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4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3
第一零四章 大清特色MBO

    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必也正名乎!

    關卓凡改“官辦”為“國有”,不為好玩,無關趣味,實實在在是有“正名”的必要。

    這個時代,近現代“國家”的概念,還非常淡薄,更加沒有“公務員”的概念。“官辦”之“官”,既是“官府”,也是“官員”,二者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非但如此,單拿“官府”二字來說,也是有問題的——到底是哪一級、哪一處的“官府”?

    這種曖昧含混,在相當程度上,導致了“官辦”企業“內部人控制”、公私不分、最終化公為私;同時,也是“官督商辦”企業官商勾結、利益輸送的重要原因之一。

    還有,辦企業有辦企業的套路,這個套路,不因所有權不同而異。“官辦”的企業,總是要把“官派”擺了出來,忘記了自己是做生意的,只記得某品某級、庭參揖讓,這個企業,還怎麼辦得好?

    “國有企業”四字,開宗明義:

    首先,確定了所有權。國家既出了銀子,企業即為國家所有,今後一切貪瀆情事,即可以“侵佔國有資產”入罪。

    其次,這是“企業”,不是部院司道府縣,主其事者,做起事情來,要走做生意的套路,不能走做官的套路。

    再次,“國有企業”四字,對培養這個時代的人們的近現代“國家”觀念,也會有一定的助益。

    當然。關卓凡絕不會天真到認為,同樣一間企業,僅僅換個名字,就能脫胎換骨了。他很清楚,如果不施以更強有力的手段,事情不會發生任何實質性的變化。

    原時空,洋務運動及其後興辦起來的那些“新式企業”,其經營管理。若用近現代企業制度標準去套,幾乎無一例外地慘不忍睹。

    第一,效率畸低,十兩銀子只能辦一兩銀子的事情——就這一兩銀子辦出來的事情,也往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遇風吹雨打。不免煙消雲散。最終的結果,是一兩銀子也沒有了。

    第二,財務混亂,任意開銷,“三公消費”尤其畸高,幾乎沒有任何成本概念。

    第三,冗員充斥。冗員的來源,不僅有主管官員的私人。還有許多中央、地方大佬的人情,一封“八行”、一張條子、甚至一個口信,就能塞一個人進來。即便主管官員和請託者並沒有什麼太深厚的交情,為不得最罪人,原則上也不會拒絕類似的要求,反正發薪水又不是掏我自己的腰包!

    其中有相當數量的冗員,根本不點卯上班,甚至人都不在本省,完完全全是在“吃空餉”。

    第四。損公肥私,明扣暗扣。買空賣空,各種“戴帽子”——這就更加不必說了。

    洋務運動伊始。直至清朝滅亡,符合“國際標準”的、真正意義上的近現代企業制度,始終未在中國建立起來。

    留意,這種情形,和主官官員本人清廉與否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

    譬如,左宗棠、張之洞,本人都以清廉著稱,但他們經辦的企業,上述毛病一個不少——也包括他們本人。別的不說,單說公款消費——他們確實沒有把銀子揣進自己的腰包,但在“三公消費”上面,花起錢來,卻是毫不手軟,決不後人。又比如,拿公家的錢,“照顧”老朋友的子女家屬,也是異常大方的。

    下邊兒的人,公家的各種大小便宜佔著,左季高、張香濤高高在上,大都會當做沒看見;即便貪瀆不法,如果此人是自己的嫡系,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出了事,一樣是要“力保”的。

    左宗棠離開閩浙之時,原本是想請沈葆楨接管他創辦的福州船政局,但關卓凡反對,原因就在這裡:沈葆楨之為人、為官,以及辦洋務的套路,和左宗棠、張之洞其實如出一轍——清廉,可上述各種毛病,一個不少。

    咦,好像哪裡不對啊?按關卓凡的意思,接任福州船政大臣的,不是……張之洞嗎?

    上文,張香濤和左季高……一塊兒被狠狠損了一通,言猶在耳啊!這個,張之洞之於左宗棠、沈葆楨,區別又在哪裡呢?

    區別有二:

    其一,此時的張之洞,年紀還輕,資歷還淺,必然是要聽關卓凡的擺佈的;而左宗棠、沈葆楨兩個,勳重望著,辦事情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章程,又都是典型的順毛驢,不爽了就撂蹄子,哪裡是關卓凡輕易擺佈得了的?

    其二,張之洞任福州船政大臣,主要是去負“政治責任”的,暫時不及實務。福州船政的實務,掌握在兩個英國人手裡:海曼奇,原皇家海軍學院副院長,出任中國福州海軍學堂“總辦”; 畢夏普,原“哈蘭德和沃爾夫”造船廠副總工程師,出任福州船政局“總辦”——相當於總經理。

    事實上,此時的張之洞,對關卓凡最大的作用,是拿來招撫“清議”用的,而“清議”裡邊,關卓凡找不到比張之洞更合適的人選了——矮子裡拔高個兒,“清議”裡邊,張之洞畢竟是腦筋最開通、能力最強的一個。

    就是說,其實,張香濤是一個大花瓶。

    主官官員即便清廉,所辦企業尤一塌糊塗至此,若主管官員的私德不檢,操守可議,那麼,問題就更大了,就會發生“內部人控制”,公私不分,最終化公為私。

    李鴻章就是其中典型了。

    李氏“化公為私”的經典之作,是輪船招商局由最初的“官辦”變為最後的“官督商辦”。

    這個案子,李鴻章幕後主使,盛宣懷前台操盤,十足十一部精彩的商戰大片,但來龍去脈極其複雜,若詳細講明白了,獅子難免“水”之譏,只好大略言之了:

    光緒二年,即1876年,盛宣懷動議,輪船招商局收購美資旗昌公司。旗昌股票面票價格每股一百兩銀子,但當時其實際價格已跌至每股五十六兩。盛宣懷暗地用官款以實際價格收購旗昌股票,報給朝廷的,卻是票麵價格。於是,每一股四十四兩銀子的差額,就落入了李鴻章、盛宣懷的腰包。

    通過這種手段,李、盛共侵吞了“官本”七十餘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這還不算厲害。

    真正厲害的是在七年後。

    光緒九年,即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李鴻章上奏,以兩國開釁、法國人必攻擊輪船招商局之船隻,請將輪船招商局暫時過戶到某中立國名下,俟戰後再轉回中國——哎,給人家一點子手續費就可以啦。

    朝廷糊裡糊塗地批准了這個方案。

    萬沒想到,這個“戶頭”,一“過”了出去,就再也沒有“轉”回來——沒有轉回到朝廷手裡。

    法戰結束後,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操作,輪船招商局雖然變回了“華籍”,但在這個過程中,“官本”被迫全部退出輪船招商局,輪船招商局的股本,變成了百分百的“商本”,成了所謂“官督商辦”。

    晚清最賺錢的“國有企業”,就這樣被納入了李鴻章、盛宣懷等私人的懷抱。

    每讀這段歷史,關卓凡總能想到二十一世紀一個非常流行的詞彙:MBO。

    嗯,大清特色MBO。

    李鴻章過世的時候,家族財產高達四千萬兩白銀之巨。這個數字,絕對不是單靠傳統意義上的貪污受賄能夠積致的。李鴻章不是和珅,他始終在地方上工作,並沒有那麼多賣官鬻爵的機會。

    盛宣懷過世後,他指定的遺囑執行監督人——很有意思,是李鴻章的長子李經方——用了兩年時間,才統計出盛家龐大的財產:總額為一千三百四十九萬兩白銀。

    盛宣懷的身份,和胡雪巖不同,始終是朝廷官員和“國企負責人”。

    我們要問一句:李、盛之流的驚人的財富,到底從何而來?

    事實上,李鴻章正是中國官僚資產階級的始作俑者,他和他周圍及後續衍生出來的龐大利益團體,上下其手,將中國近代化的成果,用各種方式和手段,不間斷地自國家搬到自家。當他們認為:搬的差不多了——“國家”那邊兒,已經基本空了——便輕輕一推,清朝皇帝,這個他們侵奪的財富的名義上的合法持有人,就從寶坐上跌了下來。

    好啦,改朝換代了,我們在“前朝”那裡拿來的銀子,袋袋平安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4
第一零五章 監軍

    關卓凡發現,當時的朝廷,對這種“大清特色MBO”,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

    原因並不太複雜:洋務運動的早期,中央還保有對“洋務”的一定的控制力;到了後期,辦洋務,愈來愈依靠李鴻章等地方督撫,最終,朝廷完全放棄了對洋務的主導權。南洋大臣、北洋大臣等奇葩之設,就是洋務的主導權,由中央轉向地方的標誌。

    中央機樞,已經沒有真正懂洋務的人才,更加沒有文祥這種不但精通洋務,且頭腦清楚、自有主見、上位者不能移志的人才。辦洋務,上位者稀里糊塗地做著甩手掌櫃,自然只能聽任李鴻章、盛宣懷等上下其手,任意施為。

    李、盛等人玩兒的把戲,並不是都那麼高明。輪船招商局收購旗昌公司,其中弊端,左宗棠、劉坤一等封疆大吏,都有所發覺,並上書攻訐。可是,李鴻章的自辯亦足眩耳目,朝廷難辨真假,縱有懷疑,也只能放在肚子裡。

    更重要的是,辦洋務,少不得李鴻章,倚俾過深,無法翻臉,所以,對李氏類似的攻訐,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宗室親貴並未完全失去對地方督撫鳩佔鵲巢的警惕。德宗、慈禧先後升遐,溥儀繼位,掌權的一班少年親貴,終於要“撥亂反正”了。

    先是弄出一個“皇族內閣”;接著,要收天下財權於中樞,還要清理北洋的財務——“收天下財權於中樞”固然是痴人說夢。北洋的賬,從李鴻章到袁世凱,數十年下來,那是天底下第一盤爛賬、黑賬,如何清得?

