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17
第二十四章 上海來的人
        
    榮安公主輾轉不成寐、坐在梳妝台前發大呆的時候,她心裡的那個叫她歇不成午覺的人,卻已酣然入眠。

    關卓凡本來是沒有歇午覺的福氣的,但今兒情形特殊,在隆宗門受了爵之後,便奉了懿旨,打道回府。這是兩宮皇太后要他“衣錦榮歸”的小意思,於是,關卓凡下午就不用在軍機處幹活了,等於放了小半天的假。

    回到柳條胡同的府邸——匾額雖然還來不及換,但現在不能叫“貝勒府”了,得叫“郡王府”或“王府”了——中門大開,從大門外的台階,一直到二堂的滴水簷,黑壓壓一片,都跪了人,一片聲的“恭迎王爺回府”。

    進了門,家裡人——包括白氏、明氏兩個嫂子——對他的稱呼都改過了,不再叫“老爺”,改叫“王爺”了。

    關卓凡草草吃了點東西,疲憊感佈滿了全身,已是倦的眼皮澀重。他情知接下來,賀貼、賀禮、賀客,將如潮水般湧來,上床之前,交代白氏和明氏:賀貼收下;賀禮,若不是宗室送的,不論是誰,統統婉拒;賀客,除了那個誰誰誰,其餘人等,不管高低貴賤,一律擋駕。

    其他的事兒,等我睡醒了,晚一點再說。

    白氏輕聲說道:“是,王爺的吩咐,我們都記住了,您這就請安置了吧。”

    說吧,和明氏一起,輕輕蹲了一福,起身之後,就要轉身出去。

    關卓凡一怔,呆了呆。喊了聲:“等一等!”

    兩個嫂子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關卓凡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上前去,一隻手一個,攬住了兩個嫂子的柔軟的腰肢,輕輕地帶到了自己的懷裡。

    白氏、明氏的臉兒,登時都紅了,輕輕地伏在他的胸前,不吭聲。

    關卓凡低下頭。一左一右,在兩個女人的光潔的額頭上,分別印了一吻。

    白氏、明氏的身子,都顫了一顫。

    關卓凡又嘆了口氣,說道:“‘王爺’這個勞什子稱呼,人前的時候,不能不這麼叫。可是,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咱們當然一如從前——如果私底下,你們倆還跟我鬧生分。我做這個人,還有個什麼勁兒啊?嗯。你們說,是不是?”

    兩個嫂子抬起頭來,彼此對視一眼,又垂下了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是。”

    “是。”

    關卓凡語氣欣慰:“好,那麼,該怎麼稱呼我?說一遍來我聽聽!”

    “卓……凡。”

    “卓凡!”

    關卓凡的胳膊向自己的懷裡用力,以示滿意:“這就對了!”

    兩個嫂子不約而同,“嚶嚀”一聲,輕輕地叫了出來。她們不但和關卓凡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彼此高聳的胸脯,也擠到了一塊兒,一時之間,都感覺到了對方的飽滿和柔軟。

    關卓凡哈哈一笑,又一人吻了一下,方才放開了她們:“好啦,出去吧,有些事兒,咱們晚上再好好合計。”

    兩個嫂子臉上放著紅光出去了,關卓凡腦子中有無數事情,但上得床來,幾乎頭一沾枕,便跌入黑甜鄉中。

    屋子外,白氏、明氏兩個,清楚地聽到了屋子裡隱隱的鼾聲,彼此對視,都是嫣然一笑。

    關卓凡醒來的時候,已近申正時分了。

    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半時辰,真是一年半載都不會有的奢侈享受!

    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極其滿足地出了口長氣:“偷得浮生半日閒”啊!

    白氏進來,服侍他起身,說:錢先生已經在書房等了小半個時辰了,我照你說的,請他先“隨意看看書”。

    錢先生,錢鼎銘,關卓凡最心腹的幕僚之一,前文是出過了好幾次場的。昨兒晚上,錢鼎銘剛到的北京,今兒一早,便到柳條胡同投了帖子。關卓凡上朝之前,留下了話,叫他下午過來。

    關卓凡北上入直軍機,為“示天下以至公無私”,更為了不刺激恭王一系的人,他最心腹的人,都沒有帶到北京來,也包括錢鼎銘。但此時已時移勢易,他獨掌大權,接下來又要大舉動作,既有能力用自己的人,也必須用自己的人了。

    關卓凡用熱毛巾擦了把臉,精神奕奕,神完氣足。

    一進書房,早已垂手候立的錢鼎銘,搶上前來,跪下行禮:“王爺大喜!”

    關卓凡坦然受禮,然後親手將他扶了起來,笑道:“定舫,可讓你久等了。”

    錢鼎銘笑嘻嘻地說道:“王爺書房裡的好書太多了,我是如入寶山,五色俱迷,一分鐘也沒有閒著。”

    關卓凡微微一笑,“一分鐘也沒有閒著”這種說法,只會出於“上海來的人”之口。

    世道真的開始變了。

    他的目光閒閒地落到了客座旁的案几上,上邊放著本書,封面的文字是“thetraverlsmarcopolo”。

    喲,居然是英文版的《馬可波羅遊記》!

    關卓凡頗出意外,語氣中帶著驚喜:“定舫,你在學英文?”

    錢鼎銘笑道:“是,奉王爺的均諭,我們在上海的那一撥人,都在學習英文——也包括趙竹生。”

    “王爺的均諭”,只是“鼓勵”大夥兒學習英文,並沒有“要求”大夥兒學習英文,但是,大夥兒的學習熱情,實在超出了新科王爺的預期。

    關卓凡心中大為欣慰,同時也想到,這上海和北京,真正是不能比!“換頭腦”的工作,起步維艱,任重道遠啊。

    關卓凡拿起書來,隨意地翻了翻,問道:“怎麼樣,現在能看懂幾成?”

    “大約七成吧。”錢鼎銘笑笑說道,“跟洋人講話,手舞之,足蹈之,比划來,比划去,大致是不需要通譯了。”

    關卓凡心中暗暗吃驚:錢鼎銘學習英文才多久?就有這樣子的水準了!吳越王錢镠的第三十世孫,端的是不能小覷!

    再一想,中國體量之大,底蘊之厚,真真正正是人才薈萃,只要觀念轉過來了,路子走對了,不知道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心頭微微發熱,大拇指一翹,說道:“了不起!定舫,我對你說個‘服’字!”

    錢鼎銘笑道:“王爺謬讚了。鼎銘不過唯王爺馬首是瞻罷了。其實,咱們在上海的那一撥人,這上邊兒都不差。譬如趙竹生,案牘之餘,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去曾劼剛的廣方言館,到‘大圖書館’裡,借洋文書來看。”

    喲,趙景賢還幹這種事情!

    廣方言館的這座“大圖書館”,“核心資產”都是洋文書,就是在美國的時候,從亞特蘭大“向海洋進軍”薩凡納途中,北軍攻陷佐治亞州首府米裡奇維爾,松江軍團第四師將佐治亞州立圖書館“收拾乾淨”的“成果”。

    關卓凡想到翎頂輝煌的趙撫台,在高大厚實的橡木書架間轉來轉去,那是什麼景象?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遺憾的是,錢鼎銘很快就破壞了他的想像:“跟王爺說個笑話兒。趙竹生是穿便服去‘大圖書館’的,初初的時候,守門的士兵不認得他,他又不曉得要到曾劼剛那兒去辦‘借書證’,結果就給門衛攔了下來。趙竹生也不生氣,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反而跟門衛講道理:圖書典籍,與其藏諸名山高閣,寂寂無言,何如傳諸當世,授業解惑,裨益人心?”

    關卓凡微微一怔,他並沒有把錢鼎銘說的當笑話兒聽,沉吟了一下,正色說道:“竹兄這幾句話,看似書生意氣,其實大有道理。”

    錢鼎銘微微一笑,說道:“王爺高見!不過,這批書,可是曾劼剛的心頭肉!還是趙竹生的笑話兒:他從‘大圖書館’借了一本書,公務實在繁忙,到了歸還期限,還剩了幾頁沒有看完,想著今天晚上挑燈夜戰,第二天再還,大約也不算遲。不料曾劼剛等不得,派了人,就在巡撫衙門的花廳坐等,一定要拿到書才肯回去的。”

    關卓凡哈哈大笑。

    錢鼎銘也笑,說道:“劼剛首途英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座‘大圖書館’。”

    上海的軼事說過了一輪,賓主落座,茶端上來之後,關卓凡說道:“定舫,這次請你入京,要借重大才的,主要是兩件事體。嗯,這兩件事,皆屬開創局面,若成功施行,必影響深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18
第二十五章 軒軍傷殘基金
        
    錢鼎銘心中大大一跳。

    他本來以為,關卓凡調他入京,只是為了參贊幕府,現在聽說“開創局面”、“影響深遠”,才知道此行奉委重任,而且,此“重”非同小可!

