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5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1
第三章 天鐵火炮緊相圍

    消息傳到西藏,全藏上下,包括新官上任的攝政德柱活佛,統統地慌了神:這是什麼意思呀?

    朝廷宣佈,一等子爵、安徽提督、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第三師師長伊克桑,為“督辦川藏軍務欽差大臣”,率松江軍團第三師入川,並公佈了軒軍的進軍路線:走海路,由津至滬,然後溯江西上,直至四川敘州府宜賓;再北入岷江,至嘉定府樂山,棄舟登陸。

    而後,西進理塘。

    全程海、江水路,由輪船招商局負責運送。

    輪船招商局的船,全部都是蒸汽船,算算日子,順利的話,不過個把月,軒軍就可以兵臨理塘了。

    朝廷詔令,四川總督吳棠、湖廣總督李鴻章,從速籌備軍需,隨時解運前線。

    真不是開玩笑——要來真的啦!

    軒軍在藏人心目中的模樣,原本就和伏魔金剛差不了多少。張六起事,兩千鹽民,被軒軍屠戮淨盡;沒過多久,一方梟雄李世忠,宴席之上,被伊克桑親手砍下了腦袋。不久之前發生的這兩件事,進一步為軒軍怒目猙獰的形象抹上了濃重的油彩。

    對了,這一次的“督辦川藏軍務欽差大臣”,就是這個伊克桑啊!

    “督辦川藏軍務欽差大臣”,是一個非常嚇人的名頭。一般來說,平定瞻對、理塘這種一隅之亂,領兵主將,並不一定要加“欽差”的名頭。即便要加,“督辦川邊軍務”。就足夠了。“督辦川藏軍務”,可是督辦兩省軍務,正常情況下,只有平捻、回那種大亂子,才有督辦數省軍務的必要,用在這裡,太誇張了!

    最關鍵的是,雖然目下平亂用的是藏軍。可瞻對、理塘地處四川,西藏本身並沒有什麼軍務要“督辦”的,為什麼把川、藏扯在一起?

    這支軒軍入藏之後,都會發生些什麼?

    “梳理政務”,怎麼個“梳理”法?

    想起一句話來:“賊來如梳,兵來如簏,官來如剃”——不寒而慄啊!

    德柱活佛以下。前藏、後藏。僧俗貴族,迅速達成統一:必須趕在軒軍達到之前,解決藏人內部紛爭,並平定瞻對、理塘之亂,這樣,朝廷大軍就沒有足夠的入藏的理由和必要了。

    “解決藏人內部紛爭”,就是解決貝丹頓珠。

    一收到朝廷將派出軒軍平瞻對之亂的消息,貝丹頓珠就覺得不妙了。他徘徊數日。終於狠下心來:破釜沉舟,大干一場!

    他的計畫是:發動武裝政變,奪取年幼的達賴喇嘛,以為和朝廷談判的資本。如果最後還是談不下來,就挾持達賴出逃,另立“中央”。

    然而,當他謀之於盟友的時候,情形不對勁了:那些曾經指天誓日,和他同進同退、生死與共的傢伙。一個個虛與委蛇,不肯落一句實在話;又或者顧左右而言他。連他的話頭都不肯接。

    同時,達賴喇嘛的護衛突然大大加強。而且,由原來的藏人單獨護衛,變成了漢、藏兵丁共同護衛。

    緊接著,“甘哲仲基”出現了辭職潮,幾天下來,聲威赫赫、一度凌駕於攝政和噶廈的“甘哲仲基”,就變成了一個空架子。

    貝丹頓珠驚覺,不過數日,自己就已眾叛親離了!

    目下,唯一尚未棄己而去的,只剩下老巢甘丹寺了。

    他感覺到,危險如一張大網,正向自己合攏過來。

    他一頭鑽進了甘丹寺,寸步不離。

    “奪取達賴喇嘛”神馬的,是根本談不上的了,眼下要考慮的是:我要不要逃?

    還沒等他想定,對方便動手了。

    德柱活佛密謀於署理幫辦大臣唐懷武,兩人經過周密策劃,突然大舉發難,緹騎四處,貝丹頓珠留在甘丹寺外的黨羽,一鼓成擒。

    然後,命令貝丹頓珠出寺自首。

    貝丹頓珠不肯奉命,下令大築工事,擺出了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

    德柱和唐懷武調集駐拉薩的漢藏軍兵,將甘丹寺團團地圍了起來。

    甘丹寺建於旺波日山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這也罷了,關鍵是甘丹寺的地位特殊,如果毀於戰火,大夥兒的臉上須不好看。

    因此,德柱和唐懷武並沒有馬上下令進攻,先派了使者,入寺嚴詞斥告貝丹頓珠以下僧人:甘丹寺乃我黃教祖寺,宗喀巴大師手創,“六大寺”之首,非貝某一人之產業!爾等若繼續冥頑不靈,負隅抗拒,炮火之下,玉石俱焚,數百年古寺毀於一旦,爾等的罪過可就大了!哼哼,死後身入火獄,也贖不了爾等之罪愆!

    朝廷有諭,達賴喇嘛也說了:只罪貝丹頓珠一人,其餘人等,只要放下兵器,束手輸誠,概不加罪!

    同時,德柱叫人編了一首歌子,命圍困甘丹寺的兵丁們日夜高聲傳唱:“旺波山上甘丹寺,天鐵火炮緊相圍。達爾罕貝丹頓珠,你上天還是入地?”

    甘丹寺的心理防線迅速崩潰了。貝丹頓珠眼見周圍人心浮動,知道甘丹寺已不可恃,萬般無奈,在夜幕掩護之下,帶著幾個心腹死黨,逃出了甘丹寺。

    然而,沒走多遠,便被發現了。眼見圍寺的漢、藏兵丁,黑壓壓地逼了上來,貝丹頓珠長嘆一聲,命令手下投降,自己舉起藏刀,抹了脖子。

    貝丹頓珠伏法之後,唐懷武立即派馬騰蛟,率一部援軍,開赴理塘,並統一指揮前線的藏軍。

    馬騰蛟一到理塘,第一件事,便是將宗堆抓了起來,接收其部,然後和普隆巴一起,整頓軍隊,準備重新發起進攻。

    貢布朗傑自收到軒軍即將入川平亂的消息後,日日心驚膽顫,目下拉薩又生大變,後台老闆貝丹頓珠掛掉了,情知事已不可為,連忙對馬騰蛟表示:以前種種,都是誤會,現下誤會說開了,俺們明兒就要回瞻對啦。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想的還真是美啊。

    馬騰蛟回覆:奉軒郡王均諭,貢布朗傑父子,若自縛赴營請降,可保首領。不過,你們就不要想著再做什麼瞻對的頭人了,乖乖地到成都去吃牢飯吧。如果誠心悔過,過個三五年,大約還可以放出來,“交地方官管束”,吃一口安閒茶飯,了此餘生。

    不答應?那朝廷大軍就進兵瞻對,“老少無遺,玉石俱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1
第四章 殺手鐧

    “自縛赴營請降”?我沒有聽錯嗎?之前,可一直是我貢布朗傑在虐你們拉薩派來的“官軍”啊!

    談不攏,那就繼續打吧。

    雙方再戰,瞻對方面,上上下下心神不定;馬騰蛟和普隆多大力整頓後的“官軍”,卻猶如脫胎換骨,瞻對兵一敗再敗。

    貢布朗傑吃不住勁兒了,撤出理塘,退回瞻對。

    馬騰蛟和普隆多並未追擊,他們的力量,保理塘有餘,攻瞻對不足。不過,也不著急,安營紮寨,囤積糧草,修復道路、橋樑,安心等候“朝廷大軍”就是了。

    他們兩個不急,拉薩那邊兒,德柱活佛等當政藏人,可不能不急!

    如果西藏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瞻對,軒軍到了,平定瞻對之後,自然就要順勢入藏“梳理政務”,到時候,西藏會變成什麼局面,誰也無法預料,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德柱派人給馬騰蛟送信,說現在形勢一片大好,將軍你應該乘勝追擊啊,怎麼停下來了呢?

    馬騰蛟回覆:我軍兵力不足,戰力有限,不宜深入敵境。輕師冒進,若有折損,大損銳氣,這個,還是等朝廷大軍到了再說吧。想那伊爵爺當世名將,洋鬼子都不是對手,有他主持,自可操必勝。現在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德柱對唐懷武說:唐大人,你倒是催催馬將軍啊。

    唐懷武說:不好催啊,將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何況我一個小小的署理幫辦大臣?唉,兵凶戰危,這個仗,到底該怎麼打,咱們在後方的,情況不明,還是要尊重前線主將的意見呀。

    德柱見馬騰蛟和唐懷武陰陽怪氣。曉得他們兩個,必然是在打著什麼算盤——接到了北京的什麼秘密指示,也說不定!

    可既不能說他們說的不對,也無法越過他們指揮前線軍隊,解決瞻對,只好另闢蹊徑了。

    瞻對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拉薩三大寺”之一色拉寺的主持桑傑活佛,他作為德柱活佛的特使。扮成茶馬商人。秘訪瞻對,任務是說服貢布朗傑,接受馬騰蛟的條件,向朝廷投降。

    色拉寺既是“拉薩三大寺”之一,也是“西藏四大寺“之一,還是“黃教六大寺”之一,地位崇高,德柱派桑傑活佛做特使。是很給貢布朗傑這個“小頭人”面子了。

    桑傑沒有跟貢布朗傑廢話:“你覺得你打得過軒軍嗎?”

