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4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9
第六十四章 烈火烹油
        
    關卓凡心情很好。

    “美利堅訪華代表團”乾清宮覲見次日,代表團便發出一份“照會”,感謝中國政府的盛情款待;同時,約翰遜副總統以個人名義,給關卓凡寫了封熱情洋溢的信,主題思想和“照會”是一樣的。

    這兩份文字隨即被公之於眾。

    同時“曝光”的,還有“訪華代表團”隨團記者給美國國內報紙寫的一份“通稿”。

    這三份文字,雖然長短、語氣、詳略不一,但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除了努力渲染中國政府和人民的“熱情、友好”之外,還極力揄揚中國的宮殿苑囿之美,通篇充滿了“極其壯觀”、“前所未見”、“真正的奇蹟”一類字眼,反覆讚歎“帝國文明”之“偉大”,一再聲稱,對“中國人民的勤勞和智慧”,留下了“終身難忘的美好印象”。

    這固然是關卓凡和美國人勾連好的“輿論宣傳”,但美國人的嘉言懿語,也並非違心的諛辭。美利堅的土包子們,確實也沒見過多少世面,和杜立德入覲的情形彷彿,紫禁城宮殿群的恢弘壯麗,令“訪華代表團”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這幾分“軟文”,確實起到了烈火烹油的效果。

    上至兩宮皇太后,下至市井小民,都難免得意:多久沒聽到洋人這麼捧咱們了?

    支持放美國人進紫禁城、在“天子正衙”的乾清宮覲見的人,面對不以為然者,也更加理直氣壯:客人來了。自然要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擺出來。窮家小戶尚且如此。況乎天朝?不如此,何以“盛陳威儀”?隨便找個偏僻地方見客,沒的叫洋人看輕了咱們!

    北京城內,“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引起的熱烈氣氛,較之周馥在京之時,猶有過之,已接近“狂熱”的程度。

    代表團的成員,發現自己幾乎沒有法子在北京城內自由活動。不是中國政府不許可,而是只要被認出是“美利堅訪華代表團”的人,北京市民便會大量聚集,嬉笑圍觀,以致前後道路都水洩不通。

    美國代表團的人,若要出門,必得中國政府事先做好安排,派出足夠人手,關防開道,方能成行。

    宣武門瞻雲坊“外事賓館”的關防。也不得不加強了。因為,胡同口外。從早到晚,一直聚集著一大群抻脖子看熱鬧的閒漢,入夜才會慢慢散去。

    茶館、酒樓、戲園、賭場、妓竇、浴室,市井阛阓之間,第一個話頭,一定是這個“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內務府堂郎中貴寶說過的“那個口沫橫飛的勁兒”,“大婚”都已經比不了了。

    話說北京天子腳下,人們是見過大世面的,也並非沒有見過洋人,但這支“美利堅訪華代表團”,對北京人來說,卻似乎是一個全新的物種。

    這是怎麼回事呢?

    和別的洋人不一樣,美利堅人是“盟友”,還是“血盟”——和紅頭髮、綠眼睛的洋鬼子,第一次把關係拉得這麼近,這個感覺,頗為奇妙。

    還有,這批美國人,是進過紫禁城的,和咱們的皇上和皇太后,可都是見過面兒了的。

    紫禁城、皇上、皇太后……從宮裡出來後,再看這幫子美國人,不但愈加親切,簡直還有點兒晃眼——怎麼金光閃閃的?

    除此之外呢?

    關卓凡發現,這個時代的中國,真的是一個“群氓”的社會,對於文化水平低下、缺乏獨立思考能力的普通民眾,影響和控制他們的思想,把某件事情吹得天花亂墜,叫民眾為之歡欣雀躍,不算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前提是“上頭”堅定如一,真正壓制住朝臣中的異見,尤其是言路上的異見。

    不能以“虛己以聽”的名義,左搖右擺。

    特別是某些事情,其實只是觀念問題,並不直接傷害反對者的切身利益——這種時候,只要“上頭”足夠強硬,反對者遲早會偃旗息鼓。

    洋人進京、進宮,以萬國公議的禮儀,覲見皇上和太后——就屬於這種性質。

    對外來事物,由“脫敏”而“接受”,由“接受”而“歡迎”,在這種心態下,技術、制度、文明的引進、更替,才成為可能,才會事半功倍。

    嗯,勢頭很好啊。

    關卓凡還有一個收穫,看似並不起眼,但其實意義重大:

    “訪華代表團”給中國政府的文書,漢譯的名字,正式採用了“照會”二字。

    “照會”在中文中,有以上凌下之意,朝廷對藩屬行文,就多用“照會”一詞。因此,道光二十年之前,朝廷行文洋夷,有時會用“照會”的字眼,但倒過來,卻是“違制”,是絕對不予接受的,一定要洋人用“申呈”、“稟貼”等說頭。

    道光二十年之後,洋人不肯再低聲下氣了,要求行文用詞,“彼此平行”。這個皮,一扯就扯了二十多年。對此,朝廷一直含混推諉,中國和西洋諸國文書往來,其實弄成了各說各話的局面。

    美國請軒軍“助剿”,駐華公使蒲安臣給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遞的那份《請准華爾等募義勇赴美平亂貼》,就是一份“稟帖”。那一次,是美國有求於中國,在文書的格式、詞句上,不能不屈己從人。

    這種字眼上的較勁,源於陳舊的“天朝”體制和觀念,對正常的外事往來,造成了相當負面的影響。如果不改,中國就無法和“文明國家”展開真正的正常交往,近現代化神馬的,也就不必提了。

    借“美利堅訪華代表團”的東風,朝廷終於以明發上諭的形式,正式宣告:從今以後,對泰西各國行文,“彼此平行”,一律都用“照會”。

    外交文書,“彼此平行”,各用“照會”之說,其實在辛酉之後,便已既成事實——不然你的文書,人家根本不接。這道上諭,只是對於這個事實予以了官式的承認。不過,各國駐華公使館,依然對此一致表示歡迎。

    “照會”分“正式照會”和“普通照會”,“美利堅訪華代表團”發出的“照會”,是這道上諭發佈後,中國政府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照會”。

    門房來報:“英吉利國公使阿禮國爵士求見。”

    關卓凡接過帖子,見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具名“教愚弟阿禮國頓首”——是漢字,還是毛筆寫的。

    不由一笑:“他也學會這一套了。不曉得若講起‘禮儀’,合不合他駐華公使的身份?”

    掏出懷錶來看了看,剛交申初,點了點頭,說道:“他倒是準時——請阿禮國爵士書房見面。”

    外國公使和中國官員談公事,正常情況下,地點不是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就是在顧問委員會,拜訪私宅,是很少見的情形。

    這意味著,這一回,阿禮國要和關卓凡談的事情,第一,十分緊要;第二,不宜入第三者之耳。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9
第六十五章 英美相爭
        
    關卓凡走進書房,阿禮國站了起來。

    這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小個子,雖已年近花甲,但舉止依然幹練敏捷。他兩腮留著濃密的連鬢胡,上唇和下巴卻刮的溜光——這是這個時代非常流行的一種“須型”。

    阿禮國摘下圓頂禮帽,鞠了一躬。

    關卓凡的眼前,一個半禿的腦殼,晃了一晃。

    “親王殿下,您好。”

    關卓凡心中嘀咕:你不如戴著帽子行禮,還好看一點。

    臉上堆出笑容:“阿禮國爵士,你好。”

    一個梳著條油亮漆黑的大辮子的妙齡侍女,走上前去,接過了阿禮國的帽子和大衣,退下來,低聲問關卓凡:“王爺,不曉得阿爵士喝什麼茶?綠茶還是紅茶?”

    軒王府裡,上得檯面的侍女、僕人,都算是有見識的,洋人喝茶的習慣,已經是“門兒清”了。

    關卓凡一笑,說道:“啊,小蕊你提的好,我差點沒想起這個茬來。”

    轉向阿禮國:“爵士,你是喝紅茶呢,還是喝綠茶?”

    阿禮國愣了一下,說道:“入鄉隨俗,我喝綠茶。”

    “好,”關卓凡說,“我這兒,正正有人送了幾斤‘頭茬’的明前龍井,品相好,都是一芽一葉,味道也著實不錯。爵士,你來得巧,正好嘗上一嘗。”

    阿禮國在中國待了這幾年,已經算是“中國通”了,龍井茶也是喝過的,也曉得其中的好處。但“明前”還是“明後”。並不大分得出來。這“頭茬”的明前龍井,是肯定沒有喝過的。

    他聽了關卓凡的話,不由得心裡癢癢的,眉花眼笑地說道:“好好,看來我有口福了。”

    那個叫“小蕊”的侍女去了。

    不久,便見她端著一個螺鈿漆盤,裊裊娜娜地走了回來,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手裡提著一隻紫砂水壺,壺嘴還冒著熱氣。

    阿禮國看時,漆盤上面,除了兩樣點心,還有一隻鏤雕精緻的錫罐,和兩隻晶瑩剔透的玻璃杯。

    除此之外,並不見茶具,不由微微一愕。

    關卓凡笑道:“爵士,我請你換個新鮮喝茶的法子:將剛剛滾沸的玉泉山的泉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滿,然後取一撮茶葉。輕輕擲下。熱氣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接著,可以看一芽一葉,在水中慢慢舒展,載沉載浮,玉體橫陳,纖毫畢現,美不勝收!”