    他出身名門,幼承庭訓,才華出眾,但從未獨當一面。現已年過不惑,功業尚未大立,雖不是有多大野心的人,但深夜以口問心,亦不免自憾。現在隱約感到,人生最大的機遇就擺在面前,不禁渾身微栗,掌心發熱。

    錢鼎銘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很沉穩地說道:“請王爺吩咐。”

    關卓凡說道:“軒軍的弟兄,歷年征戰,有陣亡的,有殘疾的,我想,建立一個……基金,撫卹孤寡,照應傷殘,盡一盡同袍之義。”

    錢鼎銘心中一動,嘴唇微張,不過,忍了忍,沒有出聲。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定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陣亡、受傷,朝廷自然也有賞恤的——不過,那是朝廷的章程,跟咱們這個基金,兩碼事,彼此沒有什麼干係。還有,朝廷的賞恤,是一次過的;另外,再說句實在話——數目也實在是有限!人家孤兒寡婦也好,缺胳膊少腿也罷,可都是一輩子的事情!”

    錢鼎銘略微吃力地說道:“王爺的意思是……軒軍的兄弟陣亡了,家裡邊兒,咱們要……一直照應下去?如果哪位弟兄殘廢了,咱們就要……照應他……一輩子?”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錢鼎銘心中大震:這得花多少錢?!

    他同時也想到了:這個事兒。如果真的能妥妥噹噹地辦下來。這個人情。可真正是做的大發了!不得了!

    關卓凡說道:“我是這麼想的:陣亡的弟兄,如果是獨子,家裡尚有老親在堂,咱們就要一直照應到老人過世;如果留下了孤兒寡婦,就要照應到小孩子可以自立——就十八歲吧!或者,照應到……遺孀再嫁!小孩子有出息的,譬如——能夠進學唸書的,視情形而定。還可以多照應幾年。”

    頓了一頓,說道:“至於殘疾的,當然是要照應一輩子!”

    錢鼎銘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此事若成,軒軍士兵從此只知“軒郡王”,再也不知世上有“朝廷”二字了!

    關卓凡繼續說道:“當然,咱們的力量畢竟也還有限,這個‘照應’,說到底只是個心意,家境好的,不必咱們照應;家境貧寒的。也並非說要白吃白喝、衣食無憂的供上一輩子——量力而為!還有,所謂‘照應’。也不僅限於給銀子這一條路子,譬如,替遺孀謀個能夠養活自己和孩子的活計,也算!”

    錢鼎銘正在想“遺孀能做什麼”,關卓凡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說道:“定舫,不要以為女人就不能做事情——且也不是只能做漿洗縫補的事兒!只要是天足,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大多都能做!”

    錢鼎銘點了點頭,說道:“王爺說的是!”

    心中微動:這個題目可大了!

    關卓凡說道:“殘疾的也不是什麼事情都做不了——看個門總可以吧?還有,若是手上沒傷,只是腿腳不方便,有些活計,用不著上腿,只拿手做就可以了。別的不說,軒軍弟兄都是認字的——鄉下人有幾個認字的?咱們的兄弟,就算殘疾了,回到鄉里,也是一等一的寶貝疙瘩!”

    錢鼎銘眼睛一亮:王爺這個思路,可算新鮮,值得細品!

    他重重地點頭:“是!”

    關卓凡平靜地說道:“這個‘照應’,也不是不分青紅好賴,一視同仁的——譬如,臨陣脫逃的;或是打了敗仗,丟盔棄甲逃命的——總之,被子彈從後邊兒追上了的,統統不在此列!”

    錢鼎銘心中一震,說道:“是!謹遵王爺的鈞諭!”

    關卓凡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定舫,這不是什麼‘鈞諭”,只是我的一些想頭,還非常粗糙,章程細目要靠你一一擬出來。”

    “是!鼎銘……全力以赴。”

    “還要算賬,總帳、細賬,都要算!啟動這個基金要多少錢?今後每年要花多少錢?什麼時候花的多?什時候花的少?定舫,你可是做過戶部主事的,這上面,我正好可以借重大才了!”

    錢鼎銘哈哈一笑,說道:“這確是我的老本行,王爺大約就是因為這個,才挑我來做這個事兒的。”

    關卓凡鄭重說道:“定舫,我請你來籌備、掌握這個基金,你在戶部的履歷,自然是一個原因——卻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你不僅才大心細,更是顧大局、識大體——嗯,眼光放的足夠長遠!”

    “才大心細”是非常高的評價;“顧大局、識大體”,“眼光放的足夠長遠”,更是若有深意焉。錢鼎銘想到這個基金是關卓凡真正的“心腹之寄”,心頭髮熱,站起身來,打了一個千兒,低聲說道:“王爺厚愛,鼎銘當效之以死。”

    關卓凡虛抬了抬手,點了點頭,說道:“你坐。”

    錢鼎銘坐回椅子之後,關卓凡說道:“啟動這個基金的本錢,我已經替你預備好了——一共三百萬兩。”

    錢鼎銘大吃一驚:從哪兒冒出來這麼一大筆錢?

    關卓凡繼續說道:“方才說了,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算過賬。這筆錢,作為‘啟動資金’,也不曉得夠不夠?你先算,算過了,如果不夠,咱們再想辦法。”

    “是!”

    “定舫,我要提醒你的是,所謂‘基金’,不能只是寅吃卯糧。這個基金設立之後,每年自然還會有一筆錢投進來——多少不等。但是,不能全靠這個!基金自個兒,也得想法子找錢,就是說,得‘錢生錢’!”

    說完這句話,關卓凡和錢鼎銘兩個,不約而同想到了錢鼎銘的姓氏,不由相互微微一笑。不過,姓氏是不好拿來開玩笑的,何況錢鼎銘之“錢”,還是一個非常尊貴的姓氏。所以,關卓凡的笑意一閃即逝,錢鼎銘也鄭重回道:“是!鼎銘記住了!”

    頓了一頓,錢鼎銘說道:“請王爺的示,這個基金,該冠以何名呢?”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我還沒有想好——‘軒軍傷殘基金’?或是,‘軒軍互助基金’?你也替我想一想。不過,調子要低,不好張揚的。”

    錢鼎銘心領神會:“是。”

    關卓凡潤了一口茶,說道:“我說過,有兩件大事,要你來辦。這個基金,算是其中半件——咱們來說說另外半件。”

    啊,這才“半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18
第二十六章 知我者,定舫也
        
    關卓凡緩緩說道:“同治元年,我手創軒軍,迄今已經整整五年了。”

    錢鼎銘雙手扶膝,身子微微前傾,豎起耳朵,屏息靜聽。

    “已經奉旨,軒軍要多加三個師的編制——這算是第一步,今後,大約還要進一步擴軍。此其軒軍用人之際也!”

    “不過,”關卓凡輕輕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拿洋人的說法就是‘新陳代謝’——五年了,總有一批兄弟要退出現役了!”

    錢鼎銘飛快的轉著念頭:王爺要說的事兒,必是跟這個“軒軍傷殘基金”大有關聯的,但是,官兵退役,和“軒軍傷殘基金”的交集點在哪裡呢?應該不會是什麼遣散費之類的事兒吧!

    “我有個想頭,”關卓凡說道,“五年來生死與共,火裡來,水裡去,刀山血海一塊兒滾過來的,如果退了役,就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豈非憾事一樁?亦未免傷我同袍之義!所以……”

    說到這兒,關卓凡打住了話頭。

    錢鼎銘心中恍然,他極其機敏,接口說道:“王爺所言極是!我想,咱們的‘軒軍傷殘基金’,除了扶助孤寡傷殘,也應該聯絡退役弟兄,互通聲氣,譬如,譬如……”

    他腦子急轉,靈光一閃,給他想到了一個十分合適的譬喻:“譬如洋人的‘退伍軍人俱樂部’!”

    頓了一頓,又說道:“如此,咱們這個基金的名字……‘軒軍傷殘基金’、‘軒軍互助基金’……嗯。愚以為。到底是‘軒軍傷殘基金’更加妥當一些。”

    關卓凡用極其欣賞的眼光看著錢鼎銘:真是沒有用錯人!

    錢鼎銘不僅迅速理解和接受了自己的“深意”。自己“調子要低,不好張揚”的指示,也把握的十分到位。“軒軍傷殘基金”之名,一半名副其實,一半卻是掛羊頭賣狗肉——但正是因為要賣狗肉,才不能不掛羊頭。

    “定舫,我說你‘才大心細’,‘顧大局、識大體’。‘目光長遠’——好!真正是沒有一字虛譽!”

    “鼎銘……惶恐!”

    關卓凡用手指在案几上輕輕一點:“你當得起!”

    “謝王爺獎諭!”

    “咱們這個‘軒軍傷殘基金’,彷彿‘退伍軍人俱樂部’。”關卓凡緩緩說道,“嗯,拿洋人的說法,也算是一個‘組織’了。”

    “‘組織’?”

    關卓凡一笑,說道:“就是‘anization’——定舫,你在學習英文,曉得這個字是什麼意思。經緯相交,謂之‘組織’;龔定庵《懷我生之先箴》中有‘帝組織我陰陽’之語——我覺得,這個‘anization’。咱們拿它譯做‘組織’,是否也算恰當?”

    錢鼎銘略一深思。不由大為佩服:“極其傳神!王爺高明,鼎銘佩服!”