    貢布朗傑哼哼唧唧:“拚死一戰,也不見得打不過……”

    “你那是在做白日大夢!”桑傑活佛幾乎一口啐到貢布朗傑臉上,“你以為現在還是雍、乾年間?‘拚死一戰’,還能夠在朝廷手底走上兩個回合?軒軍一水兒的洋槍洋炮,美利堅的洋人都打不過,你打得過?你憑什麼?就憑你那幾條破抬槍?”

    貢布朗傑不說話了。

    桑傑微微放緩了語速,但語氣卻愈加凝重:“你好好想一想軒軍做的那些事兒——平張六的時候!馬騰蛟說什麼‘老少無遺,玉石俱焚’,不是嚇唬你的!打輸了。你們父子倆,固然要千刀萬剮。整個瞻對,男女老少。牛羊雞犬,統統要給你們家陪葬!”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多少年了,朝廷看瞻對,死活不對眼?道、咸年間,朝廷自顧不暇,讓你撿了空子,現在的朝廷,可是緩過勁兒來了!得著這個機會,能夠放過瞻對?你可別打錯了主意,以為你這個土皇帝,可以千秋萬代地做下去!”

    貢布朗傑憋了半響,說道:“真打不過,我再投降,也趕得及嘛……”

    “趕不及了!”桑傑重重一口啐到地上,“你還在做夢!仗打開來了,人家勝券在握,哪裡還會接受你的請降?哪個領兵的將領,不要‘滅此朝食’,以競全功?哪個不想把你裝進囚車,送到北京去?我跟你說,到時候,就算皇上下了聖旨,命令停戰,那個伊克桑,,都不見得會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貢布朗傑鐵色鐵青,卻答不上話來。

    “還有最緊要的!”桑傑的臉色,亦如青鐵一般,“軒軍滅了你貢布朗傑、屠乾淨‘三瞻’之後,可是要進藏的!誰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誰知道他們還能幹出些什麼事兒來?有什麼不利於達賴喇嘛的舉動,也說不定!”

    桑傑提高了聲調:“貢布朗傑!如果達賴喇嘛真的因此遭到了什麼冒犯,甚至……哼,你想一想,你們父子的罪過,到底有多大?!你們倆,就算死後永世在火獄中煎熬,又能不能夠贖爾罪愆於萬一?”

    “你真的要整個西藏做一個小小的瞻對的陪葬嗎?!”

    貢布朗傑終於被一頂又一頂的大帽子壓垮了。

    不過——

    “投降可以,坐牢不干!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康巴漢子最基本的尊嚴!如果要我像一條狗一樣,在大牢裡苟延殘喘,我……瞻對上下,寧肯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這個嘛,我倒是可以替你跟朝廷那邊兒討價還價的……”

    “討價還價”的結果是,貢布朗傑父子,還是得“自縛赴營請降”——這沒什麼可說的。不過,他們爺倆不用坐牢了,朝廷在成都撥出房舍,供貢布朗傑父子居住,並允許他們攜帶金珠、妻妾、子女和一小部分奴僕,就是說,改“監禁”為“軟禁”了。

    不過,馬騰蛟也聲明,貢布朗傑的行李,要經過官軍的檢查,不許有火器等違禁物品,也不可以把瞻對的府庫都搬空了。

    貢布朗傑父子,如期“自縛赴營請降”,瞻對、理塘之亂,就此落下帷幕。

    這個時候,伊克桑率領的軒軍松江軍團第三師,剛剛好在四川嘉定府樂山棄舟登陸。

    瞻對、理塘之亂結束了,並不代表軒軍一定不繼續西進,進而入藏。為萬全起見,德珠活佛使出了殺手鐧——這一招,他有足夠把握,能夠終止軒軍西進的腳步。

    德柱活佛請署理駐藏幫辦大臣唐懷武轉奏朝廷,准他奉年幼的達賴喇嘛,入京覲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1
第五章 五世其昌

    德柱活佛的這一手,確實異峰突起,甚至超出了關卓凡的計算。

    達賴喇嘛入覲,是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在當時的政治體制和格局下,可以說是西藏對朝廷表達“效順之誠”的極限了。

    更何況,這位達賴喇嘛,此時的年紀,不過六歲。西藏到北京,數千里之遙,跋山涉水,氣候變遷,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這趟旅途,實在是太辛苦了。因此較之成人,更彰顯其入覲之誠意。其中隱約透出來的一份孺慕之思,亦令人不能不為之動容。

    駐藏幫辦大臣的奏摺遞進內奏事處,第二天軍機“叫起”,達賴入覲一事,自然成為君臣議政的重點討論內容。

    “上一次達賴入覲,”慈禧說道,“似乎還是順治爺手上的事情?”

    “是,”關卓凡說道,“那是順治九年的事情,五世達賴喇嘛阿旺洛桑嘉措入覲,世祖章皇帝駐蹕南苑,迎迓遠人,禮數備極尊崇,算是一時之盛。”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藏地之入我朝,自彼時始。”

    “阿旺什麼……”

    “回太后,阿旺洛桑嘉措。”

    慈禧心中默念一遍,不由皺了皺眉:嘰裡拐彎的,未必記得住呀。

    “順治爺親自出北京城迎接?嗯,還真是給面子啊。”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是,不過,這個禮數,已經是打過折扣的了。這位五世達賴喇嘛。架子大得很,原先,可不僅僅是要世祖章皇帝‘出城’迎接,而是要‘出邊’和他會面呢。”

    “出邊?”

    慈禧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關卓凡說道,“五世達賴喇嘛上奏,‘覲見之地,或在歸化城。或在代噶,伏惟上裁。”

    歸化城,即今之**;代噶,即今之涼城。

    “啊?”

    慈禧的秀眉和語調,一起微微上揚。

    “歸化城——嗯,我曉得在哪裡;這個代噶,卻是在什麼地方?”

    “回太后。在歸化城東邊兒。緊挨著歸化城的。”

    “就是說,也是在蒙古。”

    “是。”

    慈禧“哼”了一聲,還沒說什麼,慈安忍不住插嘴了:“這位五世達賴喇嘛,說什麼‘伏惟上裁’,嘴巴上客氣,其實是要順治爺大老遠的跑到蒙古去和他會面,這個。可不大像‘入覲’哪!”

    忠厚如慈安姐姐也看出問題來啦。

    “母后皇太后聖明!”關卓凡說,“可是,初初的時候,世祖章皇帝懷柔遠人,可是答允了他的要求呢!”

    慈安愕然:“答應他了?那是為什麼?”

    “回太后,彼時天下未定,西藏亦未正式效順,為金甌一統,世祖章皇帝不能不曲意優容。”

    “哦……”

    “還有。蒙古各部,篤信黃教。達賴喇嘛為黃教教主,他若輸誠。對於安定蒙古,亦大有助益。”

    “啊……”

    慈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過,馬上就又有新的問題了:“這個……‘黃教’,又是什麼?難道還有‘紅教’、‘白教’嗎?”

    “回太后,”關卓凡說,“還真是有的。這密宗,分為四大門派,曰黃教,曰白教,曰紅教,曰花教。達賴、班禪,都是黃教的,達賴為教主,班禪為副教主。”

    “喲,還有這麼些個說頭!”

    想了一想,慈安又說道:“這麼說,今兒的西藏、蒙古,都是黃教的……”

    說到這裡,不好措辭,打住了話頭。

    “是,”關卓凡說,“黃教一家坐大,其餘白、紅、花三教,早已式微。”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國初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白、黃二教分庭抗禮,彼時的藏王,卻是信奉白教的,因此,白教一直壓著黃教一頭。後來,白、黃兩家吵得厲害了,藏王就準備著對黃教痛下辣手,叫白教一統藏地。”

    “啊,那這黃教……可懸了!”

    “是,”關卓凡說,“黃教自個兒力量不夠,危急關頭,就想到了從外邊兒找幫手——蒙古可是信奉黃教的。這位五世達賴,和彼時的四世班禪勾起手來,請了厄魯特蒙古和碩特部的固始汗,帶兵入藏,替他打冤家。幾場大仗打下來,藏人打不過蒙人,藏王也被殺掉了,黃教就此壓倒白教,達賴不僅為黃教教主,也成了密宗的共主。”

    “哦……”

    “西藏的這場大變,是崇德七年的事情;五世達賴入覲,是順治九年的事情,剛剛好過了十年。”

    慈安微愕:“‘崇德’?那是什麼?是……前明的年號嗎?”

    母后皇太后的這個問題,問得底下六位大軍機大為尷尬。

    “回母后皇太后,”關卓凡神色如常,“‘崇德’是太宗文皇帝的年號。不過,彼時我朝尚未入關。”

    慈安的臉兒,“刷”的一下就紅了,囁嚅了一下,不再吭聲了。

    慈禧說話了:“我記得,這個固始汗,替達賴打平了西藏之後,似乎並沒有馬上撤了出去?”

