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3
第四十四章 清障
        
    關卓凡說道:“我想,固然要力戒浮冒,但‘引岸’地方的正當的正項收入,還是要給人家留一些的,不然——”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左手真要抱怨——這兒對右手太偏心了。”

    “引岸”,即食鹽的銷售地。

    幾個大軍機都是會心一笑。

    “鹽運的釐金、皮費,整理出一個合適的數字,攏成一項——給‘引岸’地方的,就此一項,沒有第二項了!”

    他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不過,這個費用,不是過關的時候給現錢——過關的時候,只是查驗明白,其數幾何,彼此畫押留字據。‘引岸’地方的數目,通攏到該省的藩司衙門,到了年底,或者明年的什麼時候,由藩司衙門和‘鹽業公司’一併結算。”

    哎喲,這個法子……好!

    這個法子,也不是一點兒弊病都沒有,最麻煩的就是數字的統計和賬目的核對,對於“引岸”——食鹽消費地一方來說,尤其如此。這個時代,可是沒有電腦一說的,中國傳統的數目字管理一向薄弱,這個方案的案牘極繁,會不會反覆公文往來,到頭來,還是算不清楚賬、扯不清楚皮,難說的很。

    不過,如果對不明白賬,吃虧的是“引岸”省份,不是鹽業公司。銀子捏在鹽業公司手裡,啥時候給,給多少,畢竟收發由心。所以,這個方案,貌似公平。“左右手”之間。說到底。還是偏向了“右手”的。

    但是,就算有這些個麻煩,可和這個方案的好處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王爺的這個法子極好!”文祥用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讚歎著說,“如此一來,是一兩銀子也落不到私人手裡去了!”

    曹毓瑛說道:“是,就算明面兒上的皮費一項不砍。也能省出一大塊兒來!”

    郭嵩燾沉吟說道:“我想,算清楚了賬,也不需要由‘鹽業公司’直接向‘引岸’各省撥付現銀,把數目報給戶部就好了——鹽稅是要交解戶部的,‘鹽業公司’的盈利,其中一部分,大約也要交解戶部;戶部和‘引岸’各省之間,彼此往來,有出有入,‘鹽業公司’該給‘引岸’各省的釐稅。就從這些出入中,奉准扣除就是了。”

    “好!”許庚身說。“如此一來,戶部和‘引岸’各省之間,不過多一個數字加減,卻免了‘鹽業公司’多少麻煩!”

    這個“麻煩”,有兩層含義:一是人手和費用;二呢,這麼一來,如果扯皮,一大半就歸戶部和“引岸”各省去扯了,“鹽業公司”的耳根可清淨多了。

    關卓凡表示同意:“筠仙的法子確實是好,我原先也沒有想到過的——咱們就這麼辦吧。”

    說完這句話,心中一動:鹽稅神馬的,真的要一如舊制,全數解送戶部嗎?還有“鹽業公司”的盈利——對於朝廷來說,以前根本沒有這樣東西,也就根本無“舊例”可循。

    嗯,這些錢,換個去處行不行?至少……其中的一部分?

    閻敬銘雖然勉強算是自己人,但他過清過剛,相對獨立,和許庚身、郭嵩燾等畢竟不同。說到指揮如意,有時候還比不上曹毓瑛。較之趙景賢、錢鼎銘等嫡系,就更加不能相提並論了。

    再者說了,戶部樹大根深,再怎麼整頓,也不是閻敬銘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鹽業公司”的好處,全數交解戶部,並不符他“另起爐灶”之意。

    不過,這個是不急之務,讓我好好想想再說。

    “鹽業公司”之組織架構、運作規例、總經理之人選,得先拿出方案,才能討論,今兒是暫時不必議的,不過——

    恭王說道:“‘鹽業公司’不能只叫‘鹽業公司’,前邊兒得有個名目,各位說說,該叫個什麼名目好?”

    本來這個“鹽業公司”,既經管兩淮鹽場,順理成章,叫做“兩淮鹽業公司”就好。可是,大夥兒都覺得那個“兩”字,瞅著有點兒奇怪,最後,定名為“江淮鹽業公司”。

    會議的最後一項議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將本不應該出現在兩淮鹽場中的勢力,清除出去——為“江淮鹽業公司”的成立“清障”。

    所謂“本不應該出現在兩淮鹽場中的勢力”,有兩大股,一股是李世忠餘孽,一股是前文提到的部分湘軍將領。

    李世忠伏法的當天,其餘黨已有做鳥獸散的跡象,將其餘孽逐出兩淮鹽場,不過順風縱火,顧盼反掌之間,不存在任何問題。

    可是,湘軍那邊兒,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恭王說道:“趙竹生既署理兩江,兩淮鹽政自然由他來兼。逸軒你看,整治兩淮鹽場,是不是就由趙竹生來挑頭?”

