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5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7
第一三四章 四國演義

    “呼”的一下,博羅內站了起來,厲聲說道:“殿下!我再說一遍:對普、奧之爭,法蘭西帝國政府秉持絕對的中立,完全不存在偏袒其中一方的情況!你這麼說,是對法蘭西帝國的……”

    話未說完,“嗒”的一聲響,關卓凡右手虛握,用食指、中指指節,在桌子上重重一敲,森然說道:“署理公使參贊先生!請你檢點你的動作和語氣!別忘了你的身份,別忘了你是在和誰說話!”

    聽到“署理公使參贊先生”這樣一個奇葩稱呼,博羅內倏然紫漲了面皮,一個耐不住,就要拂袖而去。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控制住自己的衝動,胸膛起伏,長長地吐了口氣,沉聲說道:“殿下,我為我的失態道歉,不過——”

    頓了一頓,又吐出一口氣來:“我希望中國政府可以重新考慮對普奧爭端的聲明……”

    關卓凡擺了擺手,峻聲說道:“這是不可能的——貴使太異想天開了!另外,送貴使一句中國古賢孟子的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普、奧相爭,在歐洲,意大利和普魯士結盟;在亞洲,中國支持普魯士——我想不起來,德意志邦聯之外,可有哪一個國家擺明車馬,支持奧地利的?”

    “擺明車馬”四字,是在暗諷法國偏幫奧地利,卻不能堂堂正正公之於眾,博羅內自然聽了出來,他陰沉著臉。說道:“意大利恐怕幫不上普魯士什麼忙——不幫倒忙就很好了!普奧之爭,最後的贏家,一定是奧地利!殿下,到時候,中國將顏面盡失,你很應該為你的國家好好打算打算。”

    “兵凶戰危,”關卓凡冷冷說道,“孰勝孰敗。誰說的準?還不曉得到時候顏面盡失的是哪一個呢!再送貴使一句中國的俗語——‘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

    *

    第二天,軍機處“叫起”,博羅內和關卓凡的會見,自然成為君臣議論的重點。

    “這個事兒,”慈禧微微皺眉,“法國人為什麼這般起勁兒?上跳下竄的。都有點子不顧體統了!”

    “回太后。”關卓凡說,“這裡邊大致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奧地利和普魯士,雖然都算德意志人,也都是歐陸大國,但奧地利江河日下,普魯士卻是方興未艾。法國為歐陸第一大國,在法國君臣心目中。奧地利早已不足為慮,可普魯士塊頭再大些,卻是有可能與法蘭西一爭短長的,因此,普、奧相爭,法國就要扶奧抑普。”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是這麼個理兒。嗯,那第二個原因呢?”

    “回太后,這第二個原因。和意大利頗有關聯。”

    “意大利不久之前,還是四分五裂的。目下整個國家,勉強捏在了一塊兒。可是,國內兩處最緊要的地方,還在別人的手上。一個是威尼斯,目下在奧地利手上……”

    說到這兒,慈安“啊”了一聲,插嘴道:“怪不得!我說這個意……意大利,為什麼要幫著普魯士,打那個奧地利呢!”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太后聖明!意大利想的,確實是打敗了奧地利,就可以收回威尼斯了。”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另外一個地方,叫做羅馬,在法國人手上。”

    兩宮皇太后,不由自主,一齊輕輕地“咦”了一聲,都是頗出意外。

    “羅馬這個地方,”關卓凡說,“算是‘國中之國’,一直在教皇的治下……”

    “‘教皇’?”這次打斷關卓凡的是慈禧,“就是傳教士們的頭頭嗎?”

    “正是。”

    慈禧點了點頭:“你說下去吧。”

    “是。意大利四分五裂的時候,拿教皇沒有法子,目下國家統一了,羅馬還在別人手上,可是受不了!如果單單只是教皇一家,意大利人早就將羅馬拿回來了,可是,法國人支持教皇,在羅馬駐有大軍,意大利人一時之間,無可奈何。”

    “我明白了,”慈禧說,“如果奧地利打輸了,威尼斯自然是要被意大利收回去的,這個‘羅馬’,一定也會受到牽連!到時候,法國人能不能替那個‘教皇’保住羅馬,就難說得很了!所以,法國人一門心思,盼著奧地利贏,普魯士輸。”

    “太后聖明,擘畫明白!”

    慈禧心下得意,突然想起一事,說道:“我記得,之前你說過的,天主教在中國,如果和咱們有了什麼衝突,一切交涉,統歸法國公使館辦理,是吧?”

    “是。”

    “我說呢,天主教怎麼和法國人穿一條褲子?——根子原來在意大利的‘羅馬’那兒!”

    御姐的聯想力,關卓凡亦不禁心下佩服。

    “是,太后聖明!”

    慈禧想了一想,問道:“普魯士、奧地利、意大利三家,彼此的地理位置,是怎麼樣的?”

    “回太后,奧地利居中,普魯士在奧地利之北,意大利在奧地利之南。”

    “啊,那就是南北夾擊的態勢了。”

    慈禧話音剛落,慈安興高采烈的說道:“又是以二打一,又是南北夾擊,我看,奧地利輸定了,普魯士和意大利,贏定了!”

    “回母后皇太后,”關卓凡說,“普魯士可操必勝,意大利——呃,就難說得很了。”

    慈安愕然:“那是為什麼?”

    關卓凡微微苦笑,說道:“意大利人天性散漫,打不了什麼硬仗的。這上面,意大利人固然遠遠比不得普魯士人之刻苦頑強,就連奧地利人,也是不如的——奧地利的國勢,雖不比以前了,到底也算德意志人!因此,臣以為,奧、意之戰,贏家恐怕是奧地利,不是意大利。”

    “啊?”

    慈安櫻唇微張,滯了一滯,才說道:“那……豈不是叫那個博羅內說中了,呃,什麼‘意大利恐怕幫不上普魯士什麼忙——不幫倒忙就很好了’?”

    “是,博羅內雖然跋扈,但對意大利的看法,臣倒是贊同他的。”

    “如果……意大利果然不中用,”慈禧秀眉微蹙,“那麼,普、奧之戰……”

    “請兩宮皇太后安心,”關卓凡說,“普、奧之戰,重點在北線,不在南線。意大利或輸或贏,無關大局。再說,意大利就算輸了,多少也能牽制一點奧地利的兵力,對普魯士,多少也有一點助益的。”

    頓了一頓,用極肯定的聲音說道:“普魯士、意大利和奧地利的這場仗,一定速戰速決,不會遷延日久。意大利不是奧地利的對手,奧地利又不是普魯士的對手,這個局面,很快就會明晰起來的。這場仗,臣敢打包票,最終的贏家,必是普魯士!”

    兩位御姐的眉頭舒展開來了。

    “意大利呢,就算在戰場上輸給了奧地利,可奧地利敗於普魯士,意大利借了普勝奧敗的光,威尼斯大約還是能夠收得回來!就是羅馬,到時候形勢比人強,法國人也未必能替教皇保得多久——能保住一半就不錯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7
第一三五章 先見之明

    關卓凡在御前打下的“意大利不如奧地利”的底兒,真是非常及時、非常必要,之後不過數日,就傳來了意大利戰敗的消息,且是陸、海皆敗。

    陸路,意大利國王維克多-厄曼紐爾,親統大軍十萬,大舉北進,參謀長拉馬爾莫拉將軍為輔。同時,恰利季尼將軍率一支九萬人的偏師,兜了個圈子,意圖攻擊奧軍側翼,來個“鉗形攻勢”。除此之外,意大利還在二線留有三萬人的預備隊。

    就是說,意大利對奧地利的這一戰,投入的總兵力為二十二萬——這僅僅是正規軍,尚未計入加里波第率領的民兵。國王維克多-厄曼紐爾躊躇滿志,以為這一次必可大張天罰,奧酋定屁滾尿流,自己蓋世英主的歷史地位,一戰而定,千秋萬代而不易。

    奧地利倉促之間,組建了七萬八千人的南線部隊,由阿爾佈雷希特大公率領,南下迎敵。

    二十二萬對七萬八千,看起來真是“強弱懸殊”了。

    雙方主力部隊,在庫斯托查地區遭遇,一戰之下,維克多-厄曼紐爾親統的十萬大軍,分崩離析,官兵四散奔逃,收攏都收攏不來,竟無再戰之力了。

    恰利季尼率領的那支九萬人的“偏師”,行動遲緩,主力部隊已經一敗塗地了,他們還沒有見到奧軍的影子,根本沒起到“分進合擊”的作用。待收到國王陛下慘敗的消息,恰利季尼立即下令:後隊做前隊。撤!

    屁滾尿流的那位,自然是維克多-厄曼紐爾自己,不過,謝天謝地,奧地利人沒有追上來——奧軍趕著將南線部隊北調,支援吃緊的北線戰場。

    這是陸上,海上呢?