    “太后聖明,”關卓凡說,“他哪裡肯替人白當差?他自個兒呆在日喀則,叫大兒子駐守拉薩,分兵經略西藏各地。達賴喇嘛封他‘國師’、‘護教法王’,一切政務,皆出其門下;高官大員,亦全部由其任命,他成了全西藏地地道道的太上皇。”

    頓了一頓,又說道:“自此,偌大一個西藏,其實是蒙古人在管著。”

    “就是說,達賴入覲,能否成行,還要看這個固始汗的臉色了。”

    “太后聖明,正是如此。”關卓凡說,“不過,這位固始汗,還算識大體的。順治三年,就是和碩特部入藏的第四年,固始汗合同厄魯特蒙古各部首領二十二人,聯名奉表進貢,朝廷賜以甲冑弓矢,命其統率各部。”

    “達賴入覲之後,世祖章皇帝又敕封固始汗為……嗯,‘遵行文義敏慧固始汗’,他的‘固始汗’,從此才正經叫開來的。”

    “這麼說,這個固始汗,還是有向化之心的。不過,起初五世達賴喇嘛要順治爺‘出邊’,在歸化城、代噶和他會面,這裡邊兒,會不會有固始汗的意思?”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回太后,和碩特部是厄魯特蒙古、即漠西蒙古四部之一,歸化城、代噶,卻是在漠南蒙古的地頭上。漠南蒙古、漠西蒙古,彼此自然也有淵源,不過,國初的時候,關聯已經不太大了。彼時,和碩特部的勢力,主要在青海、西藏,固始汗的手,伸不到歸化城的。”

    “嗯。”

    “臣以為,在歸化城、代噶‘覲見’,還是五世達賴喇嘛自個兒的意思——蒙古人篤信黃教,都是把達賴當做半神來看的,一呼萬應。在蒙古‘覲見’,達賴喇嘛幾可同大清皇帝分庭抗禮,這是五世達賴打的自重身份的小算盤。”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那可不能如他的意!不然,頭沒開好,以後的事兒,就麻煩多多了!”

    “太后聖明!”

    “五世達賴入覲,到底是他進了北京,順治爺到底沒有‘出邊’,這裡邊兒……有什麼特別的緣故嗎?”

    “回太后,這個事兒,多虧了……洪承疇。”

    “洪承疇”三字,自乾隆朝列入《貳臣傳》之後,政治上已經成了“敏感詞”。不過,這個時候,君臣都只好裝作不記得這茬事兒了。

    “世祖章皇帝‘出邊’會見五世達賴,”關卓凡說,“親貴大員,大多是贊成的,都說‘上若親往迎之,喀爾喀亦從之來歸,大有裨益也;若請而不迎,恐於理未當。’當時,喀爾喀蒙古尚未效順,為撫綏蒙古全境,這麼做,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洪承疇上書,認為‘皇上為天下國家之主,不應往迎賴嘛’。”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2
第六章 屬土,屬藩

    “這個事兒,”慈禧說道,“洪承疇說的有道理啊,順治爺必是從善如流了?”

    “從善如流”一類文縐縐的詞兒,甚少出於慈禧之口,關卓凡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回太后,滿朝朱紫,都力贊世祖出邊親迎;獨持異議的,只有洪承疇一人。世祖章皇帝不好拂逆眾意,乃諭知五世達賴喇嘛,將御駕出邊,親臨代噶,同伊會面。”

    兩宮皇太后都大出意料,慈安更是輕輕地“啊”了一聲,她雖然知道順治最終並沒有成行,卻還是忍不住緊張:“唉,這,這是怎麼說呢?”

    “洪承疇再次上摺苦諫,”關卓凡從容說道,“他說,近日天象有異,太白與日爭輝,彗星突入紫微,此乃上天垂象示警,恐有臣下妨礙主上之事。又說,南方苦旱,北方苦澇,晴雨失卻常度,此皆上天垂象之表證也!聖躬系四海之重,乘輿輕出,遠涉大漠黃沙,若有個三長兩……嗯,豈非有負列祖列宗託付之重?”

    “天人感應”這套東東,六位大軍機,沒有哪個是真當回事的,都知道這不過是洪承疇拿來堵“滿朝朱紫”的嘴巴用的;可是,兩個女人卻都是篤信不疑,慈禧秀眉微蹙:“老天爺的話,可不敢不聽!這回,順治爺總該……‘虛己以聽’了吧?”

    又來一個“虛己以聽”。

    關卓凡含笑說道:“是,洪承疇奏摺遞上的當天。世祖章皇帝便傳旨:‘此奏甚是,朕行即停止。’同時,大大地將洪承疇表揚了一番,說他‘賢能’,將他‘擢贊密勿’,今後‘國家一切機務,及百姓疾苦之處,如何始合民心。如何不合民心’,要他‘有所見聞,即詳明敷陳,毋得隱晦’。”

    慈安輕輕舒了口氣,下意識的欲以手撫胸,手剛剛抬起,知道不妥。趕忙放了下來。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順治爺畢竟聖明!不過,前邊兒既然已經答允了人家,在代噶覲見,這個話頭,該怎麼往回圓呢?”

    “回太后,”關卓凡說,“這個倒不難,只說‘歲飢寇警。處處入告’,‘盜賊間發,羽檄時聞’,‘國家重務難以輕置’,總之,實在是脫不開身。”

    頓了一頓,又說道:“這些話,倒也不算忽悠五世達賴喇嘛,彼時李定國侵擾廣西、湖南、江西。已攻克十六郡、三十二州縣,南邊兒的軍務。緊張得很。”

    慈禧沉吟說道:“既然收回了代噶覲見的成命,達賴入京。接待的禮數,就得特別隆重些了。”

    “太后聖明,”關卓凡說,“確實是這麼回事。為隆重其事,世祖章皇帝決定出北京城迎迓五世達賴喇嘛,這個連洪承疇亦無法發對。可是,天底下哪有皇帝出城迎接臣子的道理?於是,檯面上,就說世祖章皇帝‘田獵’於南苑,無巧不巧,五世達賴喇嘛恰好於此時抵京,那麼,順理成章,就在南苑覲見了。”

    兩宮皇太后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微笑。

    “覲見的當天,”關卓凡說,“世祖章皇帝就錫賜五世達賴喇嘛白銀九萬兩,之後,各種賞賜,源源不絕。朝廷還專門為五世達賴喇嘛起了一座‘黃寺’——他是黃教首腦嘛,五世達賴喇嘛在京期間,就住在這座‘黃寺’裡邊。此外,還有太和殿賜宴、請五世達賴喇嘛為后妃皇子宗王灌頂等等殊禮。”

    慈禧又點了點頭,說道:“禮遇到這個份兒上,嗯,很說得過去了。”

    “還不止,”關卓凡說,“五世達賴喇嘛覲見的時候,為世祖章皇帝恭獻‘哈達’,但不行跪叩禮——”

    頓了一頓,“其實,五世達賴喇嘛覲見世祖章皇帝,是持平禮的。”

    兩宮皇太后都是大大一震。

    “五世達賴回程的時候,”關卓凡繼續說道,“世祖又親送至南苑,再派承澤郡王碩塞伴送至代噶。接著,派禮部尚書覺羅朗球至代噶,大會蒙古王公,就在會上,頒讀上諭,賜五世達賴……嗯,‘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怛喇達達賴喇嘛’封號,並頒賜滿、漢、藏、蒙四種文字合書的金印。”

    慈安不由失聲笑道:“哎喲,好長的一串名號,難為你記得住!”

    “呃……謝母后皇太后獎諭。”

    慈禧卻說道:“看這個封號,自此,這達賴喇嘛,就正經是密宗的共主了。”

    “是,太后聖明,‘達賴喇嘛’四字,也是自此才正經確定下來了。”

    “好嘛,滿載而歸呀。”

    “呃……是。”

    “眼下,要進京覲見的這位小達賴喇嘛,是……十二世達賴喇嘛吧?”

    “是。”

    “接待這位十二世達賴,”慈禧沉吟說道,“又該用什麼樣的儀軌?似乎……不能照搬接待五世達賴那一套吧?”

    關卓凡立即接口:“聖明不過太后!時移勢易,當然不能照搬接待五世達賴那一套!別的不說,西藏為我屬土,達賴為我屬藩,豈能與我皇上平禮相見?覲見皇上、皇太后之時,必與臣等一例,行三跪九叩之禮!”

    兩宮皇太后都是微微一震,慈禧猶豫了一下,說道:“達賴喇嘛身份特殊,這麼做,會不會過了點兒?平禮固然不可行,不過,略示優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屈膝禮?”

    “不可以!”

    這三個字,斬釘截鐵,兩宮皇太后又是微微一震——關卓凡極少用這種口吻和兩宮皇太后說話的,更別說是在朝堂議政的時候了。

    “太后明鑑,”關卓凡一字一句,“達賴若不執臣下之禮,何能昭示萬國,西藏為我中國自古以來之屬土,千秋不易,萬世不替?”

    慈禧默然。

    恭王開口了:“關卓凡此議,實乃老成謀國之說,請兩位皇太后嘉納。”

    其餘四位大軍機,文祥、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依次發聲:“臣等附議,請兩宮皇太后俯納。”

    慈禧深深地看了關卓凡一眼,說道:“好吧,就照你們說的辦。嗯,我曉得你們是為國家好,不過,西藏那邊兒,一定會拿順治朝的事兒比著,怎麼樣才能夠把這個事兒妥妥噹噹的辦下來?你們要實心籌劃,不可輕忽。”

    “是!臣等恭領慈諭,不敢稍涉玩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2
第七章 用心深刻

    “我覺得,”慈禧緩緩說道,“這一次,西藏那邊兒,還是有誠意的,那個攝政德柱,不是說什麼,嗯,一力贊成朝廷推行‘通用語’,達賴喇嘛是次入京覲見,正好‘延請名師,教授漢文,精益學問’嗎?”