    最後,載灃、載澤、載濤的興頭愈發大了,居然要殺袁世凱。

    這幫二貨,不知今夕何夕。還以為此身尚在康、雍、乾之世!他們雲裡霧裡做著清秋大夢,官僚資本已經下定決心,要更換“代言人”了。

    史鑑殷然,關卓凡想,我該怎麼辦呢?

    怎樣才能保證,我治下的“國有企業”,不重蹈原時空“內部人控制”的覆轍呢?

    關卓凡一個腦袋兩隻手。分身無術。不能自個兒去辦企業。可是,他能用的人,還是這個時代的人,其中相當一部分,還是原時空創辦、經營、掌控“新式企業”的那撥人——這撥人,畢竟是這個時代最開通、最能幹的一批人。

    譬如,關卓凡用之於開平礦務局的唐廷樞、輪船招商局的徐潤、福建船政的伍廷芳、顧委會鐵路股的張蔭恆。

    容閎就更不必說了,已經成為他辦理洋務的左膀右臂之一。

    但是。說起觀念、操守,這個時代的人,本時空較之於原時空,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

    這個時代,“公僕”、“為人民服務”之類的觀念,基本上是不存在的。關卓凡已開始在軒軍中培養類似的觀念,也算是小有所成,但若說要深入人心,那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這個金手指。一時半會兒的,關卓凡無論如何也開不出來。

    現階段。關卓凡能夠保證軒軍的戰鬥力以及對他本人的忠誠,但是。軒軍幹部一旦走出軍營,放諸企業,關卓凡無法保證,他們不會在巨大的利益的誘惑下,變身為“內部人”,行李鴻章、盛宣懷之事。

    軒軍的幹部,關卓凡自認是這個時代最符合工業化要求的人才了,在“內部人控制”問題上,尚無法真正信任,別的人,就更加不必說了。

    事實上,歷史上的唐廷樞、徐潤、伍廷芳、張蔭恆,“廉”之一字,都不無可議之處。

    但關卓凡還是得用他們,還是那句話——他們是這個時代最開通、最能幹的一批人。

    所以,不能僅僅因人成事,國有企業,必須從一開始,就建立符合近現代化企業治理標準的經營機制、監督機制。

    關卓凡決定,從建立近現代財務制度入手。

    工業社會的經濟活動,複雜程度遠遠超過農業社會。中國原有的財務制度,簡單粗疏,標準不一,根本不足以應對工業化進程中愈來愈複雜的生產、貿易。原時空的洋務運動,企業效率畸低、管理混亂、漏洞百出,“內部人”上下其手、無所顧忌,這是重要原因之一。

    近現代財務制度之設,收支盈虧,囊括無遺;條分縷析,一目瞭然,對企業控制成本、趨盈避虧之作用,十倍於中國舊有的“記賬”;若有舞弊情事,循跡按究,哪個環節、哪個經手人出的狀況,亦無所遁形。

    單靠中國自己,在短時間內建立起完善的近現代企業財務制度,是不現實的。關卓凡認為,彷彿“西法練兵”,辦企業,一樣是需要洋“教官”的。

    這才有“中美人才互通計畫”。

    洋人顧問中國企業財務,甚至直接掌握企業財務,則該企業一切機密盡為其洞悉。關係如此重大,“財務顧問”、“財務總監”的敏感和重要,不是普通技術人員可比,除了能力、操守之外,還需要得到中國政府的政治信任。這種政治信任,除了擁有“鮮血澆鑄,磐石不移”之“邦誼”的美國,不做第二國想了。

    還有,即以能力、操守論,有合眾國政府的背書,這批“美國顧問”亦比關卓凡自己出去找來的人強。關卓凡不是找不到有能力、有操守的人才,可是,找到這麼大數量的符合要求的人才,就不是任何個人辦得到的事情了。

    再好的制度,如果得不到嚴格的執行,或者在執行過程中變形走樣,也是白搭。“美國顧問”的任務,除了幫助中國的“國有企業”建立現代財務制度,也要保證、監督制度的執行。就是說,這幫子美國顧問,其實是關卓凡派駐各地國有企業的“監軍”。

    “監軍”這個差使,實在不放心交給中國人自己來做——哪怕這個人是關卓凡的“自己人”。巨額利益面前,那種內外勾結、貓鼠同窩、沆瀣一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美國人並不是不能收買,但收買起來,畢竟要比中國人困難的多,更何況“美國顧問”後邊兒,還有美國政府的背書。

    關卓凡並不指望,“中美人才互通計畫”能夠徹底杜絕“內部人控制”現象——“徹底杜絕”四字,任何時候都是不現實的。“官僚資產”依然會現身於本時空。不過,關卓凡有足夠把握,能夠把“官僚資產”控制在一個可以容忍的範疇內,數量有限的“官僚資產”,變不成“官僚資產階級”。

    同時,國有企業的產出投入比,會大幅度提高;盈利能力,會大幅度增加。

    中央以及他本人,會牢牢掌控各地國有企業,進而掌控全國財政,地方無以坐大。

    關於“國企”用“西法”,關卓凡早早地就埋下了一個非常有力的伏筆:“奉恩基金”之款項來源,乃按一定比例,從各地新式企業之盈利中計提。關卓凡以此為藉口,要求一切新式企業統一採用西洋財務制度——不然我怎麼算的明白?

    當時,洋務初興,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地方大員,為取得“上頭”和宗室的支持,都力贊其議。

    更妙的是,既行西法,新式企業的財會人員,便幾乎全部出於上海的“廣方言館”及其下設的財會速成學校——全中國就那兒才有足夠數量的通曉西洋財務的人才。

    “廣方言館”可是軒郡王一手創辦的喲。

    國企之財務,高級管理人員是我請來的美國人,中低級財會人員是我的“廣方言館”的人,嗯,雙管齊下,看看我究竟拿不拿得住這些子企業?

    好啦,如意算盤噼裡啪啦打過了,我該陪美國朋友去上海了。

    到了天津,先耽擱兩天,那兒,有一件非常有趣的東西要看,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要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4
第一零六章 尖端兵器

    關卓凡並沒有和“美利堅訪華代表團”一同出京,為了那件“有趣的東西”,他提前兩天到了天津。隨行的美國人,只有山度士一位。

    小站軍營門口。

    “人呢?”

    這是下車伊始,彼此行過了軍禮,關卓凡對出營迎接他的華爾、張勇、福瑞斯特等人說的第一句話。

    華爾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了:“在靶場。”

    “好,去靶場。”

    好傢伙,這麼幹脆,營區都不進,水都不喝一口?

    華爾命衛兵先行快馬趕赴靶場,通知相關人等王爺要過來視察了。

    張勇在一邊眉飛色舞:“王爺,東西真是好東西!只是……”

    “只是什麼?”

    “我們爭了十幾天,”張勇嘿嘿一笑,“到了後來,個個都臉紅脖子粗了,可還是拿不準,到底該怎麼……擺它?”

    擺它?

    這話似乎沒頭沒尾,但關卓凡曉得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不著急,凡事總是愈辨愈明白的——先看看東西究竟好在哪裡?”

    一行人怒馬如龍,來到了靶場。

    靶場入口,“相關人等”已經在恭候了,其中,有三四個身著獵裝的洋人。

    山度士偏過身子,對關卓凡說了句什麼。關卓凡點了點頭,第一個跳下馬來,大踏步走了過去,還差著幾步路,手已經伸了出來:“加特林先生,咱們總算見面了。”

    理查.喬登.加特林趕忙迎了上來。先是深深一躬,直起身來,才握住關卓凡的手:“親王殿下,能夠為您服務,是我莫大的榮幸。”

    理查.喬登.加特林,加特林機槍的發明者。

    *

    *

    前文有過交代,關卓凡在美國的時候,向理查.喬登.加特林買下了他的“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的專利。並承諾,提供後續研發、改進的資金,不設上限。另外,還約定,將聘請他負責日後定型了的“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的製造、生產。

    加特林無法拒絕關卓凡提出的價格和條件。同時,和克里斯托弗.斯潘塞一樣,加特林對這位來自中國的公爵大人的“知遇”。亦有久旱逢甘霖之感。事實上。他的這種感覺,比斯潘塞還要強烈。

    斯潘塞在推銷他的“斯潘塞連珠槍”的過程中,雖然屢遭冷眼、白眼,但“斯潘塞連珠槍”怪是怪,好歹還是一支“槍”,勉強還在世人的理解能力範圍之內。可加特林先生,您究竟能不能夠講清楚,“連用速射武器”……到底是個什麼鬼東東?加特林感覺到。在一個又一個遊說對象的眼中,自己就是一個笑話、一個怪物。

    並不好全怪人家沒眼光,事實上,加特林自己也確實說不清楚,他的“連用速射武器”到底是什麼——槍,還是炮?