    關卓凡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過,‘退伍軍人俱樂部’出入隨意,散漫的很,他們這個‘組織’,用力一拉扯就鬆了;咱們的這個‘組織’,可得編織的紮實些,不能夠一盤散沙!”

    關卓凡再次用手指點了點幾面,加重了語氣:“要立規矩!”

    錢鼎銘沒有馬上答話,默謀片刻,神色鄭重,深深點頭,說道:“是,王爺的意思,我曉得了!”

    頓了一頓,說道:“我會用十分的心思,擬一個切切實實的章程出來,再拿來呈請王爺斧削審定。”

    這個話題,暫時不必談得太深,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就靜待佳音了。”

    說罷,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水:“話說得多了,喝口茶潤潤嗓子——啊,大約茶也涼了。”

    叫人換了熱茶之後,關卓凡說道:“這‘另外半件事’說完了,咱們來說說‘第二件事’——這‘第二件事’,和這‘另外半件事’,也是大有關聯的。”

    關卓凡這幾句話,說得像繞口令一般,不過,錢鼎銘聽的很明白,王爺的意思是:“第二件事”,和軒軍退役的官兵,“大有關聯”。

    關卓凡說道:“定舫,軒軍平日裡操練的情形,你大致也是曉得的,你倒說說,咱們軒軍,算是一個什麼水準?”

    錢鼎銘沉吟了一下,說道:“不是我阿旨順情,也不是我自己人吹捧自己人,實實在在說一句:軒軍操練之嚴、之精,二十四史不載!洋兵洋艦,我也見識過一些了,不見得比得上咱們軒軍!一句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頓了一頓,說道:“前年年底,王爺在‘天津會議’上講的話,‘咱們軒軍,就是一個大熔爐,能把石頭煉出鐵來,能把生鐵鍊成好鋼’——我看,‘石頭煉出鐵,生鐵鍊成鋼’十個字,就是軒軍之的評!”

    關卓凡眼睛一亮:能把自己的“大熔爐”的譬喻搬出來,這個錢鼎銘,還真是“於我心有慼慼焉”!

    他微微一笑,說道:“定舫,你把軒軍講得這麼好,我的臉都有點子發熱了。”

    頓了一頓,又哈哈一笑,說道:“不過,我的臉皮夠厚,可以坦然居之而不疑!”

    錢鼎銘鄭重說道:“都是肺腑之言!一個大頭兵,入伍軒軍之初,兩眼一抹黑,任事不懂,大字不識一個;三兩年之後,面目一新,脫胎換骨,簡直就是點石成金!‘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者也;不識彼珠之美者,非人者也’——錢鼎銘若是看不清這一點,眼神豈非有了毛病?連做人都有狀況了!”

    關卓凡哈哈大笑。

    在關卓凡的笑聲中,錢鼎銘忽有所悟,輕輕一拍自己的大腿,激動地說道:“我曉得王爺的意思了!”

    關卓凡笑聲立止,臉上笑意不去,說道:“哦?請說來聽一聽。”

    “王爺方才說過,軒軍的士兵,識文斷字,就算殘疾了,回到鄉里,也是難得的人才——殘疾了尚且如此,況乎體魄健全之士?愚以為,退役的軒軍,不論官兵,都是極難得的人才,若是任其返歸鄉里,終老田畝,真正是暴殄天物!嗯,‘軒軍傷殘基金’,單單聯絡……組織退役兄弟,還不足夠,總要……”

    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斟酌字詞。

    關卓凡也不催他,含笑靜候。

    過了片刻,錢鼎銘說道:“總要這班兄弟……繼續為國家、為朝廷出力才好!”

    關卓凡微微地嘆了口氣,臉上笑意盡去,卻是目光炯炯:“知我者,定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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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關選?軒選?
        
    “知我者,某某也”,是極高的獎諭,對此,謙遜是不必的,再次表達輸誠效死之心,也顯得多餘。錢鼎銘沒有說什麼,但他的興奮和感動,通過自己的身體語言,表露無遺:雙手交握,上身挺直,微微前傾;目光明亮,臉色泛紅。

    至於“這班兄弟如何繼續為國家、為朝廷出力”,想來王爺早已智珠在握,自己靜候吩咐就是了。

    關卓凡開口了:“定舫,你是做過戶部主事的,六部的情形,大同小異,吏、禮、刑、工,你大約也熟悉!你說說看,和六部打交道——譬如吏部吧,最討厭的,是和什麼人打交道?最煩心的事兒,又是出在什麼關節上面?”

    錢鼎銘愣了一愣,王爺怎麼話頭一轉,轉到了這個事情上邊兒?

    六部之弊,錢鼎銘固然深知,但關卓凡這個問題有點兒空泛,不太好回答——打交道,得看誰出面和六部打交道?又為了什麼事情打交道?還有,王爺專門擺吏部出來,又是什麼意思?

    不過,錢鼎銘天分極高,沉吟片刻,關卓凡的心思,已隱約猜到了幾分。

    他稍稍整理了下思路,莊容說道:“回王爺,俗話說的好,‘閻王好當,小鬼難纏’,最麻煩的,不是堂官,不是司官,是書吏!拿吏部來說,一個官員,初仕分發,領憑赴任,陞遷調補,議敘保案,處分褒獎,京察外察,守制終養。出繼入籍。封恤恩蔭——總之。從入仕到出缺,生前身後,可以不認識堂官,可以不同司官照面,但每走一步,都是要和書吏打交道的!”

    關卓凡大拇指一翹,讚道:“定舫,洞悉關竅。一語中的,果然政事嫻熟!”

    “王爺過獎了。嗯,每走一步,就是說,每一個關節,如果書吏有心需索,都可以找出種種理由,壓住公事,挑剔遷延,慾壑不填。勢不罷休!”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朝有‘事必援例。必檢成案’之慣例,可說到律例,品級愈高,愈不熟悉!”

    關卓凡明知故問:“哦,怎麼回事呢?”

    “回王爺,吏部為六部之首,地位崇高,吏部堂官,幾乎都是翰林出身,極少由本部司員循資升上來的——就算有,最多也只能做到副堂。這班翰林出身的堂官,到部之前,一條吏部的律例也不曉得的,不知凡幾?公事上面,堂官交代司官,司官交代書吏,書吏辦妥了,一層層捧了文書上來,堂官堂皇高坐,其實不過‘畫行’而已!”

    關卓凡說道:“我聽說,有的副堂,十天半個月也不到部視事,可有其事?”

    “怎麼沒有?”錢鼎銘微微皺眉,“吏部堂官,兩正四副,王爺想想,單是‘畫行’,用得著六個人麼?有的堂官,心知肚明,自己到部視事,究其竟形同‘唯唯’而已,有什麼味道?不知裡就,‘畫’錯了,還得擔責任,真正何苦來哉?不如高蹈,樂得清閒!”

    “有的堂官,在吏部幹了好幾年了,對於各種部例,腦子中還是一團漿糊——嘿嘿,不到部,不視事,怎麼可能不糊塗?”

    頓了一頓,嘆了口氣,說道:“像閻丹初那般精熟部務的堂官,真正是鳳毛麟角——當然,他不是吏部的。”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所以,只好由得書吏們予取予求了。”

    “可不是?”錢鼎銘面色凝重,“所謂‘到部打點’,第一要打點的,不是堂官,不是司官,而是書吏!多少書吏因而殷富,其中佼佼者,豪奢之處,比擬巨商王侯!北京城有‘東富西貴’之說,這‘東富’,說的就是書吏多聚居於正陽門東和崇文門外,豪宅連片,行人側目!”

    又嘆了口氣:“說起來著實荒唐:書吏乃朝廷雇替而來,連未入流都算不得,可是把持公事,舉手遮天,且父子相承,真正是‘世襲罔替’——朝廷還拿他們一點法子也沒有!唉,誰叫你不熟悉律例,人家熟悉律例?”

    關卓凡說道:“有這麼一個說法:國初設筆帖式,朝廷有以之分胥吏之權的初衷,不曉得確不確實?”

    錢鼎銘看了關卓凡一眼,神色微現訝異,沉吟了一下,說道:“王爺淵博!是有這麼一個說法,雖然不形於明文,但以學生之見,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惜,堂官多視筆帖式為微末之員,少予機會勾當重要公事;筆帖式自個兒又多自甘廢棄,部務公事,不問不學,到頭來,不過還是一個‘通譯’——在漢、滿、蒙幾種文字之間,反覆打轉而已。”

    他搖了搖頭:“‘胥吏之權’,是一分也沒有分掉的。”

    關卓凡“嘿”了一聲,說道:“自己不爭氣,神仙也沒有法子啊。”

    頓了一頓,微笑說道:“定舫,咱們來爭一爭這一口氣——分一分這個‘胥吏’之權!”

    錢鼎銘雖然早有預期,還是心頭一震,他亢聲說道:“請王爺訓諭!鼎銘願附驥尾!”

    “現在裁撤書吏,是根本辦不到的事情;一頭紮進部裡去,和他們掰手腕子,彼此攪成一團——嘿,還幹不幹活兒了?”

    頓了一頓,關卓凡清清朗朗地說道:“所以,四個字——‘另起爐灶’!就是說:他們幹他們的,咱們幹咱們的!”

