理由勸諫。幾乎等於公開質疑:兩宮皇太后是在撒謊,是在編瞎話了。

    慈禧轉向慈安:“姐姐。你說呢?”

    慈安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清清楚楚的:“是,正是這麼回事兒。”

    慈禧點了點頭,轉回頭來,說道:“這個事兒,事前沒和大夥兒商量——也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商量?我們姐倆兒想,這種事兒,若問臣子拿主意,大約左右都是叫人為難的!我們姐倆兒,索性就自作主張了!總之,請各位成全我們姐倆兒對先帝的一片心意!”

    君主對臣下說話,用到“請”和“成全”,是極其罕見的,群臣齊刷刷地伏低了身子,站著的關卓凡和恭王,立即跪了下去。

    關卓凡說道:“皇太后體恤臣下,無微不至,臣等感激涕零!臣……奉詔!”

    恭王說道:“皇太后精誠感格,通達天地!誠心誦禱,既是為家,亦是為國,期年之後,必山陵永固,天下乂安,盛世可期,臣……等奉詔!”

    嗯,這個馬屁,拍得甚有水準啊。

    “臣等”二字,也有意思。

    兩宮皇太后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微笑。

    兩個大頭子既如此,別人還有什麼話說?再者,倉促之間,一片混亂,內裡情形,全然摸不著頭腦,就有心進諫,一時之間,亦不知從何說起?

    更何況,人家都已經“用了印了”。

    當下,一片“臣等奉詔”,此起彼伏。

    心思清明的人,已經想到了:以母后皇太后惇厚天性,獨自垂簾,行“黃、白折”制度,接下來這一年,軒親王的權力,幾同……“攝政”了!

    “關天下”,坐實了。

    進而想明白了:

    一,今兒“集議重臣”,“集”是真的,“議”是假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國家中樞格局有了大的變動,須在京親貴重臣面承慈諭,剴切明白,庶幾人心安定,無謠傳紛啄。

    二,地方選在天子正衙的乾清宮,倒不是“西邊兒”有心逾距攬權——剛剛好相反,人家出居天津,整整一年,遠離中樞,是地道的“放權”呢!

    “養心殿地方不夠大”,竟是很實在的緣由——今兒與會的朝臣,加起來有好幾十號,而兩宮皇太后的話,每一個字都必須聽得清清楚楚;黃幔之後的天顏,神情氣色如何,最好也能夠大致覷明白——是否有什麼猶豫徬徨、吞吐難言的意思?所以,還真不能像舉行典禮那樣,殿內擺不下,就擺到殿外邊去。

    都聽清楚了,也都看明白了,應該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也有人這麼想:乾清宮天子正衙,地位崇高,在此宣佈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為先帝靜禱,軒親王襄贊政務、協理看折,也隱有隆重其事之意,既宣揚了聖母皇太后的“婦德”,又鞏固了軒親王幾同攝政相埒的地位。

    正在各懷心思,聖母皇太后又說話了:“關卓凡。”

    “臣在。”

    “我這次去天津,不是去巡幸的,儀注不能仿巡幸的例,一切一切,務必去奢就簡。嗯,宮裡邊兒,我也只帶一個內侍,一個女官。”

    “是,臣遵旨。”

    “還有,一路上,我是不見人的,到了天津,靜修默禱,更是如此,你要提前打好招呼,地方的覲見、供奉,統統免掉。”

    說到這兒,慈禧皺了皺眉:“尤其是崇厚那兒,可別又弄出什麼花樣來。”

    “是,臣小心辦差,不敢有誤。”

    這段對話,喬張做致,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將倒霉的崇厚拉了出來,小拍了一巴掌,任誰聽了,都會以為,既然出居天津,是為先帝誦禱,那麼戒奢、閉門,就是題中應有之義,這是聖母皇太后當著眾臣,自述心志,並不虞有他。

    誰也想不到,聖母皇太后和軒親王的這番對話,其實是另有深意滴。

    “好,”慈禧朗聲說道,“諸位臣工,咱們明年此時再見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8
第七十七章 今天是個好日子

    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紫禁城裡,除了母后皇太后一個人,其餘人等,暗地裡都以手加額,從上到下,私下底都說,這一年,可有好日子過了!