    事實上,在排隊槍斃時代,加特林的設計思路太超前了,當時的戰術體系。根本沒有機槍的任何位置。只有等到前膛槍轉為後膛槍,散兵戰術出現了。機槍的火力壓制和支援的概念,才有實質的意義。

    就在加特林對美國的市場已基本絕望、打算到歐洲去碰碰運氣的時候。山度士銜關卓凡之命出現了。

    關卓凡之所以要將“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的專利買下來,是因為加特林申報的專利極具排他性:

    這個專利中有兩點聲明,一個是“提供鎖膛的內有擊針的圓柱旋轉體,與槍管一起旋轉”;一個是“每根槍管都有獨立的擊針”。

    這就使得,以後所有與加特林機槍相似的設計都不能再獲得專利了。

    這是馬克沁機槍問世之前,數十年間,再沒有其他類似的機槍被“發明”出來的最重要原因。在專利權問題上,洋鬼子——特別是“先發”的英、法——還真是算規矩的,不大隨便山寨人家的東西。

    至於馬克沁機槍,以自身火藥燃氣為動力,和加特林機槍的外力機械驅動,設計思路已經完完全全不同了。

    關卓凡打的如意算盤是,只要他不對外宣傳、售賣“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英國人、法國人就沒有機槍可用,特別是法國人——最起碼,在老子跟你打過冤家之前,你沒有機槍可用。

    英國人呢,嗯,也會在祖魯人、布爾人那裡吃更多的苦頭,我也許會更早一點觀賞到日不落帝國的美麗夕陽。

    當然啦,美國是“血盟”,如果有興趣,我是可以賣幾支給你們的——拿去打印第安人罷!不過,既然加特林先生不再繼續推銷他的“連用速射武器”了,我很懷疑,美國人是否會如原時空那樣,按時按點,對這種非槍非炮的“鬼東東”,發生足夠的興趣?

    如此一來,關卓凡就能夠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對西洋列強保持一定的武器代差優勢。碾壓神馬的當然談不上,但未來彼此可能發生的衝突中,己方勝利的概率會大大增加。

    這是一條釜底抽薪的絕妙好計。

    我有多少小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

    *

    加特林是次來到中國,屬於“匯報演出”性質。他以及他的研發團隊,緊跟著“美利堅訪華代表團”來到中國,到埠日期,相差不過三、四天。他並不是“訪華代表團”的成員,沒有進京,而是待在天津小站軍營,和軒軍諸將及技術人員一起,用帶來的樣槍,做一系列的演示、試驗。

    好吧,我們來看看“演出效果”如何?

    第一眼看過去,就頗出關卓凡的意料。

    三架不同型號的“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一字排開。

    這是這個時代全世界最尖端、最新銳的三件兵器了。

    中間那架,是關卓凡印象中的加特林機槍的樣子:六根長長的槍管圍成一圈,槍身架在雙輪車子上面,膛體上方,高高地插著一支細長的彈夾。

    右邊那架,也架在雙輪車子上,但槍管並不裸露,一眼看去,就是一門火炮的樣子。仔細再看,“炮口”上,十個小小的圓洞圍成一圈——喲,這架加特林,居然有十支槍管!

    關卓凡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這架算是六支槍管的那架的“加強版”,除了多了四支槍管,並無本質不同,只是在槍管外,套上了一個金屬圓筒。

    不過,除了多了四支槍管和一個“槍筒”,還是另有一個不同之處的——彈夾不同。

    “十槍管版”的彈夾,是一個巨大的圓柱體,關卓凡估計,大約得兩個人合力,才能夠正常裝卸。靠近了細看,他看明白了,這個彈夾,其實也算是“六槍管版”所用的細長彈夾的“加強版”:圓柱體中,十來個類似的細長彈夾圍成一圈——只是長度縮短了一半左右。

    就是說,這種圓柱體彈夾的容彈量,大約是一個普通長彈夾的五、六倍。

    左邊那架,不是架在雙輪車子上,而是架在一個大大的三腳架上,形狀和“十槍管版”彷彿,可是,槍身的長度,卻足足短了一半。

    槍管是六隻。

    膛體上方插著的彈夾,亦不同於其他兩架:扁圓形,中央有一個洞,遠看就像一枚大大的銅錢。或者——嗯,有一點像老式電影放映機的膠片盒。

    當然啦,“老式不老式”的,是相對於關卓凡來說的,這個時代,正兒八經的電影,還沒被發明出來呢。

    關卓凡的印象中,加特林機槍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笨重”,必須架在車子上,不然難以轉動,行軍的時候,更加要依靠畜力牽引——和一門小炮無異。

    眼前這架“微縮版”加特林,若將彈夾、槍身、支架拆了開來,則三者的重量,都是一個成年男性可以擔負的。一個四到五人的班組——需要多一兩個人,以攜帶更多的彈夾——就可以徒步背負一架加特林行軍了!

    這對於更大範圍、更高效率地運用加特林機槍,有著非常重大的意義。

    嗯,當初收購專利的時候,提出過的“減輕‘連用速射武器’的重量”的要求,加特林居然做到了,不錯,不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4
第一零七章 槍聲大作

    “六槍管版”被命名為“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Ⅰ型”,“十槍管版”為“Ⅱ型”,“微縮版”為“Ⅲ型”。

    命名的先後順序,對應於它們被設計製造出來的先後順序。

    三種彈夾,細長的為“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供彈料斗Ⅰ號”,圓柱體的為“Ⅱ號”,扁圓的為“Ⅲ號”。

    “供彈料斗”?

    關卓凡心想,加特林先生,怪不得你推銷你的“連用速射武器”的時候到處碰壁呢,“連用速射武器”的說法已經夠含混不清的了,你還加上個莫名其妙的“供彈料斗”——哪個曉得是什麼意思啊?

    加特林說,理論上,三種“供彈料斗”,在三種型號的“連用速射武器”上都是可以通用的,不過,一般情況下,“供彈料斗Ⅱ號”不適用於“連用速射武器Ⅲ型”,原因嘛,“供彈料斗Ⅱ號”太大,“連用速射武器Ⅲ型”太小,射擊的時候,槍身連續震動,不易保持平衡。

    咦,三種“供彈料斗”,在三種型號的“連用速射武器”上都是可以通用的?

    這是了不起的改進!關卓凡隱約知道,原時空加特林機槍誕生之初,“供彈料斗”和槍膛之間,各種奇葩,各種啼笑皆非,所以,收購專利的時候,他特別要求,供彈要做到“標準化”,要建立“通用模塊”。

    這一點,加特林也做到了,不錯。不錯。

    加特林繼續說:必須指出的是,“連用速射武器Ⅲ型”槍管較短,射程以及精度,就比不上“Ⅰ型”和“Ⅱ型”了。

    三種型號,威力最大的,是“十槍管版”的“Ⅲ型”,理論射速可達每分鐘四百發。

    每分鐘四百發?我……靠!

    讓我算一算:

    單發撞針式後膛槍,普通合格射手。一分鐘大約可以進行五次射擊。

    斯潘塞連珠槍,普通合格射手,十二秒內就可以把彈倉內的七發子彈全部射出——如果不考慮精確瞄準的話。不過,並非一分鐘可以射出三十五發子彈,因為要更換彈夾,這個小費點事兒。嗯,一分鐘內。一個普通合格射手。大約可以打光三個彈夾——就是說,射出二十一發子彈。

    那不是……一架“十槍管版”加特林機槍,趕得上八十支單發撞針式後膛槍,又或者是二十支斯潘塞連珠槍?

    軒郡王不由喜動顏色。

    “親王殿下,”加特林說道,“我必須說明,每分鐘四百發,只是一個‘理論射速’。實際戰鬥中,不能長時間維持這個射速——不然,槍管會過熱,會發生機械故障,最嚴重的情況下,會發生炸膛事故。”

    關卓凡不以為意。要說“理論射速”,單發撞針式後膛槍一分鐘五發,斯潘塞連珠槍一分鐘二十發,也是“理論射速”。進彈、閉鎖、擊發、開鎖。都是力氣活,不論單發撞針式後膛槍。還是斯潘塞連珠槍,普通士兵也都無法長時間維持“理論射速”——人受不了。槍一樣受不了,也會過熱、卡殼、炸膛,各種故障。

    “不過,”加特林繼續說,“經過不斷的改進,‘連用速射武器’發生故障和事故的概率,已經愈來愈低了,我認為,已經處於一個可以容忍和接受的水平了。”

    頓了一頓,說道:“我主要在兩方面進行了改進——”

    第一,加特林機槍原先使用的子彈,是紙殼米尼彈,這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火藥氣體洩露的問題,而加特林機槍特殊的送彈方式,使它的彈膛和槍膛被設計成分離的,這進一步加劇了火藥氣體的洩露。

    火藥氣體洩露,除了降低子彈的速度和精度,累積到一定程度,還可能導致炸膛。為解決這個大麻煩,加特林一方面改進閉鎖機構,一方面“釜底抽薪”,徹底放棄紙殼彈,採用當時剛剛開發出來的金屬定裝彈。

    這個思路,和斯潘塞連珠槍的設計思路,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關卓凡聽到“金屬定裝彈”五字,不由小小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照加特林機槍一分鐘四百發的射速,得打掉我多少黃澄澄的銅啊!

    我的銅礦在哪裡呢?

    近現代化戰爭,打的就是工業能力,這個說法,一丁點兒也不錯。

    “第二,”加特林說,“彈膛和槍膛彼此獨立,但二者必須同軸,不然子彈不能準確送入槍膛,會造成卡殼。為此,我改進了槍管的設計,槍管後部直徑較前部直徑略大,這樣,子彈進入槍膛將更加順利,在機械轉動過程中,即便彈膛和槍膛不能百分百地同軸,也不影響將彈膛中的子彈送入槍膛。”

    這段話,關卓凡聽的就不是很明白了。

    關卓凡見過的槍支,彈膛和槍膛都是一體的,他一時想像不出來“彈膛和槍膛彼此獨立”是什麼樣子?