    意大利海軍傾巢而出,組成了一支龐大的特混艦隊。由佩爾薩諾海軍上將率領,從安科納出海,意圖攻佔奧地利設在亞得里亞海利薩島的海軍基地。

    其時,奧地利海軍主力,在一百六十五海里之外的波拉港。接到利薩遭到襲擊的消息時,奧海軍上將特格特霍夫還以為意大利人是在玩什麼佯攻——天底下哪有在不掌握制海權的情況下就遂行登陸作戰的?

    結果沒過多久,就發現意大利人是來真的——我靠。天底下還真有這麼逗比的傢伙!特格特霍夫趕忙盡起波拉港之兵。來救利薩島。

    不過,兩天寶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遺憾的是,意大利海軍並沒有抓住這兩天寶貴的時間。

    利薩島的守島部隊十分頑強,島上並沒有大口徑的岸炮,可意大利艦隊轟了兩天,死活就是打不下來。意大利艦隊不但彈藥、燃料消耗嚴重,士氣也低落下來,最糟糕的是。“強大號”鐵甲艦,被奧軍擊傷,失去了作戰能力。

    就在這時,特格特霍夫率領的奧地利艦隊趕到了。

    從紙面上看,雖然“強大號”負傷,已不堪再戰,但意大利艦隊依舊佔有壓倒性的優勢。

    包括“強大號”在內,意大利艦隊一共擁有十二艘鐵甲艦。

    “強大號”名字好聽,但艦隊中真正牛掰的鐵甲艦。是旗艦“意大利號”和“迪波托加羅號”,這兩艘都是快速艦;還有“鉛錘號”。這一艘,採用了當時最頂尖的設計——“炮塔”。另外還裝上了撞角。“強大號”傷退,並不影響意大利艦隊的整體戰力。

    所有的鐵甲艦,都裝有大口徑的“阿姆斯特朗”線膛炮。

    鐵甲艦之外,意大利艦隊還有十六條木殼蒸汽戰艦。

    匆匆趕到的奧地利艦隊,只有七艘鐵甲艦,且大多比較陳舊。木殼蒸汽戰艦,也只有七艘。

    就總火力而言,奧地利艦隊大約還不到意大利艦隊的一半。

    “強弱懸殊”,彷彿陸軍了。

    戰鬥進程和結果呢?

    進入利薩海域,特格特霍夫將艦隊編成三個“V”字形的楔形陣,縱向排列。第一個楔形陣,由七艘鐵甲艦組成,旗艦“費迪南德號”打頭;第二個楔形陣,由木殼蒸汽艦組成,打頭的是“凱撒號”;其餘的炮艇和小型艦船,編入第三個楔形陣。

    意大利艦隊司令佩爾薩諾,見奧地利艦隊向自己衝來,不由大吃一驚——咦,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大吃一驚”?難道他以為,奧地利人永遠不會來救援利薩島,一直由得他不慌不忙,從容施為?

    “大吃一驚”的,不止佩爾薩諾一個人。木殼艦分隊的指揮阿爾比尼,乾脆拒絕參加對奧地利艦隊的海戰,理由竟然是:俺們太累啦。再者說了,木殼艦對鐵甲艦,那不是白給嗎?

    顧不得處置臨戰抗命的木殼艦分隊,匆匆忙忙地,佩爾薩諾將十一艘鐵甲艦編成一列縱隊,向奧地利艦隊前方衝去。手忙腳亂之下,最新式的“鉛錘號”居然沒有進入縱隊,而是和縱隊並行。佩爾薩諾一看,算了,將錯就錯,俺過“鉛錘號”去,把指揮艦由“意大利號”改成“鉛錘號”好了。

    這是一個不可理喻的變動——也許佩爾薩諾覺得,處在戰鬥隊形之外的“鉛錘號”,會更加安全些?

    這個更動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

    其一,混亂之中,艦隊的大部分戰艦,都不曉得旗艦已經變成了“鉛錘號”,對“鉛錘號”打出的旗語,一頭霧水,不曉得該不該接受?

    其二,本來,“意大利號”排縱隊之第四位,這麼停下來一折騰,縱隊前面的三艘戰艦,和“意大利號”之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特格特霍夫何等樣人,豈能放過這個天賜良機?立即指揮艦隊,穿過這個大缺口,將整支意大利艦隊,一分為二。

    意大利艦隊陣形大亂,雙方混戰起來。

    這個情形,和前文提到的,英國和法國打的特拉法加海戰,頗為相似。特拉法加海戰中,英國艦隊統帥納爾遜,亦是將法國艦隊一分為二,使其頭尾不能相顧,最終取得了特拉法加海戰的勝利,底定英國海上霸主的地位。

    兩場海戰的結果,也頗為相似。

    意大利艦隊的旗艦“意大利號”,被奧地利艦隊的旗艦“費迪南德號”盯得死死的,終於,“費迪南德號”找到機會,一頭攔腰撞上了“意大利號”,大沖角深深插入“意大利號”的體內,洶湧的海水灌入“意大利號”船艙,“意大利號”連同艦上的四百名官兵,一起緩緩沉沒了。

    嗯,看來,佩爾薩諾還是有先見之明的:“鉛錘號”就是比“意大利號”安全呀。

    意艦隊另一艘鐵甲艦“角鬥場號”,被奧艦炮火擊中,起火爆炸,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意大利人終於吃不住勁兒了,打出白旗,退出了戰場。

    特格特霍夫沒有追擊,一來,騎士精神使然;二來,即便意大利艦隊先後損失了三艘鐵甲艦,實力仍然在奧地利艦隊之上。

    *

    *

    意大利陸上、海上,都輸得如此乾淨利落,叫萬里之外的中國君臣,朝堂之上,一個個面面相覷。

    “唉,你還真是有先見之明!”慈禧皺著眉頭,“這個意大利,兵多器利,可怎麼就這麼不中用呢?”

    對御姐口中的“先見之明”,關卓凡可不敢回什麼“謝太后獎諭”,沉吟了一下,說道:“回太后,意大利剛剛勉強統一,兵雖多,卻大多是沒有練過的,說是‘烏合之眾’,也不過分。陸軍如此,海軍亦然。”

    頓了一頓,又說道:“帶兵的……也好不到哪裡去。譬如那個佩爾薩諾,官位雖高,卻只指揮過炮艇一類的小船小艦,更沒有打過什麼大仗。指揮鐵甲艦這般大艦,打利薩海戰這般大仗,他是第一次,多少……有些趕鴨子上架了。”

    “兵果然是要練!”慈禧微微提高了聲量,“我曉得,軒軍七天之中,就要練六天的兵,從早練到晚,這就很好!”

    關卓凡沒想到,御姐話鋒一轉,就轉到了自己身上,趕忙躬身答道:“謝太后獎諭!”

    “對了,”慈禧說,“奧地利海軍排的那個‘雁行陣’,是不是……就是咱們在天津演武時排的那個‘雁行陣’啊?”

    “回太后,正是。”

    “哎喲!”慈禧的語氣變得興奮起來,“關卓凡,你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太后獎諭,臣……惶恐!”

    “就盼著接下來普魯士和奧地利兩家的仗,結果也一般如你的先見之明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7
第一三六章 好大的胃口

    關卓凡的“先見之明”沒有叫御姐失望。

    普、奧相爭,在德意志邦聯內,兩位大佬各自拉了一堆小弟。不過,支持奧地利的邦國遠遠多過支持普魯士的,尤其是南部邦國,一邊倒地支持奧地利。普魯士合併全德意志的野心,已為大多數邦國心照,大夥兒覺得吧,俺們還是自立為王來得更爽一些。

    北線戰場,普魯士分東、西兩路進攻,東路進攻奧地利本土,西路則進攻奧地利在邦聯內的主要盟友薩克森、漢諾威。薩克森軍支持不住,節節敗退,一直退入了奧地利境內,併入了奧地利北線軍團;漢諾威軍大敗之後,漢諾威國王奧格爾宣佈投降。

    需要說明的是,這個漢諾威王國,和彼時之英國王室,有著極其密切的淵源。

    彼時英國為漢諾威王朝統治,兩個“漢諾威”,乃是一碼事。英國女王維多利亞之先祖、漢諾威王朝第一任君主喬治一世,為德意志漢諾威選帝侯之子,因為其時的英女王安娜——喬治一世之表妹——死後無嗣,為防英國國王的位子落入天主教手中,乃跨海赴英,接他表妹的班。

    1814年,維也納會議決定,為了給予英國國王在德意志事務上更多的發言權,決定將德意志漢諾威選帝侯國提升為漢諾威王國,並與英國組成“共主邦聯”,由英國國王出任邦聯元首。

    不過,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後。因為德意志地區實施“撒利法”,禁止女性繼承王位,英國國王自動失去“共主邦聯”的元首資格,這個“共主邦聯”事實上已宣告瓦解了。