    聽到“玉體橫陳,纖毫畢現”一句,小蕊清秀白皙的面龐上,不自禁飛起了兩朵紅雲,但她很快恢復常態,從小丫頭手中接過紫砂水壺,注水入玻璃杯中,接著打開錫罐,用一隻小小的木夾子,夾了一撮茶葉,輕輕擲入水中。

    然後,一手托著杯底,一手輕扶杯口,捧起玻璃杯,遞到阿禮國面前。

    杯底極厚,雖然注了八分滿的熱水,卻也並不燙手。

    十指纖纖,皓腕如玉,阿禮國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湊近了,果然茶香瀰漫,微微吸氣,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不由就輕輕喝了聲彩:“好茶!”

    小蕊抿嘴一笑,替王爺也斟好了茶,雙手奉上。

    關卓凡接過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在她腕底託了一托。肌膚相接,小蕊微微一顫,剪水雙瞳,在關卓凡面上一繞,迅即垂下了眼皮。

    臉上的紅雲,又飛了起來。

    她將紫砂水壺安置妥當,福了一福,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此時,阿禮國那隻玻璃杯中的芽葉,已經一片接一片舒展開來,透過杯壁看去,果然“載沉載浮,玉體橫陳,纖毫畢現”。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

    咦,說到這兒,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

    阿禮國是不會說中文的,關卓凡和阿禮國,一直是用英文對話的,那句“玉體橫陳,纖毫畢現”,自然也是英文。

    呃,難道,這個小蕊……聽得懂洋文?

    芽葉盡數浸入水中,阿禮國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他的臉上,浮現出驚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頭都微微地皺了起來。

    “好香的茶!”阿禮國說,“不僅回甘悠長,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層極薄極薄的油脂!”

    “貨賣識家!”關卓凡哈哈一笑,“爵士,你是‘識家’!”

    “親王殿下,”阿禮國說,“這麼好的茶,不能只‘賣’給我一個人,應該想法子讓全世界喜愛綠茶的人都能夠買到它。”

    關卓凡一笑,心想:這不大可能。不說別的,這“頭茬”明前龍井,產量奇低,是多麼稀罕的物事?甭說全世界了,中國能喝到這種茶的人,也只是鳳毛麟角。

    不過……

    “我記得,“阿禮國說,“1851年——就是中國咸豐元年,倫敦舉辦‘萬國工業博覽會’,貴國商人徐榮村先生,寄‘湖絲’十二包參展,結果藝壓群芳,拿了金、銀大獎。女王陛下特頒賜‘翼飛洋人’執照,以資鼓勵。貴國朝廷也很欣慰,誥授徐先生奉政大夫,賞戴花翎,候選郎中,真正是光耀門楣。”

    怎麼從“明前龍井”一步跳到了這兒?

    頓了一頓,阿禮國繼續說道:“我想,如果中國的龍井茶,參加了1851年的‘萬國工業博覽會’,十五年之後的今天,應該已經行銷全世界了。”

    關卓凡心中暗笑: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不過,這個話頭,對於你今天過來要打的擂台,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阿禮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何而來。

    阿禮國見關卓凡一直微笑不語,也就不兜圈子了,他放下茶杯,鄭重說道:“請教親王殿下,中國政府和美國訪華代表團,是否已經達成了一項協議:由美國政府牽頭,在中國首都北京,建設一座大型的‘博覽館’?”

    果然。

    關卓凡做出驚訝的表情:“爵士,你是聽誰說的?”

    “呃,是非常可靠的……渠道。”阿禮國說,“恕我不能夠披露消息的來源——親王殿下,您一定能夠理解我的苦衷。”

    “嗯……當然。”

    “那麼,”阿禮國目光炯炯地盯著關卓凡,“親王殿下,您可以對這個消息予以證實嗎?”

    關卓凡躊躇了一會兒,說道:“是有這麼回事。”

    阿禮國的神情變化非常微妙:鬆了口氣後,又重新緊張起來。

    “恕我直言,親王殿下,”阿禮國說,“恐怕,美國政府並不是負責這件工作的最佳選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9
第六十六章 底牌
        
    關卓凡做出了逼真的意外神情:“爵士,何出此言?”

    “呃,親王殿下,”阿禮國躊躇了一下,“詳細陳述我的意見之前,我必須先做一個道歉:我這麼說,於美國政府,可能有悖於通常意義上的外交禮貌。呃,這也是我向您請求非官式會見的原因。”

    關卓凡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個表情,讓阿禮國略覺心虛,但微微一頓,依舊面不改色地說道:“可是,我秉持著全心全意為中國朋友打算的真誠立場,不能不直言不諱。”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爵士,你的真誠和友誼,我所深知。”

    心裡說,小樣,我還知道,你的“真誠和友誼”,包括:逼上海道將英租界從八百三十畝,擴展到二千八百二十畝;還有,盡一切努力,達致“鴉片貿易的永久合法化”。

    阿禮國微舒一口氣,說道:“感謝您的理解,親王殿下。既然如此,朋友面前,我就不好隱藏我的任何觀點了。”

    頓了一頓,說道:“我認為,對於中國來說,‘博覽館’是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偉大工程,將大大改變中國人的……觀念,推動中國的現代化建設——親王殿下,這真是一個英明的決定!呃,意義如此重大的一項工程,需要最高水準的設計、施工,以及經營、維護——我聽說,‘博覽館’將是一個永久性的設施。”

    關卓凡心中一動:英國人的“真誠和友誼”雖然可議,但眼光卻真正是第一流的!阿禮國對這個“博覽館”的認知——“具有劃時代意義”、“將大大改變中國人的觀念,推動中國的現代化建設”。真正是切中肯綮!

    中國這邊兒。除了自己。能有這個認識的,大約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正在感慨,只聽阿禮國說道:“我很遺憾——不過,事實如此,我不能迴避:我們的美國朋友,並不是世界上最先進、工業能力最強大的國家。因此,我嚴重懷疑,他們是否有足夠的承接和運營這個項目的能力。至少。我可以肯定,他們無法使這個偉大的項目的效益最大化。”

    關卓凡微笑著說道:“‘世界上最先進、工業能力最強大的國家’——嗯,自然是英吉利了。”

    阿禮國的眼中放出光來:“親王殿下,感謝您的公允之言。不過,對此,大英帝國,可以居之不疑。”

    頓了一頓,隨即目光灼灼的說道:“既然如此,親王殿下,該選擇誰來負責‘博覽館’的項目。不就是清清楚楚了嗎?”

    這句話咄咄逼人,關卓凡在心裡“靠”了一聲:你以為老子會這麼“順攤”?做夢吧!

    他嘆了口氣。說道:“爵士,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可是,中國有句老話,你想必也聽說過的,叫做‘先來後到’。如果,在美國人之前,貴我兩國,已經就這個項目進行商談了,該有多好?”

    阿禮國有點著急了:“親王殿下,難道這個項目,中國和美國,已經……正式簽約了?”

    “那倒沒有,”關卓凡說,“不過,已經達成了意向性的協議。”

    “不過是一份意向性協議嘛,”阿禮國鬆了口氣,“那盡可以……”

    滯了一滯,“推翻”一詞,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不然,這個話柄落在中國人那裡,以後有些事情就不大好理直氣壯了。

    阿禮國見關卓凡臉上微露訝異的神氣,想來親王殿下已猜到被他嚥下去的那個詞兒是什麼了,不由微覺尷尬。他飛速地轉了一遍念頭,決定翻出第一張底牌:“我想,我們應該找到中、英、美三方都滿意的方案——親王殿下,我建議,中國的‘博覽館’項目,由英、美兩國共同負責。”

    親王殿下的臉上,再次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阿禮國繼續說道:“您放心,親王殿下,這麼做,不會損害到美國的利益!我做一個譬喻,‘博覽館’項目就像一張麵餅,有了大英帝國的參與,這張餅,會做的更大——遠遠大過美國人單獨承辦!這樣,雖然是和英國共同烙制,但這張餅,美國人分到手的部分,卻比單打獨鬥來的更多!這個道理,我相信,我們的美國朋友,一定能夠想通的。”

    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對於中國來說,就更加不必說了,這張餅,會大出好幾倍——中國將是英國加入‘博覽館’項目的最大受益者!”

    好,說的天花亂墜。

    不過,也是真有道理。

    關卓凡沉吟不語。

    阿禮國見關卓凡似已意有所動,趕緊繼續加碼:“親王殿下,以您的淵博,一定曉得,主持1851年倫敦‘萬國工業博覽會’項目的,是王夫阿爾伯特親王。對中國,阿爾伯特親王一向抱有美好的感情;對您本人,阿爾伯特親王更持有崇高的敬意。如果英國參與中國的‘博覽館’項目,阿爾伯特親王答應,他會繼續負責這個項目,並因此訪問中國。”

    頓了一頓,說道:“阿爾伯特親王說,他非常期待著和您的見面。親王殿下,您一定同意,這,對於增進貴我兩國的友好往來,是大有助益的。”

    王夫?咦,有點兒意思。不過,我對王夫本人興趣不大,對他和女王陛下生下的某位公主,倒是頗有興趣。

    不過,關卓凡還是嘆了口氣,說道:“爵士,你說的都對,我也非常期待和阿爾伯特親王的見面。可是,‘博覽館’的項目,就算英美合作,對美國,中國依然是違約了。這不守信用的名聲若傳了出去——唉!”