    正在努力行進形象思維,加特林又說話了:“可是,這麼做,有一個缺點,槍管直徑偏大,彈頭在飛行過程中會加劇翻滾——”

    頓了一頓,說道:“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射擊的精度。我正在努力尋求解決之道,不過,親王殿下,我得承認,暫時還沒有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案。”

    聽他這麼說,關卓凡反倒釋然了:我不是技術人員,不必把什麼細節問題都搞得那麼明白。還有,這位加特林先生,不但聰明,而且誠實,這——很好,很好。

    “加特林先生,”關卓凡微笑說道,“‘連用速射武器’和步槍不同——用途不同,精度不是對它的第一要求。再說,我相信,你終究找得到最佳解決方案的。”

    “感謝您的理解和信任,親王殿下!”加特林的眼睛亮了起來,“‘連用速射武器和步槍用途不同,精度不是對它的第一要求’——您的這個見解,非常有啟發性……指導性!”

    關卓凡心想:老加,你挺會拍馬屁的嘛。

    “這些天,”他笑了一笑,“我的將軍們,大約一直在爭論這個問題。不過,這個事兒,暫且往後擺一擺,咱們先來看看‘連用速射武器’的威力吧!”

    “匯報演出”正式開始。

    “演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射擊密度、精度演示”,一部分是“對敵阻遏能力演示”。

    “射擊密度、精度演示”比較簡單:對單一標靶進行射擊,看看在正常情況下,一分鐘之內,共射出多少子彈,上靶多少子彈?

    “正常情況”,是指以“正常力度”勻速搖動加特林機槍的曲柄。

    首先進行演示的,是“六槍管版”的“Ⅰ型”,用細長的“供彈料斗Ⅰ號”。

    加特林親自操作手柄,一個助手在一旁扶著彈夾。

    機槍咆哮起來。

    槍管、手柄,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轉動著,煙霧籠罩之中,槍口火光如織。

    斯潘塞連珠槍之“連珠”,只是一個形容詞,此刻之槍聲,真正叫“密如連珠”了!

    關卓凡掌心微汗,血脈賁張。

    不過十幾秒,一個容彈量六十發的彈夾就打光了。

    更換彈夾的速度,比關卓凡想像的要快的多。兩個助手,一個負責拆,一個負責裝,和斯潘塞連珠槍更換彈夾相比,也慢不了多少——當然啦,斯潘塞連珠槍所有的操作,都是由槍手本人完成的。

    機槍再次咆哮起來。

    一分鐘內,堪堪打光了三個彈夾,即一百八十發子彈。

    加特林請親王殿下親自檢點標靶。

    經過仔細點算,上靶一百六十六發。

    命中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對於一架機槍來說,這個精度,是很可以接受的了。

    還有,這個數據,和之前加特林到埠後做的一系列演示、實驗,基本持平,不算什麼“超水平發揮”。

    不過,看著滿地黃澄澄的彈殼,關卓凡免不了小小地肉痛了一下。

    他隨即想起,這些彈殼,是全部都要回收的。

    還好,還好。

    接下來,是“對敵阻遏能力演示”,由“十槍管版”的“Ⅱ型”負責,用圓柱體的“供彈料斗Ⅱ號”——即容彈量最大的那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4
第一零八章 換了人間

    軍團參謀長施羅德等人,挖空心思設置了一個“模擬實戰場景”:

    在縱向五十五米、橫向六十五米的一塊區域內,挖了二百五十個散兵掩體,每個掩體內藏一個士兵,人手一具人形標靶。散兵坑的分佈沒有明顯規律,不過,大致是由遠而近,由密變疏。

    這二百五十個散兵掩體,是用來模擬以下的一個實戰場景的:在六十五米寬的地帶內,一支五十人的敵方部隊,向我軍陣地發動衝鋒,看一看,在五十五米的“衝鋒距離”內,一架加特林機槍,能否有效遏制五十名敵軍的進攻?

    具體方式如下:散兵坑內的士兵,由遠而近,依次舉起人形標靶,以模擬敵軍的進攻——就是說,平均下來,縱方向上的五個人形標靶,模擬一個敵軍士兵的衝鋒路線。

    散兵坑內的士兵,務必記住不可冒頭,不然,可就成了“人肉標靶”了。

    最遠處的一排標靶豎了起來——這意味著向我陣地進攻的敵軍已開始衝鋒了。

    “加特林Ⅱ型”吼叫起來。

    望遠鏡中,一個個人形標靶上,碎屑紛飛。

    有趣的是,這些人形標靶,會不斷地上下左右移動——這是對敵軍的閃避、機動動作,做有限模擬,以增加“戰場真實性”。

    整個過程,更換了兩次“供彈料斗”,射擊結束後,第三個“供彈料斗”,還剩下兩支彈夾沒有使用。“供彈料斗Ⅱ號”由十二支長彈夾組成。每支彈夾三十發彈容,總彈容三百六十發。就是說,一共打出了一千發左右的子彈。

    “供彈料斗Ⅱ號”非常沉重,必須兩個人合作,才能正常拆卸,如果想加快更換速度,就得兩個人拆,兩個人裝。就是說。“加特林Ⅱ型”和“供彈料斗Ⅱ號”的組合,至少得五個人共同操作,才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威力。

    一一點算,共有一百二十一個人形標靶中彈。

    大致可以認為,“敵軍”的“傷亡率”,超過了百分之四十。

    進攻不同防守,理論上。世界上不存在傷亡率超過百分之四十還不中止進攻的軍隊。

    “對敵阻遏能力演示”證明。一架“加特林Ⅱ型”機槍,打退一支五十人的進攻部隊,綽綽有餘。敵人再多個二、三十人,大約也難以衝破加特林機槍的火網。

    且真上了戰場,陣地上不可能只有一架加特林,防守阻擊的火力中,還會有一定數量的單發或連發步槍。

    真實的戰場,較之演示設置的“實戰場景”。當然不會完全一樣。標靶不能大範圍機動,真人卻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是真人的話,也有可能比標靶更加笨拙和遲滯。標靶的設置,引入了軒軍的散兵戰術的概念,真人——這個時代,西洋列強的步兵戰術,排隊槍斃依舊是主流。

    所以,可以認為。演示的結果,基本如實反映了“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的威力。

    經過一系列的演示。關卓凡對“加特林連用速射武器”的質量和效能,都表示滿意。並認為,可以考慮定型投產了。

    加特林的臉上,猶如升起了一輪紅日,簡直是光芒四射。

    他激動地渾身微微發抖。

    “我希望,”關卓凡說,“明年的這個時候,這種武器已經大規模列裝我的部隊了。”

    “是!親王殿下,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不過,‘連用速射武器’這個名字……”

    加特林愣了一愣,但他迅速反應過來:“親王殿下,您一定能夠賦予它更加恰當和美好的名字。”

    嗯,很懂事嘛。

    “‘連用速射武器’是一個很好的名字,不過,對於普通士兵來說,稍稍顯得複雜了一點兒……嗯,這樣吧,既然它以機械驅動,我們就稱它為‘machine gun’如何?當然,前面要‘加特林’這個前綴。”

    “‘machine gun’……啊,非常恰當,親王殿下,我們就稱它為‘machine gun’罷!”

    “機槍”一詞,就這樣隆重誕生了。

    *

    *

    兩天後,“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到達天津。

    不過,並沒有立即抵大沽口上船南下。

    關卓凡帶著一大班美國友人,去了大沽以北二十幾里地的另一個港口——北塘。

    北塘的名氣遠不如大沽,這個默默無聞的小港口,能有什麼要緊的物事,吸引了軒郡王和整個“美利堅訪華代表團”?

    有的。

    什麼呀?

    本時空中國的第一條鐵路。

    這條鐵路,北起永平府灤州開平鎮喬頭屯,南抵北塘,全長一百八十六里——就在上個禮拜,北塘站才剛剛完工。

    “喬頭屯”這個名字,因為不夠“雅訓”,已奉旨易命名為“唐山”。“喬頭屯”有一座小山,本名“大城山”,唐朝太宗皇帝賜山唐姓,於是也稱“唐山”。關卓凡因之提議,改“喬頭屯”為“唐山”。

    一個小小的村莊改個名字,要勞動掌國王爺費心,是因為這個地方,乃開平礦務局之核心所在。

    這條鐵路,便被命名為“唐津鐵路”。

    關卓凡一作出設立開平礦務局的決定,便開始著手規劃、勘測“唐津鐵路”了——當然,是“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

    彼時,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召開的那場“鐵路會議”,還沒有舉行呢。

    “鐵路會議”一結束,鐵路成為既定國策,“唐津鐵路”立即大興土木。

    “唐津鐵路”的建設,不惜“偷步”,緊趕慢趕,是因為這條鐵路要充當開平礦務局煤炭外運的專線,開平礦務局今年七、八月左右就要正式投產出煤,“唐津鐵路”必須趕在開平礦務局正式投產之前完工。

    “喬頭屯”為中心的開平地區,富集優質煤礦,但卻處於內陸平原,附近也沒有像樣的河流,因此,必須建設一條通往海港的煤運通道。

    原時空,李鴻章上奏,請准造一條開平至蘆台的鐵路,全長九十里。開平礦務局出產的煤炭,擬用鐵路運至蘆台後,再換船沿薊運河至北塘出海。

    朝廷不准。

    李鴻章只好從蘆台向開平挖一條人工河,試圖將開平和蘆台用水路連接起來。

    這條“煤河”挖到胥各莊,因為地形隆起,再也無法前進,李鴻章再次上奏,請准造開平至胥各莊的鐵路——只有二十四里。

    不給造這條鐵路,開平礦務局的煤就運不出來;另,李鴻章聲稱,這其實是一條“快車馬路”——不用機車,而是用騾馬拉動車廂。

    朝廷只好捏著鼻子同意了。

    原時空,中國的第一條正式的鐵路——唐胥鐵路,就這樣誕生了。

    那是光緒七年,即1881年的事情。

    現在,是同治五年,即1866年,中國第一條鐵路的誕生,提前了整整十五年。

    還有,唐津鐵路全長一百八十六里,幾乎八倍於唐胥鐵路。

    對了,開平礦務局——中國的第一座大型近現代化煤礦,投產的時間點,也比原時空整整提前了十五年。

    真正是換了人間。

    北塘不是“唐津鐵路”的終點,它將繼續南展,延至大沽。然後,折而西北,以“京津鐵路”之名,一路直奔北京。

    規劃唐津鐵路之時,唐廷樞為節省成本,曾有鋪設窄軌的打算,但被關卓凡堅決否定掉了。他通過容閎訓示唐廷樞:唐津鐵路並非只為開平礦務局服務,這條鐵路,必須成為日後中國龐大鐵路網的一部分,具體點來說,就是成為“京奉線”的一部分。所以,必須採用標準鐵軌。

    關卓凡和約翰遜副總統共同主持唐津鐵路的“通車剪綵”儀式之後,將和“美利堅訪華代表團”一起,登上中國的第一列火車,奔赴一百八十六里之外的唐山,參觀“一期工程”已基本完工的開平礦務局。軒郡王和約副總統將再次主持一次“剪綵”儀式——開平礦務局的“投產剪綵”儀式。

    回到大沽後,軒郡王、約副總統將第三次“合作”,共同打下“京津鐵路”的第一口道釘。

    之後,京津鐵路就要正式動工了。

    汽笛長鳴,彩旗招展,關卓凡心潮澎湃:中國的工業化、近代化,紮紮實實地邁開了腳步!