    清制,鹽區的最高鹽務專官,叫做“都轉鹽運使”,簡稱“鹽運使”,或“運司”,其衙署稱“都轉鹽運使司”。

    “都轉鹽運使司”之上,設“巡鹽察院署”,長官為“巡鹽御史”,算是朝廷派駐鹽區的監察機構。

    兩淮鹽區的“都轉鹽運使司”和“巡鹽察院署”,都設在揚州。

    這兩個衙門,疊床架屋,責權不明,後來,又改“巡鹽御史”為“鹽政”,一般由鹽區所在地的總督、巡撫兼任,“巡鹽察院署”成為廢署。事實上,就是把鹽業的管理權,下放到地方了。

    陶澍行“綱改票”之時,便是自兼兩淮鹽政。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六哥既這麼說,就這麼辦,希望趙竹生能夠不負所托,挑起這副擔子。”

    恭王說道:“擔子很重,樞府很該想法子為他分擔一點。我想,趙竹生可以加一個‘欽差’的頭銜,口銜天憲,做起事情來,就會順手許多了。”

    關卓凡微微訝異地看了恭王一眼,說道:“六哥想的很周到,這個事兒,咱們另行請旨吧。

    恭王推薦趙景賢主持整頓兩淮鹽務,不過順水人情,並不值錢。但這個“欽差”,可就有些斤兩了。

    “除此之外,”恭王微微一笑,“這個事兒,有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大約不好全然置身度外的。”

    這位“德高望重的人物”誰何,大軍機們都是“茶壺煮餃子——心中有數”。

    文祥替大夥兒說了出來:“六爺說的是,整頓兩淮鹽務,曾滌生不能完全撒開手。”

    接著,他對關卓凡說道:“王爺,曾滌生那兒,您大約要結結實實的去封信才好。”

    關卓凡沉吟說道:“單是寫信,恐怕份量還不大夠。咱們幾個人中,大約得有一位,往保定親自去走一趟。”

    聽他這麼說,自然而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郭嵩燾身上。若論及和曾國藩的淵源,沒有人比郭嵩燾更合適做這個信使兼說客了。

    郭嵩燾慨然說道:“好,這個事兒,著落在我身上!”

    頓了一頓,微微躊躇,說道:“可是,我拿什麼名義出京呢?”

    軍機大臣為掌國樞臣,行止皆觀瞻所繫,出京一定要有個像樣的名目,不能悄悄地溜出去,當然也不能說:俺是去做曾某人的思想工作滴。

    關卓凡想了一想,說道:“上諭裡就說是鐵路的事兒吧。‘鐵路股’在‘顧問委員會’裡邊兒,筠仙的本職是‘顧委會’主任委員,去和直隸總督商議勘察直省境內的鐵路線路,說得過去的。”

    眾人皆無異議。

    關卓凡說道:“除了以上種種,趙竹生那裡,我想,還得有一點特別的安排。‘護印’之後,趙竹生這個署理江督,一直呆在上海,沒再到江寧去點卯。我看,他也不必去江寧了,江督的行轅,就直接設在揚州好了!”

    “還有,”關卓凡嘴角隱約一絲獰笑,“一個人去揚州,未免有些孤單。駐蘇南的軒軍,抽一個團出來,叫劉玉林帶著,跟著趙景賢過揚州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4
第四十五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當天晚上,郭嵩燾赴柳條胡同軒郡王府,聽取進止。

    關、郭二人獨處的時候,氣氛和軍機處會議時之樂觀、熱烈,不大一樣了。

    郭嵩燾面色凝重,說道:“‘江淮鹽業公司’之設,不僅是重整河山,甚至可加以‘開天闢地’之謂,王爺的魄力,嵩燾五體投地!”

    關卓凡深深地看了郭嵩燾一眼,說道:“筠仙,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也不必太為我擔心。”

    頓了一頓,平靜地說道:“這出大戲,真正唱黑臉的,其實不是咱們。”

    嗯?

    關卓凡微微一笑:“那麼,誰替咱們唱了黑臉呢?嘿嘿,是陶文毅!”

    郭嵩燾目光一跳。

    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咱們現在要廢‘票鹽法’,檯面上,就不能說陶文毅什麼好話,可是,若不臧否‘票鹽法’之對錯得失,單講做事情的氣度、擔當,我對陶文毅,是真心實意的佩服的!”

    “筠仙,你想一想,當年‘綱改票’,多少人斷了陋規收入?多少人因之毀家敗業?俗話說的好:‘斷人財路,猶殺人父母。’浮議四起,哀鴻遍野,暗裡咬牙切齒、欲食肉寢皮的,亦不乏人!陶文毅居然能恆持不移,把這個事兒辦了下來!我為文毅公贊,亦為文毅公嘆!這份魄力,真正令我輩仰止!”

    郭嵩燾默默點頭。

    “‘綱改票’,‘綱鹽法’已是支離破碎,但未容‘票鹽法’成氣候。洪楊之亂。李世忠之擅。便接踵而至。這一錘子又一錘子地砸下去,兩淮的鹽事,全然是分崩離析了。現在,李世忠餘孽已不足為患,只要將湘軍從兩淮鹽場請出去,咱們接手的局面,就是‘一張白紙好涂畫’。”

    說到這兒,關卓凡又是微微一笑:“說句大白話:咱們是撿了個大漏。”

    對這番見地。郭嵩燾心裡佩服到十分,略作沉吟,說道:“曾滌生是顧大局的人,王爺放心,嵩燾此行,必不辱使命!”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湘軍插手兩淮鹽場,畢竟時日尚淺,介入不深,此時退出。不會傷筋動骨,曾滌生也不會太為難的。”

    微微躊躇了一下。說道:“軒軍一部,移駐揚州,曾滌生也許會有點兒不舒服,但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不是誰的腦子都能想得明白事情,驕兵悍將,盡有不識大勢的,不見顏色,就不知進退!趙竹生帶支兵過去,有些人就醒過神兒了,反倒少些誤會,少治些閒氣!”

    郭嵩燾說道:“是!”

    頓了一頓,說道:“王爺若想顧全曾滌生的面子,就說……李世忠餘黨不大安分,軒軍一部,移駐揚州,是去盯著這班牛鬼蛇神的。”

    關卓凡一笑,說道:“曾滌生識窮天下,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也好,檯面兒上,就這麼說吧!”