    “西邊兒”威重,御下極嚴,太監、宮女因小咎而干大戾的,不在少數,犯了錯,被生生杖死的,亦不止一例。服侍她的人,除了玉兒、李蓮英等極少數最親信的,餘者在她面前,都是大氣兒不敢出一口的,慈顏略變,長春宮上下,便為之股慄。

    聖母皇太后的威嚴,自然不止於長春宮,東六宮、西六宮,南三所,北五所,整個紫禁城都算上,一切執事人等,見到她,都像老鼠見了貓,就是鐘粹宮的人也不例外,喜兒這種在母后皇太後面前一等一的紅人兒,跟聖母皇太后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

    這下好了!“西邊兒”出居天津,且整整一年,後宮事務,由“東邊兒”一人主持,母后皇太后御下極為寬厚,呵斥人都是少有的,笞杖下人,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大夥兒的日子,可不是大大的好過了?

    紫禁城裡,浮動著一股莫名的喜氣,大家平日見面說話,臉上都掛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過,整個紫禁城裡,對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最為興奮的那一位,還不是這班太監、宮女、蘇拉。

    是誰呢?

    小皇帝。

    生母離京兩百里,眼神再好,也覷不著他的影子;手伸得再長,也揪不著他的小辮子,雖然自己還呆在四方城裡,但倏然之間,小皇帝就有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之感,心花怒放,無以言喻。

    唉,做為一位母親,慈禧是非常失敗的。

    小皇帝打小就同生母不親,年紀愈長,狀況愈甚。

    慈禧的性子。爭強好勝,望子成龍之心,同今天那班一到週末,便把孩子往各種興趣班、培訓班送的家長,毫無二致;不同的是,她的兒子是皇帝。系天下之重,期待自然更高,責備愈加求全。

    慈禧對小皇帝的功課督責極嚴,可是,小皇帝本就不是一塊“進學”的料,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弘德殿的差使。又以倭仁、徐桐為主,這兩位講的,不是《尚書》,就是《大學》、《中庸》。詰屈聱牙,晦澀難明,加上倭、徐兩個,照本宣科,枯燥無味,因此,他們“上”的書。根本進不去小皇帝的腦袋裡。

    另兩位師傅,關卓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翁同龢獨力難支。小皇帝的功課,實在叫“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

    慈禧一提起小皇帝的功課。便又氣又急,見到小皇帝,便拿不出好臉色來。小皇帝在生母面前,十次有八次是挨罵的。偶爾功課中式,師傅在卷子上畫了紅圈,以示激勵,小皇帝興沖沖地拿給兩宮皇太后看,慈禧卻想著“不可長他的虛驕之氣”,心下雖喜,面上卻是淡淡的,最多說一句,“這也罷了”。

    小皇帝只覺兜頭一盆冷水澆下,起早貪黑,孜孜苦讀,不過換來一句“這也罷了”,什麼“聖學精進”,到底有什麼意味?

    於是,小皇帝對“上書房”愈發提不起興趣,功課也就愈發的差了,慈禧也就愈急,苛責也就愈甚。如此這般下來,變成惡性循環,小皇帝年紀愈長,心裡邊兒,同生母的距離,也就愈遠。

    另外,某種意義上,小皇帝和慈禧的疏離,慈安在不知不覺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慈安是從不罵小皇帝的,一見到嫡子,臉上便現笑意。有所教訓,也是溫語絮絮,熙熙然如春風化雨。小皇帝就算不“心悅誠服”,也不會有任何不適之感。每一次,在生母那兒挨了罵,小皇帝就跑到嫡母那兒“求安慰”。離開鐘粹宮的時候,什麼抑鬱委屈,都是能夠化解掉的。

    兩位皇額娘比著,小皇帝的心中,愈發覺得,慈母可親,嚴母可畏。

    如今,嚴母出居,宮裡邊兒,只剩慈母,再也沒有人來罵我、管我了,我還不手舞之,足蹈之?

    甚至,扯開嗓子,吼幾句西皮流水都是可以的——太極殿加上長春宮,偌大地方,都歸了我一個人,想怎麼折騰都成!真正是……真正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咦,這句話怪怪的,我是聽誰說的?呃……是那個姓關的嗎?