    而且,步伐將愈來愈快!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5
第一零九章 側福晉

    上海,清雅街,清雅苑。

    這個“清雅苑”,就是原先的江蘇巡撫衙門。

    關卓凡交卸了江蘇巡撫的差使後,惺惺作態,表示自家要搬出蘇撫衙門,給署理蘇撫的趙景賢騰地方。趙景賢“義正詞嚴”地拒絕了。蘇撫衙門乃另覓新址,舊址就成了關卓凡在上海的公館。

    公館的女主人嘛,自然就是扈晴晴了。當然,後來又多了一位楊婉兒。

    “江蘇巡撫部院”的牌匾拆下來後,一直沒有新的牌匾掛上去。蘇撫衙門舊址的大門是三開間的,分正門和左、右側門,女主人只在右側門上,貼一紅紙,上書“關寓”二字,表示家主誰何而已。

    不過,以前這麼做,是為了“低調”;現在,關卓凡已晉了軒郡王,這座宅子已經特旨賜了給他,算是“過了明路”,還玩“低調”,就沒有必要了。而且,關卓凡晉王爵,宅子的女主人的身份,也將隨之變化,“關寓”二字,不符朝廷制度,這座宅子,需要有一個正式的名稱了。

    宅子既在清雅街,順理成章,就叫“清雅苑”好了。

    於是,就在關卓凡和“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到達上海的前一天,“江蘇巡撫部院”牌匾原先的位置上,掛上了一塊白底黑字的“清雅苑”。

    目下之清雅苑,人人顏開,個個色喜,歡聲笑語,此起彼伏,扈晴晴和楊婉兒兩位女主人,都忍不住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關卓凡看著自己的一子一女。從頭至尾,一直呵呵笑著,就沒有合攏過嘴。旁人看去,軒郡王的模樣,著實有幾分傻裡傻氣。

    還好,沒到失態的地步。

    不過,這是因為有負責傳旨的欽差在場的緣故,一會兒就要頒旨、接旨。關卓凡必須拿著勁兒,不能“失儀”。

    不然,嘿嘿,難說嘍。

    孩子都已取了名字。楊婉兒生的兒子名“天杲”,扈晴晴生的女兒名“曉曉”——取疊字名,是向她母親“致意”的意思。

    美國那邊兒,米婭生的兒子名“天晟”。雅克琳生的女兒。單名“昕”。

    四個孩的名字,都有一個字從“日”,關卓凡決定,以後照此辦理——凡是自己下的蛋,名字統統從“日”。

    至於“天”字——按照族譜,關卓凡是“卓”字輩,但他的兒子,並非“天”字輩。不過。關卓凡根本沒把本時空的“關卓凡”的祖宗當成自己的祖宗,所以,也根本不打算按本時空的這本“族譜”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兄弟姐妹排下來,就是:老大關昕,老二關天晟,老三關天杲,老四關曉曉。

    兩子兩女,一個“好”,又一個“好”。好,好!

    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哈哈哈哈!

    熱鬧了一大輪,朱學勤覷了個空兒。壓低了聲音,對關卓凡說道:“王爺,咱們這就頒旨吧?”

    關卓凡微微一怔,隨即滿臉笑容地說道:“好,好!頒旨,頒旨!”

    朱學勤就是負責頒旨的欽差。在“恭系”中,他和許庚身、方鼎銳原是同樣的角色——處於“核心”的邊緣、介乎“核心”和“二線”之間的位置。辛酉政變之後,朱學勤先放了刑部,後轉禮部,現已做到了禮部侍郎。

    這個旨意,勞煩一位禮部堂官,離京千里,抵滬親傳,份量自是極重的。

    擺上香案,關卓凡率扈晴晴、楊婉兒等合宅人口,跪聆聖旨。

    原來,這是冊封扈晴晴、楊婉兒為“軒郡王側福晉”的旨意。

    清制,“側福晉”雖比“嫡福晉”低了一級,但為“平妻”,並非妾侍。和“嫡福晉”一樣,“側福晉”嫁給王爺,也有正式的婚禮,只是儀注較“嫡福晉”的略減些罷了。即是說,側福晉是“娶”的,不是“納”的;側福晉的娘家人,是王爺丈夫的正經親戚,兩家是正經親家。

    最重要的是,側福晉一樣是入玉牒的,一樣算是皇族的媳婦。所以,側福晉和嫡福晉一樣,必須由皇帝親自下旨冊封。

    在清朝,出身高華的貴族、世家女兒,成為王爺的側福晉,是很普遍的,這是榮耀,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嫡福晉、側福晉之外,王爺的女人,就統統都是妾侍的身份了。

    某種意義上,清朝的宗王,實行的不是“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而是“多妻多妾”的婚姻制度,只是,這個“妻”,有地位高低的區別。

    扈晴晴、楊婉兒兩個,都是以“妾”的身份抬進關家的門的,冊封為“側福晉”,是大大地陞官了。

    側福晉的數目,有嚴格的規定。乾隆朝之前,親王可以娶兩位側福晉,郡王就只能娶一位側福晉。乾隆朝開始,規制略略放寬,親王可以娶四位側福晉,親王世子和郡王可以娶三位側福晉。

    就是說,冊封扈晴晴、楊婉兒為軒郡王側福晉,關卓凡已經把自己的名額用掉了三分之二了。

    兩宮皇太后和關卓凡說這個事兒的時候,慈安笑著說道:“你只剩下一個側福晉可封了。以後,若要冊封米氏和雅氏,你就只好二擇其一啦。這個側福晉,到底該給誰,你回去墊高了枕頭,好好兒想一想。”

    這話半真半假。若簾眷優渥,側福晉的名額,“逾格”增加一、二,也不是不可以的。這其中道理規矩,關卓凡自然是明白的,他曉得母后皇太后是拿自己取笑,臉上倒是難得地紅了一紅。

    不過,米婭和雅克琳都沒有正式過門,暫時還談不到冊封的事情,關卓凡暫時還不必“墊高了枕頭,好好兒想一想”。

    冊封扈晴晴、楊婉兒之詔書,除了“淑慎性成,雍和純粹”、“勤勉柔順,性行溫良”、“克嫻內則,淑德含章”這一類俗爛的套話外,還著重指出了兩點:

    其一,她們都有和軒郡王“同艱共險”的經歷。

    其二,她們都為軒郡王誕育了子女。

    這兩點,都正經算是她們的“勳勞”。

    所以,冊封她們為軒郡王側福晉,其中還包含著“國家酬功給效之至意”。

    詔書上,重複了對她們的子女的封賞:楊氏誕育之子關天杲,由騎都尉進一等輕車都尉;扈氏誕育之女,封“縣君”。

    “一等輕車都尉”為正三品,即是說,關天杲——這個路還不會走、爬還沒爬明白的小傢伙,已經算“大員”了。

    宗室女的爵位共有八級,“固倫公主”為第一級,“縣君”為第六級。

    詔書上沒有提到的美利堅的那兩位,之前也已經加恩了:米氏誕育之子關天晟,由雲騎尉進騎都尉;雅氏誕育之女,封“鄉君”。

    “騎都尉”為正四品,“鄉君”為宗室女子爵位的第七級。

    為此,米婭和雅克琳兩個,還像模像樣地從美國發來了“謝恩摺子”的電報——這種東西,她們倆自然是沒本事寫的,這是關卓凡叫人寫好了,發到美國去,她們照原樣發回來罷了。

    旨意頒過了,冠服、賞賜什麼的也派出去了,關卓凡、扈晴晴、楊婉兒謝了恩,一個個站了起來。此時,朱學勤“頒旨”的差使就算辦完了,“欽差”的身份也就打住了。他立即上前,請了個“總安”:“給王爺道喜,給兩位側福晉請安!”

    扈晴晴、楊婉兒都慌了,本能地斂衽還禮。

    這個禮,其實是還不得的,朱學勤只好再請了一次安。

    繁文縟節總算折騰完了,關卓凡對朱學勤說:“修伯,現在亂糟糟的,你且回公館安置了,改天我單請你喝酒,咱們從從容容地聊天兒。”

    這正是朱學勤想要的一句話,他滿面堆笑地告辭而去。

    “王爺,”扈晴晴笑盈盈地說,“咱們自家人熱鬧過了,可不好冷落了客人——你先見一見客人罷!”