    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筠仙,兩淮的鹽事,剛剛好到了過來:真正的麻煩,不在兩淮,而在兩淮之外!”

    哦?

    “你且瞧好,‘江淮鹽業公司’設立之後,出來怪話最多的地方,一定不是兩淮鹽區,而是其他的鹽區——也包括長蘆鹽區。長蘆鹽區雖出了一場大亂子,但劉子默只是實心用力地整頓了一番,主要著力於緝私,制度上,行的還是‘綱鹽法’,並沒有根本的改變。”

    郭嵩燾微微皺起了眉頭。

    關卓凡繼續說道:“我為什麼說,兩淮鹽事之難,在兩淮之外?原因很簡單,譬如,‘江淮鹽業公司’賣鹽,一‘引’八兩銀子,別的鹽區賣鹽,一‘引’十二兩銀子——嘿嘿,差別如此之大,你叫其他鹽區,情何以堪?有人若問起來,你們的鹽,為什麼比兩淮貴那麼多?你叫他們如何回答?”

    郭嵩燾心頭大震。

    “所以,‘江淮鹽業公司’雖只在兩淮鹽區賣鹽,未越雷池一步,但別的鹽區,卻非跳起來不可!”

    郭嵩燾正在緊張思索“何以為計”,關卓凡已是“格格”一笑,說道:“跳起來也好——也許跳啊跳啊,就跳到坑裡去了。”

    這句話郭嵩燾確實聽不懂了,說道:“嵩燾愚鈍,請王爺開釋。”

    關卓凡說道:“筠仙,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陶文毅之‘綱改票’,並未廢‘綱’,‘票鹽法’、‘綱鹽法’,其實是並行的?明面兒上,竟可以說,我只是‘另起爐灶’,並未動‘綱鹽法’一根指頭!可是,‘綱鹽法’如何爭得過‘票鹽法’?未幾,便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了!”

    聽到“另起爐灶”四字,郭嵩燾忽有所悟,這是軒郡王的慣伎啊!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咱們設立‘江淮鹽業公司’,和陶文毅行‘綱改票’,倒是異曲同工——有‘江淮鹽業公司’比著,其他鹽區種種弊端,曝露無遺,日子稍長,輿論是一定支持以‘鹽業公司’取代‘綱鹽法’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關卓凡“哈哈”一笑,說道:“筠仙,說的好!還有,別的鹽區,不管有多少怪話,只好放在台下面說,沒法子搬到檯面上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郭嵩燾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點頭說道:“王爺說的是!言路上若有所詰責,兩淮鹽區的事情,只能由兩淮籍貫的言官出面。可是,兩淮支持‘綱鹽法’的勢力,陶文毅主政之時,便已分崩離析,加上王爺方才說的,洪楊和李世忠又反覆折騰了一輪,那班‘吃綱鹽’的人,愈發孱弱,如今還有什麼心氣,敢做仗馬之鳴?”

    關卓凡大拇指一翹:“筠仙,說得透徹極了!”

    頓了一頓,說道:“所以,這條路,艱難險阻雖多,但我期之必達!這個意思,請你一併跟曾滌生說一說。”

    他喟嘆道:“曾滌生是能夠任謗任怨的,這一層,我比不上他。所以,這一次,我要請他來‘分謗分怨’!”

    保定,直隸總督府。

    曾國藩看完了關卓凡的信,閉目片刻,摘下了老花鏡,換上了近視鏡。

    他慢吞吞地說道:“好長。”

    坐在一旁的郭嵩燾微微一愕,曾國藩淡淡一笑,加上了一句:“好文章。”

    頓了一頓,嘴角微微地向兩邊扯了扯,算是又笑了一笑,聲音卻如枯柴般乾澀:“不過,筠仙,軒王請你走這一趟,未免有點小瞧了曾某人。”

    這一次,郭嵩燾是大大的一愕: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說,我的身份還不夠?

    曾國藩見他臉色有異,笑了一笑,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王爺若是真正看得起我,這一封信,已經尺足加二,何必還不放心,要再麻煩一位軍機大臣、曾某的多年老友,走這一趟?”

    “筠仙,”他輕輕咳了一聲,“曾國藩是國家的大臣,不是湖南的大臣!”

    郭嵩燾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氣血微湧,正待說話,曾國藩輕輕擺了擺手,說道:“筠仙,多餘的話,不必說了。”

    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給江寧寫幾封信——一封大約不夠。還有,如果……趙竹生不嫌棄,我同惠甫說一聲,請他赴揚州就趙竹生的幕,事情辦妥了,再回我這兒來。”

    惠甫,是趙烈文的字。

    郭嵩燾真正是動容了!

    趙烈文是曾國藩最親信、最倚重的幕僚,在湘軍中威望甚高——這也罷了,關鍵是他的特殊身份,可以視為曾國藩的代表,有他出面,居中協調,“請湘軍退出兩淮鹽場”這個差事,一定可以最快、最平和地辦下來。

    曾國藩之“公忠體國”,真正無一字虛設!

    郭嵩燾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想了一想,說道:“惠甫的品級,似乎還是一個知州吧?這個差事辦完了,要趙竹生給惠甫辦個密保——至少保惠甫一個道台!”

    曾國藩連連搖手:“不必,不必!筠仙,你還是不曉得惠甫,他醉心釋學,一點子官癮也沒有的!保他個高些的品級,這個力量,我也有,可是,幾次都被他推了!”

    郭嵩燾怔了一怔,感嘆地說道:“惠甫真正是國士!”

    曾國藩微笑說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頓了一頓,說道:“國家眼見愈來愈好——國家好起來,比什麼都緊要!”