    關卓凡心想,我整整一個師的兵力,就在一旁虎視眈眈,“西藏那邊兒”,自然“是有誠意的”。

    嘴裡說道:“是!臣等必悉心籌備,務求周全,不令遠人失意。不過,學漢文,長學問,幾個月的光景,嗯,是遠遠不夠的。十二世達賴喇嘛年紀尚幼,如果能在北京待上數年,名師朝夕教導,必學業精進,卓然大成,至臻至善!”

    頓了一頓,說道:“另外,皇上的年紀也不算大,君臣彼此過從,日子久了,感情也自然深厚。這個,皇上親政之後,恩綸廣佈,西藏必大蒙其利。”

    這一段話,用心極深,但即便憨厚如慈安者,關卓凡真實用意,也能默喻。兩宮皇太后心頭微震,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緩緩點頭。

    “好,”慈禧說,“你用心去辦吧!”

    “是!臣謹遵懿旨!”

    “唉,”慈安說道,“這位小達賴喇嘛,不過六歲多點兒的小人兒,就要走那麼遠的路——得好幾千里吧?怪可憐見兒的!我聽說,西藏的氣候,古怪的很,和咱們這兒,大不一樣,這一路上,可不敢水土不服。生什麼大病啊!”

    這是非常實在的顧慮。彼時西藏至北京,路途遙遠,氣候變遷,即便身體健康的成年人,都不敢保證萬全,何況一個六歲的孩子?

    “母后皇太后厪慮極是!”關卓凡說,“五世達賴喇嘛入京覲見,走的是先出青海、再進蒙古的路。走走停停,三月份動身,年底才到達北京,前前後後,足足花了十個月,對於一個六歲幼童來說,確實是太折騰了。”

    頓了一頓。說道:“臣以為。十二世達賴喇嘛入覲,應該先出四川,後走長江水道,順流而下,直到上海,再轉乘海船,北上天津,由津入京覲見。這樣。就算走得再慢,通扯計起來,三兩個月的時間,也儘夠了;且不必罹風沙之苦,舒服得多。”

    “嗯,這條路線,確實更周到些。”

    “還有,”關卓凡說,“藏人不耐暑熱。不過。十二世達賴喇嘛入京覲見,必諸多籌備。總還要個把月方能成行,等到動身的時候。已近入秋;到達四川的時候,已是深秋,彼時內地的氣候,亦很涼爽了;到達北京,已是孟冬,對藏人來說,也是很適宜的氣候。”

    “有道理。”

    “臣命輪船招商局,”關卓凡說,“派最大、最好的江輪、海輪,悉心佈置,為十二世達賴喇嘛座船;同時,也派最好的醫生——包括洋醫生,隨船伺候。十二世達賴喇嘛年紀雖幼,但聽說體氣素壯,嗯,這一路,斷不至生出什麼大恙的,請兩位皇太后且舒厪慮。”

    兩宮皇太后齊齊頷首:“好,十分妥當。”

    如此安排,慈安真以為“十分妥當”了,關卓凡計畫中的另一層深意,目下她還不能領悟,但慈禧卻是心知肚明的:

    十二世達賴喇嘛入覲,不叫他走青海、蒙古的路線,是為了削弱達賴喇嘛在青海、蒙古地區的影響力。這個情形,和國初的時候,剛剛好倒轉了過來:那個時候,朝廷為撫綏青海、蒙古,必要大力借重達賴喇嘛,五世達賴喇嘛入覲,若不走青海、蒙古,朝廷恐怕還不答應呢。

    當然,減少路途時長,也是重要的考量。畢竟,六歲的孩子,體氣再壯,和成年人相比,也是嬌弱的。花在路上的時間愈少,出現的意外狀況就愈少。

    只是,就連關卓凡也沒有想到,在十二世達賴喇嘛的健康問題上,德柱活佛的想法,和北京的君臣並不一樣——此次入覲,不要說十二世達賴喇嘛的“健康”了,就連其“生死”,亦不是德柱活佛真正在意的。

    雖然,他是十二世達賴喇嘛的經師,就師徒之間的私人感情來說,還是非常深厚的。

    可是,德柱活佛眼中,十二世達賴喇嘛,不是他德柱一個人的徒弟,甚至,不能算“一個人”。他是全西藏的達賴喇嘛,既然接受全西藏的供奉,就有為全西藏奉獻的義務。就算有什麼不忍言之事,那也是“割肉飼鷹”,是他的本分——西藏這邊兒,再“轉世”一個達賴喇嘛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關鍵是,十二世達賴喇嘛的“犧牲”,能不能為西藏換取最大化的利益?

    這些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十二世達賴喇嘛既然入覲,”慈禧說,“軒軍……是不是暫時就不必入藏了?”

    “是。”關卓凡微微一笑,“不過,也不必著急撤回來。”

    “嗯,”慈禧點了點頭,“我曉得,要‘改土歸流’了。”

    *

    *

    “改土歸流”,即廢土司,設流官。

    自漢武帝開拓西南夷始,近兩千年來,中原王朝鍥而不捨經略西南,但直至清雍正之前,中央政府對西南的大片國土,只有宗主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行政權,或者說,只有很不完整的行政權。

    中央政府對上述地區的統治,是通過“土官治土民”的土司制實現的。土司皆為世襲,一個土司就是一個土皇帝,在其治下,橫徵暴斂,生殺予奪,朝廷基本不能干涉。土司向朝廷繳納的賦稅,也只是象徵性的。

    土司制起於唐之羈縻州,成於元,到了明朝,其弊端已曝露無疑。

    土司治下,猶如獨立王國,時日愈長,土司的驕狂之氣愈長,愈輕視朝廷的權威。對內,土司愈加暴虐,對外,則愈加張狂,動輒彼此攻伐,大打出手,不但不聽朝廷節制,有那野心膨脹的,連朝廷都照打不誤。

    永樂朝的思南田琛、思州田宗鼎的兩田之亂,萬曆朝的播州楊應龍之亂,天啟朝的奢安之亂,這幾場土司叛亂,規模都相當不小,尤其是楊應龍之亂、奢安之亂,雖然侷促西南一隅,但都產生了全國性的影響,平叛耗費的巨大人力物力,對明朝的衰亡,起到了或直接、或間接的作用。

    清世宗登基,痛定思痛,決意徹底剷除土司制這個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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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沒有白穿越

    推翻千年成例,這實在是一個太大的挑戰,前明西南土司叛亂的屍山血海,足令任何後來的當政者望而卻步。但世宗此人,真正是一條鐵漢,決心下定了,便一以貫之,絕不動搖。另有一個鄂爾泰,也是一副孤臣孽子的脾氣,咬定青山不放鬆,君臣相得,擼起袖子,大干起來。

    雍正四年,世宗大舉清除異己,胤禩、胤禟、胤禵等政治反對派,或幽死,或圈禁。統治穩固了,世宗便立即著手“改土歸流”。

    “改土歸流”遇到了意料之中的激烈反抗。時任雲貴總督的鄂爾泰鐵腕鎮壓。當年,即平貴州長寨土司叛亂;次年,平雲南烏蒙土司、鎮雄土司叛亂。這兩次平亂,都殺戮極慘,尤其是平長寨土司叛亂,到了“老少無遺”的地步。

    土司們終於被震懾住了。

    雍正六年,世宗任命雲貴總督鄂爾泰為雲、貴、桂三省總督,加快在上述地區推行“改土歸流”。

    雲、貴、桂地區的“改土歸流”,自雍正四年始,至雍正九年,歷時五年,基本完成。兩千年的歷史上,中國中央政府,第一次對雲、貴、桂三省,行使了完整的行政權。

    需要指出的是,“改土歸流”大業,能夠在雍正朝完成,除了彼時中國國力強大、中央政府權威鞏固、世宗本人堅定不移之外,自明朝開始的漢軍、漢民向西南地區的遷移,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到了雍正朝的時候。當地的土、漢人口比例,較之前明,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改變了。

    靠近貴州、廣西的湖南、湖北、四川境內,亦有不少土司,在這一輪的“改土歸流”中,也被一勺燴了。這班土司最近內地,本來就已相當程度的漢化,獨立性亦遠不及偏遠地區的土司。懾於朝廷雷霆之威,幾乎都是主動“投獻”的。

    不過,西南地區的“改土歸流”,還是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尾巴,這就是四川接近西藏的一大片土地,也即是瞻對、理塘所在之處。

    這個地區的土民,以藏人為主。和西藏關聯緊密。在此“改土歸流”,就是動西藏的奶酪。

    康熙末年,準噶爾襲殺固始汗之孫拉藏汗,滅和碩特部,控制西藏。朝廷抓住這個機會,用兵西藏,派大將軍王胤禵入藏,驅逐了准噶爾。自此。朝廷的手,才算真正伸進了西藏。

    雍正五年,也就是在西南地區開始“改土歸流”的第二年,始設駐藏大臣。歷史上,中國中央政府,第一次正式對西藏行使行政權力。不過,這個行政權力,是非常不完整的,僅僅處在一個“監督藏政”的階段。西藏的內政。只要不出大亂子,朝廷是不干涉的。事實上。以彼時的力量,也干涉不了。

    就是說。彼時,朝廷對西藏的統治,還十分之不穩固,因此,絕不能夠在那種情形下,主次不分,橫生枝節,去動川藏交界處的藏人土司。

    現在時移勢易,又憑空掉下了瞻對之亂這個天賜良機,關卓凡一把抓住,要藉機斬掉這條大大的尾巴,補上這個大大的缺口。

    事實上,關卓凡的野望,是對整個西藏“改土歸流”,但是,動西藏本土的時機尚未成熟,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一步步來吧,柿子先找軟的捏。

    瞻對的土司沒了,“改土歸流”是順理成章的。理塘呢?朝廷下旨,痛斥理塘土司,“坐視川邊糜爛,不為所動”,該員行徑,何止“屍餐素位”?簡直“是無人心”!著革去一切職銜,黜為庶民。

    理塘土司其實是有些冤枉的。瞻對兵橫行境內,阻斷西藏和內地的聯通,他除了向拉薩的噶廈和成都的四川總督告急之外,確實沒有打開寨門,出去拚命——可是,擺明了實力懸殊,打不過的呀!出去幹什麼?給人家磨碎了做糌粑吃嗎?