    “……‘另起爐灶’?請王爺明示!”

    “我請旨,在‘顧問委員會’之下,設一‘文選司’——嗯,到時候,這個衙門不會真叫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和吏部的‘文選司’重了,太扎眼了,不合適。不過,我現在為了譬喻明白,姑且先這麼叫著吧。”

    “是,學生明白!”

    “凡軒軍官兵退役之後,出仕文職,分發補缺,一切手續,皆在‘顧問委員會’之‘文選司’辦理,不過吏部的手,只是事後由該司出面,在吏部備案。”

    錢鼎銘心頭大震:這不是弄出來了一個“小吏部”了嗎?

    他現在明白了:“另外半件事”,和“第二件事”,兩者之間的關聯在哪裡了!

    錢鼎銘腦子中生出這麼一個念頭:以前,有吳三桂之“西選”,年羹堯之“年選”,現在,出來一個“關選”或者“軒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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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軍轉幹部
        
    關卓凡微笑說道:“定舫,你大約在想,哎呦,這不是出來一個‘關選’或者‘軒選’了嘛?”

    此人的目力,竟似真可以洞穿肺腑的!

    錢鼎銘大窘,臉“刷”地紅了,站了起來,囁嚅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鼎銘糊塗心思,難逃王爺洞鑑。”

    關卓凡擺了擺手,說道:“這不是什麼糊塗心思——你坐。”

    錢鼎銘坐了下來,關卓凡說道:“私下底,大夥兒大約確會如你之想,把顧問委員會的‘文選司’叫成‘關選’或是‘軒選’的,咱們堵不住人家的嘴——隨便!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吳三桂,也變不成年羹堯!”

    “這裡邊兒有幾個說頭,”關卓凡又說,“‘上頭’對之都是首肯的。”

    “第一個,是方才說的,矯書吏之弊!書吏之弊,曷勝言哉?上自兩宮皇太后,下至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無不痛心疾首——矯書吏之弊,乃是朝野共識!咱們拿這個說事,贊成的固然高舉雙手,心裡邊兒犯嘀咕的,也不好明著反對!”

    “書吏之弊,根深蒂固,既不能裁撤,又難以整頓,不出奇兵、闢蹊徑,何以矯之?”

    “‘另起爐灶’——說的委屈點,不過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嘛!”

    “另外,書吏雖有辦事之權,但畢竟沒有品級,拿洋人的說法,就是沒有‘政治權力’。真要拿他們開刀,不過我為刀俎,彼為魚肉。反抗不得的!之前一直沒拿他們下刀子,是因為切掉他們,便無人可用,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把持公事了。”

    “再說,另起爐灶,只是‘分胥吏之權’。不是取而代之,不是整個兒切掉他們。因此,我想,書吏們生出的意見,不需要太過掛心。”

    錢鼎銘心道:這個顧問委員會“文選司”。分掉的,恐怕不只是“胥吏之權”;到時候,生出意見的,恐怕也不止於書吏。

    不過,這個話,不必說出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了,關卓凡用心深刻,這個事兒。和“軒軍傷殘基金”一樣,也是“掛半隻羊頭,賣半隻狗肉”。

    關卓凡繼續說道:“既‘另起爐灶’。規章制度,自然也要另擬——當然,大底子還是之前的吏部規例,一時半會兒,也不必變動得太厲害。”

    關卓凡說的輕描淡寫,但錢鼎銘心中卻是大為震撼!

    變更規章制度。哪怕“大底子還是之前的吏部規例”,但這不同於單純的“分權”。動作再小,也是真正的“改革”。反對者雖然不一定能給你安上“變更祖制”的大帽子,但說你“紊亂朝綱”是可以的——事實上,這話也沒有說錯,到時候,中央機樞裡邊兒,就出來兩套人事制度了,叫人何所適從?

    面兒上,他雖然還是力持鎮靜,但手心已經微微生汗了。

    關卓凡撣了一下袍子,站了起來,一邊緩緩踱步,一邊說道:“現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形勢的變化,真叫日新月異,以前的許多規章制度,都不合用了,都得改,都得變!如果還是一味抱殘守缺,遲早……哼!再叫人家打進來一次,再來一次庚申之變!”

    頓了一頓,說道:“這個意思,我在天津的時候,給聖母皇太后回過,太后亦以之為然。之後,哪些制度該動一動的,我還寫了個條陳,呈於御前——不過,這個不算奏摺。聖母皇太后倒是沒有駁我的面子,以為條陳上面所言,皆應行之,亦可行之。只是諭示:先後有序,不可操之過切。”

    “如果說是‘改革’,吏部那邊兒,咱們可是一根毫毛也沒有動他們的——顧問委員會‘文選司’,不過是在外邊兒開了一塊小小的‘試驗田’,礙著誰啦?八旗改革,我抱著‘粉身碎骨’的宗旨,幾個‘試點’,都頗收其效,也沒見多少人跳出來哭爹喊娘!哼哼,難道還擺不平北京城裡一塊小小的‘試驗田’?”

    關卓凡停下腳步,凝視著錢鼎銘:“所以,定舫,你大可不必犯嘀咕!”

    錢鼎銘早就滿臉漲得通紅,聽了關卓凡這個話,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了起來,低聲說道:“不敢辜負王爺厚望!鼎銘已經說過了——願效之以死!”

    關卓凡微微一笑,虛按了按手:“你坐——還沒到打生打死的時候呢!”

    錢鼎銘訕訕地坐了下來,關卓凡說道:“不另搞出一套東西來咱們自個兒用,咱們這個個路子也不好走下去——你想一想,軒軍退役的弟兄,有幾個進過學?有誰中過式?也不是個個都保到了紅頂子——就算保到了紅頂子,武職也不值錢!”

    “也不能個個都跑去捐班!退一萬步,就算捐了班,候任、分發、到省、掛牌,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路要走呢!咱們哪兒耗得起那個辰光?”

    關卓凡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狡黠的笑容:“不自己給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規矩,還用回吏部原先的那套玩意兒——嘿嘿,咱們的弟兄,退役之後,如何才能夠‘為國家、為朝廷繼續出力’?”

    “這就是這裡邊兒的第二個‘說頭’了!”

    錢鼎銘恍然:這個,才是王爺要“另起爐灶”的真正原因吧!前邊兒說的“分胥吏之權”,不過是掛了一個漂亮的幌子而已!

    關卓凡繼續說道:“這條路子,對咱們來說,是另闢蹊徑——沒法子,原來那條路上,塞滿了沒用處的箱籠篋囊、鍋碗瓢盆,磕磕絆絆的,著急忙慌的,走不過去!等走過去了,黃花菜大約也涼了!”

    錢鼎銘想:王爺這個譬喻,雖然俚俗,倒是形象得很。

    “還有,說起行新政、辦洋務,譬如工廠、礦務、學校之類,咱們的弟兄,雖然沒進過學、中過式,但比起大多數的進士翰林,恐怕還要好用些!”

    這個嘛,錢鼎銘只是笑了一笑,並沒有附和關卓凡說的話。

    關卓凡亦不以為意,心說過不了多久,事實就會說服你的。

    現在,你這位“傳統士紳”,自然還不曉得“軍轉幹部”這個大殺器的威力。

    在這個時空,軒軍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用工業化思維和手段進行訓練並組織起來的團體,它的成員,對中國次第展開的大規模工業化來說,是目前能夠大批量派上用場的最優秀的行政管理人才。這種性質的幹部儲備,正是原時空tg能夠在短短數十年之內搭起工業化——且還是重工業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讓我來偷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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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老虎班
        
    關卓凡說道:“顧問委員會之‘文選司’——嗯,仿‘鐵路股’、‘國債股’例,就叫做‘文選股’總責其事的為總辦,我請旨,‘文選股’總辦,定為正三品——定舫,你已經授了三品按察使銜,剛剛好!”

    錢鼎銘心頭大熱:這可不是什麼“剛剛好”!

    “三品銜”、“三品頂戴”之類,其實並不稀奇,因為這只是一種榮銜,連有力量的商人,若為朝廷出力,都可以保到這個銜頭的。○譬如,現在的胡雪巖,就是“按察使銜江西候補道”——究其竟,其真正的官身,不過一個“候補道”。

    但正三品的實缺,可就不得了了!京官裡邊,可以比肩“大九卿”了——譬如,大理寺卿、太常寺卿、通政司的通政使,都是正三品。

    這對於錢鼎銘來說,幾乎可算“一步登天”了!

    還有,如果他進的不是顧問委員會,而是吏部,勾當類似的差使,比如負責文選清吏司或考功清吏司,為一司之長的“掌印”,那麼,他的職官,最高只能是郎中——吏部的官秩,副堂——即侍郎之下,就到了郎中,而郎中,不過正五品。

    這似乎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侍郎正二品,郎中正五品,中間空出來一大截——足足五級。

    事實上,這種官秩的設置,清楚不過的表明:帝國的人事權力,中央的,在皇帝和軍機手中,地方的。在督撫手中。吏部只有“辦事之權”。沒有“任事之權”,吏部的堂官,不過是拿來負“政治責任”的。

    這也是為什麼書吏的影響力如此之大的原因:吏部沒有人事任免的權力,其主要的責任,是“走程序”,而程序,掌握在書吏手裡。

    話頭稍稍扯遠了點,回到錢鼎銘身上——他離座而起。微微欠身:“謝王爺栽培!”