    “別的,”他輕輕搖了搖頭,“都不重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4
第四十六章 故人
        
    郭嵩燾、曾國藩在保定直隸總督署會面的次日,上諭明發,軒郡王為“特派全權欽差大臣”,赴天津,迎接“美利堅合眾國訪華代表團”。

    美國人已經到了日本的長崎,正在小做休整,不日就將由長崎首途天津。

    上諭發佈的第二天,關卓凡便離京赴津,一天也沒有耽擱。

    掰掰手指頭,日子已經很趕了——美國人到埠之前,關卓凡在天津還另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做。

    辰初一刻出發,到達天津小站軍營的時候,是次日巳正三刻。

    一進軍營,關卓凡的第一件事,是叫伙房整治三四樣精緻些的菜餚,送到自己的“簽押房”——就是辦公室。

    他略洗征塵之後,菜餚便做好送了過來。勤務兵布菜,關卓凡看著不大妥當的地方,一邊親手調整,一邊吩咐圖林:“請田先生。”

    圖林去了,不一會兒,門外衛兵高聲唱名:“田先生到!”

    咦?軒郡王禮賢下士也就罷了,居然連衛兵都稱“先生”而不名,這是一位什麼來頭的人物?

    關卓凡朗聲說道:“請進!”

    門簾掀起——是圖林親自打的簾子。

    “田先生”進來了,並足立定,舉手行禮:“報告!田永敏……奉命報到!”

    這個報名,中氣不足,語氣遲疑,且很不標準——忘了報自己的職務、銜頭,聽起來,一副慌慌張張、不甚自信的樣子。

    往來人身上看。呃——

    這位“田永敏”。身材十分瘦小。卻長了一個碩大的額頭,他穿的軒軍軍服,鬆鬆垮垮的,似乎大了一號;頭上的小平頂軍帽,被他的大腦門一襯,卻又顯得小了一號。總之,一眼看上去,整個人十分彆扭。甚至頗有幾分滑稽。

    “田永敏”雖然努力挺胸抬頭,旁人卻一眼就能看出,他並沒有受過什麼真正的步操訓練。

    古怪的相貌、不合體的服飾,加上彆扭的站姿,這個……

    除此之外,“田永敏”臉上的神情,也非常複雜:是一種緊張、疑慮和訝異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再細看,他的臂袖上,縫著“作戰參謀”的臂章。

    作戰參謀?不過是副營級而已。為他掀簾子的圖林,雖然頂著“團長”的頭銜。卻是地道的副師級,高過他好大一截。

    這樣一位形容卑瑣的中低級軍官。軒郡王以下,居然禮遇至此?

    關卓凡還了禮,含笑說道:“良庵先生,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嗯,今兒中午,咱們就別去吃食堂的大鍋飯了,我陪先生在這裡小酌幾杯,如何?”

    田永敏臉上的神情,愈加訝異了。他放下行禮的右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囁嚅了幾下,低聲說道:“是,永敏謹遵王命。”

    “入席”後,田永敏愈加緊張,額上見了汗,手和腳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田永敏,字藏六,號良庵。

    不過,去年年底的時候,他還不叫這個名字。

    那個時候,他叫“大村益次郎”。

    鷲飏嶺之役,大村益次郎做了軒軍的俘虜,然後被迫表示“願為貝子爺效力”——不這麼說不行,大村益次郎心裡清楚:若不“輸誠”,這位貝子爺會毫不猶豫的殺掉自己,連不問世事、隱居終老的機會,都不會給的。

    軒軍征日歸國的時候,大村益次郎的傷,還沒有百分百痊癒。關貝子說,軒軍的軍醫,水準較高,軍醫院的醫療條件也比較好,大村先生就跟了去,到中國養傷罷!

    這是面子上的說法,真實的原因,彼此心照:既然“願為貝子爺效力”——這件戰利品,關卓凡自然是要帶走的。

    你要我做什麼呢?

    到了中國,大村益次郎被安置在天津小站軍營。他的房間外並沒有士兵把守,也沒有任何人跟他說過,哪兒能去、哪兒不能去,但大村益次郎除了養傷、看書,幾乎不出房門一步。

    這段時間,他的唯一的訪客,是松江軍團參謀長施羅德。

    施羅德是個典型的軍事狂人,言辭便給,異常健談;大村益次郎學識淵博,軍事之外,船舶、土木、醫學、藝術,皆有頗深的造詣,兩個人的共同話題很多,很快,便互相引為知己。

    但是,不管聊得多麼熱烈,施羅德從來沒有提過,“親王殿下”將要大村先生做什麼工作?這個念頭,日夜縈繞在大村益次郎的腦海中,但他從來不敢主動詢問。

    傷癒後不久,大村益次郎的第一份差使來了:軍團後勤參謀,歸軍團參謀長沃納.施羅德管帶。

    大村益次郎大舒了一口氣,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投入到新工作當中。

    自此,軒軍天津駐軍各軍營裡,出現了一位身材瘦小、形容卑瑣、口音古怪的後勤參謀。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把這個“降人”的話當一回事,而大村益次郎的話也很少,差使之外的話,更是一句也不說。

    但很快,大家發現,大村參謀的話雖然少,且輕聲細語,完全不像一個軍人的樣子,但言出必中,幾不虛發,凡是和他有不同意見的,到了最後,事實證明,都是他對。

    慢慢兒的,大夥兒開始對這個形容古怪的小個子服氣了。

    有時候,下值之後,能夠看到大村參謀穿著寬大的和服,在軍營一隅,緩緩踱步。碰到同僚,面帶微笑,點頭致意;碰到級別更高的軍官,退在一旁,鞠躬為禮。不過,至始至終,他不會主動和任何人說一句話。

    後勤參謀沒幹多久,大村益次郎就調崗了:從“後勤室”調到“作戰室”,出任作戰參謀。

    這位貌不驚人的新參謀,很快就在“作戰室”內引起了震動。凡“兵棋推演”和“實兵對抗演習”,大村益次郎如果不在“導演部”,而是參與對抗,那麼,他所在的那一方,不論“紅軍”、“藍軍”,幾乎都是勝利的一方。

    人人側目。

    有人心裡面嘀咕:就是運氣好吧?真這麼能打,怎麼做了俺們的俘虜?