    阿禮國大為沮喪,張了張嘴,一時不曉得再說些什麼好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還是阿禮國打破了沉默:“親王殿下,如果在‘博覽館’的項目上,您能夠接受我的建議,那麼——”

    頓了一頓,終於翻出了第二張底牌:“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覲見大清皇帝,禮儀上面,女王陛下政府,願意尊重中國政府的意見。”

    好,小樣,你總算自己跳出來了。

    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請求覲見大清皇帝,一如既往地卡在了“禮儀”上面。不過,這個“禮儀”之爭,不是該不該行跪叩禮——跪叩禮“有礙國體,是不可行”,這個,明載於《天津條約》,已經沒有什麼可爭的了。

    這一次,大夥兒爭的,是泰西諸國公使,覲見大清皇帝,是行單膝跪禮呢?還是行鞠躬禮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0
第六十七章 不惜代價
        
    覲見中國皇帝行單膝跪禮,對泰西各國公使,並不存在“有礙國體”的問題——因為他們覲見本國君主,就是行的這個禮。

    但公使們搬出《中英天津條約》第三款,“惟大英君主每有派員前往泰西各與國拜國主之禮,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劃一肅敬”——俺們覲見友邦國主,都是行鞠躬禮的,對大清皇帝,亦應一體辦理呀。

    靠,你要扯《天津條約》,咱就扯《天津條約》。

    關卓凡毫不客氣,指斥四國公使之言“不盡不實”:你們向泰西各國國主遞交國書的時候,確實是行鞠躬禮的,但其他的場合呢?什麼舞會、酒會呢?難道每一次和駐在國國主見面,你們都行鞠躬禮?

    你們和駐在國國主見十次面,大約只行一次鞠躬禮,其餘九次,都是單膝跪禮吧?

    我們中國的皇帝,年紀還小,尚未親政,除了最重大的典禮,原則上不和臣子見面;代行皇帝職權的是兩宮皇太后,因為是女性,按照中國的習俗,不宜善聽善見。所以,各國公使,除了遞交國書之外,幾乎不再有覲見皇帝的機會——怎麼,就這麼一次機會,你們卻打算用那個只有百分之十概率的鞠躬禮,而不是那個有百分之九十概率的單膝跪禮?

    這是什麼道理?

    再請你們看看清楚《天津條約》第三款:上邊兒有提到“遞交國書”四個字嗎?

    英、法、俄、荷四國公使,無言以對。

    美國訪華代表團乾清宮覲見之後,在這個問題上。四國公使就更加被動了:約翰遜副總統以美利堅副國主的身份。行一鞠躬禮。然後賜坐;代表團其餘人等,一律行單膝跪禮,禮成賜平身。

    美利堅還是共和國哦。

    其實既然沒有“有礙國體”的問題,行單膝跪禮,法、俄、荷三國公使是沒有什麼太大所謂的,但各國駐中國使節,在這一類事情上,一向唯英國馬首是瞻。阿禮國既哼哼嘰嘰,不情不願,這個事兒,便一直拖了下來。

    其實阿禮國也不是真的“不情不願”,但他是職業外交家,討價還價是他的職業習慣,幾乎等同本能和天性了。他不能夠那麼容易就關卓凡的范,這張底牌,得留著,得在最合適的時機。才好翻它出來,以換取更大的利益。

    至於關卓凡。堅持駐華公使覲見小皇帝和兩宮皇太后,行單膝跪禮,可不是為了維護“下跪的權利”,而是為了維護中國的尊嚴。

    美國訪華代表團覲見的時候,美國人行鞠躬禮和單膝跪禮,他卻要率領中國的親貴大員,行三跪九叩禮,兩相對照,無比彆扭。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當時,他就在心中暗暗咒罵,很對自己說了幾句狠話。

    可是,現階段國情如此,無可奈何。

    變革之路,任重道遠。

    因為中國人在皇帝面前,暫時還站不起身來,就不能不把洋人往下拉一拉,叫彼此的高度,差得沒那麼多,距離沒那麼扎眼。

    還有,四國公使行單膝跪禮,對關卓凡,是重大的政治利好。

    關卓凡已經叫人放出風去:四國公使請行鞠躬禮,明載於《天津條約》,黑紙白字,咱們非常被動——要怪,只能怪當初條約沒簽好。

    這種輿論形成了,到了時候,四國公使覲見皇上,卻不得不行單膝跪禮,這——豈非皆軒郡王折衝樽俎、力挽利權、旋轉乾坤之功?

    至於《天津條約》那些微妙的文字糾葛和泰西各國的實情,除了他,中國有幾個人搞得清楚?

    到時候,朝野內外,不論新派、舊派,還不都是一片歡聲雷動?

    關卓凡和阿禮國各懷心思,你來我往,終於在“博覽館”一事上,彼此的利益,形成了交集。

    “美利堅訪華代表團”成行,英國人是非常緊張的,阿禮國接到倫敦的訓令,嚴密監視美國人和中國人的互動,要確保美國不會對中國的市場,形成壟斷,以致損害大英帝國的利益。

    鐵路是前車之鑑。

    中國龐大的鐵路網建設,“一期工程”幾乎全部落入美國人之手,英國人異常懊惱。但木已成舟,無可奈何。而且,英國人判斷,“一期工程”之後,美國人修築超長距離、複雜地形鐵路的經驗和技術,會更加成熟,英國恐怕更難和美國競爭中國的鐵路份額了。

    畢竟,人家有一條“世界第八大奇蹟”的太平洋鐵路,正在國內修著呢。

    論工業能力,其他任何一項,英國都有完爆美國的把握,唯獨鐵路,比較心虛。

    但是,鐵路的覆轍,決不能重蹈,就是說:啥事都要開個好頭——等人家簽了約,開了工,自己再往裡邊兒摻和,可就晚了。

    “美利堅訪華代表團”的動靜,英國公使館盯得極緊,但是,美國和中國的所有實質**務的會談,都是“閉門”的,很難打聽出來,他們到底達成了哪些協議?

    阿禮國想方設法,終於拿到了這麼一條情報:中國委託美國,在首都北京,建設一個大型的“博覽館”。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阿禮國瞭解到,這個“博覽館”,重點並不為展示中國自己的物產和成就,而是要蒐羅世界各國最新式、最先進的技術、機器,以及款式最新、品質最佳的出品,薈萃一堂——就是說,這是為給中國人“看世界”,在首都北京開的一扇“窗口”。

    很像1851年倫敦舉辦的“萬國工業博覽會”。

    只不過,“萬國工業博覽會”主要是展示英國及其殖民地、保護國的先進成就,以“邀請‘日不落帝國’的‘世界’,來達成真正的‘世界’博覽會”。

    中國的這個“博覽館”,思路更像是真正的“世界博覽會”。

    當然,“英國及其殖民地、保護國”——“‘日不落帝國’的‘世界’”,和真正的“世界”,也差不了多少了。

    阿禮國的嗅覺極其敏銳,他判斷,這個“博覽館”,必將對中國人的視覺和觀念,造成巨大的衝擊;這個衝擊波,將從首都北京,迅速輻射全國。

    這個“博覽館”,必將成為中國現代化建設的最重要的加速器之一。

    如果“博覽館”由美國人單獨承辦,那麼,可以想像的到,美國人必然用最大、最佳的展位,力推本國的技術、成就,中國人先入為主,自然以為,這些技術、機器,就是世界上“最新式、最先進”的了,中國開辦新式企業或對企業裝備進行更新換代的時候,就會首選這些技術、機器——法克!這如何能夠容忍?

    所以,要不惜代價,將這個“博覽館”的承辦權搶了過來!至少不能讓美國人吃獨食!實在不行——法克,攪黃它!

    一拍兩散,拿句中國人的俗語來說,就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其實,為了拿到這條情報,英國人已經付出了一點“代價”。

    阿禮國對關卓凡說的“可靠的渠道”,其實是不名譽的:這條情報,是由英國公使館一位姓史密斯的一等秘書的妻子,從“美利堅訪華代表團”成員之一、國務卿西沃德的一個隨員那裡,輕憐蜜意之後,“拿”過來的。

    這位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妻子,除了外交人員及家屬之外,還有一個身份:“地形測量和統計局”的僱員。

    不要被“地形測量和統計局”的名字騙了,這其實是英國第一個近代意義上的情報機構,十一年前——即1855年,正式成立,後世的神馬“軍情n處”,統統是它下的蛋。

    中國目前的情形,洋太太的身份,很難有對中國人直接開展工作的機會,所以,這位叫做艾米的史密斯太太,主要的工作對象,暫時是西洋各國駐華的機構和人員,包括公使館、艦隊、商人,等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0
第六十八章 皆大歡喜
        
    “美利堅訪華代表團”進京後,自然成了艾米的重點工作對象。

    在歐洲各國駐華公使團為“美利堅訪華代表團”舉辦的一場舞會上,艾米鎖定了美國國務卿西沃德一個叫做瑞恩的貼身隨員。面對舉止高雅、姿容姣美的艾米,瑞恩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兩個人很快就打得火熱。

    可是,英國公使館和艾米本人都不曉得,史密斯太太的真實身份,對某些中國人和美國人來說,並不是秘密。

    這得怪史密斯夫婦自己。

    軒軍自然是“地形測量和統計局”最感興趣的目標之一。史密斯夫婦負責京津地區的情報工作,軒軍天津大本營,全封閉式管理,滴水不漏,英國人無從下手,瞄來瞄去,盯上了北京城朝陽門內大街的“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總糧台駐京城辦事處”。

    英國人想著,這個“駐京辦”的“副主任”是美國人,“主任”雖然是中國人,但洋行出身,精通英語,又在美國待過一段時間,一定是“洋派的”。這兩位,總有一位要掉到艾米的溫柔陷阱中來吧!