    不過,無論如何,普魯士滅掉漢諾威,等於挖了英國王室在歐洲大陸的根,日後。英國介入德意志事務乃至歐洲大陸事務,都更加困難了,對此,英國人大約不會多麼開心。

    漢諾威的事兒,在本時空,因為關卓凡的介入,對今後世界格局的變化、發展。將會產生相當的影響。因此。獅子在此先行多囉嗦了幾句。

    言歸正傳。

    西路大局底定之後,東路普、奧兩軍主力的決戰開始了。

    非常有趣,普、奧之爭,國際社會大多看好奧地利——關卓凡的看法在當時是非常另類的。可是,奧地利卻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對普作戰,底氣其實不足,從始至終。擺出的就是一個消極防禦的架勢。奧地利打的算盤,是避敵鋒芒,儘量拖延戰爭的進程,把普魯士的銳氣消磨得差不多了,再聯合盟軍,大舉反攻。

    待到薩克森、漢諾威等小夥伴,被普魯士一一翦除,奧地利羽翼已失,自己也曉得。這個算盤,恐怕是打不響了。可還是抱著一個“防守反擊”的僥倖念頭,連戰連退。不希望和普魯士過早遂行決戰。普魯士則得勢不饒人,數路大軍,分進合擊,努力捕捉貝內德克將軍率領的奧軍主力。

    終於,在易北河上游北岸的薩多瓦高地,普軍追上了奧軍主力兵團,薩多瓦戰役打響了。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混戰,結果奧軍大敗,傷亡和被俘總計四萬五千人,普軍損失不過一萬。不過,貝內德克將軍雖然輸掉了薩多瓦戰役,但成功地把剩餘的十五萬兵員安全撤退,普軍未能全殲奧軍主力。

    奧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有兩個原因。

    其一,普軍採用的是“分進合擊”的戰略戰術,在當時的通訊條件下,彼此交通困難,統一指揮不易,各軍各打各的,很難包奧軍的餃子。

    其二,普軍判斷奧軍應該向南撤退,可是沒想到奧軍實際撤退的方向是向東。這並不是貝內德克“聲南擊東”,而是南邊的退路已經被普軍堵住了,只好向東撤退。陰差陽錯,歪打正著,反給他突出了包圍圈。

    普軍雖然未能全殲奧軍主力,但整個戰爭的態勢已經非常明顯了,普魯士氣勢如虹,奧地利敗局已定。

    在這一片大好形勢之下,普魯士君臣,卻發生了極其激烈的爭論,首相俾斯麥激憤之下,甚至聲稱要掛冠求去。

    *

    *

    收到普魯士君臣不合的消息後,關卓凡約見了普魯士駐華公使李福思。

    李福思身材魁梧,筋骨虯結,發須如戟,面目猙獰。初初見面,不知底細的,大約沒人想得到,這個海盜般模樣的傢伙,居然是一位外交官。事實上,這位老兄,確不是白長了一副凶相,為人做事,素以爆烈強悍著稱,算得上“表裡如一”。

    同治三年,即前年,李福思履新中國,船行至大沽口外,發現了三隻丹麥商船。前文有過介紹,彼時,為了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的歸屬,普魯士拉上了奧地利,正和丹麥大打出手。李福思一見三隻商船懸掛丹麥國旗,二話不說,立即衝了過去,將三隻商船統統捉住了。

    丹麥商人訴之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恭王大為惱火,傳告李福思,指出丹麥商船其時已入中國“內洋”,非在“公共洋面”,貴使此舉,有違萬國公法,“顯奪中國之權”,若不妥善解決,請你打道回府,中國恕不接待。

    李福思自知理虧,不但釋放了三隻丹麥商船,還主動賠償了丹麥商人一千五百銀元。

    由此事可以看出,李福思雖然行事衝動,但並不是不理智之人,自會審時度勢,甚至委曲求全,俾斯麥選他來做駐華公使,不是沒有道理的。

    此時,面目猙獰的李福思,一臉憂色。

    “毛奇總參謀長力主乘勝追擊,進軍維也納,徹底打垮奧地利。”

    頓了一頓,李福思繼續說道:“國王陛下被他說動了,一力支持他的主張。非但如此,國內還有人鼓吹,應該趁著這個天賜良機,一統德意志,將包括奧地利在內的所有德意志邦國,統統納入版圖。”

    關卓凡微微一笑:“連奧地利也要吃下去?好大的胃口啊。”

    “可不是?”李福思說,“首相說,這是不現實的,統一德意志,吞併奧地利,現在的普魯士,還沒有這個能力,貪多嚼不爛,反倒撐壞了自己!他力主,戰爭打到現在這個程度,火候剛剛好,應該適可而止了——可是,國王陛下以下,都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就沒有人肯聽他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7
第一三七章 舉世震動

    “萬般無奈之下,”李福思說,“俾斯麥首相才聲稱要辭職,他是以退為進,想用這個極端的法子,叫頭腦發熱的人冷靜下來!”

    頓了一頓,李福思難以掩飾自己的憂心忡忡,啞聲說道:“可是,如果那班人,就是清醒不過來呢?首相先生何以自處?殿下,您曉得的,普魯士萬萬不能失去俾斯麥首相,他對普魯士……比五十萬大軍還要重要!”

    又頓了一頓,聲音已經夾雜了一絲哽咽:“我這麼說,不是因為我是他的崇拜者,也不是因為他是我的恩主,實在是……”

    關卓凡見這個怒目金剛般的人,又身為外交官,卻居然在“外人”面前,如此動起了感情,倒不由刮目相看了。他點了點頭,鄭重說道:“俾斯麥首相是一位真正的政治家,我一向也是很佩服的。他的觀點——‘戰爭打到現在這個程度,火候剛剛好,應該適可而止了’,我深表贊同。”

    站起身來,打開檀木大櫃,取出一份卷宗,拿出幾張紙來,遞給李福思,李福思趕忙站起,伸出雙手接過。

    “這兒有兩份東西,”關卓凡說,“一份是中國政府的聲明,一份是我寫給普魯士國王陛下的密信,貴使可以看看。”

    聽到“寫給普魯士國王陛下的密信”,李福思猶豫了一下,微微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既然是殿下寫給國王陛下的……密信,我看了。會不會……不大恭敬?”

    關卓凡微笑說道:“我不說,公使先生自己不說,就不會。”

    李福思“嘿嘿”一笑,點頭說道:“是,是!”

    立即展開文件,看了起來。

    他先看的是“中國政府的聲明”,只一眼,還未細品端詳。眼睛便倏然睜大了。

    看完之後,手已經微微發抖,由頭至尾,再看了一遍,才控制住自己的激動,連連點頭,說道:“好。好。好!”

    李福思將“聲明”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旁邊的案几上,好像那是什麼極貴重的珍品,生怕打碎了,弄花了。

    然後雙手捧起“密信”,展信細讀。

    “密信”比“聲明”長得多了,李福思看得也極其仔細,這封信,足足看了半炷香的時間。

    終於看完了。李福思抬起頭來,長長的舒了口氣,說道:“殿下,你分析得太透徹明白了!我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有一些事情,恐怕俾斯麥首相都沒有……呃,或者沒有想到,或者想到了,以他的身份,不好明說!敝國國王陛下。畢竟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他看了你的信。一定能夠幡然醒……呃,從善如流的!”

    頓了一頓。又說道:“殿下,你對普魯士的幫助,俾斯麥首相和我……啊,我說的不對,我不算什麼,我是說,首相和國王陛下,必深切感激,普魯士人會永遠銘記您這樣一位偉大的朋友的!”

    說罷,站起身來,深深一躬,一個龐大的軀體,幾乎折成了九十度角。

    *

    *

    中國政府發表的“敦促普魯士、奧地利兩國,停止一切武裝衝突,盡快展開和平談判”的聲明,震動了全世界。

    第一個被震到了的,是普魯士自己。

    這個聲明,出乎所有普魯士人的意外。在對奧政策上針鋒相對的兩派,統統大跌眼鏡,包括溫和派代表首相俾斯麥、強硬派代表總參謀長毛奇。

    如果這個聲明,來自於敵對勢力,或者假扮中立的敵對勢力,那是意料中事,可以不用那麼在意,可是,這個聲明,竟然來自兩個最重要的盟友之一,這個可就——

    毛奇等強硬派,立即壓力山大。

    當初,普、奧相爭,中國發表支持普魯士、譴責奧地利的聲明,普魯士是非常感激的。

    普魯士對陣奧地利,如果一對一,軍事上心裡是有譜的,所以,最緊要的,是必須確保英、法、俄等歐洲大國不會橫插一槓子。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在國際道德輿論上佔奧地利的上風,使有心干涉的國家,心生忌憚。

    普魯士打奧地利,拉上意大利,固然是希望能借此逼迫奧地利兩線作戰,為自己的勝利加道保險,但實話實說,在軍事上,確實多意大利不多,少意大利不少,普魯士和意大利結盟,最主要還是出於政治考量,為的就是關卓凡送給博羅內的那句孟子的名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看,“道”在我這兒,誰還好意思干涉?