    不過,施羅德不這麼看。

    聖母皇太后天津閱兵的時候,施羅德找到關卓凡,說道:“總司令,大村先生是一位偉大的軍事天才,如果做參謀工作的話,至少應該任命他做副參謀長;甚至,他為正,我為副,也是完全合理的。”

    私下底,施羅德和關卓凡說話,依然保持著在美國時候的習慣,稱關卓凡為“總司令”。

    關卓凡微笑著搖了搖頭。

    施羅德有點著急了,說道:“總司令,我是真誠的!還有,我不相信,以你的眼光,看不出大村的能力?”

    頓了一頓,說道:“我想知道,總司令,你對大村,到底有什麼打算?”

    關卓凡平靜地說道:“沃納,你問錯人了——你應該問問大村:他對自己,到底有什麼打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4
第四十七章 歸化
        
    施羅德愣了一愣,不說話了。

    東西方思維模式雖然有所差異,但是,他還是聽明白了關卓凡的意思。

    不明白的,反倒是大村益次郎這個東方人。

    一天,下值之後,換上了和服的大村益次郎,正像往常一樣,慢慢地踱著步,施羅德突然冒了出來:“大村,一起走走?”

    大村益次郎自然沒有異議。

    一邊走,一邊聊。

    聊著聊著,似乎是很不經意的,施羅德把關卓凡的那個問題拋了出來:“大村,你對自己,到底有什麼打算?”

    當然,施羅德沒有說:“這是親王殿下的問題。”

    大村益次郎張了張嘴,不曉得說什麼好:這是我打算得來的麼?

    施羅德看見他一副詫異的樣子,心中不由暗嘆,淡淡一笑,停下了腳步。

    “大村,你看,多麼美麗的夕陽!如果我是你,我會盼望,每天都能看到這麼美好的景色。”

    說完,掉頭而去。

    大村益次郎一個人留在原地,愕然不置。

    施羅德高大的背影消失了,大村益次郎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抬起頭。

    西天殘陽如血,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突然,猶如電掣雷轟,大村益次郎明白了施羅德的意思。

    他渾身顫抖起來。

    夕照鎏金,他的臉色卻慘白如紙。

    當天晚上,在自己的房間內,大村益次郎長時間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交疊撫地。頭抵手背。背脊不斷抽動。

    他淚流滿面,但是,不敢讓任何人聽到自己的哭聲。

    第二天,大村益次郎呈文軍團參謀長,請參謀長代為上稟“軍事委員會”,由軍團出面,向朝廷提出申請,准他歸化天朝。

    同時。請求准許他將妻兒自日本接來中國。

    大村益次郎原名村田良庵,又名永敏、藏六,他便取“村田”之“田”,為自己的漢姓,名永敏,字藏六,號良庵。

    大村益次郎呈請入籍的當天,下值之後,呆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像往常一樣出來散步。

    第二天亦如此。

    第三天。大村益次郎恢復了散步的習慣。雖然,他散步的時候。一向選擇僻地,但還是不止一個人留意到,大村參謀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眼熟的“和服”,而是——長袍馬褂。

    就這樣,“大村益次郎”變成了“田永敏”。

    關卓凡舉杯,微笑說道:“我曉得先生酒量不弘,我滿飲一杯,先生隨意。”

    說罷,仰起脖來,一口乾了,然後,向田永敏照了照杯底。

    王爺雖然說“隨意”,田永敏可不敢真“隨意”,雙手捧杯,暗暗吸了口氣,也是一口乾了。烈酒一傾入喉,幾乎就要咳嗽起來,他努力抑制,總算沒有失態,但一張臉已經漲的通紅。

    軒郡王滿臉笑容,抬手示意:“隨意,隨意!”

    略吃了一兩口菜,關卓凡說道:“琴子和優子,已經離開長崎,大約這兩日就要到天津了……”

    田永敏渾身一震,顫聲說道:“王爺是說……拙荊和小女?”

    關卓凡一笑,說道:“當然,哪裡還有第二位琴子?”

    如果田永敏是地道的中國人,關卓凡當然不可以直呼他的內眷的名字,不過,田永敏畢竟是日本人的裡子,關卓凡如此稱呼,並不算唐突,反顯得比較親切。

    田永敏又喜又憂,喜的是一家團聚,憂的是:老婆、孩子過來了,住哪裡?

    請求接妻兒來中國的呈文是遞上去了——這是“輸誠”的一種表示,可是,如何安置她們母女,田永敏根本沒有準備——這個事兒,他一直沒有收到上頭批准與否的答覆,一直心裡惴惴,也輪不到他做什麼準備。

    正在思緒起伏,關卓凡說道:“我在八里台,替先生置了一所宅子……”

    啊?!

    “三進的宅子,不算大,半新不舊的,不過,倒還整齊潔淨!家具什物,大致已經配備齊整了,琴子母女到了,直接住進去就是了。哦,明天是星期天,先生抽個空兒,過去瞅一眼,還缺什麼,儘管跟我說!”