    長春宮是慈禧的寢宮,太極殿是小皇帝的寢宮,兩座宮殿是連通在一塊兒的。

    長春宮和太極殿,都屬西六宮,太極殿在長春宮南邊,緊挨著長春宮,不過,二者原本並不連通,連在一起,是文宗手上的事兒。

    辛酉之前,文宗以長春宮為寢宮,他少年時騎馬摔傷,落下腿疾,兼之體氣不壯,不喜過多活動周折。太極殿南,就是養心殿,為“上下班”方便,文宗忽發奇想,將太極殿的北牆和長春宮的南牆,一齊拆掉,再將太極殿的後殿體元殿闢為穿堂殿,使太極殿和長春宮二宮,連接成了一個相互貫通的四進的院子。這樣,他一出太極殿,即可入養心殿——步行兩丈許地,便可到達辦公地點,真正是方便不過。

    不過,工程剛剛完結,英法聯軍即大舉內犯,文宗出狩熱河,步行上班的便利,他基本上沒能夠享受得到。

    辛酉政變後,兩宮迴鑾。彼時兩宮垂簾,為看折、辦事方便,兩宮皇太后決定住在一處,“合署辦公”。西六宮、東六宮,一座座宮殿看過去,其中面積最大的“長春宮+太極殿”,自然成為不二之選。

    母后皇太后住太極殿,聖母皇太后住長春宮,小皇帝則跟著生母一塊兒住。

    很快,大夥兒發現,這個為方便而行的“合署辦公”,一宮二主,彼此上下都十分彆扭,其實帶來了更多的不方便;而即便兩宮分開居住,有什麼事兒要商議,你來我這兒,或我去你那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方便。

    於是,兩宮“分居”:慈禧帶著小皇帝,需要大一點的住處,慈安搬去了鐘粹宮,將“長春宮+太極殿”讓給了她們母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08
第七十八章 知好色而慕少艾

    兩宮迴鑾之時,小皇帝年紀尚幼,和生母同住,是十分自然的;待到小皇帝年紀漸長,母子繼續同住一宮,就不大方便了,於是就把小皇帝搬到了太極殿,這樣一來,母子兩個,分居一宮一殿,又同在一個院子裡,彼此的距離,算是比較合適了。

    不過,這個“合適”,是別人眼中的,對小皇帝來說,還是嫌距生母太近。皇額娘也不必鳳駕親臨,隨便派個太監宮女過來轉一圈,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自己若有什麼越軌逾距的行徑,必得時刻緊盯著長春宮那邊的動靜,實在不夠爽快。

    現在好了,我就算一路觔斗,從太極殿的前殿,打到長春宮的後殿,都無妨了!

    慈安曾經十分委婉地向慈禧暗示:你出居天津這一年,要不要我搬到長春宮,就近照拂皇帝?可是,慈禧沒接慈安的話茬,慈安只好打住,不再往下說了。

    慈安拿不準,慈禧是真沒聽懂她的意思,還是……裝作沒有聽懂?這……唉,也是,自己若真搬到長春宮,多少有點兒……鳩佔鵲巢的味道,也難怪她不願意!算了,皇帝也長大了,既不必、也不能再拿他當小孩子看待了,移宮的事兒,不用再提了。

    慈禧當然聽懂了慈安的話,不過,和慈安想的不同,“鳩佔鵲巢”神馬的,並不是慈禧在意的,她真正在意的是:小皇帝現在已經是“身在太極殿,心在鐘粹宮”,自己出居天津整整一年,這一年間,若慈安和小皇帝住在了一塊兒,一年之後,自己回宮。小皇帝眼裡也好,心裡也罷,還會有“長春宮”三字嗎?

    當然,慈禧、慈安都不曉得,小皇帝固然不願意和嚴母住在一起,慈母“鳩佔鵲巢”,他一樣是不樂意的。“東邊兒”的皇額娘。再怎麼溫馨慈愛,搬了過來,對他來說,也是拘束,哪裡比得上唯我獨尊、天寬地廣的痛快?

    獨霸兩宮,小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更有趣”的書來看。

    《悅來店》已經不能夠滿足他了,不過,他之所以要看“更有趣”的書,一定程度上,倒是因《悅來店》而來。

    王慶祺筆下的何玉鳳,一上場,就給了小皇帝極深刻的印象。先“右手舉鞭,左手撩漢巾亮相”——看到這兒,小皇帝先就輕輕叫了一聲“好”——接著,何玉鳳“出馬鞭走翻身。錯步左手單山膀……”,前趨後退,左轉又閃,“……走劈花左轉身,雙手拉開山膀……”,最後,“打馬後。勒馬亮住相!”