    史密斯夫婦做夢也沒有想到:“陳主任”也好,“馬副主任”也罷,居然都是自己的同行。

    第一次見面,陳亦誠和馬丁內茲,就覺得對方不大對勁兒,特別是這位史密斯太太,一定有古怪!就算是洋女人,這麼拋頭露面,也有點兒過了,更何況第一次見面。就有意無意地對人拋媚眼兒?

    陳亦誠和馬丁內茲。都是那種極其敏銳、卻又鐵石心腸的人。艾米的秋波雖然動人,卻不能迷惑他們的心智,反而叫他們生疑。這個念頭一起,循跡探究,草蛇灰線,愈來愈多,史密斯太太的真實身份和目的,便掩不住了。

    艾米不曉得。在她試圖“打入軒軍內部”的時候,她已經反過來被軒軍盯上了。

    她和瑞恩的不正常交往,也沒有逃出軍調處的眼睛。

    國務卿西沃德對瑞恩挑明他和史密斯太太的“特殊關係”時,瑞恩慌了手腳,以為這一次大禍臨頭,要麼丟掉飯碗,要麼史密斯先生打上門來,要求決鬥了。

    或者,又失業,又要吃史密斯先生的槍子兒——聽說那傢伙是個神槍手!

    不曉得俺還能不能活著回到故鄉亞利桑那?

    西沃德說。你要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瑞恩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萬沒想到,國務卿是要俺……嘿嘿!

    轉瞬之間,地獄變成了天堂。

    沒錯,“美國將獨家承辦中國的‘博覽館’”這個消息,是中、美勾連好,故意洩露給英國人的。

    其實,建“博覽館”這個事兒,從一開始,關卓凡就沒有打算將英國人排除在外——非但如此,他心目中,英國人還應該是“博覽館”最主要的操盤手。

    原因很簡單,就是阿禮國說的:英國是“世界上最先進、工業能力最強大的國家”。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正是大英帝國如日中天的時代,“世界工場”真正名副其實,最好的技術、機器,盡出於英倫三島。

    還有,“萬國工業博覽會”珠玉在前。

    別的不說,單說這個博覽會的主會場——“水晶宮”,就不得了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由鐵製骨架支撐的……玻璃屋。

    長五百六十三米,寬一百三十八米。

    這個尺寸,即便放到二十一世紀,也足夠驚人,何況,它誕生於十九世紀五十年代之初?

    這是一個劃時代的建築,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工業能力的最完美的作品。

    關卓凡想,我根本不要做任何變動,直接把這個“水晶宮”複製到中國就好了——想像一下,陽光穿過高高的、透明的穹頂,遍灑整個展館,這個時代的中國人,身處這樣一座神話中才會出現的“水晶宮”,將會如何之目眩神搖?

    還有,英國人的運營能力,也是第一流的,辦這個“國家名片”性質的“萬國工業博覽會”,居然還賺錢了:純利十八萬六千英鎊。

    這筆錢,夠新建一隻“射聲號”鐵甲艦了。

    所以,中國的“博覽館”,怎麼能夠少得了英國人呢?

    不過,關卓凡並不打算直接去找英國人。同樣一件事,是我去求人,還是人來求我,可是大大不同啊。

    人來求我,除了在“博覽館”的出資和權益的分配上,中國會拿到更好的條件,還有,如果是你來求我,叫我勉為其難,那麼,別的事情上,你就該主動有所表示了吧?

    比如,你覲見中國皇帝,到底是鞠個躬就了事了呢,還是和覲見你的女王陛下一樣,單膝下跪?

    但是,也不能讓英國人吃這份獨食。不然,英國人肯定又把它辦成“日不落帝國的世界”了,並有意無意地排斥競爭對手國家的技術和產品。

    我要的,可是真正的“全世界”。

    因此,關卓凡和美國人一起,給英國人演了這麼一齣好戲。

    美國人非常樂意配合關卓凡演這出雙簧。

    美國人自知,尚無力單獨托起“博覽館”這根大梁,現在,可以從英國人那裡,分一大杯羹,心滿意足。

    最便宜的是那個瑞恩。

    不會被炒魷魚,更不會被吃醋的人夫追殺,奉命“洩露”國家機密之餘,還能夠理直氣壯消受美人恩,這樣的好事居然讓俺撞上了,難道,俺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嗎?

    這真是皆大歡喜:中、美、英三國,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經手情報的兩位當事人:瑞恩和艾米,前者認為自己賺了大便宜,後者認為自己出色地完成了獲取重要情報的任務。

    關卓凡沉吟半響,終於擺出了一副下定決心、排除萬難的模樣:阿禮國爵士,你的誠意令我感動!唉,既如此,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由我去遊說我們的美國朋友,更改“意向性協議”吧!

    又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雙方達成如下協議:中國首都北京的“博覽館”項目,中國出地,英、美出資,如果有利潤,中國一半,英、美一半。

    英、美出資比例,原則上英國百分之六十,美國百分之四十,那一半利潤,自然也是英國百分之六十,美國百分之四十。

    “博覽館”為永久性設施,土地及其上附著物,中國政府擁有百分百產權。

    頭十年,“博覽館”的運營,由中、英、美合組的公司負責,總經理由英國人擔任,副總經理二,一位中國人,一位美國人。

    十年後,合資公司停止運作,將“博覽館”轉交中方,由中方獨自運營,英、美停止從“博覽館”的利潤中分紅。

    女王陛下政府承諾,鼓勵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及其殖民地、保護國的商人,前往中國北京“博覽館”參展,女王陛下政府將視實際情況給予相關商人必要的補貼。

    阿禮國走的時候,關卓凡請他帶上兩斤“頭茬”明前龍井,阿禮國謝了,珍而重之地接過小蕊打好的一個小包裹,眉花眼笑地去了。

    英國人出門後,關卓凡得意洋洋地舒了一口氣:天大一個項目,老子一兩現銀也不花,就辦了下來!

    當然,土地平整,道路擴修,是要自己花錢的,可是,和“博覽館”自身的投資相比,畢竟是小錢。

    還有,有了這個“博覽館”,從天津往北京修鐵路,理由就更加充分了。

    掏出懷錶看看,嘿,老子是真忙啊,剛打發走英國人,就得準備晚上的飯局了,唉!

    明天……明天的差使倒是比較有趣——陪聖母皇太后“巡視頤和園工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0
第六十九章 世易時移,榮枯之辨
        
    慈禧對慈安說,關卓凡請咱們姐倆兒,“巡視頤和園工程”。

    慈安正在沉吟,慈禧說:“姐姐如果懶得動彈,或者嫌動靜太大,就我一個人悄悄兒地去一趟好了。”

    慈安愣了一愣:我沒說“懶得動彈”,也沒有說“嫌動靜太大”呀?

    慈安的猶豫,純屬“習慣性”的,並不意味著她對這個事情不讚成。她不是一個有決斷力的人,比起慈禧,更是什麼事兒的反應都要慢一拍,因此,對於從未做過的事情,她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思索,然後才能做出決定。

    聽到關卓凡請兩宮皇太后“巡視頤和園工程”,慈安的心先跳了一下,心底隱隱就生出一股躍躍欲試的感覺。正在想著,走這一趟,要花多少錢?言路上會不會有啥說道?慈禧就已經給她戴了頂“懶得動彈”和“嫌動靜太大”的帽子。

    既然戴上了,就不好摘下來了。

    何況,這是自己一貫的形象。

    慈安雖然覺得今兒慈禧的這個“建議”有點兒古怪,但並不虞有他,微笑說道:“那好,就偏勞妹妹了。”

    慈禧暗暗舒了口氣,心頭那塊小石頭,輕輕地放了下來。

    遺憾的是,慈禧並沒有看見慈安微微驚愕的表情。

    慈禧提出這個“建議”之後,眼光有意無意,轉向了旁邊,沒有直視慈安,因此,也就沒有看到慈安臉上微妙的反應。

    這是慈禧有意做出輕描淡寫的模樣,以慢慈安之心。而實質上,是她自己心中有鬼。本能地迴避慈安的目光。

    慈禧畢竟是一個剛剛步入而立之年的女人。雖然手握帝國最高權力。在政治上,已經算是老練成熟,但在另外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上,還是不能自己地心虛。

    聖母皇太后“巡視頤和園工程”,果然是“悄悄兒的”:懿旨中要求,“敕罷一切鑾儀”,一切關防,皆由軒軍近衛團負責。

    明面兒上。不花官裡一兩銀子。

    至於為什麼只有“西邊兒”一個人出面,大夥兒在下邊兒也噴不出什麼新鮮口水了,反正一向如此。

    聖母皇太后坐著“黃金馬車”,瀟瀟灑灑地就出了宮。

    出紫禁城西華門那一剎那,慈禧的心兒倏然揚了起來:一種脫卻樊籬、天寬地廣的感覺,油然而生。

    身後這座九重宮闕,深不見底,究其竟不過一座黃金打造的鳥籠,有什麼好?!自己這個聖母皇太后的身份……唉!