    田永敏連連搖手,臉漲得更紅了:“太大了,太大了!……呃,王爺的厚賜,卑職……真正當不起……”

    這個宅子,關卓凡嘴上說“不算大”,其實真的不算小。

    一般來說,三進的宅子,第一進為門廳,第二進為正廳、上房,第三進為後罩樓,為閨房內眷的住所——這個格局,已經是最標準的“大宅院”了。田永敏還是“大村益次郎”的時候,別看已經總掌長州藩的軍事,其住處,大約還沒有這個宅子的五分之一大。

    關卓凡說道:“先生不必客氣,這不是什麼‘賜’,朋友有通財之誼,算是我給嫂夫人和侄女兒送了一件小小禮物吧。”

    好,說話之間,“琴子和優子”就變成了“嫂夫人和侄女兒”了。

    “哦,對了,屋契上面,屋主一欄,已經寫了先生的大號。”

    田永敏還想說什麼,關卓凡輕輕擺手,微笑著制止了他,然後說道:“八里台不比天津城繁華,不過,好處是離小站軍營近!嫂夫人和侄女兒過來探望先生也好,假日的時候,先生回去聚享天倫也罷,都方便的很!”

    這確實是非常周到的打算。

    田永敏胸腹之間,不由氣血翻湧。

    他如此激動,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一所宅子,田永敏——大村益次郎何人,眼界哪裡會那麼淺?關鍵是軒郡王親自過問,盡心竭力,為他解決“後顧之憂”,由此可知,“上頭”對自己,猜嫌已去,信任已生。

    半年來深藏心底、無可告人的深切憂慮,一旦而釋,田永敏整個人輕飄飄的,甚至覺得自己有一點虛脫了。

    他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本就拙於言辭,情緒起伏之下,更加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滯了又滯,終於低聲說道:“王爺的美意,永敏不知何以為報?唯有鞍前馬後,效之以死!”

    關卓凡含笑說道:“先生太客氣了。不過,眼下確有一件事體,是要仰仗大才的。”

    “請王爺吩咐,永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言重了。”

    頓了一頓,關卓凡平靜地說道:“我打算設立一間陸軍軍事學院,這個,就請先生來替我主持操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4
第四十八章 師法
        
    田永敏的眼睛中,倏然放出光芒。

    他在長州藩做“三兵教授”、“軍政用掛”,主持改革軍制、整頓藩政的時候,就有創辦一所軍事學校的想法。但是,那個時候,這個想法是如此模糊、如此遙遠,只能說是一個“夢想”。

    戰敗被俘,異國他鄉,改宗易籍,這個夢想,反倒可以實現了?!

    還有,軍事學校是什麼地方?這……可是中國第一所陸軍軍事學校!設立之後,中國陸軍菁英,盡出門下,就是說,今後,中國陸軍的大多數中高級軍官,都將是自己的門生了!

    自己是什麼人?一個剛剛歸化入籍的“降人”!

    這是何等樣的信任?

    田永敏氣血上湧,渾身微微顫抖。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盡忠竭智”、“效之以死”一類的話。這些話,方才都說過了——更重要的是,面對這份如山之重的信任,什麼漂亮說辭都顯得輕飄飄的,話到了嘴裡,還未等說出來,便覺得味同嚼蠟。

    田永敏的臉,紅得愈發厲害了,瞅著幾乎就要冒出熱氣來。

    憋了半響,終於說道:“王爺高瞻遠矚!我記得,美利堅開國總統華盛頓公,談到創辦陸軍軍事學校,說過:‘如此一所學校,對國家來說必不可少,其與國家之命運,休戚相關。’王爺……師法前賢,國家幸甚!”

    關卓凡深深地看了田永敏一眼,心中暗暗說了聲“好”。

    這個人,沒有像一般中國士人那樣。沒完沒了的自謙、推讓。等門面功夫做足了。接受任命了,又反反覆覆的感恩戴德——他幾乎一句廢話沒有,一上來,一張嘴,就切中肯絮,是個真正做事情的樣子,也是個真正能做好事情的樣子——我沒有看錯人!

    關卓凡說道:“先生說得好!華公說這句話的時候,國家肇始。在在一片空白,沒有華公這句話,就沒有日後的西點軍校!”

    田永敏興奮地說道:“不過,華公雖萌此意,但彼時歧議紛紜,創製軍校,力有不逮,直到第三任總統傑斐遜公在位,方始成事。考美利堅故事,實在比不得王爺一言九鼎。言出法隨!幸甚,幸甚。幸甚!

    他連說了三個“幸甚”,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嗯,就是不曉得,您說的,是“國家幸甚”呢?還是“田永敏幸甚”呢?

    關卓凡想:你這話,意思是俺比華盛頓還牛嘍?嘿嘿,可不敢說田先生不會拍馬屁,真拍起來,比誰都高明呢!

    他微微一笑,說道:“中美體制迥異,做事情的路子,自然也不一樣。嗯,說起西點,咱們辦軍校,正要拿這個西點做第一個師法的對象!”

    哦?

    田永敏不禁微微詫異。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在列強之中,只是一個二流國家,說起要“師法”的軍校,絕大多數人,不會先想到美國的西點。

    他上身挺直,微微俯首:“請王爺訓喻。”

    嘿,這個姿勢、動作……

    關卓凡說道:“先生以為,這個西點軍校,最大的長處,是什麼?”

    田永敏認認真真地想了想,說道:“西點的工科和炮科,是最強的,尤其工科,大約不在歐陸諸強之下。”

    關卓凡眼睛一亮,雙掌輕輕一拍,說道:“著啊!”