    關卓凡要他坐下,然後微笑說道:“定舫,‘文選股’的名字很不響亮,總辦卻是正三品,如此設置,似乎有些矛盾,我請你想上一想,這是為了什麼?”

    這頗有考校的意思了。

    錢鼎銘不敢怠慢,凝思片刻,說道:“王爺高屋建瓴。深謀遠慮,我想。王爺的眼光,不在輦轂之下,而在……方面之間。”

    “輦轂”,指的是京城、朝廷;“方面”,指的是地方督撫。

    關卓凡撫掌大笑:“好,果然是‘知我者,定舫也’!我就是要拿這個‘文選股’,動一動督撫們的禁臠!”

    笑聲甫歇,一字一頓地說道:“咱們這個‘軒選’,要辦成‘老虎班’!”

    “這,就是第三個‘說頭’了!”

    前面說過,帝國的人事權力,中央的,在皇帝和軍機手中;地方的,在督撫手中。候補官員,分發到省,能補上什麼缺,是好是歹,是肥是瘦,全在督撫一念之間。有時候,上憲看你不順眼,或者孝敬不足,慾壑未饜,叫你在省城投閒散置,巴巴的耗上一年半載,都不稀奇。

    不過,有一種情形是例外的。

    新科進士,取得出身之後,再試於皇帝親自主持的“朝考”,過了關,最優者為“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其餘或用為各部主事、內閣中書,或派往地方,出任一縣正堂。

    這類新科進士出身的知縣,指名分發,不經候補,到省即用,有的甚至指明州縣,督撫不可以討價還價,稱為“榜下即用”,俗稱“老虎班”——謂其聲勢凌厲,督撫亦不得不有所避讓。

    “軒選”辦成“老虎班”?就是說,指名分發?到省即用?

    督撫們的禁臠,可真是要“動一動”了!

    錢鼎銘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麼搞法,會不會……

    關卓凡看出來錢鼎銘有何顧慮,說道:“定舫,我跟你交代一句實在話——收權於督撫,集權於中樞,這是朝廷既定的章程,不論‘上頭’,還是軍機上邊兒的人,都是人同此心!只是,這個話,沒法子公開講罷了。所以,不必擔心朝廷裡邊兒有什麼太大的聒噪。”

    頓了一頓,說道:“咱們也不必擔心督撫們會跳腳。”

    “軒軍退役的弟兄,出仕地方,剛開始的時候,主要是到新政、洋務上邊兒走動——新政、洋務,本來大多就是抓在咱們自個兒手上的。”

    “如果擔當州縣,首選會是江蘇、浙江、廣東這一類地方——江、浙、粵,算是咱們自己的地盤;其次,是山東、福建——魯、閩,咱們也說的上話;再次,是雲南、廣西——滇、桂,地方不算好,又有一個軍務的由頭,咱們過去,大約不會有什麼人不服氣。”

    “如此過多兩年,‘軒選’之‘老虎班’成了定例,分發他省,也就沒有人能說、敢說什麼了。”

    說到這兒,關卓凡微微一笑:“說不定,到了時候,咱們的地盤,已經大大擴大,今天之種種顧慮、種種算計,都屬多餘了。”

    擴大地盤?

    關卓凡看到錢鼎銘徵詢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我已經叫人給天津拍了電報,後天一早,伊子山就要赴安慶公幹。嘿嘿,定舫,你且拭目以待,我請你看一場好戲!”

    伊克桑是安徽提督,那麼……

    關卓凡知道錢鼎銘在想什麼,點了點頭,說道:“子山是安徽提督,他去安徽,自然是軍務上邊兒的事兒。安徽的綠營改編,一直磕磕絆絆、不明不白的,哼哼,要好好兒地捋一捋了!”

    錢鼎銘心念電轉,接口說道:“安徽除了軍務,鹽務也緊要的!”

    關卓凡豎起一根食指,虛虛地朝錢鼎銘點了點,哈哈一笑:“鼎銘,果然知我!”

    頓了一頓,說道:“張六之亂敕平,單一個長蘆鹽場,多裝到朝廷口袋裡邊兒的,就差不多夠養活軒軍新增的三個師了!這兩千顆人頭,我看‘花’得很值!”

    說到那個“花”字,關卓凡嘴角微微抽動,面容微現猙獰,錢鼎銘看了,心中不禁微微打了個突。

    “這樣大的一個財源,指望我放開手?——有些人真正是燒糊了腦子!嘿嘿,也許腦袋搬離了脖腔子,反倒能夠清醒一些!”

    關卓凡的語氣已經平靜下來,但話語中的凶狠辛辣,卻更加令人心悸。

    錢鼎銘大為震動:又要人頭滾滾?這一次,誰是那個不開眼的倒霉鬼?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道:“軍務捋順了,鹽務自然也就好辦了。”

    “正是!”關卓凡用極欣賞的目光看著錢鼎銘,“軍務,鹽務,這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頓了一頓,說道:“從軍務、鹽務入手,打開缺口,安徽這塊硬骨頭,就應該可以啃下來了!”

    錢鼎銘曉得,關卓凡為什麼會把安徽叫做“硬骨頭”——有資格稱為“財富淵藪”的省份中,安徽的情形,是最複雜、最難辦的一個——至少之一。

    安徽是淮軍發家之地,湘軍因為在安徽打了最多的硬仗,在皖省的勢力,更加龐大。除了這兩大家之外,洪楊和捻子的餘孽,在安徽的力量,也極深厚。安徽是江寧西向之屏障,洪楊經營最力;捻子則根本就是從安徽興起來的。另外,苗霈霖也是以安徽為老巢,李世忠更至今盤踞其地,尾大不掉。

    還有,安慶和江寧之間,距離既近,沿江上下,交通也實在太方便了一些,安徽巡撫,時時刻刻,都罩在在兩江總督的影子裡邊兒。

    英翰這個安徽巡撫,拿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個“跛腳鴨巡撫”。

    看來,新年伊始,王爺“擴大地盤”的第一炮,要在安徽打響了!

    還有,安徽、江蘇,關聯極其密切,所謂“兩淮”,橫跨皖、蘇,其中,“兩淮”之江蘇部分,基本上是兩江總督的地頭。

    “擴大地盤”,安徽之後,又是哪裡呢?

    錢鼎銘那種又興奮、又不安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不過,這一次,是興奮大於不安。

    好吧,搬定板凳,看戲。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19
第三十章 銜之次骨
        
    劉長佑整頓長蘆鹽法,張六揭竿而起,消息傳到安慶,安徽的鹽政上邊兒,大大地騷動起來。巡撫英翰心驚肉跳,整日價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他是怕安徽這邊兒的鹽梟有樣學樣。如是,自己這個剛剛坐熱沒多久的巡撫位子,還保不保的住,就難說得很了。

    英翰曾向關卓凡“私信”過,他欲整頓安徽鹽務,得罪李世忠等極深,乃被人“買參”搆陷,終於釀成安徽軍費報銷案的大風波。這個說法,關卓凡姑妄聽之,心裡是不以為意的:你英西林有整頓鹽務這個魄力?想當年俺在江蘇,想動鹽務,都被人嚇回來了呢!

    事實上,關卓凡多少看低了英翰。

    英翰確實想過要整頓安徽鹽務的。

    首倡此議者,是英翰的一個叫做劉傳楨的幕僚。

    此人年紀很輕,三十歲不到,豐儀俊美,衣幍飄逸,蘊藉風流,因為身上有以知府用直隸州的功名,時人戲稱“顧影翩翩劉太守”。

    劉傳楨沒有進過學,能夠入安徽巡撫的幕府,一是薦人的面子大,二是他生得太俊了,英翰難免動心。雖然,英、劉並沒有真的成就斷袖之歡,但朝夕過從,談談說說,也是樂事一件。

    當然,這兩位也可能已經有了龍陽之事,只是瞞著外人罷了。

    劉傳楨可不比原湖廣總督官文那個叫“小張”的男寵——就是前文交代過的,姦殺民女、被閻敬銘從總督衙門直接提溜出來、當著官文的面揍了個半死、然後發配邊疆的那個混蛋。

    劉傳楨人極聰明,也極曉事。他拜巡撫衙門的師爺為師。虛心請教。不恥下問,不久之後,不但公牘嫻熟,連一筆字,也快趕得上師傅了。

    劉傳楨極力慫恿英翰整頓安徽鹽務,說朝廷大興新政,在在都要用錢,鹽務是絕大的富礦。大亂之後,稍加整頓,鹽稅即可大增。如此,戶部的正項收入多了,撫軍必能上邀簾眷,樞府大佬,也必另眼相看;另外,上繳國庫之餘,咱們多少也能留下一些,巡撫衙門的用度。也會寬鬆許多呀。

    英翰動心了,謀之於自己一個叫做裕庚的心腹師爺。

    這位裕庚。本姓徐,字朗西,漢軍正白旗人。他的名字,說起來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是他的兩個女兒,可就大大有名了:長女德齡,二女容齡,皆美姿容,通音律,擅舞蹈,精英、法語言——就是後世夤緣入宮,專為慈禧通譯、接待西洋命婦的那兩位角兒。尤其德齡,慈禧信任寵愛之專,一度過於普通的公主、格格。

    德齡、容齡兩個,算是晚清兩位極著名的交際花。

    當然,現在是同治五年,即1866年,這兩位美人,都還沒有生出來。

    裕庚和其家人的事蹟,如果要講,一部書也未必寫得完,暫按下不表,且說他聽到英翰整頓鹽務的打算的反應。

    裕庚瞪大了眼睛,微微張著嘴,好像不認識英翰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道:“東翁,劉文楠此議,萬萬使不得!”