    但思前想後,終究不敢不奉詔。一是貢布朗傑父子殷鑑在前,二是軒軍大軍就駐紮在不遠處的樂山,捏死自己猶如捏死一隻螞蟻,只好委委屈屈地“奉詔”、“謝恩”了。

    不過,朝廷對他,還算是客氣的,准他繼續留居理塘,並保留一定數量的土地、金珠、奴僕。

    瞻對設縣,縣治設在如龍鎮,此地形如龍頭,藏語呼之“主母龍”,因此,定縣名為“新龍縣”,取“龍獲新生”之意。

    理塘設縣,名稱不變,即“理塘縣”。

    瞻對、理塘開了頭,接下來就好辦了。

    “督辦川藏軍務欽差大臣”伊克桑,四川總督吳棠,聯名下札,給四川藏區土司們,一個個地打招呼,大致意思是,奉皇上的旨意和軒郡王的均諭,現給各位老兄三條路選,萬勿自誤:

    第一條路,期限之前,主動“投獻”,即主動交出土地和權力,則朝廷不但允許你們留居當地、保留相當數量的土地、財產、奴僕,還會下旨表彰,授予你們“恩騎尉”的世爵,並准爾等子孫世代承襲——就是“世襲罔替”啦。只是“恩騎尉”是世爵中最低的一檔,札子中未使用“世襲罔替”這麼隆重的字眼。

    期限到了,始終不肯主動開口,就只好下旨免職了。

    第二條路,免職的旨意下來後,如果奉詔,那麼朝廷還是會仿理塘土司的例,准許你們留居當地、保留一定數量的土地、金珠、奴僕,只是這個數量,就沒有“主動投獻”的那麼多啦,“世爵”神馬的,更加不必提了,就是個平頭老百姓。

    第三條路,如果不奉詔,哼哼,那便是違抗聖旨、跡同謀反,本欽差立遣大軍,到你們家裡邊,當面跟你們說道說道。

    瞻對頭人和理塘土司的例子擺在前邊,軒軍在一旁虎視眈眈,又有十二世達賴喇嘛入覲的大背景,四川藏區的土司,大部分選擇了主動投獻,剩下的,或者心存僥倖,或者看不明白形勢,拖過了期限,等到了免職的聖旨。

    這班土司,這才明白朝廷是來真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和理塘土司一樣,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終究沒有造反的膽子,流官到任的時候,一個個乖乖地交出了政權。

    唯有新龍縣正北三百里的色達,勒兵邊境,朝廷派去的官員,不得其門而入。

    伊克桑接報,立即率軒軍向色達挺進。

    川藏震動。

    軒軍先鋒團進至打箭爐的時候,收到了色達方面送來的一個匣子,打開一看,是一顆人頭——色達土司的人頭。

    色達土司手下的一個頭人,殺掉了自己的主子,向朝廷投誠。

    朝廷的官員,順利進入色達,那個“恩騎尉”的世爵,就給了這個頭人。

    軒軍入川之後,至始至終,一槍未放,一炮未開。

    川地藏區,一批新設立的縣,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新龍縣在北,理塘縣在南,我們就以新龍縣和理塘縣為坐標,來看一看這次“改土歸流”的成果:

    新龍縣西,設白玉縣;西北,設德格縣;北,設甘孜縣;東,設爐霍縣、道孚縣。

    德格縣北,設石渠縣。

    甘孜縣北,設色達縣。西北,設壤塘縣。

    理塘縣西,設巴塘縣;南,設得榮縣、鄉城縣、稻城縣;東,設雅江縣。

    雅江縣東的打箭爐,設康定縣。

    這些新設立的縣,在原時空,有的是在光緒末年、宣統初年,四川總督趙爾豐推行“改土歸流”的時候設立的;有的,遲至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方才正式設立。

    在本時空,在關卓凡手上,四川藏區的“改土歸流”,提前了整整四十至九十年。

    關卓凡想,單憑這一點,我就不算白穿越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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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推原論始

    西藏本土,目下雖然尚不具備大規模“改土歸流”的條件,但關卓凡並未輕輕放過。熱振、夏扎之爭,以及這場政爭衍生出來的貝丹頓珠之亂,帶來了天賜良機,他要以此為藉口,改革西藏官制,為日後全面“改土歸流”,打下一根有力的楔子。

    朝廷下旨,說熱振固然昏庸,但夏扎更加混蛋,“擅動刀兵,自相攻殺,矇蔽上聰,行跡狂悖”,“致啟貝丹頓珠之亂”。對了,瞻對之亂也是這個貝丹頓珠折騰出來的,推原論始,什麼禍都是你夏扎闖的!

    上諭中說,為儆傚尤,敕奪夏某生前爵銜和身後榮名,夏扎的整個家族,被一腳從貴族的隊伍中踢了出去。

    夏扎這個冤哪。

    說他“擅動刀兵,自相攻殺”,並不算冤枉他。當時的駐藏大臣滿慶,雖然受了夏扎和李玉圃的矇蔽,下了札子,斥責了熱振,但並未批准夏扎動用武力,攻打熱振。可是,夏扎的這個攝政,是經過滿慶的奏請,朝廷正式任命的。“擅動刀兵,自相攻殺”於前,取熱振的攝政而代之於後,則等於朝廷默認了他的“擅動刀兵,自相攻殺”,怎麼事過境遷,就成了夏扎的罪名了呢?

    哼哼,那是因為你“矇蔽上聰”,朝廷才做出了錯誤的任命啊。

    一句“矇蔽上聰”,朝廷就把自己的責任摘得乾乾淨淨,什麼鑊都由夏扎來背了。

    處分夏扎並不是真正的目的,真正目的是由此“痛定思痛”:這個。上邊兒明明有駐藏大臣和達賴喇嘛呀,下邊兒的人怎麼還是這麼自把自為,乃至胡作非為呢?

    順理成章得出結論:西藏現行的官制存在重大問題!

    西藏現行的官制,是一種政教合一的制度,達賴喇嘛高高在上,既為宗教領袖,也是政府首腦。具體政務,由噶廈政府秉承達賴喇嘛之命實行。噶廈政府設四噶倫。一僧三俗,名義上地位平等,但僧噶倫為首席噶倫,實際權力,要大於三個俗噶倫。

    達賴喇嘛的傳繼,行“靈童轉世”制度,從幼年“坐床”到成年“親政”。常常有十多年的“空窗期”。這段時期,擇一大寺出身之高僧,任“攝政”,位居噶廈政府之上,代替達賴喇嘛執政。攝政非常設職銜,一俟達賴喇嘛親政,攝政便即退位。

    西藏並不是一開始就實行這種政教合一的制度的。

    和碩特統治西藏時期,一切行政權力都掌握在蒙古人手中。達賴喇嘛只能管理宗教事務;準噶爾襲殺拉藏汗,取和碩特而代之,情形依舊:蒙古人控制所有行政權力,達賴喇嘛侷促於教務一隅。

    朝廷大軍入藏,驅逐了准噶爾,設駐藏大臣,開始正式對西藏行使行政權。其後,清廷主要依靠驅准之戰中的“有功藏人”來治理西藏,代表人物為頗羅鼐。此人在驅准之戰中脫穎而出。由一個小稅吏一躍而為“一等台吉”,然後一路固山貝子、貝勒、多羅貝勒。青雲直上,最後居然做到了郡王。總攬西藏地方大權。

    這個時期,達賴喇嘛依舊只能管理教務,不能插手政事。為防達賴喇嘛方面干涉藏政,朝廷還把達賴喇嘛之父詔傳至京,給了個“輔國公”的銜頭,請他在北京安生呆著,沒啥事兒就甭回西藏去了。

    頗羅鼐對朝廷“克盡忠誠,實心效力”,當政期間,西藏地方無事,民人安居樂業,前後凡二十年。

    頗羅鼐表現不錯,他病故之後,朝廷按照他的遺願,准其次子珠爾默特那木扎勒襲郡王爵,繼續總理藏政。

    這下子麻煩來了。

    珠爾默特那木扎勒——這名字真特麼拗口——上台之後,胡作非為,先是殺兄逐侄,構釁達賴喇嘛,繼之自立名號,阻斷北京和西藏的塘汛,最後,乾脆跑去和準噶爾勾搭在一起——他老爸當年可是靠打準噶爾起家的。

    得到準噶爾發兵支援的承諾後,珠爾默特那木扎勒決定跟朝廷翻臉,他佈置兵馬,打算屠盡駐藏大臣以下客軍客民。

    危急關頭,駐藏大臣傅清將珠爾默特那木扎勒誘至駐藏大臣署衙,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珠爾默特那木扎勒的部下,鼓噪縱火,圍攻駐藏大臣署衙,傅清及副手拉布敦,皆力戰殉國。

    傅清、拉布敦雖然死義,但叛軍群龍無首,很快便被朝廷鎮壓下去,沒有釀成全藏範圍的大亂。

    事後,高宗總結經驗教訓,認為再不能給某個藏人以統管全藏的權力,不然,西藏天高皇帝遠,時日一長,不論是誰,都會驕狂難制、蓄萌逆志。

    嗯,那該怎麼辦呢?