    軒郡王這個動作,頗出田永敏意外,臉上不由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色。不過,同時也夾雜了一絲疑惑:王爺激賞,所為何來?

    關卓凡說道:“西點軍校之前身,就是駐紮在西點要塞的工兵和炮兵——淵源流傳,其來有自,西點便以工科、炮科見長了!”

    頓了一頓,說道:“不過,這還不是西點工科大盛最緊要的原因!最緊要的原因是,美利堅建國,襤褸篳路,房屋、橋樑、鐵路,都要一一在白地上建造出來——開國迄今九十年,第一等亟需的人才,是工程師!”

    田永敏微微張了張嘴,已是意有所悟。

    “內亂之前,美利堅並無第二所工科學校,本土的工程師,大多出於西點。嘿嘿,話說得稍稍誇張一點,這西點軍校的工科,算是‘建造了整個美利堅’!”

    “西點建造了美利堅”——這個看法,田永敏以前是沒有的。但他印證於自己對西點和美國的識聞,不能不承認,軒郡王說得對!且洞鑑極深!

    田永敏頗為震動了!

    和許多有真本事的敗軍之將一樣,他深夜捫心,也會有不服氣的時候,也會想著,“再來一次又如何”?可是,現在,對這個打敗了自己的年輕王爺,他開始真正服氣了!

    關卓凡繼續說道:“美利堅內亂,叛軍主帥李某,便是出身西點工科——”

    說到這兒,自失地一笑,說道:“還好,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和此君打不上照面,真正對上他的時候,南軍已是窮途末路了。”

    這幾句話,若有所憾,言下之意,幾乎等於自承不如羅伯特李。田永敏聽在耳中,突發奇想:李將軍斑斑大才,王爺對他又如此欣賞,為什麼不請了過來,為我所用?李某敗軍之將,在美國國內,一定過得很不如意。

    這個問題,他幾乎就要問了出來,忍了忍,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關卓凡看了田永敏一眼,微笑說道:“先生必是想說,我為什麼不禮聘李將軍來中國做事情?”

    天,這個人的眼睛,竟似可以洞穿人心肺腑的!

    田永敏大為尷尬,說道:“是,永敏一點小心思,難逃王爺慧眼洞鑑。”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你以為我沒想過?李某也未必不願意!可是,美利堅內亂甫歇,北、南之間,猜忌極深,中美既為盟友,我怎麼可以去和南逆的首領,做成一路?北邊兒的看在眼裡,會怎麼想?”

    田永敏念不及此,暗叫慚愧,心想,樞府領袖,秉大政者,果然高屋建瓴,眼光和下面做具體事情的,就是不一樣。

    “這個事兒,過多一年半載,看看美國國內的情形,未必不能做,但現在還不成。”

    “是,”田永敏心悅誠服地說,“王爺訓誨的極是。”

    頓了一頓,說道:“王爺的意思,咱們辦這間軍事學校,也要如西點一般,推重工科,以為國家興作將養人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5
第四十九章 曲線救國
        
    “正是!”

    田永敏沉吟了一下,說道:“有一個地方,卑職不是十分明白,要請王爺訓諭。”

    “請說。”

    “王爺‘西點建造了整個美利堅’之說,精闢至極!不過,美利堅立國之初,文明制度粗率,凡事因陋就簡,專業工科學校暫付闕如。西點的工科,之所以成為美國興作之中堅,和這個局面,多少是有些關係的。嗯,咱們的情形和美國畢竟不同,為什麼不另設一間專門的工科學校呢?”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咱們的情形和美國畢竟不同’——這句話說得好!良庵先生,我請你想一想,咱們如果設立一間專門的工科學校,能夠招到多少學生?或者說,能夠招到什麼水準的學生?”

    田永敏略一深想,恍然大悟。

    “王爺的意思,是不是,國人一向視工匠為賤役,只怕……”

    說到這兒,打住話頭,用探詢的眼光看著關卓凡。

    “正是!”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國人哪裡曉得什麼叫‘工程師’?只會當做木工瓦匠一類看待!學工程的,第一要通文墨,第二要通術算——暫時不懂沒有關係,但是這方面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腦瓜子要好使!”

    “先生倒是想一想,”關卓凡微微苦笑,“這二者得兼的年輕人,有幾個肯去做木工瓦匠的?”

    “這方面,‘咱們的情形和美國畢竟不同’——嘿嘿,不要說和美國比。天差地別;就是和日本比。大約也比不過吧。”

    這句話。田永敏可就不敢附和了,他努力不使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保持著留意傾聽的神態。

    “說不得,”關卓凡的笑意,變得有一兩分狡黠,“只好‘曲線救國’了!”

    “曲線救國”四字,聽得田永敏一愣,不過。他馬上就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王爺高明!軒軍國家柱石,軍事學校設在軒軍之下,入學即入軒軍,八方俊彥,自然趨之若鶩。”

    關卓凡點了點頭:“‘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在中國,軍人其實也不怎麼受待見。不過,軒軍的情形,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這一來。軒軍既能打仗,軍紀又好。老百姓看得起;二來嘛,軒軍的薪餉高,算是門好營生!”

    說罷,關卓凡微微一笑,又說道:“還有第三點,不少人以為,關某人當時得令,加入軒軍,可是做官的一條終南捷徑!”

    “拿福建海軍學堂的情形來看,頂著‘軒軍’這塊招牌,生源確實不用發愁的——其中還有不少士紳的子弟!海軍如此,陸軍大約也差不到哪裡去。”

    “等到學生們進了學校,說一句‘因材施教’,我叫他們學什麼,他們就得學什麼!再者說了,戎裝筆挺的,畢了業就是軍官,大約也沒有哪個學生,會把自個兒和木工瓦匠想在一塊兒。”

    “請先生記住一句話:這間陸軍軍事學校,將是中國工程師的‘搖籃’!”