    當年打丹麥,以軍事力量論,普魯士單虐丹麥,綽綽有餘,但普魯士還是拉上了奧地利,道理是一樣的:普、奧兩國聯手,氣勢大漲,英、法、俄等大佬,就不會輕易干涉。

    事實上,中國政府的支持,在政治上起的作用,遠遠超過了意大利。

    這是因為,意大利於奧地利,是有領土要求的,助普攻奧,為的是自己的私利,“道”的說服力不強;中國卻遠在萬里之外,於普、奧兩家,沒有任何利害相關,中國人的話,明顯更加“公正”,“道”的說服力,強的多了。

    另外,此時之世界,中國政府說的話,還是有一定份量的。

    即便在原時空,甲午戰爭之前,中國雖然一敗於英,二敗於英、法,割地賠款,狼狽不堪,但依舊被視為一個有份量的大國。

    在英、法兩個大佬手下,吃兩場敗仗,在當時的世界,其實不算什麼。俄國、美國,都被大佬們虐過,現在爭得頭破血流的普、奧兩位,當年也被拿破崙抽得滿地找牙,幾乎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本時空,中國內平大亂,外征美、日,勵精圖治,大規模的現代化建設也已經開始,國際上,已經多有人有這樣的感覺了:這個古老的東方大國,正在努力重新崛起,以其龐大的體量,未來實在難以限量。

    所以,對中國政府的話,不能不豎起耳朵,聽得仔細些。

    這也是為什麼法國對中國政府的聲明上了心,博羅內著起急來,甚至“有些子不顧體統了”。

    第二個被震到了的,自然是奧地利。

    奧地利皇帝弗蘭茲.約瑟夫大喜過望,立即“不計前嫌”,發表聲明,贊成中國政府的提議,並邀請中國首相關逸軒親王和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一道,出面調停奧、普之爭。

    弗蘭茲.約瑟夫……哦,你的皇后,就是那位茜茜公主嘛。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7
第一三八章 親王銜郡王

    第三個被震到了的,是法國、英國、俄國這班一邊看熱鬧、一邊心懷鬼胎的大佬們。尤其是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心裡這個彆扭啊:第一個站出來呼籲和平的,難道不應該是俺這個歐陸老大嗎?怎麼居然給萬里之外的中國人搶了先?

    幸好,奧地利皇帝弗蘭茲.約瑟夫,是很有眼力價兒的,主動提出請拿破崙三世出面調停。可是,把俺和那個關逸軒擺在一起,算怎麼回事?中國人可是俺的手下敗將,這……著實不爽!

    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爽不爽的,暫不去理他,我們先來看一看,關卓凡給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的“密信”是怎麼寫的。中國政府的聲明,只是給普國強硬派造成了相當壓力,不一定能夠叫他們改弦易轍。真正緊要的利害關係,都在這封信中。是和是戰,還得看這封信都寫了些什麼?是否足以打動一班頭腦發熱的普魯士君臣?

    關卓凡做如是說:

    薩多瓦大捷可喜可賀,不過,奧軍主力尚在,實力未可輕侮。另外,進入奧地利境內之後,戰爭形態可能發生變化,是否必定能夠速戰速決?會不會遷延日久?

    這是在暗示,普軍深入奧地利境內之後,奧對普做戰,就有了“保家衛國”的色彩,奧軍士氣可能不同薩瓦多戰役。還有,不能排除奧地利人以游擊戰對付普軍的可能。

    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若奧地利被徹底擊潰,普魯士兵臨維亞納,奧國人民必對哈布斯堡王朝極度憤懣,會不會在奧地利境內引發大規模的革命?真革命起來的話,會不會發生連鎖反應,波及德意志全境,甚至整個歐洲大陸?

    法國大革命殷鑑不遠,智者不可不慮!

    如是。德意志統一大業,必大受影響。

    就算僥天之悻,以上的情況統統沒有發生,可若普魯士凌辱奧地利過甚,德意志其餘諸邦,尤其是南部同情奧地利的邦國,看在眼中。必然心寒。對普魯士收攏人心,頗為不利,對德意志統一大業,亦大有關礙。

    至於“合併奧地利”,關卓凡以為,實在是不現實的。先不說法、英、俄諸強決計不會坐視普魯士吞下奧地利而不管,單說奧地利體量之大,以普魯士目下之胃口。也是消化不來的。若真的硬生生吞了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內,除了“消化”奧地利,普魯士什麼別的事情也別想做了。

    還有,關卓凡提醒威廉一世:奧地利雖然也算德意志一脈,但帝國成分十分複雜,並不“純粹”,普魯士吞併奧地利,弄不好是背上了一個大包袱。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所以。關卓凡以為,最好的法子。是將奧地利踢出德意志聯邦,德意志其餘諸邦,聚於普魯士麾下,進而統一為一個較為“純粹”的“德意志帝國”。

    以上是普魯士和奧地利之間種種,但普魯士、奧地利的事兒,絕非只是普、奧兩家的事兒,法、英、俄三家在旁虎視眈眈已久,尤其是法國,若形勢繼續發展下去,絕不會袖手不理,只怕普軍未至維也納,法軍便開入奧地利境內了,普魯士準備好同時對陣法、奧兩軍了嗎?

    若不計奧軍,普軍單挑法軍,未必不敵,可是,若想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想來,總還要兩、三年的時間,才能夠做好充分的準備吧!

    關卓凡隱晦地說,放眼整個歐洲大陸,奧地利江河日下,絕非普魯士心腹之患。若國王陛下寬宏大量,不以為甚,甚至以德報怨,奧地利君臣上下,必感恩戴德,異日若有大變,必會堅定地站在普魯士這一邊,至不濟,也會保持中立。

    總之,飯嘛,是要一口一口吃滴。

    關卓凡的這封信,雖說是“密信”,可事關國家氣運,威廉一世並未獨享,而是傳諸重臣,溫和派、強硬派,都看了。

    御前會議,從上午開到太陽西斜,中午,君臣都不過只填了幾塊點心。經過漫長而激烈的討論,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不打了。

    強硬派雖然依舊心有不甘,但不能不服膺於關卓凡的“擘畫明白”,理智和恐懼最終戰勝了狂熱和貪婪。

    尤其是對奧地利境內發生革命的恐懼,壓倒了攫取戰果、擴張領土的貪婪。普魯士君臣,不論強硬派還是溫和派,心裡都明白,哈布斯堡王朝本來就風雨飄搖,若再遭受如此沉重一擊,恐怕確實支持不住。哈布斯堡王朝一旦坍台,奧地利必生大亂,革命固然難免,德意志之外各民族,也會扯旗放炮,要求“民族自決”,那個局面,想一想就頭皮發麻,真不是目下之普魯士收拾得來的。

    還有,強硬派承認,不能排除法國出兵的可能性,普魯士也確實不能同時和法、奧開戰——非但如此,即便單挑法國,現在也不是時候。德意志諸邦,不論是自己的小弟,還是剛剛打服了的奧地利的小弟,都尚未有效整合,關逸軒親王說得對,“總還要兩、三年的時間,才能夠做好充分的準備”。

    另外,關卓凡關於奧地利帝國“成分複雜”,不夠“純粹”,不宜併入“大德意志”的論述,也搔到了普魯士君臣的癢處。

    關親王說得對,奧地利既然已經失敗,就不能再算是普魯士的障礙和敵人了,普魯士的障礙和敵人,已經另有其人,從現在開始,就應該把主要的資源和精力,放在搬開真正的障礙、對付真正的敵人上面了。

    普魯士政府發表聲明:接受中國政府的和平倡議,停止軍事行動,和奧地利政府展開和平談判。

    中國政府的“和平倡議”,居然響應如斯,世界再一次轟動了。

    普、奧兩國,在布拉格展開談判,中國首相關逸軒親王、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充任調停人。兩位大人物當然不能親自與會,中國駐英公使曾紀澤作為中國首相特使,法國外交部長盧修斯作為法國皇帝特使,參與談判。

    普、奧雙方,達成以下協議:

    奧地利退出德意志邦聯,並永遠不得干預德意志事務。

    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歸屬普魯士,成為普魯士“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省”。

    漢諾威王國併入普魯士,成為普魯士“漢諾威省”。

    其餘奧地利在德意志邦聯內的原盟友,一部分併入普魯士,一部分加入即將成立的“北德意志邦聯”。這個“北德意志邦聯”,完全由普魯士主導,奧地利呢,既然已經退出了“德意志邦聯”,“北德意志邦聯”自然不關他一個銅板的事兒了。

    除此之外,普魯士對奧地利,不再提出任何領土要求,戰爭賠款,也只是象徵性的。

    雖然談不上“以德報怨”,但“寬宏大量,不以為甚”確實是做到了。

    可是,普魯士沒有進一步的領土要求,意大利卻是有的。協議規定,奧地利須將威尼斯“交還”意大利。不過,為了照顧當事各方的顏面,中國首相特使曾紀澤提議,奧地利先將威尼斯“交給”法國,再由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交付”意大利。

    這個提議,得到了與會各方的贊同。好面子的拿破崙三世尤其得意,對中國的醋意不由大減:咦,那個關逸軒,還是很曉事的嘛。

    普、奧之爭落下了帷幕,但在遙遠的中國,普奧之戰引起的巨大震撼,才剛剛開始。

    關卓凡對於普奧之爭的進程,種種測算如神,實在令人目瞪口呆——這也罷了,最重要的是,調停普魯士、奧地利這種級別的歐陸強國,一向是英、法、俄三強才有此資格和能力,在此之前,腦洞開得最大的人,也不敢想像,中國居然可以行英、法之事,在普、奧之間,折衝樽俎,甚至到了一言而決戰、和的地步?