    文楠,劉傳楨的字。

    英翰愕然,呆了一呆,說道:“請教——老夫子何以雲之?”

    裕庚嘆了口氣,說道:“鹽務的難辦,東翁有什麼不知道的?實在是牽連太廣、太深!這個泥塘,踩了下去,還能不能拔出腳來,誰也說不好!這也罷了,最關鍵的是——說句難聽點的:拼盡一身剮,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馬!”

    頓了一頓,說道:“安徽鹽務之關竅,不在安徽,在江蘇!兩淮鹽場,盡在蘇北,那裡可是兩江總督的地頭——東翁,曾滌生都沒什麼動作,咱們何苦當這個出頭椽子?就算不顧一切地當了,也必是鞭長莫及,有心無力,最終變成個爛椽子!”

    裕庚情急之下,這番話說得又急又重,甚至“拼盡一身剮,未必能把皇帝拉下馬“這種大大犯忌的話都說出來了。英翰聽了,細細想去,半響作聲不得。

    安徽也產鹽,但並非鹽的主要產區,安徽吃的鹽,大多來自江蘇的“兩淮鹽場”。

    “兩淮鹽場”,是中國目前最大的鹽場,地位之重,過於長蘆鹽場。乾隆朝的時候,兩淮鹽場額征鹽課超過全國鹽課的一半,真真正正是,“兩淮歲課,當天下租庸之半,損益盈虛,動關國計。”

    到了現今的同治朝,朝廷的正項收入中,關稅的比例提高了,鹽稅的比例有所下降,兩淮鹽場的重要性略有減低,可依然是一等一的“國計”。

    李世忠能夠長時間擁兵數萬,獨霸一方,就是因為他的“豫勝營”,直接、間接地控制了兩淮鹽場。

    李世忠“致仕”之後,依然在檯面下保持著對兩淮鹽場的強大影響力。

    安徽鹽務的重要性,在於:一,安徽是食鹽的主要消費地區之一,會生成大量和食鹽有關的釐稅;二,安徽的鹽務,和“兩淮鹽場”密切相關——暗地裡控制兩淮鹽場的那個人,不在江蘇,在安徽。

    事實上,“兩淮”二字,已經顯示出這種密切的關聯性了——“兩淮”,即“淮南”、“淮北”,本就是一個跨地域概念,泛指蘇、皖兩省淮河南北之地域。

    這就是裕庚說的“安徽鹽務之關竅,不在安徽,在江蘇”的意思了。

    至於曾國藩,平定洪楊之後,確實還沒有管過兩淮鹽場的事兒。

    你可以說他還來不及動手——大亂方平,江寧一帶被兵極慘,曾國藩的首要任務,是辦理善後和恢復市面,這裡邊兒有無數的事情要做,一年半載的,顧不上鹽務的事兒。

    你也可以說曾滌生裝糊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插手兩淮鹽務的,不止“舊人”李世忠,還有“新人”——部分湘軍將領。

    整頓安徽鹽務,一定要動李世忠,還可能和湘軍發生衝突。英翰一想到自己要單槍匹馬和這兩大股勢力較勁兒,心中便大大一寒,鼓起來的氣,馬上就洩掉了。

    他皺了皺眉,說道:“這裡邊兒的關節,文楠不曉得麼?為什麼鼓動我做這個事兒?難道他……”

    裕庚曉得英翰的意思,趕忙連連搖手:“東翁不可誤會,文楠的操守,不必懷疑的!他獻此議……”

    頓了一頓,說道:“一來是年輕熱心,二來嘛……”

    “年輕熱心”是委婉的說法,言下之意是“年輕不曉事”。

    裕庚躊躇了片刻,說道:“本來,我不該背後論人長短,文楠算是我的學生,我們平日過從得也好——可是,話不說透,怕東翁對文楠誤會過甚——嗯,文楠和李世忠,是有一段恩怨的。”

    “哦?”

    “東翁大約不曉得,文楠是出身‘豫勝營’的。”

    “什麼?”

    “文楠入‘豫勝營’的時候,不過一介白丁,但不足一年,便保到了四品銜——文楠並沒有出過什麼大力,這是李世忠垂涎文楠的……容貌,以官做餌。東翁想,文楠如何看得上那李世忠?微伺其意,即掛冠而去。”

    “哦!”

    英翰的心裡,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份得意:劉傳楨“看不上”李世忠,卻“看得上”我!

    “這段經歷,文楠不以為榮,沒有放到自己的履歷裡邊,因此少有人知。”

    英翰“嗯”了一聲,說道:“如此一來,文楠就和李世忠結下了梁子?”

    “這倒不是。”裕庚微微搖了搖頭,“文楠真恨上了李世忠,是李世忠‘致仕’之後的事兒。”

    “有一次,文楠到揚州公幹,在一家飯莊,巧遇李世忠。李世忠畢竟是文楠的老上司,當年文楠掛冠求去之時,二人也沒有破臉,文楠乃上前莊容見禮。”

    頓了一頓,裕庚說道:“東翁,你曉不曉得李世忠說什麼?”

    其實,劉傳楨、李世忠巧遇的地點,是青樓,不是什麼飯莊,裕庚這是為學生在撫檯面前“遮遮臉”。

    “說什麼?”

    “李世忠嬉皮笑臉,‘你別做這個像生兒,怎麼著,你忘了在營的時候,你給我刷馬桶、倒夜壺的事兒啦?”

    英翰臉色鐵青,咬牙罵道:“該死,該死!”

    心中不由大起憐惜之念,點頭說道:“換了誰,都得對這個李世忠銜之次骨!也怪不得文楠!也怪不得文楠!”

    裕庚曲意彌合,既打消了英翰整頓鹽務的念頭,劉傳楨在英翰面前,也沒有因為這個不靠譜的獻議而失寵。

    可是,還是出事了。

    劉傳楨獻議、英撫台預備整頓鹽務的消息,不知怎麼就洩了出去,李世忠那邊兒,大起騷動。不久,六科給事中王永泰,就上摺參安徽軍費報銷一案,行賄受賄。王永泰是河南固始人,和李世忠是同鄉,安徽巡撫衙門心知肚明,這必是李世忠“買參”。

    這樁大案,一波三折,遷延甚久,最後,折進去一個軍機大臣、一個戶部侍郎,還有道員、知府、軍機章京一堆。英翰最後關頭,及時變計,逃過一劫,只得了個“降二級留任”的處分,算是沒有傷筋動骨,可是焦頭爛額,筋疲力盡,再也不敢打李世忠的主意了。

    可是,你不打人家的主意,人家未必不打你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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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不一般的安徽提督
        
    張六起反前後,李世忠門下,出入如川。雖然,李世忠的家,不論“致仕”前還是“致仕”後,其門從來若市,沒有一天安靜過,但熱鬧到這個程度,還是很不正常!

    英翰慌了:莫不成,李世忠和張六有什麼勾結,也要造反?

    可是,沒有確實的證據,不能貿然上奏,如果搞錯了,是不得了的事情!另外,英翰也不敢大舉調兵防範,他生怕刺激到了李世忠,本來不反,也被逼反了——那可真正是百死莫贖!

    就算可以正大光明地調兵,英翰也沒有把握,只憑安徽一省的力量,能夠制得住李世忠。

    李世忠的“豫勝營”,在其“致仕”之後,大半裁撤,剩下數千人,編成“忠朴營”,劃歸兩江總督管轄。曾國藩對這支降人,也極不放心,盯得極緊,其對“忠補營”的態度,不過一個“防”字。

    除—無—錯—“忠補營”外,李世忠手牽兩淮鹽梟數十股,這班人加在一起,力量遠遠超過一個張六。還有,李世忠和三山五嶽的人物都有往來,其中,和青幫的關聯尤其緊密。事實上,安慶一帶的青幫,俗稱“安清道友”的,就是在李世忠“豫勝營”的庇護下,才發展壯大起來的。

    如果李世忠造反,這幫牛鬼蛇神都加入進去,豈非遍地烽火?

    安徽的綠營,還沒有完成改編,英翰對他們的戰鬥力,沒有足夠的信心;真打起來,恐怕還是得依靠駐紮在安徽和蘇北的湘軍。

    可一來。湘軍裁得也很厲害。不曉得還打不打得了仗?就算打得了仗。湘軍的作為,也叫人頭疼!第一是開拔費,腰包裡沒塞滿,人家是不肯打仗的;第二是軍紀,打完了仗,收拾善後,有時候比打仗還頭疼!