    打側坐的玉兒,左顧右盼。也是一臉興奮不能自持的樣子。

    作為宮女,這個樣子。可是多少有點“君前失儀”。

    慈禧微微皺眉,斥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屬猴兒的!都是許了人家的人了,扭來扭去的,像個什麼樣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出宮,至於這個模樣嗎?”

    語氣是斥責,臉上卻是帶著笑意。

    玉兒的臉紅了,趕忙正襟危坐,小聲應了聲:“是,奴婢知錯了”。

    過了片刻,還是耐不得,用壓抑不住的興奮語氣說道:“主子,您看這天兒多好!藍盈盈的!還有樹葉兒,都開始抽芽了,見著嫩嫩的綠色兒了!”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喲,春天來了,小蹄子的春心動了!怪不得,癢癢的坐不住了呢!”

    玉兒本來就紅的臉兒,“刷”的一下,由淡紅而大紅,如同著了火一般。

    她輕輕喊了聲:“主子!……”就再也不敢“亂說亂動”了。

    慈禧本來還想再調侃她兩句,但“春心動了”四字出口,自己的心兒,若有所感,先“動”了一下。緊接著,身體深處的某個地方,似乎也開始“癢癢的”了。

    她透過“黃金馬車”的前窗,看著右前方那個正在縱送控轡的高大背影,輕輕舒了口氣,目光火熱而明亮。

    鑾駕自西直門出城,一路西向,巳正時分,到達了頤和園,自東宮門入。

    東宮門為帝、後入清漪園專用,清漪園改頤和園,開工之後,因為東宮門為一園之門面,所以是最早繕建完工的,比今兒關卓凡向聖母皇太后重點推薦的“蓬萊三島”——涵虛樓、藻鑑堂、治鏡閣,還要早。

    為了節省工料和時間,還利用了圓明園廢園的一些材料。

    比如,東宮門門前御道丹陛上的雲龍石,上雕二龍戲珠,就是從圓明園的安佑宮廢墟上移來的。

    慈禧原本以為,除了“蓬萊三島”——涵虛樓、藻鑑堂、治鏡閣三處,頤和園其餘地方,必定還是荒草蔓長、亂石傾圮,不想還未進頤和園,第一眼便是一座嶄新的宮門,不由大為驚喜。

    入園之後,慈禧發現,現在的頤和園,根本不是自己想像的“荒草蔓長、亂石傾圮”的模樣。

    道路平整,乾乾淨淨,沒有荒草,沒有亂石,極目所見,除了煙波浩渺的昆明湖,到處都搭起了高高的手腳架,密密麻麻的,包括昆明湖北岸的萬壽山。

    不少手腳架裡邊兒,亭台樓閣,已見規模。

    雖然今兒因聖母皇太后巡幸,頤和園的工程,停工一天,除了值星的工匠,絕大多數施工人員都暫時撤出了頤和園,整個園子靜悄悄的,但這一片片高高聳立的手腳架,充分地顯示出,這裡是何等興旺、何等熱鬧的一個大工地?

    圓明園就在頤和園旁邊,世易時移,這榮枯之辨,慈禧略一思之,一股酸熱之氣,便自心底湧了上來,眼熱鼻酸,幾乎不能自持。

    “黃金馬車”沿昆明湖東堤,一路向南,不多時,慈禧便見到,前邊兒一條玉帶般的長橋,猶如長虹臥波,自湖岸伸向湖中,連起了湖中的一座小島。

    她輕輕喊了聲:“玉兒,你數數,這條橋,有多少個橋洞?”

    同時,她自己也在心中迅速的計算著。

    過了片刻,玉兒說道:“回主子,攏共是……十七個橋洞。”

    幾乎在同時,慈禧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十七孔橋!

    沒想到,看圖樣的時候,這座縈繞心頭的長橋,也已經修繕好了!

    慈禧沒想到的是,十七孔橋是全石建築,宣宗撤“三山陳設”,清漪園荒廢,但幾十年內,全石的十七孔橋,並不會產生什麼實質變化;英、法劫掠三山五園,十七孔橋也因此受損不大,所以,修復起來,是比較容易的。

    更重要的是,“十七孔橋”通向“蓬萊島”,“涵虛樓”即在島上,不把這個“十七孔橋”修好,怎麼好請聖母皇太后駐蹕“涵虛樓”呢?

    所以,頤和園“一期工程”中,“十七孔橋”和“東宮門”一樣,都是重中之重,都是先“蓬萊三島”完工的。

    車子在橋頭停了下來,關卓凡過來請旨:“啟稟太后,十七孔橋是可以走車子的。不過,太后要不要親移玉趾,安步當車,一路上也好觀賞風景?”

    呃……自然是要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0
第七十章 涵虛之時,望蟾之日
        
    關卓凡拉開“黃金馬車”的門,面帶微笑,伸出手去。

    慈禧微微猶豫了一下,但隨即伸手,搭住了關卓凡的胳膊,低頭彎腰,踩住腳踏,走下車來。

    當著眾人,做這個動作,不是第一次。可是,那是在天津,是在官港行宮,而這兒,是北京。

    本來,這個動作,即便是在方家園和柳條胡同,都是做不得的——皇宮御苑就更加不消說了。但慈禧一轉念:此時此地,這個頤和園,裡裡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和官港行宮又有什麼區別?

    不然他也不能伸手來接我啊。

    此念一起,心頭大熱,手便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

    慈禧下車企定之後,關卓凡才和李蓮英“換手”,御姐的手,才從情郎的胳膊,轉到了小李子的胳膊。

    陽光燦爛,清風拂面,滿目碧波,慈禧輕輕吸了口氣,微覺暈眩。

    十七孔橋坡度甚緩,拾步而上,毫不費力。

    橋面寬闊,就算兩架車子並行,也綽綽有餘。

    關卓凡在前面引路,一邊走,一邊笑著說:“北京有句老話,不曉得太后聽過沒有?叫做‘盧溝橋的獅子——數不清!’可是,這座十七孔橋,兩邊兒欄杆上的石獅子,一共有五百四十四隻——比盧溝橋的獅子,還多了四十三隻!”

    “喲!”

    慈禧輕輕驚嘆了一聲,這才留意:果然,石雕欄杆的每一根望柱上面。都蹲著一隻石獅子。大小不同。形態生動,各異其趣。

    心中油然而生得意之情:這在全中國,算是“獨一份”了吧?

    心中略略計算,說道:“如此說來,盧溝橋的獅子,攏共是五百零一隻?”

    關卓凡說道:“是。”

    他想,俺穿過來的時候,盧溝橋的石獅子確是五百零一隻。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到底有多少隻可就不曉得了,也許多幾隻也說不定?不管他,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七孔橋的石獅子,必須比盧溝橋的多——這是“政治需要”。想來,也不會有人跑到盧溝橋,一隻隻數過去,硬要較這個真兒。嘿嘿。

    行至橋中央,南望。北顧,皆是煙波浩渺,萬頃一碧。挾帶著水汽的風吹過,隱隱然有凌虛之感,此時此地,方知以“虹”喻“橋”,真正貼切不過!

    如此氣象,就是圓明園也是沒有的!慈禧心懷大暢,心想先不說“蓬萊島”上風光如何,單單這一座長橋,已足慰生平!

    情郎的這個差使,辦得真是漂亮!