    真真正正,像做夢一般!

    事實上,經此一役,中國的國際地位,確實有了實質性的、跳躍性的提高,中國的聲音,再沒有人可以充耳不聞了。

    上諭明發,軒郡王加親王銜。

    對於關卓凡的這個“親王銜郡王”,沒有人不服氣,關卓凡在此事上的功勛,不是都能盡述於上諭的。上諭只能說關卓凡“揚威布德於萬國”,但調停普、奧更重要的功用,上諭只能略過:其一,普魯士不致“跑偏”,以致影響日後對法作戰大計;其二,同普魯士建立起了真正的互信,確定了真正堅強的同盟關係,接下來對法作戰,中、普兩家,真正可以同心協力了。

    喜訊連連,關卓凡加親王銜的上諭明發沒幾天,西北又傳來了好消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8
第一三九章 部署

    董志原大捷之後,西征大軍經過充分休整,士騰馬飽,嚴寒一過,天氣轉暖,即大舉進軍金積堡。

    盤踞金積堡的馬化龍,是同治元年正式扯旗放炮的。不過,不同於從底層崛起的白彥虎,和清廷翻臉之前,馬化龍就是甘回中最具影響力的領袖,在當地的勢力,盤根錯節,極其深厚。

    彼時,西北迴教,有所謂四大門宦,即四大教派,曰虎夫耶門宦,曰哲赫忍耶門宦,曰嘎的林門宦,曰庫不忍門宦。這其中,分新、舊兩派,新派以哲赫忍耶門宦為首,舊派以虎夫耶門宦為首,馬化龍即為“哲赫忍耶門宦”的第五代教主。

    “哲赫忍耶”出於中東之“蘇菲派”,乾隆年間傳入中國,提倡簡化宗教儀軌,要求回教向窮人靠攏,不久之後,便迅速在中下層回民中傳播開來。

    虎夫耶門宦等老教大為驚恐,於是新、舊相仇,互指對方為“異端”,彼此攻殺,手段狠辣,毫不遜於日後的回、漢之爭。

    清廷是支持老教的,但新教對廣大窮人更有吸引力,雖屢經打壓,勢力卻愈來愈大,到了道光年間,新教終於徹底壓倒了老教。

    哲赫忍耶門宦的第三代教主為馬化龍祖父馬達天,第四代教主為馬化龍之父馬以德,到了馬化龍手上,他們家已經連續三代把持哲赫忍耶門宦教權,哲赫忍耶門宦教主的位子,其實已經成了馬家的世襲和禁臠了。

    “門宦”上有教主。中有道堂,下有大大小小的清真寺,經過哲赫忍耶派數代經營,新教的“門宦”,較之老教,更加龐大而嚴密,教主一呼百諾,教徒惟命是從。可以說。哲赫忍耶派的“門宦”,已經具備了准政府的形態,並大幅度地提高了回民內部的組織力和動員力。

    馬化龍起事之前,當地回民眼中,已是只有教主,沒有官府和朝廷了。

    *

    *

    平涼,督辦西北軍務欽差大臣行轅。諸將齊聚。會議進軍金積堡的部署。

    整間屋子,迴蕩著左宗棠洪亮的湖南鄉音。

    “是次用兵,全軍分成北、中、南三路!”

    “北路,劉松山部由綏德西進,克靈州,直趨金積堡,拊敵之背!”

    “嗻!”

    “中路,展東祿部出慶陽。本欽差自將雷正綰部、陶茂林部出平涼,二軍在固原會和,折而北上,仰攻金積堡!”

    “嗻!”“嗻!”“嗻!”

    “南路,劉典部由寶雞西進,趨秦州!”

    “嗻!”

    “伯敬,你這一路,主要目的,是為了威脅河州、狄道一帶的馬佔鰲匪股。使其不能北上援救金積堡;接下來,中路軍從南邊攻打金積堡的時候。使其亦不能騷擾官軍的後路——明白嗎?”

    “是,標下明白!”

    “諸位。”左宗棠環視諸將,“就是說,整個佈署,北路軍、中路軍南北夾攻金積堡,南路軍則負責‘打援’,都明白了嗎?”

    “明白!”

    “馬化龍盤踞一方多年,”左宗棠說,“朝廷拿他無可如何,致有今日之尾大不掉,個中緣由,一是此梟善於蠱惑人心,二來,此梟極擅聚斂,財源廣辟,乃屯糧藏械,邀買名聲,對抗天兵,不服王化。”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黃河百害,唯富一套’,河套之,正是這個金積堡!秦、漢二渠在此交匯,素來物產殷阜。嗯,除了茶、馬之利甚豐外,金積堡正東,有一個叫做花馬池的大鹽池,更是馬化龍的一大財源!”

    說到這兒,他轉向劉松山:“壽卿,這個花馬池,剛好在你的北路軍進軍路線上,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拔掉這個花馬池,徹底切斷它和金積堡的聯繫!”

    “嗻!”

    “馬梟甚為狡詐,”左宗棠冷笑說道,“形勢稍有不對,就向朝廷‘求撫’,但人員、器械、地盤,卻什麼都不肯交出來。西寧將軍穆圖善是個糊塗蛋,一再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愈撫,馬化龍愈是囂張,不但地方公事由其把持,錢糧由其徵收,連參領、協領甚至知州都由他委任了——他娘的!”

    左大帥是地地道道的讀書人,卻突然蹦出一句“三字經”來,諸將先是一愣,繼而精神一振。

    “馬逆小小伎倆,騙得過穆圖善,可別想在我左季高眼皮底下弄棒槌!我已上摺,參穆圖善糊塗誤國,這會兒,穆春岩大約已經回家抱孩子去了!”

    諸將心中都是一凜:將軍可是一品大員,真正的封疆大吏,左大帥說參就參了!

    有極少數的明白人,不禁就想:穆圖善兵微將寡,剿既剿不來,不“撫”,又有什麼好法子?可是,大軍出擊之前,要祭旗立威,一品大員的亮紅頂子,比普通匪人的腦袋瓜,更加好看,左大帥既挑上了他,就只好算他倒霉嘍。

    “我下令:其餘匪首,如果請降,確有誠意者,可以受降;唯有這個馬化龍,斷斷不許受降,此役,必犁庭掃穴,滅此朝食!”

    “嗻!”諸將轟然應道。

    “我的話差不多了,”左宗棠身子向後一仰,“諸位請抒偉論!”

    首先發言的是展東祿。

    “爵帥智珠在握,算無遺策!嗯,爵帥方才說,秦、漢二渠在金積堡交匯,標下以為,這句話,為此役之關竅!”

    “哦?怎麼說?克庵,請道其詳。”

    克庵,是展東祿的字。

    “是。”

    展東祿站了起來,走到大地圖旁,說道:“諸位請看,黃河北去,金積堡位於黃河東岸,剛好夾在秦、漢二渠之間。金積堡有兩處最為關鍵,一個是堡西的峽口,此既為黃河青銅峽之峽口,亦為秦、漢二渠之渠口;另一個,是堡東的永寧洞,此乃山水河過秦渠涵洞之處,秦、漢二渠在此交匯,北入黃河。”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就是說,峽口扼控進水口,永寧洞則扼控出水口,我軍若襲佔此二處,等於扼住了金積堡的咽喉!”

    左宗棠死死地盯著大地圖,過了好一會兒,重重點頭,說道:“克庵,高明!這兩處——峽口,永寧洞,非首戰便拿下來不可!”

    “爵帥,據線報,回匪在峽口、永寧洞駐兵寥寥,想來還沒有意識到此二處之緊要,咱們動作快一點,必可一戰便拿了下來,等到失去峽口、永寧洞,回匪就曉得難受了!”

    “好!峽口在金積堡西南,克庵,你部負責攻取峽口!”

    “嗻!”

    “永寧洞在金積堡東北,壽卿,你部負責攻取永寧洞!”