    關卓凡微愕:“客人,誰呀?”

    扈晴晴眼波流轉:“你可真是貴人忘事。走罷,到了後院就想起來了。”

    呃,我說側福晉,你打什麼啞謎呢?

    剛進垂花門,關卓凡便看見花架之前,濃蔭匝地,一個穿著鵝黃衫子的少女,光影疏落之中,亭亭玉立,眉目如畫。

    他一陣恍惚,心底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個女孩,我……不認得,可是……我是見過的。

    少女襝衽為禮:“給王爺請安。”

    聲音甚輕,但圓潤柔美,只是聲調有點怪怪的。

    “這位是……”

    “王爺,你真不記得了?她是高子妹妹——楠本先生的女兒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5
第一一零章 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啊……楠本高子。

    在日本的時候,關卓凡只見過這個女孩一面,彼此並沒有說過一句話。那是從日本啟程回國的時候,登船之前,人聲鼎沸、穿流如織的長崎碼頭上,她怯生生地站在母親的身旁,海風吹拂,衣袂飄揚,單薄的身體似乎隨時要隨風而去。

    那個場景,一瞥之間,給了關卓凡極深刻的印象。不過,隔著一段距離,她的面貌,並沒有真正看清楚。只記得,小小的瓜子臉上,面色青白,神情惶惑。

    去國離鄉,大海茫茫,前路未卜。

    回國的海程,楠本稻、楠本高子母女,不但不和關卓凡同船,甚至不是同路:關卓凡率軒軍主力赴天津,楠本稻母女隨劉玉林部赴上海。

    因此,長崎之後,今日之前,關卓凡和楠本稻母女,再沒有見過面了。

    到了上海,按照關卓凡的安排,楠本稻母女就在清雅苑住了下來——當然,那個時候,這兒還不叫“清雅苑”,大門上還貼著“關寓”的紅紙。

    眼前的這位麗人,就是長崎碼頭上那個單薄、蒼白、惶惑的女孩子?

    不曉得是錯覺,還是十幾歲的女孩兒“拔條兒”了?關卓凡覺得,眼前的楠本高子,比長崎碼頭上的那個女孩,高了至少半個頭——這才過了大半年的光景呢。

    不過,這大半年的生活,應該是她這十幾年來過的最優渥的生活。

    人明顯豐滿了起來,該凸的凸。該凹的凹,兼之沒穿寬大的和服,換了漢裝,梳了漢髻,愈發顯得身段窈窕。

    只是,秀麗無儔的面龐上,一股淡淡的迷茫和憂鬱,依然游移於眼眉之間。似有若無,難以名狀。

    這個神情……好熟悉啊。

    在哪裡見過呢?

    對了,就在她那張被稱為“幕末第一美人”的照片上。

    那張照片,是她十六歲的時候拍的,現在,她十四歲。

    思緒紛繁,不過。關卓凡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平靜的:“是高子——看我。幾乎都認不出來了!怎麼樣,在這兒住著,還習慣嗎?”

    “回王爺,”楠本高子輕聲說道,“極好的,扈姐姐、楊姐姐都極照顧我的,我——”

    說到這兒,突然打住。臉上微現惶色,向扈晴晴、楊婉兒微微地蹲下身去:“啊不對……高子……僭越了,側福晉……恕罪。”

    關卓凡笑了,扈、楊亦不禁莞爾。

    扈晴晴伸手握住高子的手:“傻妹子!”

    “‘側福晉’什麼的,”關卓凡說,“是給外人和下人們叫的,在家裡邊,她們兩個,就是你的姐姐。你不叫‘姐姐’叫什麼?沒的生分了!高子,這兒就是你自個兒的家——你曉得嗎?”

    “是……高子明白。高子……謹遵王爺的吩咐。”

    楠本高子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眶已經微微泛紅了。

    關卓凡笑著擺了擺手:“我沒那麼多吩咐。她們倆既然是你的姐姐。我就是你的姐夫,跟姐夫說話,用不著這麼客氣。”

    扈晴晴抿嘴一笑:“就是!”

    拉著高子的手,轉向關卓凡:“王爺,要不然,挑個日子,我和婉兒,就正經認了高子做妹妹,可好?”

    關卓凡怔了一怔,看了婉兒一眼,意有所詢。

    “姐姐這個主意,”楊婉兒笑道,“真正是極好的!有這樣好的一個妹妹,我是求之不得呢!”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們姐倆兒都這麼說,就這麼辦吧。我沾你們姐倆兒的光,也平白得一個好妹妹!”

    高子的小臉兒,已是漲得通紅:“我……我哪裡高攀得起?”

    “哪有什麼‘高攀’、‘低攀’?”關卓凡呵呵一笑,“高子,我等著你給我磕頭喊‘姐夫’!”

    頓了一頓,說道:“不過,這個事兒,到底要先知會楠本先生一聲才好——楠本先生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嗯,打個電報到萊頓去罷!”

    轉向楠本高子,說道:“你外祖父病重,你母親親侍湯藥,總要再過兩三個月,待西博爾德先生病情好轉,才能啟程回國,這個,你曉得吧?”

    “是,”高子難以掩飾自己的憂色,“我已經知道了。”

    楠本稻母女到達中國後,關卓凡踐諾,將楠本稻送去了歐洲,和其定居在荷蘭萊頓的生父西博爾德團聚。其時,西博爾德纏綿病榻已久,見到女兒,驚喜交加,如在夢中,在劇烈的情緒波動的刺激下,他竟然可以下床走動了。但這只是迴光返照,沒過多久,一口氣洩了下來,西博爾德又重新臥床不起。就在關卓凡和三個女人說話的時候,西博爾德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藥石罔效了。

    另,關卓凡口中的“歸國”,自然是“歸中國”。

    “高子的功課,”關卓凡轉移了話題,“我曉得,一向是楠本先生手授的。楠本先生不在國內的這段日子,不曉得有沒有耽擱下來啊?”

    “你放心,”扈晴晴說,“請了兩個師傅,一華一洋,一點兒也沒有耽擱的。”

    關卓凡微笑點頭。

    “不過,”扈晴晴含笑說道,“你說你‘曉得’,有些事兒,恐怕你還不‘曉得’——高子的‘功課’,可並非都由楠本先生‘手授’的。”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高子的‘三絃琴’彈的極好,‘和舞’跳的極好,還有,歌子也唱的極好!這幾樣,怕是楠本先生也未必如何精通吧?”

    關卓凡大出意外。

    確實,沒聽說過楠本稻精擅歌舞絲竹之屬。

    這個小姑娘,看來還另有故事呢。

    他當然不好問:“你是在哪兒學的呀?”只是微微一笑,說道:“那就是多才多藝了。若有機會,倒要見識見識。”

    高子的臉紅紅的:“姐姐太過譽了,我……我只是略窺門徑,王爺……一定是看不過眼的。”

    上海的第一個晚上,軒郡王自然是安置在扈側福晉的房內。

    小別勝新婚,何況這一別已是一年有多,更何況扈晴晴打定主意要再生一個兒子?於是乎,波峰浪谷,幾番起落,待終於雲收雨散,以軒郡王之強,也筋疲力盡了。

    女人蜷在男人懷裡,更是軟得似乎一根骨頭也沒有了。

    ……

    “我又多了一個妹子了。”

    “嗯。”

    女人輕聲一笑:“當初,婉兒也是我的妹子。”

    什麼意思?

    “你……別多心,我對她,沒有那個意思。”

    “我沒多心,”女人又是輕聲一笑,“我是……有點兒不放心。”

    呃……

    男人嘆了口氣,沒說什麼,只是將女人摟的更緊了些。

    “不過……”

    “不過什麼?”

    女人再次輕笑了一聲,不說話了。

    男人也沒有繼續追問。

    你不放心,實話實說,我對自己,也不是十分放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5
第一一一章 英雄氣概美人風

    關卓凡在上海要見的人很多,其中最緊要的一個,也是他第一個要見的,是彭玉麟。

    彭玉麟僅比關卓凡早兩日到達上海。到埠之後,聽說關卓凡已自天津浮海南下,便謝絕一切酬酢,閉門靜候。連署督兩江的趙景賢登門拜訪,都被擋了回去,只給了句話:“神交既久,忝屬知己,無效俗輩之態。”

    被彭雪琴引為知己,自然是要臉上放光的;但同時,又被當做後輩不大客氣地教訓了一番,這個閉門羹,吃得實在很有味道。趙景賢本在揚州督辦鹽務,為了招呼彭玉麟,提前趕回上海,卻也只好苦笑而返。

    關卓凡一俟抵滬,便派圖林持了自己的名刺和事先備好的帖子,到彭玉麟下榻的公館,請彭玉麟次日過府相見。

    彭玉麟原本是要次日親至清雅街投貼的,萬沒想到關卓凡動作如此之快,竟搶在了自己的前頭。這雖然是禮遇的表示,但他奉詔而來,按朝廷體制,自應主動求見上官,現在倒了過來,不由心下頗為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彭玉麟整肅衣冠,打轎往清雅街而來。

    到了清雅苑,帖子遞了進去,過不多時,中門緩緩打開,彭玉麟心中大大一跳:開中門?竟禮遇至此?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小跑著過來,先打了個千兒:“給彭大人請安!”

    直起身來,說道:“王爺吩咐,彭大人的轎子。請由中門一路抬了進去。”

    彭玉麟又是大大一怔,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可萬萬當不起!”

    張順笑著說道:“王爺就是這麼吩咐的,彭大人不必客氣。”

    彭玉麟正色說道:“這不是客氣。煩貴綱紀回稟王爺,國家體制,雖王爵亦不得輕擅,玉麟何人哉?敢僭越逾格至此?”