    這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舞台動作描寫,在小皇帝的腦海中,自然而然轉化為一個英姿颯爽的俠女形象:緊身短打。窈窕婀娜,一舉手。一投足,一回眸,一轉身,美好的曲線,便凹凸起伏,隱約之間,一股異樣的氤氳散發出來,叫人眼熱、口乾、心跳。

    小皇帝立時便有血脈賁張之感,心裡邊兒,好像鑽進了一隻熱烘烘的小耗子,爬過來,爬過去。不過,他當時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接下來的故事情節上面;之後,和小李子的一番裝扮安驥、何玉鳳的笑鬧,也沖淡了他的隱秘的**。

    興奮過了,入睡之後,何玉鳳又出現了。

    夢中的俠女,身上的衣衫,不再是緊身短打,寬鬆了許多,輕薄了許多,裙裾飄搖之際,衣衫之內的風光,若隱若現,動魄驚心。

    小皇帝死死覷著眼,卻怎麼也看不清楚,終於忍不住了,一狠心,一咬牙,伸出了手去。

    就在此時,精關大洩,一驚而醒。

    自此,對於女人的好奇和**,再也無法從小皇帝的心頭拿開去了。

    小皇帝已經到了對男女之事感興趣的年紀;另外,在某種意義上,在這個年紀之前,他就以某種形式,接觸到了男女之事。

    九重宮闕,禁制雖嚴,卻是最易耳濡目染床幃之事的地方——其他任何地方,床幃之事,都是不能擺到檯面上的,就算不能不公開提及,措辭也必儘可能的含混隱晦;唯有紫禁城中的性事,是必須擺到檯面上來的:皇帝和皇后、妃嬪的每一次交歡,都必須由敬事房書錄準確詳細的年、月、日、時,以備后妃日後懷孕校驗對證。

    原因無他,皇嗣不是皇帝一個人的事兒,是系天下之重的第一等國家大政,一絲一毫也錯乎不得的。

    因此,在皇宮這個天底下規矩最大、禁治最嚴的地方,男女床幃,卻是一個可以半公開談論的話題,這,著實有些詭異。

    當然,不會有人主動跟小皇帝談論這種話題,可是,耳濡目染,小皇帝較之民間同齡的孩子,其實更早接觸到了相關的信息。

    無論生理抑或心理,對於性的需求,都已存備,**的勃發,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突破口。

    不存在任何真正情色描寫的《悅來店》,剛剛好“踩到了點兒上”,充當了這個突破口。

    小皇帝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慈禧也是曉得的,她的對策,四個字——“嚴防死守”。宮裡邊兒的人,私下底都說,“西邊兒”瞪大了眼睛,防賊似的,防著皇帝和宮女親近。

    理論上說,紫禁城裡年輕的宮女,只要是黃花處子,就都是小皇帝一個人的,可是,時候未到!慈禧是曉得兒子的,他那個脾性,如果目下就給他沾了腥,十成十會沉溺其中,哪裡還有精神頭兒“上書房”?功課本來就差,再叫女人分了心,還能剩下幾分心思進學讀書?哼,還要不要親政了?

    因此,慈禧在宮裡的時候,小皇帝循規蹈矩,宮女跟前,不管皇額娘在不在場,都不敢露出什麼不莊重的樣子——長春宮的耳目多著呢!

    現在,生母走了,一時間只覺束縛盡去,心底隱秘的**,蓬蓬勃勃的竄了起來。

    他倒沒有馬上就把主意打到真實的女人身上,滿腦子想的,是載澄跟他提起過的那些“極有趣”的書,什麼《繡榻野史》、《禪真逸史》、《燈草和尚》、《歡喜冤家》,還有什麼《如意君》、《肉蒲團》、《載花船》、《鬧花叢》,等等等等。

    這些書,怎樣才能弄進宮來,一睹為快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21
第七十九章 嘿嘿,嘿嘿