    “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8
第一四零章 後路

    進軍金積堡之初,出乎意料的順當,尤其是北路軍。

    劉松山的底銜不過正二品的總兵,新婚妻子卻獲得一品鎮國夫人的誥封,這在清朝開國以來,幾乎是前所未有之事,真正叫“恩出逾格”。劉松山本人固然“感戴天恩”,他的部下,一班“老湘軍”們,亦人人面上飛金,人人感奮激勵。加上北路軍之前沒有參與董志原的大戰,看著中路軍打得風生水起,一個個早就憋足了氣,要在金積堡一役中,大大爭一番臉面和功勞。

    因此,北路軍行軍速度很快,一路上的推進,亦非常順利。

    首先是花馬池,一個回匪也沒有,撤得乾乾淨淨。北路軍一槍未放,就佔領了馬化龍的這個大財源。想來,花馬池距金積堡較遠,馬化龍自知無力維持,於是主動撤退了。

    花馬池至靈州的路上,一路暢通,沒遇到任何回匪的遊騎的襲擾——這種事兒,本來是回匪最愛干的。

    接著到了靈州,咦,居然也是一座空城!

    靈州不同花馬池,花馬池是一個鹽池,無險可據,靈州卻是城深壘高,打起來,比花馬池難多了。可是,北路軍又一定要打它下來,不然,攻打金積堡的時候,必後路不靖,糧道堪虞。

    且靈州距金積堡較近,彼此能夠相互照應,在此,馬化龍不是沒有一戰的能力,就這麼放棄了,打的是什麼算盤?

    北路軍克復靈州之後。馬化龍的使者,帶著馬化龍的親筆信,來到了督辦西北軍務欽差大臣的行轅。幹什麼呢?

    “求撫”。

    馬化龍在信上說,他“世受國恩”,從不敢自外於朝廷的,只是“陰差陽錯,三人成虎”,誤會才愈來愈深。今聖朝寬恩厚典,遠邁前代;大帥英明睿智。人中龍鳳,必能體察下走之枉曲,最終干戈化為玉帛。

    嗯。花馬池、靈州,可是俺主動放棄的,這個,充分顯示了俺們無意抗拒天兵的誠意啊。

    還有。為示效順之誠。俺已經易名為“馬朝清”啦——看,俺的忠心,可昭日月!

    希望撫局早日達成,止戈息兵,俺“馬朝清”一族,將永為朝廷西北屏藩,子子孫孫,世世不渝。

    看過馬化龍的信。左宗棠大為得意:宵小伎倆,都在本大帥算中!

    “單單這‘屏藩’二字。”左宗棠冷笑說道,“馬逆就該死上十遍了!賊子野心,曝露無遺!什麼‘子子孫孫,世世不渝’——你也配!”

    官軍對馬化龍“求撫”的回應是:不論中路軍、北路軍,都繼續推進。其中,北路軍自靈州出發,直指金積堡東面門戶吳忠堡;同時,派一支奇兵,襲佔了永寧洞。

    馬化龍這才發現,今日不同往昔,苦肉計毫無效用,非大打出手不可了。

    那就打吧。

    靈州至吳忠堡,花馬池至靈州,突然冒出無數回匪,北路軍的前路和後路,同時烽煙四起。

    靈州至吳忠堡,一路上的回民堡寨,傍堡列隊,開槍放炮,呼殺官軍。安寧堡、同心城的回匪,亦趕來助戰,不斷襲擾官軍,北路軍前進的阻力立即大增。

    這也罷了,最要命的是,花馬池至靈州一帶,回匪遊騎四出,襲燒官軍輜重,北路軍推進過快,戰線短時間內拉得過長,後路不免空虛,糧道很快便吃不住勁兒了。

    不久,更壞的消息傳來了:靈州又失守了!

    北路軍絕大部分進軍金積堡,靈州城內只留很少的兵力駐守,回匪趁虛而入,奪回了靈州。

    北路軍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窘境。

    金積堡的南邊,中路軍也開始接敵了。

    受到北線形勢的鼓舞,馬化龍決定主動出擊,派馬萬春率金積堡回匪一部,前往預望城一帶,阻擊中路官軍。和馬萬春同行的,乃董志原一役中,掩護“輜重家口”先行撤向金積堡的白彥虎,以及陝回中百死餘生的有限的青壯。

    白彥虎的想法,和馬化龍並不完全一致,但人在矮簷下,哪能不低頭,只好暫時服從了馬化龍的安排。

    這種形勢下,官軍調整了部署,北路軍暫緩進軍吳忠堡,部隊一分為二,一部負責守住已落入手中的永寧洞,其餘大部回師,再次進攻靈州,務求徹底拔掉這根插在後背上的釘子,再次進軍吳忠堡之時,庶幾無後顧之憂。

    可是,有一點,單靠自身的力量,北路軍力有不逮,這就是花馬池至靈州的糧路,如果北路軍再次分兵去保護糧路,進攻靈州的兵力就嫌不足了。

    中路軍召開會議,展東祿自告奮勇,派所部騎兵營北上,替北路軍掃清後路。

    關卓凡“借兵”給左宗棠的時候,一共兩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再加一個工兵營,並無成建制的騎兵部隊。西北作戰,步、騎、炮相互配合,效果更好,陝西的回匪是關卓凡打平的,這一點,他當然深知。不過,當時關卓凡以為,楚軍、湘軍和陝西當地的馬隊足敷使用,他自個兒呢,又多少有點兒捨不得他的美國馬,就沒有給展東祿配備成建制的騎兵部隊。

    但是,在實戰中,軒軍發現,楚軍、湘軍以及陝西當地部隊,能力和效率,明顯比軒軍低一頭,友軍的馬隊,總是不大配合得上軒軍的步、炮,於是,進軍金積堡之前,關卓凡又給展東祿追加了兩個騎兵營。

    展東祿自請分友軍之憂,左宗棠不由大慰,立即批准了他的要求和計畫。

    軒軍的騎兵,人手一支“馬槍版”斯潘塞連珠槍,回匪遊騎,大半還用著土槍和弓箭,根本無力與抗,每次略一接觸,便丟下幾十具屍體,四散而逃。到了後來,回匪一遠遠地見到馬上的藍色身影,便呼嘯遠遁。

    北路軍的糧道,很快重新暢通起來。

    糧道無虞,北路軍軍心大定,士氣高漲,一鼓作氣,攻下了靈州城。

    北路軍再次分兵,一部駐守靈州城,一部繼續回師,和軒軍騎兵相互配合,將花馬池至靈州之間的回匪,一一掃清。至此,北路軍的後路,才算是真正“靖定”了。

    北路軍攻打靈州城的時候,中路軍和馬萬春、白彥虎兩支回匪,也正打得熱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8
第一四一章 急轉直下

    戰前,制定作戰計畫的時候,馬萬春和白彥虎吵了起來。

    白彥虎力主憑堡堅守,同時派出遊騎,襲擾官軍後方糧道。馬化龍財力雄厚,經營日久,金積堡及周邊堡寨,遠比陝回的堡寨高大堅固,應該能夠在官軍猛烈的炮火下支持更長的時間。官軍遠道而來,輜重轉輸困難,如果糧道不暢,時日久了,無以為繼,自會被迫退兵,金積堡之圍就可以解了。

    馬萬春卻大不以為然。

    從北邊的戰況看,官軍不過如此!之前,陝回種種說辭,把官軍特別是那個什麼軒軍吹得天將下凡一般,明顯言大而誇,說白了,是在為自己的不中用尋開脫嘛!

    他決定,開堡迎敵,正面對陣,給官軍“迎頭痛擊”;並且,要白彥虎、於得彥等陝回替他打先鋒。

    白彥虎大急,說北邊打得好,正是避敵鋒芒、擾敵後路之功,你怎麼反其道而行之?你這麼幹,預望城是保不住的了!預望城一失,黑城子、李旺堡也必不保,金積堡南面門戶就洞開了!

    馬萬春冷笑說道:“你若怕死,就明說!扯這些有的、沒的,管什麼用?”

    白彥虎氣得目瞪口呆,手不由自主摸上了刀柄。

    於得彥見不是事,趕忙站出來打圓場,說他願意率隊打先鋒,正面對陣,由白彥虎率其餘陝回,從側後襲擾官軍。

    馬萬春的手,本來也按上了刀柄,他斜睨了二人半天。終於鬆開了手。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也罷了——就這麼著吧。”

    於得彥是抱了必死之心,他的想法,是拿自己的性命,換來白彥虎可以將大部分陝回生力帶出預望城,若戰況不利,就不回金積堡了——這寄人籬下的日子沒法過!

    至於離開金積堡之後,去哪兒,視情況而定。可以試著向西南走。看看能不能和河州、狄道的馬佔鰲部匯合。如果走不通,就只好一路向西,穿過整條河西走廊,去和肅州的馬文祿部匯合了。

    當晚,於、白二人議計已定,執手流淚而別。

    第二天,官軍逼近預望城,探馬報給左大帥:回匪大開堡門,列陣以待。

    初初的時候,左宗棠、展東祿、雷正綰、陶茂林幾個。都以為自己聽錯了。諸將簇擁著大帥,出帳登上一個小土坡。極目遠眺,果然,預望城前,黑壓壓一大片。

    千里鏡裡看得更加清楚:回匪密密麻麻,雖不如何齊整,但確實是“列陣以待”。

    這是吃了什麼藥嗎?