    慈禧從未到過清漪園,她想像中的清漪園,華屋早成丘墟,一片斷瓦殘垣,“荒草蔓長、亂石傾圮”,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廢園。亭台樓閣,殿闥橋榭,哪些蕩為寒煙,哪些尚存規模,全然沒有概念。

    因此,自然而然,見到頤和園“總圖”的第一眼起,就把上面的鴻圖華構,盡數當成了情郎私人的手筆,當然,也包括了這座十七孔橋。

    御姐這個美麗的誤會,關卓凡自然是順水推舟,居之不疑。

    十七孔橋連通的小島,為“蓬萊三島”之“蓬萊島”,即後世之“南湖島”,島上最主要的建築,是島北端的“涵虛樓”。

    此樓後世名“涵虛堂”,只有一層,但在乾隆朝清漪園時代,它卻有三層,叫做“望蟾閣”。顧名思義,此閣乃夏秋賞月之佳絕去處。“望蟾閣”是在嘉慶朝由三層變成了一層,名字也改成了“涵虛堂”。

    關卓凡想,這由高而低,由“望蟾”而“涵虛”,已經從一個側面,顯示出帝國的國力和心氣的消長變化了。

    唉,感慨。

    在關卓凡手上,“涵虛堂”又變成了“涵虛樓”,由“堂”而“樓”,可以想像,這座身世滄桑的建築物,個頭又重新拔起來了。

    “涵虛樓”兩層,比“望蟾閣”少了一層,但高度卻是一樣的,就是說,每一層,都較“望蟾閣”軒敞了許多,這是因為,“望蟾閣”只做賞月之用,小憩可以,但不能過夜,“涵虛樓”卻是擁有完整的居住功能的。

    和十七孔橋不同,“涵虛樓”真正是關卓凡的“手筆”。辛酉年英法之劫,“涵虛堂”已被一火焚之,只留下了一個地基。

    至於此樓名字還是“涵虛”,沒有改回“望蟾”,原因有二:

    一來,關卓凡以此表示對他穿越而來的那個時空的尊重。

    二來,也是更重要的,現在還是一個“涵虛”的時期,還沒到“望蟾”的時候。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然後才能談及其餘。用後世某公的話來說,就是四個字:“韜光養晦”。

    待到“望蟾”之時,我會讓它名副其實的。

    “涵虛樓”的“頂子”,和原時空的“涵虛堂”彷彿,也是“兩卷殿”,就是有兩個屋頂,一大一小,都是卷棚歇山式。

    草木掩映之中,遠看不覺其異,但走近了,慈禧便看出這座“涵虛樓”與眾不同之處了。

    這是一坐“中西合璧”的建築。

    “帽子”是中式的,但“身子”,卻是洋式的。

    有了天津官港行宮的“底兒”,御姐一眼便看出,這座“涵虛樓”,是磚石結構,不是磚木結構。還有,窗戶十分闊大,透過明亮的玻璃,看得見窗子後邊兒掛著的天鵝絨簾子,鑲著樣式繁複的花邊。

    再看細一點——窗櫺,嗯,有仙桃、葫蘆、石榴、扇瓶、卍字等等樣式。咦?卻是一水兒的“中式”。只是——似乎都做了某些變化,比平常所見,要簡潔、洗練許多。

    喲,就連窗戶,也是“中西合璧”的。

    進入“涵虛樓”,御姐眼睛大大一亮,其餘先不說,對著昆明湖的那一面,一水兒的落地長窗,透過造型優美的窗櫺,湖光水色,盡入樓中。

    推“窗”而出,外面是一個極大的露台。極目遠眺,對面的萬壽山,隔著淼淼湖水,遙遙相對。現在,萬壽山上,佈滿了手腳架,想像一下,完工之後,一山蒼翠,瓊樓處處,朱甍點點,那是什麼風光?

    由不得不心移神搖。

    走到露台邊緣,扶欄低首,卻是微微一驚:下面居然是一片峭壁。

    可是,峭壁上的石頭,形容怎麼如此……奇特?

    旁邊的關卓凡看出了御姐的疑惑,說道:“啟稟太后,這座‘涵虛樓’,其實是起在一座假山之上的,您看到的峭壁,其實就是假山石,所以嶙峋奇異,形狀萬千。”

    御姐笑了:“我說呢——倒是別出心裁。”

    “謝太后獎諭。”

    慈禧嘴角含笑,眼波流轉,斜睨了情郎一眼,然後轉回頭,細細看去,果然,這不是一面真正的峭壁,從露台伸出有兩條石梯,貼著“峭壁”,左右斜下,直到岸邊。這個“岸邊”,其實也算一個露台,由石雕欄杆圍了起來,只在中央部分,開一個口子,伸出一塊平台,拾階而下,延入水中。

    這塊平台是做什麼的,就很容易猜想了,慈禧問道:“那是一個碼頭?”

    “是!”關卓凡說,“回太后,這個碼頭,不是僅僅拿來游昆明湖用的。護城河和昆明湖,其實輾轉一水相通,將來,太后駐蹕頤和園,可以直接坐船過來,若要臨幸涵虛樓,在這裡上岸就好。”

    “護城河和這兒……居然是通的?”慈禧大為驚喜,“我可不曉得!”

    “是,不過,要先做一點兒疏濬的功夫,請太后再容臣一些日子,臣一定替太后辦一條順順當當的……‘御水道’出來。”

    慈禧滿臉笑容:“我不逼你——我等著你。”

    呃,這句話……

    慈禧轉回頭:“不必下去了——咱們到樓上看看吧。”

    “是,臣侍駕。”

    回到“涵虛樓”內,沿著寬敞的樓梯,扶著關卓凡的胳膊,慈禧一步一搖地登上了二樓。

    這一回,“侍駕”的,只有關卓凡一人,玉兒和李蓮英兩個,相互使了個眼色,都沒有跟上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1
第七十一章 瘋魔
        
    關卓凡推開房門,慈禧走了進去,一抬頭,輕輕的“咦”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喜之意。

    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西洋畫兒,畫中一位麗人,鳳冠戎裝,卻不是自己是誰?

    天津官港行宮寢臥的牆上,也有自己一張戴鳳冠、著戎裝的“御像”,不過,那張畫兒,自己拄劍而立,這一張,卻是端坐在一張高背錦袱椅子上。

    只是,畫師似乎是站在自己的側首,畫中的自己,並未正對觀者。自己的正前方,有一束明亮的光線——不知朝霞還是夕陽?自畫外而入,映照在臉上,勾勒出極明麗、極柔美的面部線條,灼灼其華,燦然若神。

    畫師?不對,沒有哪個畫師給自己畫過畫兒呀?

    那麼,就是——

    慈禧想起來了,在官港行宮照的那批相片裡邊兒,就有戎裝端坐的,且有正有側,怪不得,這張高背錦袱椅子,瞅著有些眼熟呢。

    她記得,戎裝坐像是在行宮簷頂下的一排大理石柱前拍的,可是,畫中人的身後,卻不是什麼石柱,而是長天寥廓,雲飛雲走。鳳冠戎裝,人美如玉,彼此先有一層奇妙的反差;闊大深沉的背景和明豔姣麗的軍人,再次形成了異樣的對比。慈禧心弦微動,似聞空谷足音,可是,這神秘的腳步聲,從何而來,又向何而去,卻又捉摸不著,更無以言述,不禁眼澀口乾。

    聖母皇太后正在做佛家之“歡喜讚歎”,左手一熱。被一隻男人的手輕輕地掌握住了。溫暖。有力。

    男人的動作極其自然,就好像直到昨天——不,直到現在,他們倆還在天津官港行宮似的。

    慈禧渾身一顫,但並沒有抽回手。

    關卓凡微笑說道:“這邊兒還有一副畫兒,請太后御覽。”

    兩個人拉著手兒,轉過身來,果然。房門的這面牆上,和戎裝坐像相對,也掛著一副“御像”。

    畫中的聖母皇太后,也是坐著的:身著寶藍緞子的“百蝶袍”,外罩貂皮出鋒的“大毛”坎肩,披著哆囉絨的斗篷,手上捏著一隻白玉琢草地竹龍雙耳杯,皓腕輕抬,正欲往嘴邊送去。不過,畫中麗人的目光。卻是落在面前的一隻康熙窯的五彩青花瓶上,瓶裡邊兒。一大簇早發的紅梅,正在怒放。

    畫中人櫻唇微啟,低顰淺笑,較之一立一坐的兩張戎裝像,可是有“生活情趣”多了。

    這一次,慈禧第一時間就想了起來,這一幅“賞花品茗圖”,是在官港行宮花園的青銅玻璃亭子裡拍的。她還記得,手上的這只白玉琢草地竹龍雙耳杯,造型繁複,平日喝茶,是不會用的,不過照相師說拍出照片來好看,關卓凡也附和,於是就把黃瓷蓋碗換成了白玉雙耳杯,拿現代的話來說,純屬“擺拍”。

    慈禧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形象的自己:長長的睫毛,似乎正在微微顫動,微微下垂的眼皮,遮不住曼妙的流波。嘴角含春,靨生絳雲,呃,不曉得,是被面前的紅梅映紅了面龐,還是若有綺思?

    這個,這個,當時的自己,真是這個樣子嗎?……

    關卓凡低下頭,在聖母皇太后白皙柔嫩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附耳低聲說道:“人比花嬌,魅惑眾生!”

    慈禧的腦子裡,輕輕的“嗡”了一聲,身子馬上就熱了。

    她的注意力,再也沒有法子放到畫兒上了,微微恍惚了一下,清醒過來,開始留意觀察室內的佈置陳設——這是下意識地轉移焦點,以抑制體內的熱度和躁動。

    嗯,房子裡邊兒,也是……“中西合璧”。

    “貴妃椅”、“梳化椅”是西式的,大床、梳妝台、圓杌和穿衣大鏡的鏡框,都是紫檀雕花。不過,即便紫檀家具,也有“中西合璧”的,譬如那張大床:床背極高,下半部光滑,可以倚靠;上半部卻雕鏤著極繁複的花樣,粗粗看去,大約是松竹梅蘭、福壽延年之屬。這個款式格局,和官港行宮寢臥的那張大床,倒是頗為相像的。

    至於床上,織錦絲被之下,自然是一張極厚實、極有彈性的西式的床墊。

    面湖的一邊兒,同樓下彷彿,一水兒落地長窗,只是窗櫺的花樣更加簡潔、洗練,因此也就更加明亮、通透。

    慈禧微微眯起了眼睛,臉上是迷醉的神情,說道:“這個好!呆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湖水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關卓凡笑了一笑,說道:“太后說的是!水色天光,白雲清風,盡入懷中!”