    好吧,放達賴喇嘛出來吧。

    高宗的算盤是,名義上,把最高行政權力交給達賴喇嘛,但實際政務,由下面的噶廈政府處理,這樣,達賴喇嘛其實並不直接掌握行政權力。噶廈政府呢,只有辦事權,沒有最後的決定權,一僧三俗的四個噶倫,彼此的地位,又是平等的,每個噶倫的權力都是有限的,珠爾默特那木扎勒之故事,再也不可能重演了。

    乾隆十六年,《酌定西藏善後章程》公佈,達賴喇嘛首次獲授權參政。

    應該說,高宗的設計,頗為精巧,甚至頗有一點後世之“虛君”的意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西藏確實無法自外於北京的朝廷了。

    可是,這個制度的副作用,也非常之大。

    一是西藏雖不生大亂,但政局卻長期動盪不安。

    攝政和噶廈、噶倫和噶倫,誰也不服誰,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下絆子,打黑槍,直至撕破臉皮,大打出手。

    熱振和夏扎之爭,就是很好的例子。

    四噶倫地位平等,相互不服氣好理解,攝政和噶廈,為什麼也彼此大眼瞪小眼呢?這是因為,攝政上任之前,都是某大寺的“堪布”——即主持,都沒有什麼行政經驗,噶廈政府的噶倫,卻個個政務精熟,對新官上任的攝政,難免看不上眼。既然輕視,便不會服氣:昨兒你還在我們下頭,今兒就爬到我們上頭來了,人五人六的,憑什麼?

    達賴喇嘛由“靈童坐床”至“成年親政”的“空窗期”,偏偏又特別之長,攝政和噶廈,乃有足夠的時間,你來我往,你爭我奪,整個西藏的政局,便沒完沒了地搖搖晃晃。

    犧牲品不止西藏的政局,還包括達賴喇嘛本人。

    不論攝政還是噶倫,權力掌握既久,交出去的時候,就不那麼痛快了。

    九世達賴喇嘛十一歲亡故,沒活到親政。

    十世達賴喇嘛親政第四年亡故,年僅二十二歲。

    十一世達賴喇嘛親政當年亡故,年僅十八歲。

    這幾位達賴喇嘛,死的都不明不白。

    十二世達賴喇嘛現在六歲,他未來的命運,又會如何呢?

    算一算,自《酌定西藏善後章程》以來,七世達賴喇嘛至十一世達賴喇嘛,攝政執政的時間,比達賴喇嘛親政的時間,要長得多。

    政局不穩,對西藏也好,對朝廷也好,自然都不是什麼好事,只是對於朝廷來說,在某個層面上,也能夠從這種混亂中得到某種收益:西藏上層,光顧著爭權奪利,沒空兒來動朝廷的腦筋了。

    分而治之嘛。

    可是,《酌定西藏善後章程》帶來的第二個副作用,對於朝廷來說,就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了。

    達賴喇嘛掌政,西藏政教分離的政治格局被徹底打破了,宗教勢力迅速膨脹,西藏的政治體制很快變成了政教合一。

    一僧三俗的四噶倫,名義上地位平等,但僧噶倫作為黃教寺院集團的代表,排名第一,是為首席噶倫,實際的權力和影響力,超過三個俗噶倫。

    比噶倫地位更高的攝政,百分百出自於黃教寺院的高僧大德。

    “拉薩三大寺”——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的“堪布”,例行參加噶廈政府的擴大會議,直接參預政事,與聞大計。可以說,這三大寺的“堪布”,算是噶廈政府的“編外噶倫”,寺院集團的主張和意志,通過這種手段,可以得到直接的實現和貫徹。

    “三大寺”都擁有大面積的直轄領地,“堪布”可直接向所轄地區派遣各級官吏,權力等同噶廈政府所派同級官吏。

    非但如此,法條明確規定,寺廟和百姓發生糾紛,由寺廟自理;寺廟判決的案件,和政府判決的案件,有同等法律效力。

    就是說,寺廟擁有超越和凌駕政府的“治外法權”。

    除此之外,地方政府許多官員其實都是僧人出身,或者取得了僧籍,或者畢業於僧官學校。

    許多黃教寺院的高僧,在政府中“掛職”或擁有名譽職位。

    更不必說,達賴喇嘛在藏人心目中的地位,與日俱增,直至與神祇無異。

    當時的朝廷,並不能充分意識到政教合一的危害性,利用密宗統治藏、蒙,本來就是國策,清朝的皇室自身,和密宗也有密切聯繫。後宮普遍崇佛就不說了,就是皇帝,也多有同密宗瓜葛甚深的。

    世宗信佛,高宗有自己的“上師”,事實上,這位名叫章嘉若必多吉的“上師”,是說動高宗准許達賴參政的重要幕後推手。

    但政教合一的危害性,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關卓凡,是清清楚楚的。

    好吧,面對西藏官制現狀,我該如何著手改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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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官制,新王爺

    朝廷對於西藏的治理,是通過駐藏大臣完成的。駐藏大臣擁有西藏一切重要事務的最後決定權,但並不直接管理藏政,說到底,朝廷對西藏的治理,是一種間接的治理。

    這是一種低水平的治理,西藏出現了什麼問題、矛盾,必須累計到將近爆發的時候,甚至到爆發之後,才能被發現,並著手解決。就算問題最終得到解決,損失也已經造成,事倍功半,代價過重。

    還有,如果西藏內部出現了對朝廷的離心力,也不能及時發現,未雨綢繆,預為之備。

    改革西藏官制,關卓凡定下兩個原則:一,改間接治理為間接治理、直接治理並舉;二,削弱黃教寺院集團在政府中的影響力。

    先說第一個。

    仿朝廷的六部,改革噶夏政府。四噶倫增加到六噶倫,猶如六部堂官,兩正四副,其中,一正二副為藏人,正噶倫為僧噶倫,副噶倫為俗噶倫;另一正二副,則或漢或滿,由朝廷委派。這個情形,被稱為“半朝半藏”,亦彷彿六部堂官的滿、漢各半。

    朝廷一伸手,就拿走了噶夏政府一半的行政權,藏人“自治”的權力,自然是被大幅度削減了。不過,僧噶倫名正言順變成正噶倫,又似乎鞏固了寺院集團的勢力,一班藏人上層,面對新官制,面面相覷,五味具陳。

    新噶夏政府,名義上,一如其舊。位居攝政之下;副噶倫亦位居正噶倫之下。可是,即便黃口小兒,也曉得,攝政如何支使得動“朝噶倫”?正職的“藏噶倫”又如何支使得動副職的“朝噶倫”?副職的“朝噶倫”,只有正職的“朝噶倫”才支使得動,而正職的“朝噶倫”,自然是越過攝政,直接對駐藏大臣負責的。

    則新官制之下。攝政的權力,也被間接地削弱了。

    噶廈下面,有兩個最重要的機構,一個叫“譯倉”,相當於秘書處,主事者為兩名四品僧官;一個叫“孜康”,相當於審計處。主事者為三名四品俗官。同時。這兩個機構也兼組織處的功能,“譯倉”管理僧官,“孜康”管理俗官。

    新官制中,“譯倉”和“孜康”的主事官員,統統增加到四名,各為“二朝二藏”。這樣一來,噶廈政府三項最重要的辦事權——文秘機要、財政賦稅、人事管理,每一項。朝廷都拿走了一半。

    至於“黃教寺院集團在政府中的影響力”這個問題嘛……

    嗯,這樣吧,咱們以後就不召開什麼“噶倫擴大會議”了,名不正言不順的,對與會的“三大寺”不夠尊重嘛!

    嗯,為隆重其事,咱們成立一個“大參事會議”,請幫辦大臣和攝政做“名譽主任委員”,請一僧一朝的兩位正噶倫做“主任委員”。請四位副噶倫和“三大寺”的“堪布”做“副主任委員”。

    看,“三大寺”的“堪布”。同噶廈政府的噶倫,名正言順地平起平坐。這,才是尊重各位活佛的道理嘛!

    你問“委員”都是些什麼人?哦,這個“大參事會議”的“委員”,包括前藏其餘所有黃教寺廟的“堪布”,也包括重要的官員、頭人,等等等等,總之——“各界賢達”。

    你想一想,“大參事會議”召開,前藏朝野要人全部與會,幫辦大臣和攝政,既為“名譽主任委員”,自然也要蒞會的,也會帶來駐藏大臣和達賴喇嘛的訓諭。這個“大參事會議”,群賢畢集,濟濟一堂,何等氣魄,何等熱鬧?委員們暢所欲言,共商藏是,有所得的,便可上書,“大參事會議”的“譯倉”整理之後,即上呈駐藏大臣和達賴喇嘛審閱,說的有理的,自然就會發下來,噶廈自然照章執行。

    呃,請問,這個“大參事會議”,多久召開一次啊?