    不管回匪有沒有吃藥,既然已經送上門來,那就不必客氣了。

    軒軍炮兵營一字列開,十二磅拿破崙炮怒吼起來。

    實心彈衝破濃烈的白煙,拖著一條又一條長長的灰色的煙跡,落入對面的人群中,犁開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的“路”來。

    回匪為抵擋官軍的槍子、炮子,事先已準備了幾十具“大盾牌”:三、四層濕棉被疊在一起,覆蓋門板,外裹以數層牛皮,豎立於雙輪小車之上,推行在隊伍最前端——可是,這種可以有效抵擋土槍、土炮的“大盾牌”,於官軍的洋炮,卻是毫無效用!

    一顆炮子正面擊中了一具“大盾牌”,“大盾牌”立即四分五裂,炮子穿過碎裂的“大盾牌”,速度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大盾牌”後推車的回回被攔腰截成兩段,炮子落地,一路跳躍著向前滾進,後面又有三個回回被它帶到了,一個被撕下了一條胳膊,一個被扯下了一條腿,還有一個摔倒在地的,炮子滾過之後,腦袋不見了。

    列陣的回匪剛剛起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還沒來得及發動正式的衝鋒,就徹底崩潰了。

    官軍吶喊著發動了攻擊。

    預望城外列陣的回匪,四散奔逃,大半都來不及撤回堡內;寨牆上觀戰的守軍,則被遍地的殘肢和哀嚎打消了鬥志,預望城一戰而下。

    於得彥戰死,馬萬春拚命殺出重圍,逃回了金積堡。

    官軍馬不停蹄,繼續推進,預望城之後,黑城子、李旺堡,沒花什麼大氣力就拿了下來,幾乎算是“傳檄而定”——完全在白彥虎預料之中。

    白彥虎還沒來得及對官軍“側後襲擾”,馬萬春便一敗塗地了。白彥虎派了人,偷偷地在預望城的戰場上轉了一圈,卻尋不著於得彥的遺體,他長嘆一聲,滴下淚來,然後懷著滿腔仇恨,調頭西去。

    金積堡南面的門戶打開了。

    官軍得勢不饒人,展東祿部一個步兵團,襲佔峽口,中路軍、北路軍對金積堡南北夾擊的大包圍態勢形成了。

    形勢急轉直下,馬化龍發慌了。

    特別是永寧洞、峽口兩處要害,先後落入官軍手中,馬化龍立時覺得,一隻大手在東,一隻大手在西,同時合捏,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了——別的不說,官軍高興起來,隨時可以開閘放水,雖然,金積堡未必會遭滅頂之災,但大夥兒整天泡在泥湯裡是免不了的,那個滋味,必定是很不好受的!

    展東祿的判斷是對的:開戰之前,馬化龍並沒有充分認識到峽口和永寧洞的戰略價值,防備不嚴,乃先後被官軍輕易攻取。

    不過,現在馬化龍醒過神兒來了,看得清楚:要打破官軍的包圍,第一緊要的,就是奪回峽口和永寧洞。

    峽口是進水口,馬化龍決定,先打峽口。

    馬化龍一方梟雄,到底不是平庸之輩,鑑於預望城之失,他清醒地認識到,己方火力遠不如官軍,守峽口的又是官軍中最強悍的軒軍,強攻必定勞而無功,欲收復峽口,只有出之以奇襲一途。

    回匪畢竟是地主,熟稔地形、水文,乃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金積堡位於黃河以東,馬化龍派出一隊精銳,在金積堡以北數里的地方,渡過黃河。到了西岸後,悄悄地運動到了和峽口夾河相對的位置。入夜後,這隊回匪在夜色的掩護下,乘坐羊皮筏子,再悄悄地渡河而東。

    上了岸,一路急行,摸到了峽口。

    帶隊的首領一聲令下,一眾回匪齊齊暴吼,呼嘯著撲了上去。

    這個時候,峽口的守軍,大半都在熟睡之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8
第一四二章 男兒報國,此其時矣!

    幾乎就在回匪發動攻擊的同時,峽口官軍的陣地上,響起了槍聲。

    開始的時候,槍聲是疏落的,但很快,槍聲頻密起來,而且,愈來愈是密集,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已是密如連珠,由南而北,一片爆響。

    黑暗中,回匪猶如衝進了一個子彈編織的大網,紛紛摔倒在地。

    帶隊的回匪驚疑不定:難道這次奇襲早被探知,官軍早就做好了準備?

    事實上,守備峽口的軒軍確實“早就做好了準備”,但具體情形卻不是回匪首領猜測的“這次奇襲早被探知”——在回匪暴吼如雷前的一秒鐘,守軍還不知道,有一支敵軍已經運動到自己的陣地前面了。

    可是,軒軍確實“早就做好了準備”。

    軒軍一佔領了峽口,便立即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挖掘戰壕,修築防禦工事——南向是友軍,其實是非常安全的,但依據條例,依然要修築防禦工事,決不能偷工減料,敷衍了事。

    每一個方向,都設有游擊哨、固定哨;夜晚,防禦工事內,都留有值星分隊。

    到了晚上,大部分的士兵,自然都是要休息的,但按照條例,戰時前線,無論官兵,統統人不解甲,和衣枕戈,一聞警訊,便可在最短的時間內進入防禦工事。還有,各部之宿營地,宿營地至防禦工事之動線,都事先規劃妥當,交代明白,遇到緊急情況。動作雖快。但秩序井然。不會你衝我撞,甚至自相踐踏。

    還有,軒軍是有“夜晚緊急集合”這個訓練科目的。熟睡之中,在尖厲的哨聲和長官的咆哮聲中,從鋪上一躍而起,三五分鐘之內,即穿戴齊整,持槍列隊。乃是家常便飯——那還是在“解衣而臥”的情況下。

    回匪必須在被軒軍哨兵發現之前發動攻擊,但大隊來襲,不同三五個人的“特種作戰”,不可能真摸到了人家眼皮子底下還不被發現,因此,攻擊命令下達的時候,回匪距軒軍陣地其實還有一段距離,待其全部進入有效射程的時候,軒軍也已全部進入了防禦工事——這個反應速度,對軒軍來說。不過中等偏上水平而已。

    公平地說,在發動攻擊之前。回匪是次奇襲,策劃、組織、實施,都是非常成功的,軒軍的主要注意力,放在了東北方向的金積堡上,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從西邊的黃河西岸,神不知鬼不覺地渡過一支敵軍來——而且,是在晚上!

    這個時代,限於通訊、組織能力,夜戰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回匪能夠兜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兩渡黃河——其中一次還是在晚上,一路摸到敵人陣前,守軍一直沒有察覺,實話實說,真是“雖古之名將亦不能過也”。

    然並卵。

    回匪不曉得,對面陣地上的守軍,已經不是一支冷兵器時代的軍隊,而是一支地道的近代化軍隊,其組織力、紀律性、行動力,都不是此時的回匪能夠想像和比擬的。

    黑暗中,軒軍無法精確瞄準,後裝槍的威力多少打了折扣,回匪也不清楚身邊的同伴倒下去多少,這也多少減緩了密集彈雨帶來的恐慌情緒,但即便如此,在距軒軍的防禦工事還有三十米左右的距離時,回匪還是徹底崩潰了。

    猶如一個大浪,高高湧起,在堅硬的礁石上砸得粉碎,一聲痛叫,**著退了下去,再也無力返還了。

    不過,畢竟事發倉促,又是夜晚,不比白天從容對敵,在有效射程內,軒軍給予敵人的有效阻擊的時間畢竟有限,還是有一小部分回匪沖上了軒軍的陣地。

    這班人正在狂喜亂吼,軒軍士兵紛紛跳出戰壕,挺著雪亮的刺刀,四面八方撲了上來,三下五除二,這一班回匪,全部被捅死在陣地上,一個不剩。

    戰後檢點,軒軍傷亡極微,包括在最後的白刃戰中,也沒發生什麼傷亡。

    太陽升起來了,峽口以西,陣地前面的空地上,三百多具回匪的屍體,在陰影中橫七豎八。

    太陽愈升愈高,很快,屍體們統統被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金色。

    *

    峽口打不下來,馬化龍把目光轉向了永寧洞。

    劉松山接報:石家莊、馬五寨失守了!