    頓了一頓,說道:“王爺禮遇。彭某心感,我就走進去好了,轎子是無論如何不能走中門的——要不然,就擱在外牆的牆根罷。”

    那怎麼可以?張順只好叫人開了右側門,將轎子抬了進去。

    彭玉麟便由張順陪著,由中門走進了清雅苑。

    張順一邊走,心裡一邊嘀咕:什麼“雖王爵亦不得輕擅”。這可是連王爺也掃進去啦。這個彭玉麟,嘿嘿,還真是名不虛傳。

    進了二門,遠遠地便看見關卓凡輕袍緩帶,在二堂滴水簷下含笑立候。

    彭玉麟快步走上台階,下跪行禮。

    關卓凡坦然受了他這一禮,然後伸出雙手,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咫尺之間。看得清楚,這彭玉麟,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但面容清癯,劍眉星目,眼中神光閃爍,炯炯逼人。關卓凡禁不住心裡暗喝一聲彩:好個美男子!襯得起他纏綿千古的那段情愫!

    “英雄氣概美人風,鐵骨冰心有誰同?”關卓凡握著彭玉麟的手,慨然說道。“雪翁,仰慕已久。終得識荊,真正大慰平生!”

    彭玉麟目光霍的一跳。

    他立志畫十萬梅花。每成一畫,必自題一詩,無一雷同。“英雄氣概美人風,鐵骨冰心有誰同?”即出於他的一首詠梅詩,算是他最自得的詩句之一。只是這些詩作,彭玉麟向來只自澆胸中塊壘,少公之於同好,更未刊行,想不到軒郡王竟然曉得!

    “慚愧,鄙陋之作,有污王爺耳目。”

    “雪翁,‘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這兩句詩,百世之下,有人吟詠起來,必依舊蕩氣迴腸!”

    彭玉麟心頭火燙,連眼眶都微微的熱了。

    “英雄鐵骨”自然是他彭雪琴,“美人冰心”自然是他的竹賓,他的梅姑。可是,知道他的心事的人不在少數,但在他面前,有哪個敢、有哪個會拿這個說事?

    彭玉麟其實是世上第一等至情至性之人,這段蝕心刻骨的悲情,深埋心底數十年,除了一幅又一幅的梅花,再無可資排遣之道。中夜縈心,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咬碎銀牙,淚濕衣襟。

    數十年來,當了他的面、大聲稱頌這段情愫的,關卓凡是第一人。彭玉麟聽在耳中,那種痛快,無可言喻,真正是直抉心底!

    “王爺太過譽了。”彭玉麟按耐住激越的心情,以儘量平靜的聲音說道,“孟子這幾句話,說的是伯夷、柳下惠——都是聖人,孟子推崇備至,許為‘百世之師’,彭玉麟再狂妄,也不敢比肩的。”

    “伯夷、柳下惠算‘聖人’?”關卓凡放聲大笑,“論起為國為民,至情至性,他們兩個,究竟哪一點比得上雪翁?”

    好傢伙,這睥睨伯夷、柳下惠之餘,連孟子都刺了一下子,且硬把彭玉麟往“聖人”的位子上按,彭玉麟確實“再狂妄”,也不能認的。

    一時之間,他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滯了一滯,說道:“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玉麟有幸!玉麟有愧!”

    很好,如此說來,就這麼一小會兒,咱們倆就成了“知己”啦。

    關卓凡伸手肅客:“雪翁請!”

    “王爺請!”

    落座上茶之後,關卓凡微笑說道:“雪翁,先給你說個笑話兒——惲次山寫信給我,抱怨你來著。”

    彭玉麟微微一怔。

    惲次山,名世臨,字季咸,號次山,時任湖南巡撫。

    離湘之前,彭玉麟剛剛跟惲世臨打過一次交道。

    “賜金放還”之後,彭玉麟一直住在原籍衡陽,逍遙林下,讀書戲墨,優哉游哉。惲世臨由省城長沙,跑到衡陽,滿面春風,說是“專程過來看望雪翁”。

    這當然是假話。

    惲世臨接到了欽命彭玉麟“巡閱長江水師”的廷寄,他生怕彭玉麟不肯出山,自己既然做著湖南巡撫,彭玉麟就是自己的“部民”,如果彭玉麟和朝廷僵住了,自己這個“老公祖”,免不了要遭受池魚之殃——“上頭”一定埋怨自己不會辦事。

    因此,他專程跑到衡陽來“請駕”。

    當然不敢硬催。惲世臨扮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樣子:“雪翁,朝廷也太能支使人了!你這才過了幾天清淨日子?唉,又得鞍馬勞頓,出沒風波了!不過,你若不急於成行,不論上頭怎麼催,都歸我去敷衍!”

    彭玉麟看了廷寄,沉吟說道:“次翁盛情可感。不過,旨意是要我到上海,面稟軒郡王,聽取進止。王爺的行程是定好了的,我這兒不能拖,不然就耽誤正事兒了。嗯,我……後天就上路。”

    惲世臨大喜:早知道你這麼痛快,我費這老鼻子的勁兒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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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彭郎奪得小姑還

    彭玉麟想:惲世臨抱怨我什麼呢?

    關卓凡微笑說道:“惲次山說,他本來是要給你餞行的,席面備好了,帖子也下了,陪客也請了,不想你回信懇辭,語氣雖然委婉,卻是斬釘截鐵,然後匆匆放船,好像怕他追上來羅唣似的。”

    原來如此,彭玉麟不由一笑。

    惲世臨明面上似乎在“抱怨”,實在是暗捧彭玉麟來著。

    “送行、餞別那一套酬酢,”彭玉麟說,“我是最應付不來的。在寒舍的時候,已經一再請惲次山不必費心,不想他還是隆重其事,我只好落荒而逃了。”

    關卓凡哈哈大笑。

    他和彭玉麟都沒有想到的是,惲世臨這個老滑頭,帖子是下了,但根本沒備什麼席面,也沒請什麼陪客,因為他曉得,彭玉麟一定“懇辭”,絕對不會赴席的,根本用不著多費這一番手腳。

    談笑過了,話入正題。

    “雪翁,”關卓凡說,“這一路上,風光如何啊?”

    彭玉麟曉得,關卓凡問的“風光”,不是山水之勝。

    “朽敗至極!”彭玉麟的臉色沉了下來,“連……綠營都不如了!真正叫人痛心疾首!”

    這說的,是長江水師。

    洪楊覆滅之後,彭玉麟即歸隱林下,而湖南的綠營至今尚未改編。就是說,他還沒有見識過改編後的綠營是什麼樣子。改編前的綠營是副什麼德行,就不必說了。人人都曉得的。“連綠營都不如”,可以想見,長江水師已經敗壞到什麼程度了。

    “別的不說,先說住宿——”彭玉麟峻聲說道,“曾湘鄉和我擬定請旨施行的長江水師規制,黑紙白字,‘都司、守備各官以至兵丁,以船為家。不得陸居’!現在,莫說都司、守備這些當官的了,連‘槳勇’都搬到岸上住了!”

    “這也罷了——最不可恕者,居然連上操都移到了岸上!我在湖口鎮見識過一次長江水師的操練——竟然是練拉弓射箭!射紮成草人的靶垛子!”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如今水戰,用的都是洋槍洋炮,他們還玩兒拉弓射箭的這一套。真是今夕何夕?以為還是‘草船借箭’的年月嗎?”

    長江水師提督下轄五鎮總兵。分別為岳州、漢陽、湖口、瓜州、狼山,彭玉麟口中的“湖口鎮”,指的是湖口鎮總兵的轄區,並非一個叫做“湖口”的鎮子。當然,湖口鎮總兵的“鎮標”就設在江西湖口,只是,這個“湖口”,是一個縣。不是一個鎮。

    “真正是荒唐!”彭玉麟難掩激憤之情,右手食指在案几上輕輕一敲,“這還能叫‘水師”嗎?”

    隨即醒起,上官面前,這個動作可是大大不妥!彭玉麟微覺惶惑,欠身說道:“玉麟失儀,王爺恕罪。“

    “書生笑率戰船來,江上旌旗耀日開;十萬貔貅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

    關卓凡曼聲吟詠之後。頓了一頓,說道:“雪翁真性情。真漢子!觸景生情,真情流露。何罪之有?”

    彭玉麟雙目灼灼。

    這首詩,是他的得意之作,講的,是他的得意之戰。

    這一戰,就發生在湖口及附近地區。

    咸豐九年,胡林翼督湘軍水陸諸部,圍九江,攻湖口。彭玉麟的水軍是進攻湖口的主力,他兵分三路,先克湖口,接著,進窺彭澤。

    彭澤臨江一帶的地形、地名都很有意思。

    東岸名彭浪磯,江心有座山,叫做小孤山。民間以“彭浪”做“彭郎”,“小孤”做“小姑”,附會出一段香豔淒婉的傳說。宋朝陸游《過小孤山大孤山》一詩中,有“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之句。

    湘軍在大江之東,太平軍在大江之西,湘軍由東岸的“彭郎磯”向西打,主帥恰好也是一位“彭郎”。

    小孤山扼控江心,太平軍在島上列炮,正對湘軍戰船,一炮轟來,大江之上,避無可避。彭玉麟下令:“以血肉之軀,植立船頭,可避則避,不可避則聽之。”

    他自己率先“植立船頭”,聲稱:“今日,我死日也。義不令將士獨死,亦不令怯者獨生也!”