    第三,打了這一仗。湘軍的氣焰,不是又抬起頭來了?

    私下底,特別是八旗內部傳過來的消息,“上頭”和樞府,都是在暗暗地使著裁抑湘淮的氣力的。

    自己最好別給朝廷添亂!

    難道,要蘇南的軒軍開過來打這個仗?

    英翰在私邸的佛堂裡誠心禱祝:佛祖保佑,還是不要打這個仗吧!

    咦,心誠則靈,張六之亂,旋起旋滅!

    還有。劉長佑雖然逼反了張六,但是。朝廷對他的安置很有意思:平調雲貴,加“督辦軍務欽差大臣”的銜頭——好,不但沒受處分,還陞官了!

    大夥兒都看出點子意思來了,英翰更是心癢癢的:也許,劉傳楨說的有道理?

    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算了,劉子默那般的好運氣,想來不是誰都能有的,無事是福,別瞎折騰了。

    他不想折騰,有人想折騰。

    李世忠那邊兒的動靜,不僅沒消停下去,反而更加熱鬧了。而且,有消息說,李世忠還派了人,跑到豫皖交界的大別山一帶,招兵買馬,不曉得要幹什麼?那一帶……嗯,李世忠的老家固始,就在那一帶!

    此獠居心何在?

    英翰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正在患得患失,不曉得如何是好,北京的電報來了:安徽提督伊克桑“赴本任公幹”。

    英翰大出一口長氣:這下子可好了!

    可是,接下來的消息,卻讓英翰大失所望:伊克桑只帶提標親軍五百名赴皖。

    五百人?這夠幹什麼的?

    *

    “‘赴本任公幹’,這個說法稀奇。”英翰說,“你們說,伊子山是就此在安徽‘本任’上呆了下來,還是‘公幹’過了,就回天津去?”

    “你們”,是裕庚和劉傳楨。

    劉傳楨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忍住了,把目光投向了裕庚。

    裕庚沉吟了一下,說道:“想來還是要回天津去的。軒軍裡邊兒,好幾個提督,除了伊子山,還有張克山、姜寄秋——沒有一個到赴本任的,都是差使辦完了,就回天津報到。嗯,丁重黎不算,他已經轉了文職。”

    寄秋,是姜德的字;重黎,是丁世傑的字。

    劉傳楨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還有吳本淳。”

    本淳,是吳建瀛的字。

    “啊,對了,文楠提的好,”裕庚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吳本淳倒算是‘到赴本任’的。”

    “嗯,就不曉得伊子山要在安慶呆多久呢?”

    “那得看他過來‘公幹’些什麼。”裕庚說,“東翁,電報用明碼,只說了‘公幹’兩個字,籠統得很,學生以為,這不僅是給咱們看的,也是給……其他人看的。若學生所料不差,伊子山一定還隨身帶著密件,或者是密旨,或者是軒郡王的密諭!”

    英翰眼睛一亮,說道:“老夫子高見!”

    頓了一頓,說道:“照老夫子看,伊子山此行,是否為‘二九’而來?”

    “二九”指的是李世忠,“李”字拆開來,是“十八子”,“十八”為“二九”。自從劉傳楨獻議整頓鹽務被洩了密之後,英翰和心腹談事情,凡提到李世忠,一律改用代號了。

    “很有可能。”裕庚說,“不過,東翁,這個咱們暫且不必操心,伊子山到了,咱們聽招呼就是。東翁也不必嫌他帶的人少。咱們現在也不曉得,朝廷對‘二九’,是個什麼章程?是委曲求全?還是小懲大誡?又或者,痛下決心,割肉剜瘡?”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反正,有功,少不了東翁的一份兒;有過,嘿嘿,天塌下來有長人頂!”

    英翰撚鬚微笑:“老夫子見教的是!”

    劉傳楨插嘴說道:“撫軍,咱們倒是要先商量一下,該拿什麼禮節來對伊子山?”

    英翰微微一怔:“禮節?”

    裕庚說道:“文楠想得很周到。東翁,你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軒軍是‘奉旨西法練兵’!”

    英翰微閉雙目,過了片刻,輕輕“啊”了一聲,睜開眼睛,說道:“吾知之矣!”

    裕庚說道:“是。軒軍將士,若身著戎裝,即便對軒郡王,也只是行舉手禮,軒郡王若也著戎裝,還得舉手還禮。其實就是平禮——不過先後有別罷了。軒軍將士,身著戎裝,即便在御前,也只是單膝下跪,舉手平胸,行古軍禮而已。所以,這個,雖然伊子山是東翁的下屬……”

    英翰連連搖手:“不,不,我可不能不識趣兒,真拿他當下屬看!”

    提督是從一品,巡撫是正二品,但武將受文官節制,提督地道是巡撫的下屬。

    “人家除了安徽提督,”英翰含笑說道,“身上還有‘松江軍團第三師師長’的銜頭!這個,我怎麼敢管、怎麼能管?還有,人家可是一等子爵,我哪兒比得了?”

    “再者說了,人家這個安徽提督,大多數時候,是‘不赴本任’的,遙領!”

    “嗯,我和伊子山見面,自然是平禮。”

    英翰“心水”如此之清,裕庚和劉傳楨都頗為欣慰,於是商定:伊克桑行舉手禮後,英翰半揖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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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反還是不反?
        
    英翰和其心腹熱烈討論伊克桑“赴本任公幹”事宜的時候,李世忠和他的心腹也在做類似的事情,只不過氣氛、心境大異就是了。

    英翰方面的疑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張六起反,確實聯絡過李世忠。

    張六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一身海鹽味兒的大老粗,不曉得請誰寫了封很紮實的信,上面說,劉長佑整頓長蘆鹽法,“剝皮噬肉,敲骨吸髓”,兄弟們是沒有活路的了。又說“今之長蘆,明之兩淮”,咱們是“唇亡齒寒”,希望“壽王”能夠“南北同舉,共襄大業”,事成之後,願意“奉壽王為共主”。

    又說,在“年關交臨之際起事”,朝廷必措手不及,我等“直搗清庭”,將“大小酋首一鼓蕩之”,“蛇無頭不行”,必致“天下大亂”,“義兵蜂起”,我等“首倡大義,傳檄英豪”,則“大事諧矣”!

    又舉出嘉~無~錯~慶十八年天理教攻入紫禁城的故事,說什麼“豪傑盛舉,蕩氣迴腸,惜功虧一簣,令壯士扼腕,英雄太息”,然後,請“壽王”三思:當時攻入紫禁城的,若不是區區百人,而是一千人、兩千人,情勢又會如何?

    這番事後再看猶如痴人說夢的話,李世忠展信之時,可是顯得頗有道理。李世忠不是沒有動過心,但他的眼界,畢竟不是張六可比,曉得勝算難定,躊躇再三,謀之於心腹部下,下面的人,卻是一面倒地認為。劉長佑在直隸折騰。關兩淮一根毛的事兒嗎?刀子沒有切到自己身上。幹嘛好好兒的日子不過,去為別人火中取栗?

    部下們的話是有道理的。根據以往的經驗,整頓鹽務,都是一省或者一個總督的事情,從來沒有過在全國範圍內同時整頓鹽務的。張六信上說的“今之長蘆,明之兩淮”、“唇亡齒寒”什麼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風險太大,收益不定。又沒有人逼著你非造反不可,這個事兒,就算了吧。

    李世忠婉言相拒,原本想著,沒有自己的襄助,張六會打消起事的計畫,沒想到這小子不管不顧,按期舉事了!

    更加沒想到的是,張六居然勢如破竹,一路打到了京畿的邊兒上!

    李世忠心中大動:莫不成。張六這小子真能夠成就大事?!

    張六舉事之後,和李世忠的聯繫。不但有沒中斷,還更加緊密了。信使絡繹於途,信中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反覆催促李世忠“舉兵呼應”,口口聲聲,事成之後,還是要“奉壽王為共主”的。

    那個時候,李世忠是真動了心的,打算真的應張六之邀,“共襄盛舉”。不過,他下面的人,意見分歧太大,他的勢力,也比較分散,不是旦夕之間,就可以召之即來的,因此拖拖拉拉,一直沒有定規。

    幸好這個“拖拖拉拉”!

    沒過幾天,就傳來張六兵敗被擒,數千起反的鹽民,在大清河邊,被軒軍屠戮殆盡的消息。

    李世忠以手加額:幸好!幸好!

    “幸好”過了,擔心上來了:真的不會“唇亡齒寒”嗎?

    混了這麼多年,大風大浪也經過了不少,李世忠還是有眼力價兒的:捅出這麼大簍子,劉長佑居然沒受任何處分,證明朝廷是支持整頓鹽務的,呃,真的不會“今之長蘆,明之兩淮”嗎?

    愈想愈是擔心。

    造反的念頭是不敢有了——他也好,他下邊兒的人也好,一想到大清河邊屍骨成堆、河水變紅的景象,就不寒而慄。

    李世忠和他的心腹,都是百戰之餘的人,屍山血海見的多了,但這種情形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大清河一役,一個能喘氣兒的鹽民都沒有留下來,據說,圍剿的軒軍接到了“上頭”的命令——“不受降”!