    小皇帝不能夠向載澄低聲下氣,買書的差使,又落到了小李子的頭上。

    孰料小李子一看小皇帝開出的“書單”,馬上就苦了臉,跪了下來,說道:“萬歲爺恕罪,這個差使,奴才辦不了。”

    小皇帝一瞪眼睛,說道:“還沒有去辦,怎麼就‘辦不了’?你就是偷奸耍滑,不肯出力!小心我……”

    正在想“小心我”怎麼樣,小李子說道:“哎喲,萬歲爺可是錯怪奴才了!這個差使,奴才去辦,確實不合適!萬歲爺想啊,奴才下面,是沒有那個話兒的……這,嘿嘿,哪有個太監看這種書的道理呢?奴才跑到琉璃廠買這種書,那不成……新聞古記了嗎?一傳十,十傳百……嘿嘿!”

    小皇帝“啊”了一聲,皺了皺眉:“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到。”

    小李子又“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道:“奴才自個兒,倒是無所謂,可是,必定有人會說,太監既不看這種書,那麼,買來必是……嘿嘿,必是替……呃,主子買的,這個,宮外邊兒的人,曉得奴才身份的,不在少數,這樣一來……嘿嘿!”

    這樣一來,宮裡宮外,都曉得,小皇帝要看“豔情禁毀”的書了,嘿嘿。

    小皇帝臉上微微一紅,沒話說了。

    過了片刻,輕輕踢了小李子一腳:“滾起來!”

    “是,謝萬歲爺!”

    小李子站起身來,小皇帝“哼”了一聲,說道:“這是些什麼書,你倒是‘門兒清’啊。”

    “回萬歲爺,奴才是不看書的,不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嘿嘿。”

    “你別‘嘿嘿’了,你說,這個事兒,到底該怎麼辦?”

    “好辦——這個差使,叫王師傅去辦就好了。”

    “哦!對啊……”

    第二天在弘德殿的時候,小皇帝趁著倭仁不留意。覷了個機會,對王慶祺說道:“稗官說部,雖非大道,不過,其中佼佼者,未必就不能發抒聖賢之意!所以。嗯,采問民瘼,觀風納謠,萬幾之餘,亦宜披覽!這個,嗯,不曉得。有沒有什麼文筆、立意俱佳者可以進覽的呀?”

    這段話,小皇帝打了半個晚上的腹稿,此刻說出來,像模像樣。

    當然。其中還是有不大合適的地方:他沒有親政,“萬幾”是談不上的。

    王慶祺愣了一愣,但他心思轉得極快,說道:“皇上說的極是,臣回去,盡力尋訪,明白回奏。進呈御前。”

    那麼,該“進呈”哪些書呢?

    下學之後,一幫太監簇擁著小皇帝。離開了弘德殿,小李子故意慢吞吞的。留在了最後,王慶祺趕上兩步,低聲說道:“李公公請留步,在下有事請教。”

    兩人尋了個僻靜處,小李子將那張“書單”,遞給了王慶祺。

    王慶祺一眼掃過,先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向四周望瞭望,見無人留意,迅速將“書單”塞進靴葉子裡,直起身,眉頭已經微微皺了起來。

    “皇上的年紀,”王慶祺不無擔憂地說道,“畢竟還不太大,這些書,現在就看,這個……合適嗎?”

    小李子“格格”一笑,說道:“瞧王師傅您說的——還不太大?放在外邊兒,咱們萬歲爺這個年紀,都可以娶媳婦兒了!保不齊,兒子都生下來了!看幾本閒書算什麼?”

    。

    王慶祺沉吟說道:“那個,畢竟是宮外邊兒……”

    “您放心,”小李子又是一笑,“就在宮裡,也是有講究的——您不曉得,宮裡面兒的規矩,萬歲爺大婚之前,得選出八名年紀稍大,相貌、身條兒都出挑兒的宮女,侍候萬歲爺,王師傅,您聽聽這八位的名號——司儀、司門、司寢、司帳——您倒是猜上一猜,這八位,到底是替萬歲爺辦什麼差使的?”

    “司儀、司門、司寢、司帳……”王慶祺眼睛一亮,“莫不是,供皇上……臨御?”

    “著啊!”小李子雙手輕輕一拍,“要不說您是師傅呢,一猜就著!”