    主帥身先士卒,哪裡還有怕死的兵?“有俯側避炮者,皆目笑之,以為大恥。”

    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終於壓倒了太平軍,湘軍一股作氣,攻佔了小孤山。

    這就是“彭郎奪得小姑還”。

    每讀史至此,關卓凡都不禁要擊節讚歎。

    論“出身”,彭玉麟不過是一個“附生”的底子。附學讀書或初入學的“生員”,謂之“附生”,就是說,在“生員”——秀才裡邊,“附生”幾乎是最低的一個等級。

    就這樣子的一個出身,卻最終與曾國藩、左宗棠,並稱“大清三傑”;與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並稱“中興四大名臣”。

    實非幸致啊!

    關卓凡正在感嘆,彭玉麟開口了:“王爺說我‘觸景生情’,確實不錯。想當年,這是何等樣一支虎狼之師?腦袋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現在不打仗了,不過一、兩年光景,好逸惡勞,貪圖享受,不堪至此!”

    頓了一頓,提高了聲調:“平洪楊的時候,他們用的就是洋槍火炮!他們難道不曉得弓箭再也不中用了?不過是船居耐不得辛苦,拉弓射箭呢,必得在陸地上安設靶子,這樣,就有了棄舟登陸的由頭了!”

    說到這兒,彭玉麟已是微微漲紅了臉。

    關卓凡心中暗道:此人真正叫“公忠體國”!

    “雪翁一針見血!”他點了點頭,“有一種人,從軍打仗,原是為了‘富貴’二字,仗打完了,自然是要享受一番的,再叫他們去吃打仗時候吃的那些苦,可是難了!”

    “王爺說的是。”彭玉麟說道,“此輩不是讀書人,原不能拿‘義利之辨’去侷限他們。可是,富貴若求之於功名,可;若求之於不端、不軌、不法,不可!”

    “怎麼?”關卓凡明知故問,“有擾民的情事?”

    “王爺明鑑,天底下,哪裡有紀律廢弛而不擾民的軍隊?”

    頓了一頓,彭玉麟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聲音變得愈加冷峭:“我沿途所見、所聞,又何止是‘擾民’二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46
第一一三章 專殺之權

    關卓凡的眉毛微微挑了起來:“請道其詳。”

    “凡長江水師收泊戰船、立汛建署之地,”彭玉麟說,“岸上都能見到三三兩兩的水勇,敞開衣襟,挺胸凸肚,一點子風紀也沒有!吃白食的,壓價強買的,甚至向攤販、商家直接伸手要錢的,我都親眼見過!”

    頓了一頓,微微搖頭,眼中精光閃爍:“這還不是最惡劣的!我在彭澤,遇到過這樣子一樁事情:幾個水勇,需索未饜,竟當場將一個小販踹翻在地,說他‘通水匪’,要拉回營去拷問。”

    “那小販哭天喊地,哀嚎‘進了閻王殿,再不能活著出來了’。我不能表露身份,但遇到這樣的事情,如何能夠再忍?當下站了出來,大聲喝止,力斥其非。那幾個水勇摸不清我的來路,大約以為我是個舉人縉紳之類的人物,又見人群愈聚愈多,只好放開那個小販,悻悻的去了。”

    “當天晚上,我叫人持了名帖,請彭澤縣正堂到我的坐船說話。我說,立汛於彭澤縣的水師,弁勇橫行無忌,魚肉鄉民,全然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你這個父母官,到底是怎麼為民做主的?”

    “萬沒想到,聽了我的話,彭澤縣令竟嚎啕大哭,涕泗交流。他一邊哭,一邊說,眼見‘彭澤協’的水勇橫行不法,每每以‘通水匪’為名,拘捕良善百姓,苦刑拷打,只為勒索錢財,他身為一縣父母。卻無可奈何,真正羞慚無地!內疚神明,原本是已在託人,想法子調離彭澤;不成的話,就乾脆辭官回家種地了!”

    “我又驚又怒,說什麼叫‘無可奈何’?水師雖不歸你管轄,你難道不可以詳申之於上台嗎?”

    “彭澤縣令說,怎麼沒有報上去?可是。沒有用!上面不是要證據,就是把案子移交給‘彭澤協’的該管上峰。宮保明鑑,抓進去的無辜百姓,活著出來的,都已屈打成招,畫了押,要說‘證據’。都是水師的‘證據’!橫死在裡邊兒的。家人也沒有一個敢出首作證的——怕報復!叫我哪裡去找‘證據’?”

    “至於要水師自己查自己,那不是與虎謀皮?”

    彭玉麟封太子少保,所以彭澤縣令稱他為“宮保”。

    關卓凡面色凝重,說道:“正是!”

    “王爺不曉得,還有更加駭人聽聞的!”

    彭玉麟頓了一頓,微微吸了口氣,努力壓抑住激憤的心情,繼續說道:“彭澤縣令說。這些案子,雖然暗無天日,但好歹草蛇灰線,多少落個痕跡;有一種案子,你卻是一百年也破不了的!”

    “哦?”

    “彭澤一帶江面,有商旅為水匪洗劫,報到縣衙,說是水匪駕的船,極似水師的舢板和長龍船。用的兵器,也是制式的兵器!這。分明是水師兵勇,脫了號衣。公然行劫,無所顧憚!”

    “江面上的案子,不屬地方管轄,都得報到水師——王爺想,請做賊的,自己辦自己,這種案子,是不是一百年也破不了?”

    “果然。”

    “綠營雖然習氣深重——我說的是未改編的綠營,卻也只在打仗的時候,才會公然做為匪為盜的事情,平日裡是不敢這麼猖獗的。所以我說,現在的長江水師,真正連綠營都不如了!”

    頓了一頓,彭玉麟咬牙說道:“這個‘彭澤協’的管帶,我必具折嚴參——非殺他不可!不然,天理何在?”

    關卓凡微微搖頭:“雪翁,‘彭澤協’的管帶,官位不過一個千總,你要殺他,哪裡要這麼麻煩?再說,奏摺往返,逮捕進京,刑部審核,御筆勾決,遷延日久,若人犯上下打點,往後一推二推,死來死去死不成,也不稀奇。”

    “王爺的意思是……”

    “雪翁,我請你看一道旨意。”

    聽到“旨意”二字,彭玉麟趕忙站了起來。

    關卓凡連忙說道:“雪翁誤會了,我不是傳旨——我請你看的,是旨意的稿子。傳旨的欽差是朱修伯,明日,他會到你的公館頒旨的。”

    說罷,取出一份白摺子,遞了過去。

    彭玉麟雙手接過,坐了下來,打開摺子,細細看了起來。

    這道旨意,算是對之前惲世臨給他看的那份“廷寄”的補充說明,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這句話:“提督、總兵以下,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外委等職官,黜陟生死,該欽差皆可臨機處斷,無需請旨施行。”

    就是說,長江水師,除了提督黃翼升和五員總兵,其餘將佐,彭玉麟只要高興,都可以一刀砍了他們的腦袋。

    這是令人驚心動魄的權力。

    三品以上,就算“大員”,理論上來說,對他們的處置,是皇帝的權力,非臣下可以“專擅”。副將從二品,參將正三品,都在這個範疇內。

    不請旨而殺“大員”的權力,只有在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中,欽差督辦數省軍務的“大將軍”一類人物,才可能擁有。有清兩百年,擁有過這個權力的,不過兩個半:一個年羹堯,一個關卓凡,半個曾國藩。

    現在,又多了個彭玉麟——至少,可以算“半個”吧。

    彭玉麟胸臆之間,氣血翻湧,滯了一滯,才說道:“聖明天縱,聖明高遠!彭玉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當然,他也曉得,小皇帝才十多歲,這個事兒,其實和“聖明”一個銅板的關係也沒有,他真正要感謝的,是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王爺推心置腹,信任之專,過於賢者!玉麟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竭力,把這樁差使徹徹底底辦個水落石出!”

    “雪翁,”關卓凡微笑說道,“這一趟,還有一件物事,我向朝廷請了過來,你帶上,算是用來一壯行色吧!”

    說罷,站了起來,雙手一拍。

    彭玉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站起來,但王爺既然站了起來,做下屬的,自然也要跟著起立,於是也站了起來。

    兩個西洋戎裝的軍官,抬著一座龍亭,進入廳中。

    彭玉麟一眼便認了出來:龍亭裡面,一旗一牌,原來是“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代表“如朕親臨”,怪不得王爺要起身迎候呢。

    龍亭裡面,供著一面二尺六寸長的長方形的藍緞旗子,還有一面七寸五分大小的朱漆圓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滿漢合璧的一個金色“令”字,上面鈐著兵部的大印。

    關卓凡說道:“本來,旨意就已經足夠用了,這個‘王命旗牌’,多它不多,少它不少。不過,雪翁帶上,辦事的時候,終究熱鬧些。”

    “辦事”,指的是殺人——處決為非作歹的將佐。

    “熱鬧”,彭玉麟也可默喻:雖說前、後兩道聖旨和“欽命巡閱水師”的銜頭,已經給了他完整的專斷之權,但殺人的時候,擂鼓放炮,請出“王命旗牌”,還是能夠大大增加震懾力,使“立威”的效益最大化——對於中下級的武人,“王命旗牌”尤其具有強大而特殊的魔力。

    彭玉麟說道:“王爺算無遺策,玉麟心感!只是……”

    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這趟差使,除了一個書僮,只帶了兩名衛士,伺候‘王命旗牌’,怕是心有餘力不足……”

    關卓凡說道:“這好辦,我派一隊兵,替你護送‘王命旗牌’。”

    “這個……”

    “雪翁,我曉得你的顧慮。你辦差使,從來輕車簡從,完全不講排場——不錯,排場一大,就看不見下面的情形了!你放心,這隊兵和‘王命旗牌’,另乘一船,不顯山、不露水,遠遠兒地跟在你的坐船後面,你要用了,派衛士過去招呼一聲;不用的時候,他們就當悶嘴葫蘆好了。”

    “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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