    這個嘛,開得太頻繁,就顯不出“隆重其事”來了,再者說了,前藏地方這麼大,拉薩之外的堪布、官員、頭人,來會議一次也不容易,這樣吧,一年一次如何?

    啊?

    還是太頻繁了?那就兩年一次吧!

    呃……

    千萬隻草泥馬在心頭奔騰而過……

    改了政府,改了寺廟參政議政的形式,還有一樣要緊物事,也是要改的——藏軍。

    國初的時候,西藏並沒有正式的軍隊,平時就是耕作、放牧的普通百姓,既不進行軍事訓練,更沒有固定的編制,遇有戰事,當政者按各部落大小,徵調“差兵”,並由服役者自備馬匹、糧草、武器。

    這樣的軍隊,能有什麼戰鬥力?敵人稍稍強悍一些,便一觸即潰。所以,西藏碰到蒙古,一點法子也沒有,先後受制於和碩特、準噶爾,全然動彈不得。同廓爾喀見仗,也是一敗塗地。

    有鑑於此,平定廓爾喀之亂後,高宗命西藏組建了一隻三千人的正規部隊,額設“代本”六員,四品官,每人轄五百人,一切軍需物資皆由噶夏政府發給。

    這支所謂的“正規部隊”,戰鬥力也十分可疑,平日紀律鬆懈,訓練水平低下,基本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狀態,且一直缺額嚴重,不過聊勝於無罷了。

    這個情況,噶夏政府和駐藏大臣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噶夏政府的噶倫們,忙著爭權奪利,根本顧不上這些;駐藏大臣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沒看見——在這個問題上,朝廷是精神分裂的:既希望外敵入侵西藏的時候,當地政府可以分擔朝廷的壓力,又不願意西藏真正擁有自己的戰力強悍的軍隊。

    不過,實話實說,密宗深入人心之後,藏人的民族特性便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藏人已經打不了仗了。那個曾經壓得盛唐時候的中國喘不過氣來的吐蕃,早已煙消雲散,永遠不可能復現了。

    因此,瞻對之亂時,西藏舉全藏之力,還是拿不下貢布朗傑,最後還是由漢員帶隊,才勉強把瞻對兵趕出了理塘。

    關卓凡改革藏軍,亦非為了增加藏軍的戰鬥力,而是要把這支軍隊的指揮權,抓在朝廷手裡,不過,用的名義,還是藏軍戰力低下,不能不大加整頓。

    怎麼整頓呢?嗯,仿綠營例,由軒軍負責對藏軍進行“整編”——這個,全國上下一盤棋,西藏也不例外嘛。

    這樣一來,藏軍的改制,並沒有像噶倫、譯倉、孜康改制那樣,直接祭以“朝廷”的名義,改制的結果,卻比噶倫、譯倉、孜康更加徹底,藏軍的指揮權,完整地轉移到了軒軍的手裡,也即轉移到了“朝廷”的手裡。

    從此以後,未經駐藏大臣和管帶藏軍的軒軍將領,藏人首腦,不論噶倫還是攝政,乃至達賴喇嘛,都無法再調動藏軍的一兵一卒了。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所有改制,都是前藏地區的——即達賴喇嘛統治地區;後藏為班禪額爾德尼統治,班禪一向乖覺,對朝廷從無二心,暫時不必去動他。

    由瞻對之亂衍生而來的川地藏區的“改土歸流”,以及西藏前藏地區的“改革官制”,至此落下帷幕,結果十分圓滿,可以說遠超預期,且由始至終,朝廷未發一槍,未開一炮。

    上諭明發,軒郡王關卓凡以“安定川藏之功”,由親王銜郡王爵,進親王爵,是為軒親王。

    關卓凡固辭不准,只能謝恩領受。

    對關卓凡進親王,自然是有人有想法的,但“安定川藏”,是永固金甌、澤及後世的大功勛,沒有人能夠不服氣。

    關卓凡從“安定川藏”中撈到的好處,並不止於一個親王。

    瞻對之亂時,朝廷裡生出的一個小小枝節,被關卓凡大肆借題發揮,結果收益奇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3
第十一章 破口大罵

    當初,貢布朗傑橫行理塘,阻斷西藏和內地的聯通,西藏派兵平亂,領兵的宗堆,領受貝丹頓珠之命,同貢布朗傑暗通款曲,致使藏軍連連失利。川督和噶夏責問,宗堆說什麼“皇帝不差餓兵”,伸出手來,向朝廷索要軍餉。

    這個事兒傳到北京,有一個禮科給事中,叫做劉雲溪的,忽發奇想,上了個摺子,說瞻對乃化外之地,又跟西藏接壤,不如賜給藏王,折抵軍餉,這樣,朝廷省下一大筆錢,又能夠平瞻對之亂,兩全其美,多好的事兒呀!

    看到這個摺子,從兩宮皇太后,到關卓凡,到軍機全班,無不氣得發昏二十一章。

    劉雲溪的奏摺,荒唐得太過分了。

    首先,目下之西藏,根本沒有什麼“藏王”,劉雲溪一張嘴,就把西藏推回到頗羅鼐乃至固始汗甚至更早的白教當道的時代了。

    其次,瞻對雖然算“川邊”,卻不和西藏接壤,如果真的賜給西藏,瞻對就成了西藏在四川的“飛地”了。

    最後,也是最緊要的,彼時朝廷的既定政策——雖未公之於眾,是要拿川地藏區“改土歸流”,並進一步向西藏收權的,你倒好,跳出來說什麼“瞻對乃化外之地”,還要將瞻對向西藏那邊兒推?

    荒唐雖然荒唐,但本朝素有不以言罪言官的傳統,不好給予降級、免職一類實質性的處分——不然就是“阻塞言路”了,於是傳旨“痛加申斥”。就像當年詹事府右庶子孫東謀反對為小皇帝開“洋務、兵事”的功課,翰林院侍講徐應祥反對修築鐵路,朝廷也是下旨申斥,並沒有給予任何具體的處分。

    至於徐應祥頂不住了,主動求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不過,因為不想擴大這件事情的影響,以免被西藏方面抓到口實。負責傳旨的,不是朝臣,只派了太監。

    結果就出事兒了。

    如果負責傳旨的是朝臣,唸完上諭,“欽此”之後,被申斥人“領旨謝恩”,就算完了。多難聽的話都在上諭裡面了。因為見諸煌煌上諭,話說的再難聽也是有限的,無論如何,不會損及被申斥人的人格。

    最多,接了旨之後,還有“問你的話”,這些話,都是皇帝本人的原話。雖然不少是“誅心之論”,但皇帝再生臣子的氣,哪怕要殺臣子的頭了,也不至於問候臣子的女性親屬。

    所以,無論如何,被申斥人人格無虞。

    可如果傳旨的人是太監,就大不一樣了。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宮裡的敬事房有了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奉旨申斥”,唸過上諭之後。負責傳旨的太監還要對被申斥人“另行責備”。

    “責備”?什麼是“責備”?嘿嘿,就是罵人了。

    太監的性格。因為身體殘缺和所操勞役的特殊性,大多乖戾陰賊。除了銀子之外,罵人是他們最感興趣的物事,而論到罵人的花樣翻新、刻毒入骨,大約天底下也沒有人比得上他們。

    既然有“奉旨罵人”這等好事,那還不罵個暢快淋漓?且詈罵的是平日裡太監們一見到就要打千兒行禮陪笑臉的朝廷大臣,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老爺們跪在面前,在自己的唾沫星子中抖若篩糠,罵人的太監,內心會得到變態的滿足。

    如果“奉旨申斥”的對象,是一向視他們為卑賤之人、甚至不把他們當成人的“讀書人”,那這份痛快,就更是無可言喻了!

    擅罵又不肯與人為善的太監,可以將被申斥人罵的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接下來好幾天都緩不過勁兒來。

    有沒有免於受辱的法子呢?

    當然有,奉上太監第一感興趣的物事——銀子,罵人,這太監第二感興趣的物事,自然就免了。

    這個價碼不便宜,至少五百兩銀子起跳,官位愈高,太監的要價愈高,且得事先通過敬事房疏通——傳旨的太監是敬事房派出來的,事先,被申斥人根本不知道派到自己家裡來的是哪個太監。等到傳旨的太監到了,再想“疏通”,就已經晚了——沒有誰敢在開中門、擺香案的時候行賄、受賄的。

    自然,不管賄銀多寡,敬事房的總管太監自個兒先落下一半。

    劉雲溪上這個摺子,並未受任何人的指使,純粹一時突發奇想,自以為是張良、陳平之計,本意倒真是為朝廷省錢,只是無知之尤,闖下了這場禍事。他這個人,秉性孤介,傲岸不群,從來不做“賣參”的事情,窮京官一枚,又不認識什麼有錢的朋友,五百兩銀子,如何拿得出來?