    王慶祺低聲笑道:“還真有這麼回事兒?之前,我還以為,這些個話,都是外邊兒的人,憑空想像、以訛傳訛呢!”

    “當然是真的!”小李子說,“您想啊,大婚的時候,嘿嘿,咱們在這兒偷偷說句打嘴的話,皇后呢,還是位黃花處子,她娘家的老人兒、內務府的嬤嬤,再怎麼教導,那種事兒,不懂還是不懂!如果這上邊兒,萬歲爺也是個懵懂,這洞房花燭夜,小兩口兒,不是要抓瞎?那……豈非要耽誤皇嗣的生養?”

    王慶祺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皇嗣至大,這個,確實是要未雨綢繆、預為之備!嗯,這八位女官,司儀、司門、司寢、司帳……責任甚重,責任甚重!”

    “可不是?”小李子得意地笑了,“這八位的差使,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使!在床上伺候過萬歲爺,就再也不必操持賤役了,安安穩穩拿著一份豐豐厚厚的月例,運氣好的,生下一子半女,萬歲爺登基之後,可不就一步登天了?”

    “是,是,公公說的是!”王慶祺說,“如此說來……嗯,這些書,就不能以普通閒書目之了!”

    頓了一頓,說道:“除了皇上訓諭的‘稗官說部,雖非大道,不過,其中佼佼者,未必就不能發抒聖賢之意’,因此‘采問民瘼,觀風納謠,萬幾之餘,亦宜披覽’——除此之外,嘿嘿,這些書,也同那八位女官一般,對皇上日後那個……呃,不無助益啊!”

    小李子低聲笑道:“王師傅,你這話,真有道理!尤其是‘日後’二字,說得絕了!”

    王慶祺愣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心中罵了一句:死太監!

    嘴上卻說道:“公公真會說笑話兒——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啊!”

    這次輪到小李子發愣了,不過,陸游這兩句詩十分淺白,小李子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人卻極聰明,略略一想,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不由“哈哈”大笑:“王師傅,你才真會說笑話兒!”

    話一出口,就想到在宮中如此放肆大笑,實在不妥,趕忙強自忍住,壓低了聲音:“嘿嘿,嘿嘿!”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9:22
第八十章 寶山在望,秘境將啟

    王慶祺進呈的首兩本“稗官說部”,一本是《繡榻野史》,一本是《品花寶鑑》。《繡榻野史》在小皇帝的“書單”中排名第一,《品花寶鑑》卻是“書單”中沒有的,王慶祺把書偷偷交給小李子的時候,特意叮囑,請皇上先看《品花寶鑑》,再看《繡榻野史》。

    交接這兩本“豔情禁毀”書籍的時候,王師傅和李公公兩位,難免鬼祟倉促,為何要做如此排序,王師傅無暇細說,李公公並不瞭然,小皇帝雖然好奇,不過,想來兩本書都是“極有趣的”,自己也都沒有看過,先看哪本,並沒有什麼大的分別,王師傅的話,照辦就是了。

    其實,王慶祺先《品花寶鑑》、再《繡榻野史》的安排,倒是出於一片“苦心”。

    《繡榻野史》的性事描寫,極露極白,極淫極濫;《品花寶鑑》呢,溫情軟語、風雅纏綿,主人公之間,是“神交鍾情”,通篇沒有發生直接的性行為,只好算是“意淫”,拿現代人的話來說,可謂“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

    王慶祺想,小皇帝畢竟心智未全,若御覽的第一本“豔情禁毀”之書,就是《繡榻野史》這種“重口味”,御體未免承受不起;先拿《品花寶鑑》打個底兒,猶如飲酒,先飲一杯口味溫和的,再喝《繡榻野史》之類的烈酒,便從容多了。

    這個想法,貌似頗有道理,實際效果如何呢?

    展卷之前,小皇帝的心怦怦直跳,激動得手都有點兒發抖了,寶山在望,秘境將啟。不曉得是何等樣的旖旎風光?