    說罷,放開御姐的手,走過去,一扇一扇,將落地長窗全數推開,頓時,滿室春風,叫人心胸大暢之餘,又有醺醺欲醉之意。

    然後,關卓凡走了回來,輕輕地抱住了慈禧。

    慈禧低低的嚶嚀了一聲,她真的有一點喝醉酒的感覺了,喃喃地問道:“你……你要做什麼?”

    “臣陪太后上床看湖。”

    “刷”的一下,慈禧的臉兒,直紅到了耳根子,她不由自主地掙紮了一下——當然,是掙不動的。

    “你……你把門窗都打開了……”

    “是——不如此,何以‘水色天光,白雲清風,盡入懷中’?”

    男人的手,開始來解女人的衣扣。

    女人下意識地推拒著:“天光白日,你……你這不是瘋魔了嗎……”

    女人的手,軟弱無力。

    “怕什麼?前面只是一片碧波浩淼!再者說了,這兒……是太后自個兒的園子!”

    碧波浩淼……太后自個兒的園子……

    女人終於放棄了掙扎,嘴裡的話,如同夢中呢喃:“我……我也瘋魔了……”

    ……

    風起雲湧,天光恍惚,水色迷濛。

    ……

    喘息聲漸止,可慈禧的眼睛,依然睜不開來,依然覺得,自己的身子,還在雲端輕飄飄地浮著。

    清風拂過,女人輕輕打了個寒顫,光潔如玉的酮體,起了一層極細小的微栗。

    慈禧終於睜開了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被風掀動的窗簾,視線外延,“是一片碧波浩淼”。

    慈禧合上了眼睛,唔,我從雲端下來了,漂浮在水面上了。

    又一陣風,從煙波浩浩的湖面,吹進了屋子裡來,女人往男人的懷中靠了靠,輕輕地呢喃了一聲:“冷。”

    織錦絲被拉了過來,蓋住了兩個**的身體。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1
第七十二章 罰!罰!罰!
        
    過了良久,關卓凡懷中光滑柔軟的酮體輕輕挪動了一下,只聽女人柔聲說道:“這座‘涵虛樓’,也裝了……抽水馬桶和暖氣管子吧?”

    關卓凡倒沒想到,聖母皇太后問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他微微一怔,說道:“是,涵虛樓雖然小了點兒,但規制同天津官港行宮基本是一樣的。”

    頓了一頓,又說道:“整座頤和園,但凡太后可能駐蹕之所,都是一樣的——都裝置了抽水馬桶和暖氣管子。”

    慈禧輕輕舒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了滿足:“真好……難為你。”

    關卓凡低頭,在御姐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吻,笑道:“為太后辦差,哪有什麼為難的?”

    “那麼……宮裡邊兒,能不能也裝上抽水馬桶和暖氣管子呢?”

    這又是一個出乎關卓凡意料的問題。

    “另起爐灶”的事情,關卓凡愛干;在老舊格局上修補、改造,不愛干。

    一張白紙好畫圖,怎麼折騰都是自己說了算,也不會直接動人家的乳酪;改造紫禁城可就麻煩了,技術可行性、工程量大小尚在其次,關鍵是那種地方,你就算只拆一塊磚,只要不合“舊制”,都會有人瞎三話四。甚至,礙了誰的眼,妨了誰的事,擋了誰的路,你可能都茫然不覺。

    尤其是現階段,資源、精力有限,不能做事倍功半、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慈禧見關卓凡躊躇不答,微微一笑,說道:“還說‘不為難’——我就知道。宮裡邊兒的事兒。哪有這麼容易?”

    “謝太后體諒。”

    “別這麼說——我對你。可沒有一點兒怨懟的意思。”

    輕輕地嘆了口氣,若憾若喜,說道:“所以,有咱們自己的一個園子,是真好!”

    說完這句話,女人溫暖柔膩的身子,又往關卓凡懷裡靠了靠。

    溫香軟玉貼滿懷。

    “咱們自己”?

    關卓凡確定,御姐這句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並非刻意為之。

    不由自主,他的心,和下身的某個器官,一起熱了起來。

    慈禧發現了關卓凡的異動,小嚇一跳,趕忙在他的胸膛輕輕一捏,嗔道:“你這個人!這才……多一會兒?又……總是這個樣子!你好歹叫我喘口氣兒……我到現在,頭還有點兒暈暈的呢!”

    關卓凡的手。已經移到了聖母皇太后的胸前,觸摸之處。飽滿柔嫩,腦子中想著,我是遵懿旨呢,還是不遵懿旨呢?

    慈禧察覺不妙,急中生智:“你既授了郡王,就得指婚了——你說,這道懿旨,什麼時候‘明發’好呢?”

    這叫“亂以他語”。

    好,這種“關鍵時刻”,俺懷中的女人,和俺討論俺迎娶另外兩個女人的事兒。

    這個感覺,真是……怪怪的。

    關卓凡伸到聖母皇太后胸前的爪子,停止了動作。

    這個情形,似曾相識啊。

    慈禧見關卓凡不答,輕聲一笑,說道:“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換了我,早一天娶回家早一天好!娥皇女英,左擁右抱,你那可不是……神仙的日子?還躊躇個什麼?”

    關卓凡停留在聖母皇太后胸前的那隻手,重新開始動作,捏住了某個小小關節點,輕輕一用力。

    聖母皇太后嚶嚀一聲:“嗯!……人家是為你好嘛!”

    身子又往關卓凡的懷裡扭了扭。

    過了片刻,喘息略定,說道:“再者說了,敦妞兒、麗妞兒,都過了十四,都合了你的‘西學’——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關卓凡嘆了口氣,攬住聖母皇太后身子的那隻手,手指頭在御姐圓潤的肩膊輕輕地滑動著。

    慈禧又笑了一笑,說道:“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娶美貌老婆娶得唉聲嘆氣的!”

    頓了一頓,聲音雖輕,卻變得鄭重:“你娶了親,翁、婿一塊兒呆在軍機處,就不大妥當了,六爺……就不能不退出軍機處了,這……不也很好?”

    關卓凡開口了:“我這位六哥的事兒,就是我的顧慮之一——我總覺得,請他現在就退出軍機處,稍稍嫌早了一點兒。”

    慈禧一征,默謀片刻,微微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也不是懿旨一‘明發’,老六就得出軍機——還得‘放小定’、‘放大定’,到了你把兩個公主迎進門洞房的時候,小半年也過去了。”

    這個“微微點頭”的動作,青絲摩挲,弄得關卓凡的胸口和心裡邊兒,都癢癢的。

    “有這小半年時間,”慈禧說,“該做的準備,應該也都妥當齊全了。”

    關卓凡曉得,聖母皇太后說的“該做的準備”,當然不是指“把兩個公主迎進門洞房”的準備。

    “你心裡要有數,”慈禧說,“這個事兒,不好再拖了。不然,‘東邊兒’固然不干,兩個女孩兒的臉面,也不好看——她們兩個,指給你,是幾乎過了明路的事情,你不陰不陽的,底下的人,又不曉得會造出些什麼奇談怪論來?這些子流言,萬一傳進了永和宮和鳳翔胡同,叫麗妞兒和敦妞兒的小臉兒,往哪裡擱?”

    這是公允實在的話。

    “是,臣明白。”

    “對了,還有一個事兒,我差點兒忘了!敦妞兒和麗妞兒,一人得給一座公主府!如果沒有現成的空宅子,就得新起——這得多少日子才能完工?就算有現成的空宅子,也得好好兒地裝修拾掇一番,花的時日,也不會少!所以,指婚的懿旨,真的不能再拖了!回去就得‘明發’——你聽到了沒有?”

    “是,臣謹遵懿旨。”

    “最好能有現成的空宅子,不然拖得時間就太長了。”慈禧躊躇了一下,“可是,敦妞兒、麗妞兒出閣的時候,必定要晉固倫公主的,她們兩個的公主府,若拿現成的空宅子充數,至少得是座郡王府——哦,加上你的,攏共是三座王府!上哪兒去找這三座空王府?這——可得早早兒做準備!”

    關卓凡柳條胡同的府邸,相對於他的郡王爵位,小得太過分了,但“上頭”幾次要賜新邸,都叫他推了。

    不過,既迎娶公主,再怎麼“謙遜自持”,也不能不換宅子了。

    慈禧曉得,若為關卓凡新起一座王府,他必定“堅辭”的,因為那樣太“招搖”了,也不符合軒郡王在在講求“開源節流”的光輝形象,所以,乾脆提都不提了。

    “太后為臣打算,真正是至盡至矣,臣……銘感五內。”

    這兩句話,雖有點兒奏對的格局,但並不算違心之語。

    “我對你,”慈禧輕輕戳了關卓凡的胸膛一下,“還真是……”

    頓了一頓,說道:“總盼你……要有良心,別忘了……我對你的好。”

    “臣至死不渝。”

    慈禧沉默了。

    她在抑制自己的情緒,一股酸熱之氣,已自胸腹升了上來,正在口鼻之間盤旋。

    過了好一會兒,心境平復,重新開口,卻轉了話頭:“你方才說,老六的事兒,是你的‘顧慮之一’——就是說,娶兩位公主,你還有別的顧慮?是什麼?”