    石家莊是吳忠堡南四、五里的一個堡寨,此地扼秦渠之要,和永寧洞水口緊連,算是永寧洞西向屏障。馬五寨則和石家莊互為犄角,共同拱衛著永寧洞。

    石家莊、馬五寨距永寧洞近,距金積堡遠,永寧洞既失,石家莊、馬五寨不可能單獨守住,因此永寧洞被官軍佔領之後,石家莊、馬五寨的回匪便主動撤退了。

    就因為石家莊、馬五寨到手得太過容易,劉松山對其重視不夠,駐防的兵力有限。

    入夜後,一支回匪由胡家堡出發,渡過秦渠,一舉“克復”了石家莊、馬五寨。

    又是趁夜奇襲,又是夜半渡河。

    石家莊、馬五寨的價值,不在自身,在於永寧洞,回匪既然攻取了石家莊、馬五寨,接下來自然就要攻打永寧洞——永寧洞可是不容有失的!

    就是說,石家莊、馬五寨,一定要拿回來!

    劉松山連夜點齊兵馬,天色微熹,即向石家莊發動了進攻。

    鏖戰移時,回匪不支,再次放棄了石家莊,向馬五寨撤退。

    劉松山下令:不入堡寨,銜尾急追。

    石家莊、馬五寨之間,是一個小小的山坳,進入山坳,馬五寨便遙遙在望。

    就在此時,兩側山坡,突然喊聲震天,槍子、箭矢雨點般飛了下來,劉松山心中一震,暗暗叫了一聲:不好,中伏了!

    伏兵四起,前面“敗退”的回匪,也吶喊著返身殺回,官軍一時慌亂起來。

    劉松山雖然在心裡叫了聲“不好”,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驚慌的表情,不但不退,反而縱馬上前,大呼:“男兒報國,此其時矣!娃子們,殺賊啊!”

    主將的勇氣和鎮定,極大地鼓舞了士兵們,經過一陣混亂,官軍終於穩住了陣腳,敵我雙方呼嘯著絞殺在了一起。

    回匪沒有想到,中了埋伏的官軍,居然還如此強悍,死戰不退,不由為之氣沮。官軍的士氣,經劉松山以下諸將,來回反覆鼓舞,卻是愈戰愈高。

    劉松山眼見官軍漸漸地重新取得了優勢,正在欣喜,突然右胸一痛,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壞了,中彈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6:19
第一四三章 圍魏救趙

    主將中彈,軍心立時大亂,本已佔回上風的官軍,一時敗相呈露。

    劉松山咬牙控轡,騎在馬上不動,對左右喝道:“我沒有事!傳令諸將,毋亂行列,整隊速攻!”

    衛士們齊聲大呼:“軍門無恙!軍門無恙!軍門無恙!”

    劉松山的底缺雖然是總兵,但已經加了提督銜,因此部下稱他“軍門”。

    四週數百將弁同聲大呼:“軍門無恙!軍門無恙!軍門無恙!”

    聲震四野。

    士兵們見劉軍門騎在馬上,身軀筆直,巋然不動,果然“無恙”,士氣倏然大振,一邊大呼:“殺賊!殺賊!殺賊!”一邊向回匪猛撲過去。

    回匪見劉松山明明中彈,卻渾如無事,驚駭之下,以為其人必天神附體,心下登時怯了,被官軍一輪猛攻,終於支持不住,亂糟糟地向馬五寨退去。

    這一次,是真正的敗退了。

    官軍再次銜尾急追,回匪喘不過氣來,只好放棄了馬五寨,沿著秦渠,四散潰逃,不少人都跌入秦渠淹死了。

    看到官軍的旗幟重新插上了馬五寨,劉松山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晃,從馬上摔了下來。

    左宗棠和展東祿,都第一時間派了醫生過來,為劉松山療傷。

    軒軍的隨軍主治醫師是一個美國人,名叫克魯斯,外科手術做的非常漂亮。在克魯斯的全力搶救下,劉松山終於甦醒了過來。不過,他右邊的肺葉受創。加上失血過多。不好好將養個一年半載。難以恢復。總之,必定是不能繼續帶兵的了。

    左宗棠下了札子,命劉松山兄子劉錦棠,接任北路軍主將之位。

    頂住了回匪的反撲,官軍開始收緊包圍圈,將金積堡外圍的堡寨,一個一個地敲了下來。

    這些堡寨,數量雖多。但體量都不算大,比之陝回的堡寨,縱然高大堅固些,可到底是粘土築成的,無論如何,擋不住拿破崙炮的轟擊。

    眼見著外圍的堡寨,一個接著一個,被官軍攻了下來,金積堡內,馬化龍以下諸匪首。都急了起來,情知這麼打下去。遲早輪到金積堡本身,時間早一點、晚一點罷了。

    不能坐以待斃!

    馬萬春預望城大敗虧輸之後,嘴上不說,心裡卻完全服膺於白彥虎的看法了:本來就應該“避敵鋒芒,擾敵後路”嘛!

    事已至此,敵人的“鋒芒”是避不開的;“後路”呢,官軍的糧道有重兵保護,花馬池、靈州一線前車有鑑,去襲擾官軍的糧道,並不現實,不必考慮了。

    那麼,該怎麼辦呢?

    馬萬春開了一個巨大的腦洞:打到陝西去——圍魏救趙!

    他的理由是,朝廷在陝甘的兵馬,大半都進了甘肅,陝西必定空虛,咱們把左騾子的老巢翻個底朝天,不怕他不撤兵!

    諸匪首面面相覷:今時不同往日,陝西的同道,都已被官軍清剿殆盡了,甘回入陝,是沒有人接應的;這也罷了,更糟糕的是,甘回入陝,連靠譜的嚮導都沒有——撤到金積堡的陝回,已經跟咱們分道揚鑣,一路向西而去了!

    馬萬春冷笑道:“你們這幫人,一個個前怕狼、後怕虎的——好,我問你們,不這麼幹,還有什麼其他的好法子,可以扭轉局面嗎?”

    眾人默然,確實,舍此之外,並無善策。

    最後,馬化龍拍了板:“坐困愁城不是個事兒,萬春的法子,不失為一條死中求活之計,唉,就這麼著吧!”

    馬萬春見老大從善如流,不由精神大振,說道:“還有,叫河州、狄道的馬佔鰲,出力向北打!如果他們能把渭源打下來,威脅鞏昌,咱們這邊的壓力,就輕好多了!”

    馬化龍眼睛一亮:“這倒是!給馬佔鰲送信兒!他南我北,大夥兒一塊兒動手!”

    議計已定,派馬正綱率部走南路,出寧州、正寧,入陝西三水;馬朝元率部走北路,由金積堡出寧條梁入陝。

    二部在甘泉匯合後,即東攻韓城、頜陽。

    金積堡的回匪偌大動靜,自然瞞不過官軍的探馬、細作,左宗棠會議諸將,得出了準確的判斷:甘回意圖入陝。

    應該如何應對呢?

    諸將大多主張分兵阻截,唯有展東祿反對。

    “標下愚見,”展東祿說,“陝西的情形,不比從前,甘回入陝,不是游龍入海,而是魚兒跌進了干池塘子,蹦跶不起來的!”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再說,陝西有馬撫台、蔣撫台坐鎮,這兩位,都是一等一的能員,爵帥大可安心。”

    馬撫台,指的是馬新貽,前任浙江巡撫,被關卓凡輾轉運作到了陝西巡撫的位子上。這一方面,是為公——為了剿回,馬新貽是回回,分屬“老教”,仇視馬化龍、白彥虎的“新教”,過於漢人;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關卓凡自己的嫡系劉郇膏騰地方。

    蔣撫台,指的是蔣益灃,左宗棠的老部下,前任廣東巡撫,在左宗棠的和關卓凡的“大交易”中,被調任新設立的甘肅巡撫。

    甘肅巡撫擬駐蘭州,可是,甘回尚未平定,蔣益灃這位甘肅巡撫,目下還得呆在陝西,其實際工作,除了籌備不曉得何時才能掛牌的“甘肅巡撫部院”,最主要的,是為西征大軍辦理各種後勤事務。

    左宗棠點了點頭,說道:“克庵的意思,是馬正綱、馬朝元二逆,不足為慮,咱們不必分兵阻截,以免分薄了進攻金積堡的兵力?”

    “是,爵帥睿見!”展東祿說道,“標下以為,回匪此舉,就是為了‘調虎離山’、‘圍魏救趙’,咱們若分出圍困金積堡的兵力予以阻截,只怕正中了回匪的下懷。”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咱們只要不為所動,回匪此舉,只能自速其死——金積堡本就吃緊,回匪分兵他顧,金積堡這邊,自然愈加左支右絀。咱們趁機猛攻,必可一鼓而下之!到時候,馬正綱、馬朝元二逆,想回家,都找不到地方了!”

    “好!”左宗棠輕輕一拍桌子,“就這麼辦!傳令陝西方面,官軍民團,嚴堵死守,不容入陝回匪四處流竄,待金積堡拿下來了,再回頭收拾這兩條釜底游魚!”

    “嗻!”

    左宗棠極欣賞地看著展東祿:“克庵,擘畫明白,有大將之風啊!”

    “爵帥謬讚!”

    展東祿心想:真的是“謬讚”——俺這些道道,包括之前關於峽口和永寧洞的看法,都是出征之前,軒王爺的面授機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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