    他很快發現,這本《品花寶鑑》,講的並不是男女之事,而是——“男風”,兩位主人公,公子梅子玉、名伶杜琴言,都是男人。

    不過。彼時風氣,公卿官宦,狎優是極普通的事情,喜好“男風”,並不等同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相公”在“老斗”眼中。究其竟,其實還是女人的變形,不論“相公”抑或“老斗”,對異性的性取態,大多都是正常的,狎優,頂多算是一種“雙性戀”的行為。

    因此。“男風”於小皇帝,並沒有什麼違和之感,男人和女人也好,男人和男人也罷。都無所謂,他在意的是那件“極有趣”的事兒。

    下學之後,一回到太極殿就展捲開讀,中間除去鐘粹宮視膳的半個時辰,一直手不釋卷,一氣看到了三更。可是,書中人物。言語動作,雖然極盡風致纏綿,卻一直沒有出現肉帛相見的場景。這——

    就好像一位絕色佳人,一直對你眉目傳情。撩撥挑逗,卻就是不肯叫你沾身,更別說“入港”神馬的了,這——

    小皇帝這個難受啊!

    小李子三催五請,已經急得跳腳了:“萬歲爺,您再不安置,明兒可怎麼有精神頭兒上書房?”

    事實上,三更即子時,子正之後,就不是“明兒”,得算是“今兒”了。平時,小皇帝必須卯初——早上五點起身,卯正——早上六點上書房,小皇帝就算即刻安置,也不過只能歇息兩個半時辰,“精神頭兒”,是怎麼也談不上的了。

    何況,小皇帝還不肯“即刻安置”呢。

    “你別再囉嗦了!再囉嗦,仔細我抽你!大不了,我就說身子不爽利,明兒‘撤書房’!”

    小李子心想:聖母皇太后前腳走,你後腳就“撤書房”?我的小祖宗哎,你叫母后皇太后怎麼想?倭師傅怎麼想?大軍機們又怎麼想?

    可是,他不敢再勸了,他曉得小皇帝的,再“囉嗦”下去,小皇帝真會光火的,真會“抽”自己的。

    就這麼一直看到五更,一本《品花寶鑑》,竟給小皇帝一氣看完了。

    合上書,小皇帝往椅背上一靠,怔怔的發著呆。

    小李子看小皇帝面紅耳赤、目光呆滯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擔心,試探著問道:“萬歲爺,已經打了五更了,今兒的書房……”

    小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嘴裡嘟囔著:“這不對呀……”

    一邊嘟囔著,一邊微微地扭轉頭,眼光瞄向了擺在一旁的《繡榻野史》。

    小李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萬歲爺,可不敢再繼續看了!這,這,唉,這個……美味不可多得,留著慢慢兒的看,多好著呢?多有……味道呢?”

    小皇帝皺了皺眉,“哼”了一聲,回過頭來,澀聲說道:“我先擦把臉。”

    “是,是!”

    小李子如蒙大赦,趕緊去絞了熱手巾過來,小皇帝接過,往臉上狠狠的胡擼了幾把,然後長長的吐了口氣。

    “你方才說什麼?”

    “哦,奴才說,已經打了五更了,今兒的書房……”

    “不撤了。”

    “啊?萬歲爺,您可是一夜都沒有歇息……

    “我不困。”

    頓了一頓,又說道:“我想過了,撤了書房,母后皇太后必定會過來太極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是,是。”

    說是“不困”,可是進了弘德殿,小皇帝就開始打哈欠,一個接著一個,沒完沒了,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師傅講了些什麼,全然不知所云,弄得倭仁大皺其眉,扳起臉來,講了一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大道理,可就像他上的生書一樣,這番道理,小皇帝一個字也沒有聽進耳朵裡去。

    輪到王慶祺的功課了,他很見機,隨便出了個題目,“請皇上回去細細斟酌,明日交卷”,然後就放了小皇帝的假。

    回到太極殿,小皇帝雖然還惦記著那本《繡榻野史》,但身子卻由不得他自己,一沾床,便扯起了鼾。

    這一覺沒能睡多久,因為就像那一次何玉鳳入夢,這一次,入睡後沒過多久,《品花寶鑑》裡的那個“角兒”——杜琴言,來攪擾聖躬了。

    在夢裡,杜琴言似乎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水袖搖曳,蹁躚若舞,向小皇帝慢慢兒的靠了過來,可未等她靠近,小皇帝已忍耐不住,精關再開,一驚而醒。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呼呼喘氣。

    過了好一陣子,急促的心跳終於平靜了下來。

    小皇帝叫了小李子進來,換了中衣,然後吩咐道:“伺候更衣,我要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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