    向“放京債”的借吧,劉雲溪的人緣兒太差,從來沒有接過什麼有油水的差使,還款能力相當可疑,沒有哪個“放京債”的,願意放給他這麼一筆數目不菲的款子。

    再說,他自個兒對“行情”也是糊裡糊塗,拖拖拉拉的,宮裡邊兒等不到劉家的信兒,旨意卻是一刻鐘也不能拖的,傳旨的太監按時上門了。

    開中門,擺香案,跪聆聖諭。

    傳旨的太監也姓劉,念聖旨的時候,劉太監的聲音倒是頗為平和,但劉雲溪已是聽得滿面通紅,渾身冒汗,手足也不自禁地微微發抖。不過,因為事先得到些風聲,多少有了心理準備,勉強還自持得住,只等著劉太監念出“欽此”二字,便“臣領旨謝恩”。

    唸完“該員所奏,殊屬荒唐,著傳旨嚴加申斥”之後,正常情況下,就該“欽此”了,劉太監保持著雙手展開聖旨的姿勢,但微微偏過了頭,斜睨著跪在地上的劉雲溪,公鴨嗓子突然拉高了調子:“劉雲溪,你的腦子是被狗子吃了嗎……”

    就此開罵。

    這一頓罵,真正叫“狗血淋頭”,劉雲溪幾十年受的粗言穢語,加在一起,也不及這一次的一半。他目瞪口呆,整個人全然懵掉了。

    也不曉得罵了多久,劉太監終於念出了“欽此”二字。

    劉雲溪伏在地上,毫無反應。

    劉太監咳了一聲,又唸了一聲“欽此”。

    劉雲溪還是沒有反應。

    劉太監有點發慌了:不能再“欽此”了呀!劉雲溪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領旨”?那亂子可就大發了!劉雲溪固然要倒大黴,自己的這趟差使也算辦砸了,追究起來,自己也脫不了干係!

    他又咳了一聲,向跪在劉雲溪側後方的一個老僕人,使了個眼色,努了努嘴。

    老僕會意,膝行而上,從後面扯了扯劉雲溪的袖子,輕輕喊了聲:“老爺,該接旨了!”

    劉雲溪身子一顫,慢慢兒的抬起頭來,直起了上身。

    劉太監嚇了一跳。

    劉雲溪雙目血紅,臉色卻慘白如紙。

    劉太監不敢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指不定出什麼幺蛾子呢!他對那個老僕說道:“你們老爺年紀大了,手腳不大利索,你過來幫幫忙!”

    呃,劉雲溪的年紀,還不到四十歲,實在不能算“年紀大了”。

    幫忙?怎麼幫啊?

    “唉,扶著你們老爺的手啊!”

    哦,明白了。

    老僕跪在一旁,托起了劉雲溪的雙手。

    一觸到老爺的手,老僕自個兒先嚇了一跳:冰涼冰涼的。

    劉太監走上兩步,將聖旨往劉雲溪手上一放,說道:“拿好了!——既接了旨,我的差使就算辦妥當了,告辭了!”

    不等劉家的人答話,掉頭就走。

    劉太監離開之後,劉家的人趕忙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將劉雲溪攙了起來。

    老僕說道:“老爺,欽差走了,咱們回屋去……”

    “欽差”二字入耳,劉雲溪身子一顫,突然放聲大哭。

    這真是“嚎啕痛哭”,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放聲兒,涕淚交流,聲嘶力竭,誰勸都沒有用。

    劉家上下都急了:劉宅不過一進的小房子,這麼哭法,鄰居是會聽見的呀,傳出去,可怎麼是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25
第十二章 精神上的廷杖

    劉雲溪直哭到嗓子啞了,渾身綿軟無力,才被家人扶進了房內。

    真正叫“聲嘶力竭”了。

    進了房間,癱倒在床,目光呆滯,神情木然,不論家人如何安慰勸導,他都彷彿沒有聽見。

    家人自然擔心不已,寸步不敢離開左右。從下午申正一直折騰到晚上亥初,晚飯誰也沒有吃成。

    亥初二刻的時候,劉雲溪突然坐起,說自己沒有事兒了,還說肚子餓了,要吃東西。劉家上下大喜,趕忙生火做飯。

    飯菜端了上來,果見老爺風捲殘雲,吃得甚香。

    飯後,劉雲溪說自己太倦了,要好好睡上一覺,叫人不要打攪他,然後倒頭就睡。

    開始的時候,家裡人還是不大放心。一盞茶的功夫過去,見劉雲溪鼾聲如雷,果然沉沉睡去,這才放下心來。於是各自散開,劉夫人也上床就寢了。

    白天遭了這檔子事兒,劉夫人睡得便不踏實,到了半夜,隱約聽到“噗通”一聲,一驚而醒,便見到房樑上掛著一個人,正在晃晃悠悠。一轉念間,登時魂飛魄散,連滾帶爬,衝下床去,抱住劉雲溪的雙腿,嘶聲大叫。

    家裡人聞聲趕來,七手八腳,將劉雲溪解了下來。

    還好,劉夫人聽到的那一聲“噗通”,是劉雲溪踢倒凳子的聲音,從發現老爺尋短見,到解他下來,幾乎一點兒功夫都沒有耽擱。劉雲溪猛烈地咳嗽了一輪,終於緩過氣兒來。然後再一次放聲大哭。

    深更半夜,鬼哭狼嚎,自然把左鄰右舍都驚醒了。

    劉家上下,急得跳腳,這時候,已經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而是——“上頭”罵了你幾句,你就上吊抹脖子?!這就不僅僅是“荒唐”了。而是地地道道的“悖逆”了!若給“上頭”知道了,最輕也是一擼到底,逐回原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如果“上頭”是個壞脾氣的,打入天牢,綁上菜市口,也不稀奇!

    這可如何是好?

    劉雲溪沒有再次尋死。但他投繯的消息沒法子瞞得住。終究是洩了出去,“上頭”也終究是知道了。

    朝臣、士子自然難免狐悲之嘆,但對劉雲溪的申斥本身無可究責,太監另行“加碼”,也是兩百年來的“潛規則”;同時,在“傳旨申斥”的問題上,只要身為臣子,就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在檯面上,沒有人能夠為劉雲溪抱不平。

    大夥兒只是盯住了“上頭”,看看這一次,“上頭”是裝傻不曉得劉雲溪投繯這個事兒、放他一馬呢?還是進一步給予他更嚴厲的處分呢?甚至是——

    “上頭”的反應,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鏡。

    關卓凡上了個摺子,說劉雲溪所奏荒唐,皇上和兩宮皇太后只給予他申斥的處分,實在是“寬恩厚典”。劉雲溪雖然糊塗,亦不能不“感激涕零”。不過。劉雲溪身為“天子門生,國家大臣”。“豈宜受辱於閹人”?這個事兒,是我處置不周,“失卻朝廷體面”,請求皇上和兩宮皇太后給予我重重的處分,“以儆有位”。

    劉雲溪是同治元年壬戌科的進士,因此關卓凡說他是“天子門生”。

    接著,戲肉來了,關卓凡說,為“崇國家體制,存士子體面”,請廢派太監傳旨申斥的制度,以後凡有申斥的旨意,皆請遣朝廷大臣前往宣達。

    追加劉雲溪處分神馬的,一個字兒都沒提。

    這個摺子,引起的震動,可以說是核爆級別的。

    甚至,超過了之前的“定漢語為通用語”。

    “定漢語為通用語”,受其益者,首在族群之層面;廢太監傳旨申斥制度,受益的,卻是所有在京出仕的個人,亦包括所有的八旗親貴。

    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心裡面都怦怦直跳。

    兩宮皇太后“躊躇再三”,關卓凡則“固請再三”。

    大多數的人,都以為這是“上頭”惺惺作態,君臣合演一出雙簧。但他們錯了,這一次,兩宮皇太后是真正的“躊躇難決”。

    若無上位者的允准,太監怎麼敢辱罵大臣?哪怕給多他們十個膽子呢!太監申斥制度中的“另行責備”,當然是得到了上位者暗地裡的支使,絕非敬事房的自行其是。

    事實上,太監申斥之“另行責備”,是滿清最隱秘、也是最重要的“祖制”之一,是滿清貴族“調教”漢族士大夫、愛新覺羅氏維持自身統治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朱明對付士大夫,出之以廷杖;清承明制,卻明智地避開了這種荒唐的肉刑,但是,某種意義上,太監申斥之“另行責備”,可以算是一種“精神上的廷杖”。

    受肉體上的廷杖,受刑人尚有可能保持自己的人格和自尊;受“精神上的廷杖”,卻難以再保持完整的人格和自尊了。“受刑”之後,被申斥人心虛氣沮,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再存有自外於上位者的心思了。

    有清一朝,漢族士大夫對滿清的順從,相當程度上,源於這個在歷史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太監申斥制度。

    當然,太監申斥之“另行責備”,倒不看人下菜碟,八旗親貴若被傳旨申斥,一般的挨罵,一般的狗血淋頭,且免於受辱的價碼更高。這把達摩克里斯之劍,是懸在所有為臣者的頭頂上的。不過,因為八旗親貴以“奴才”自居於皇帝、皇太後面前,主子罵奴才幾句,並不是多麼難以接受的事情,所以,這個制度,打擊的主要對象,還是漢族士大夫。

    原時空,不是沒有人做過廢除太監申斥制度的努力,但無一例外,都被“上頭”委婉地拒絕了。最後一個提出廢除太監申斥制度的,是張之洞,那已經是皇族內閣成立之後的事情了,張之洞已經病入膏肓,滿清已經處在覆亡的前夕,無數的制度都改了過來,但這個太監申斥制度,還是動它不得。

    終於,太監申斥制度和清朝一起“相始終”了。

    至此,我們可以瞭解,關卓凡請廢太監申斥制度,為什麼會在舉朝上下,引起如此巨大的反響,也可以瞭解,兩宮皇太后為什麼“躊躇再三”了。

    但兩宮皇太后終於允准,近兩百年的太監申斥制度,一朝而廢。

    史載,對於軒王,“天下士子自此歸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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