    “這,自然是太后。”

    那股酸熱之氣又升了上來。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只要你……有心,”聖母皇太后打破了沉默,聲音微微發顫,“今兒這樣……今後,咱們總是可以的……”

    女人面頰火熱,緊緊地貼著男人的胸膛,聲音開始低了下去:“還記得官港行宮我說的話麼?你也是答應了的……”

    什麼話啊?

    哦,想起來了。

    先是,“要不然……再賞一個太后”?

    接著,“這樣的日子,咱們能不能……一直這麼過下去?”

    自己怎麼回答的?

    “當然能!”

    無限風光在險峰啊。

    他摟緊了女人的身子,清晰地感覺到,美好的酮體,開始發熱了。

    “是,臣都記得——臣,絕不食言。”

    這可有一點兒山盟海誓的意思了呀。

    又沉默了片刻,慈禧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聲一笑,說道:“敦妞兒、麗妞兒出閣的時候,都是固倫公主,可是壓了你一頭了。”

    咦,這個時候,說這句話,什麼意思?難道是氣氛太沉重了,聖母皇太后要開兩句玩笑嗎?

    不像,因為御姐的身子愈來愈熱了。

    “可是,”女人聲音細若蚊鳴,“在床上,卻是你壓著她們……”

    “轟”的一下,關卓凡整個人都熱了,哪裡還能再忍得住?他翻過身來,狠狠地壓了下去:“現在,是臣壓著太后!”

    慈禧長長地呻吟了一聲,兩條玉臂,抱住了關卓凡的背脊。

    太后,你真正是學壞了!居然能講出這種話來?要狠狠地罰!罰!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31
第七十三章 篳路藍縷,漢武之啟
        
    “這個湖,為什麼叫‘昆明湖’?昆明……不是在雲南麼?”

    閒閒地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聖母皇太后正斜倚在長長的“貴妃椅”上,對著落地長窗外的浩淼煙波,微微眯起了眼睛,原本清澈的目光,變得有些許迷離。

    不珥瑤碧,不御鉛華,長發如瀑,慵懶如貓。

    她穿著一件絳紅的天鵝絨睡袍,大大的立領翻了過來,上面織繡著大片極精緻的白色“蕾絲”花邊——這件睡袍,自然是關卓凡進的,春秋時節穿著,最為合適。

    領口開的甚低,下延至峰巒之間,皓質呈露,溝壑深邃。

    一隻雪白的纖足,伸出了袍底,腳面繃直,五隻柔嫩的腳趾,卻微微翹起。修剪得極齊整的趾甲,用鳳仙花汁染成了美麗的粉紅色。

    申正的陽光,斜進室內,灑落到聖母皇太后的身上,這只微微晃動的玉足,在陽光下,幾乎變得透明了。

    呃,太考驗俺的……忍耐力了。

    是的,已經是申正時分了。

    激烈的“罰!罰!罰!”過後,施者與受者,都飢腸轆轆了。聖母皇太后手足痠軟,實在不願動彈,於是,接下來的午膳,居然就傳在了紫檀高背大床上。

    聖母皇太后背倚床背而坐,面前置一長幾,雙腿可舒展於幾下,幾上則擺滿從宮裡帶出來的菜餚、點心。

    這種長幾,似乎是……專門造來做床上進膳之用的?

    奇哉怪也。

    軒郡王在哪裡呢?

    嗯,自然是和聖母皇太后並坐——不然。如何“陪膳”呢?

    耳磨廝鬢。意洽情濃。至於有沒有演出“互食”這一類的戲碼,獅子未曾覷得真切,不宜妄言。

    傳過膳後,聖母皇太后的倦意上來了,於是,軒郡王陪過了膳,還要“侍寢”。

    今兒的“午憩”,春風沉醉之中。御姐恬然入夢,醒來之後,已是申初時分了。

    整整睡了一個時辰。

    起床之後,聖母皇太后入“盥洗室”沐浴。

    平日,御姐是不會在這個點兒沐浴的,可大床之上,你來我往,雖然天氣清涼,但亦難免玉體生津,薄汗沾衫。還有。回到宮裡邊兒,可就沒了一擰開“水龍”。便有冷、熱水出的“享用”了,所以,趕緊的。

    這一“趕緊”,就是半個時辰。

    洗個澡,居然要花這麼長時間?也不曉得,尾隨而入的軒郡王,究竟是怎麼給聖母皇太后太后“侍浴”的?

    時間太長,是有代價滴。

    眼下,關卓凡的視線,似乎被那隻雪白的纖足踩住了,挪移不開,但卻只能幹嚥唾沫,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一時半會兒的,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只好……

    鎮定,鎮定。

    “回太后,”關卓凡說,“這昆明湖,和雲南的昆明,還真是大有關聯。”

    “哦?”慈禧的興趣來了,“可是想不到!這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的,怎麼扯到一塊兒的?”

    “回太后,‘昆明’二字,以州縣而名世,是元朝時候的事兒;不過,早在漢初,雲南就有‘昆明’了——乃是當地的一個小國。”

    “小國?這麼說,雲南那時候,還不歸咱們中國管?”

    “是,彼時,雲南還是一片荒蠻,地地道道的煙瘴之地。”

    頓了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這個昆明國,不曉得天下之大,居然敢跟天朝為難——派往身毒的漢使,都叫昆明國給截住了。哦,身毒,就是今天的印度。”

    “喲,那個時候,雲南還不是咱們的地界,這從中原去印度,可是……遠得很吶!”

    “太后明鑑!路不僅遠,還難走!窮山惡水,遍地生番,較之今天,難走十倍!漢使者一批接著一批,前仆後繼,攏共不曉得死了多少人?”

    關卓凡這番話,叫慈禧心底,隱隱約約,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奇怪在哪裡,一時之間,她也說不清楚。

    沉吟片刻,慈禧說道:“花這麼大的氣力,是為了什麼呢?那個身……”

    “回太后,是身毒。”

    “嗯,這個身毒,有什麼……好出產嗎?”

    “回太后,遣使身毒,乃為借道。彼時,漢武帝欲大擊匈奴,合縱連橫,想到了西域一個叫做大夏的國家。這大夏的老國王,為匈奴所擊殺,大夏、匈奴,兩家乃是世仇。漢武帝想著,若結盟大夏,東、西並舉,對匈奴即成夾擊之勢,豈非大妙?”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倒是一條好計。”

    “是。不過,彼時通往西域的道路,為匈奴所遮,漢使難以通達。有人說,身毒可通大夏,於是,武帝便遣使西南,希望可以找到通往身毒的道路,由身毒,而大夏。”

    慈禧的聲音透著驚嘆:“兜這麼大一個圈子!”

    “是!”關卓凡的聲音十分鄭重,“往西域走,戈壁流沙,酷暑嚴寒,水草不生;往西南走,山窮水惡,煙瘴出沒,毒蟲遍地,其實都是絕路!而且,不論西域還是西南,諸夷皆未向化,不凜天威,一百個漢使者派出去,回不來一個!”

    慈禧默然片刻,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真不容易!”

    微微一頓,補充了一句:“這……可比打仗還要難!”

    御姐能說出這句話來,是關卓凡沒有想到的,他的聲音帶出了隱隱的激動:“‘比打仗還難’——太后真正聖明燭照!不是打仗才死人——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今天的錦繡河山,前人非止為之流汗流血,簡直是用一條條性命填出來的!”

    慈禧凝視了關卓凡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我不大曉得‘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是什麼意思,但我曉得你的意思——咱們中國,好大的地方,是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一點點攢下來的——祖宗的基業,咱們可得看住了。”

    “是——太后聖明!”

    “初初聽你說……通身毒的事兒,”慈禧又輕輕嘆了口氣,“我心裡邊兒,頗有一點異樣的感覺,卻一時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異樣’了?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且跟你說個事兒。”

    “請太后教誨。”

    慈禧微微一笑,隨即平靜地說道:“我記得,長毛鬧開來的時候,咱們和南邊兒幾個藩屬的聯繫,一時間都斷掉了。當時,朝廷想找幾個人,到越南、暹羅、緬甸那邊兒,聯絡一番,給大傢伙兒派顆定心丸,可是——”

    她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找來找去,竟是找不著人——一個都找不著!沒人肯去!陞官沒有用,給銀子沒有用,什麼都不及性命來得緊要!”

    “為了這個事兒,先帝還發了好大的脾氣——可是,也沒有用!”

    “當然,也盡有不怕死的。”慈禧微微皺起了眉頭,“可是,光不怕死不夠用呀!得識文斷字,得能說會道,最緊要的——得會說那邊兒的話呀!”

    “我當時就想:偌大一個中國,竟找不出這樣一個人才?——還就是找不出來!”

    “我想,”慈禧的聲音,微微變調了,“鬧長毛的時候,出使南藩,再險,再難,也過不了你說的,漢武帝通西域、通西南吧!那個時候,一批批的使者,前仆後繼,今兒卻……”

    頓了一頓,悵然說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巴爾帕金

LV:6 爵士

追蹤
  • 63

    主題

  • 3553

    回文

  • 3

    粉絲

他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