    有道是“殺人放火受招安”,沒了後邊兒“招安”這條退路,前邊兒的“殺人放火”,可就不好玩兒了。

    再想一想軒軍的犀利,唉!

    想來想去,真要造反,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張六們大清河的下場。

    這反是不能造的了,可人家如果真的下刀子切肉,又該怎麼辦呢?

    就在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傳來了伊克桑“赴安徽本任公幹”的消息。

    *

    李世忠叫了一班心腹,在自己的大宅裡“會議”。

    大夥兒做賊心虛,本能地覺得,伊克桑此行,怕有不利於己之處,過來會議的時候,心境是比較壓抑的。“會議室”的光線本來就不如何充足,兼之煙霧氤氳,更加重了這種壓抑的氛圍。

    煙霧源於煙榻——李世忠的大菸癮犯了,必須先過足了癮,才有精神頭會議。

    煙榻是一張中西合璧式樣的大銅床,床中間橫置一個煙盤,煙盤兩邊,各鋪了一條碎花湖皺面兒的被子,疊成條褥,上面各擺一隻大迎枕。

    此時,李世忠躺在左邊的條褥上,右邊的條褥,坐著他的一個小妾,綽號“小白晶”的,細皮嫩肉,小手小腳,地道的“揚州瘦馬”出身。

    “小白晶”右手一支菸簽子,左手一支象牙小砧,在水晶煙燈上打著煙泡。只見她一邊兒打,一邊兒卷,兩隻白嫩的小手上下翻飛,手法極其熟練,不一會兒便打成了一個又黃又鬆的大煙泡,然後,將煙泡裝在“斗門”上,轉來轉去,邊烘邊捏,最後,用熱煙簽在大煙泡上打了個一通到底的眼子。

    這就算都拾掇妥當了,“小白晶”雙手持菸槍,遞給了煙盤左手邊的李世忠。

    李世忠接過來,對準了火,“沙、沙、沙”地抽了起來。

    “小白晶”挪身下床,套上鞋子,朝著煙榻前四個正襟危坐的人嫣然一笑,裊裊娜娜地出去了。

    白得好像透明的頸子晃過眼前,有的人,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頭也一路地扭了過去,待她出了門,才醒過神來,喉頭咕嘟一下,吞了口涎水,心裡說道:這個小騷娘們!如果放在老子身子下邊兒……

    正在煙榻上吞雲吐霧的“壽王”,似乎沒有發現屬下們的異動。

    李世忠一口氣抽完了一筒煙,放下菸槍,喝了口熱茶,閉上眼睛,鼻孔中徐徐地噴出白色的煙霧來。

    “壽王”那副愜意的模樣,險些把下邊兒的人的癮也勾了起來。

    煙霧終於噴完了,李世忠長長地出了口氣,坐起身來,說道:“這個事兒,該怎麼看?都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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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抱大腿,攀高枝
        
    首先說話的,是坐在右邊下首的那位,姓尤,名先達,看著面目惇厚,其實卻是“安清道友”的大頭目,專門替李世忠聯絡三山五嶽的江湖好漢。

    尤先達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我看,呃,壽王要不要先到揚州小住一段日子,避避風頭?”

    揚州是兩淮鹽場的集散中心,兩淮鹽運使司便駐節揚州。李世忠在揚州有多處房產,一年之中,總要跑好幾趟揚州,一來是為了“公務”;二來,揚州繁華薈萃煙花之地,遊冶之計,大有可為。

    李世忠還沒說話,坐在尤先達對面的那位不高興了,粗聲大氣的說道:“尤四,你胡浸什麼?你要壽王望風而逃?難道以壽王的威勢,還怕了那個姓伊的小子不成?沒的折了俺們‘豫勝營’的威風!”

    這位姓羅,名字很俗氣,叫做“德勝”,是李世忠“豫勝營”時期的中軍,保到了參將,現專門替李世忠聯絡“豫勝營”舊部,也包括編制尚在的“忠朴營”。平日說話,最愛“俺們豫勝營”如何如何。

    尤賢達並不生氣,說道:“怎麼能叫‘望風而逃’?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呸!”

    坐在尤賢達旁邊的——即他的上首——是個面色黝黑的高個子,聽不下去了,皺了皺眉,說道:“老羅,壽王在上頭呢,你說話嘴上有個把門的!”

    這位姓高,名華林,是一個大鹽梟。平時作為李世忠的代表。出面聯絡兩淮鹽梟。替李世忠打理“鹽務”。

    羅德勝看來對這個高華林倒是有幾分服氣,“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高華林說道:“不過,我也覺得老四的提議不大妥當。倒不是什麼‘折了威風’,而是……假如伊克桑真有什麼算計壽王的陰謀,手未必不能伸到揚州去——揚州那邊兒,可沒有咱們的大隊弟兄!”

    這個話見得很透,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呀。尤先達不吭聲了。

    一時間屋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坐在羅德勝上首的矮胖老者,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說來說去,都以為伊子山安徽一行,將有不利於壽王者,我看,多少杞人憂天了。”

    這個老頭姓韓,名榮翰,稟生出身,是李世忠的頭號謀主。

    韓榮翰獨持異調。卻聽得大夥兒精神一振,李世忠眼睛眨了一眨。從大迎枕上直起身子,說道:“老韓,你說說!”

    韓榮翰說道:“咱們總想著伊某到皖之後,將會如何如何,說句難聽點的,嘿嘿,不過‘做賊心虛,心裡有鬼’罷了。”

    李世忠攢起了眉頭,過了片刻,臉上神色舒展開來,點了點頭,說道:“老韓,你這話,有點子味道!”

    韓榮翰微微一笑,說道:“壽王請想一想,伊子山赴皖,只帶提標親兵五百人,真要打冤家,這點子人馬,濟得甚事?”

    李世忠怔了一怔,一拍大腿:“著啊!五百個兵,還不夠填塞我的牙縫的!”

    高華林、羅德勝、尤先達三個,互相看著,也是微微點頭。

    “還有,”韓榮翰捻著山羊鬍子,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壽王,你大約沒想過,你剛剛幫了關逸軒一個天大的忙。”

    李世忠愕然,說道:“老韓,這話怎麼說?——啥時候的事兒啊?我咋不曉得?”

    韓榮翰“呵呵”一笑,說道:“就是買通了王永泰,上摺參安徽軍費報銷案啊!壽王你想,這個案子,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李世忠再次攢起眉頭,他首先想到的,是英翰——這老小子只不過“降二級留任”,沒怎樣他呀!

    “壽王”兀自在大費心神,下面有人反應過來了,是高華林,他輕聲說道:“韓老師的意思,是不是說,原軍機大臣寶鋆……”

    韓榮翰向高華林投去讚許的目光,剛要開口,“啪”一聲大響,李世忠又狠狠給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同時大喊一聲:“嗨!”

    下面的四個人,都嚇了一跳。

    “姓寶的和姓關的是對頭!”李世忠大聲說道,“我他娘的怎麼沒有想過這個!”

    “然也!”韓榮翰說,“壽王,你替關逸軒除去了一大政敵,他感激你還來不及,哪兒能轉頭就恩將仇報了呢?”

    李世忠連連搓手,一疊聲地說道:“對!對!老韓,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屋子裡其餘的三個人,也都用敬佩的目光看著韓榮翰。

    韓榮翰頗為得意,說道:“有些事兒,咱們以前,怕是一直想左了的——總想著要和誰誰誰對著幹!嘿,難道就不能換條路子?壽王,現在既有了安徽軍費報銷案這樁見面禮,咱們為什麼就不能抱上條大腿、攀上條高枝兒——變成關逸軒的人呢?”

    李世忠一怔,眼睛慢慢兒地瞪大了。

    一時間,屋子變得極其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啪”一聲大響,李世忠再次照著自己大腿來了一大巴掌。

    “我操我自個兒的姥姥!老韓,你他娘的真是個活諸葛!”

    “壽王”愈是高興,話說的愈是俚俗,這個是大夥兒早就習慣了的,見“壽王”定了主意,一個個的心思,立即活躍起來。

    高華林說道:“伊……子山安徽走這一趟,正是一條好橋!咱們把他……招呼好了,通往‘上頭’的路子,就算打通了!”

    韓榮翰點頭說道:“老高這話說的不差!咱們現在要合計合計,該怎麼敷衍伊子山?”

    羅德勝大聲說道:“這還不容易?銀子、女人一塊兒上,保證能把那姓伊的伺候得舒舒服服!”

    尤先達說道:“還是要像韓老師說的,先好好兒地合計合計——別的不說,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諱!我聽說,軒軍的忌諱很多,譬如……”

    說到這兒,尤先達猶豫了一下,打住了話頭。

    李世忠看了他一眼,說道:“老四,有什麼說什麼!軒軍的忌諱多,我這兒,可沒有那麼多忌諱!”

    “是。呃……”

    尤先達微微躊躇,但還是說了出來:“譬如福壽膏,軒軍是嚴禁的——聽人說,如果有這個嗜好,查了出來,不管當官當兵,都是先賞一頓軍棍,然後輦出軒軍,一點子情面也不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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