    “搖籃”?好別緻的譬喻,不過……嗯,十分生動。

    獨闢蹊徑,開闢局面,卓然達成,對軒郡王這番縱橫捭闔,田永敏是真心實意佩服到十分了。他的情緒也被提了起來,壯志豪情油然而生:“是,永敏牢記在心,斷不負王爺所托!”

    把陸軍軍事學校的工科,辦成中國工程師的“搖籃”,關卓凡還有一個目的,是不方便也不必要說給田永敏聽的:從這兒出身的工程師,都是軍人,甚至,都是軒軍的軍人。如此,一來指揮如意,叫去哪兒就去哪兒,叫幹什麼就干什麼;二來,幾乎都可算是他的私人。

    “不過,”關卓凡說,“軍事學校的主業,畢竟還是軍事。”

    “是。”

    關卓凡加重了語氣,說道:“這擺在第一位的,是陸軍之於海軍,頗有不同,這一層,要請先生格外留意。”

    陸軍之於海軍,當然“頗有不同”,曷待其言?軒郡王鄭重其事地將之“擺在第一位”,一定不是泛泛而指,其中必有特別的深意。田永敏果然“格外留意”,豎起了耳朵,說道:“請王爺訓諭。”

    關卓凡說道:“海軍,英國人是最在行的,這上邊兒,在英國人面前,咱們只好一心一意地做學生,不能夠自己搞什麼花樣。”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所以,福建海軍學堂,從上到下,我幾乎全扔給了英國人去打理——眼下,如果不用英國人主事,咱們自己來辦,僅僅聘請幾個洋教習,翻譯幾本洋書,辦出來的海軍學堂,一定照貓畫虎,畫虎類犬,絕沒有‘青出於藍’這回事的。”

    田永敏默然片刻,深深點頭,說道:“是,王爺洞鑑極深。”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不過,陸軍不大一樣。”

    他凝視著田永敏:“疆場之上,我和先生是切磋過的;先生在軒軍,也做了半年的參謀,嗯,就請先生說一說,到底哪裡‘不大一樣’?”

    “我和先生是切磋過的”,話一入耳,田永敏不由大為緊張。但他馬上便明白了,軒郡王這是在“考校”,不是在翻什麼舊賬。

    他靜心凝思,過了一小會兒,先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哪裡不一樣?——實在太多了!”

    “第一個,是軒軍各級主官,當得起‘愛兵如子’四個字!未必每一位軍官,都有吳起吮疽的心地、見識,但是,制度、軍法管著,‘士兵委員會’盯著,上行之,下效之,久而久之,就成風氣了!這一層,舉目四望,無論中外,我找不出第二支軍隊來!”

    “第二個,是軒軍全軍,除了剛剛入伍的,就連大頭兵,也是能認幾個字的,也是能夠勉強看明白告示和命令的——這一層,真正不得了!別的軍隊,就是營官,大字不識一個的,也是司空見慣!嗯,這一層,就是泰西諸強,大約也未必做得到吧?”

    “不論日常訓練,還是戰場上見真章,一個士兵,識不識字,真正是天壤有別!就憑這一點,嗯,再加上第一點——官兵同心、士氣高昂,軒軍……即便不說天下無敵,也不會輸給世上任何一支軍隊,包括英吉利、法蘭西!”

    “第三個,是技戰之術!”

    頓了一頓,田永敏神情鄭重地說道:“這一層,軒軍……似乎已經走到泰西諸強的前邊兒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5
第五十章 以我為主
        
    “哦?”關卓凡微笑,“何以見得?”

    田永敏目光灼灼:“今日之泰西諸強,兩軍對壘,仍列一字長蛇橫陣,曰‘線列步兵’,彼此對射,至死方休!卑職以為,這未免有……昧於大勢、不知變通、固步自封之嫌!後膛槍較之前膛槍,射速大大加快,射程、準頭亦毫不遜色,前者取後者而代之,大勢所趨!後膛槍有效射程之內,‘線列步兵’不過血肉標靶!”

    “至於有人昏天黑地,還以為前膛槍優於後膛槍,真正叫愚不可及了!這種人,遲早……碰得頭破血流,甚至骨斷筋折!”

    田永敏愈說愈是興奮:“軒軍全軍,廢‘線列步兵’,行‘散兵戰術’,卑職以為,這是舉世皆醉我獨醒!今日若有一戰,即以英、法之強,若以‘線列步兵’對我‘散兵戰術’,亦必……北走!”

    說這些話的時候,田永敏眼中放光,臉上的猶移、惶恐,已經一掃而空。

    看著這個“進入狀態”的小個子男人,關卓凡心中暗暗感嘆。

    穿越以來,在關卓凡面前,全面否定“線列步兵”,一力推崇“散兵戰術”,全然不加保留的,田永敏是第一個。

    我知道後膛槍必取代前膛槍,知道“散兵戰術”優於“線列步兵”,這些,都是佔了穿越者的便宜,可是,田永敏不是什麼穿越者吧?他的見識和判斷,完全源於自身的敏銳的洞察力。

    事實上,在田永敏的“大村益次郎”時代。以“奇兵隊”等“諸隊”為基礎的、經過他親手全面改制的長州藩軍。已經採用了原始的散兵戰術。在這支新型軍隊面前。老朽的幕府和親幕的諸侯,一觸即潰。

    除了“技戰之術”的精到見解,田永敏對軒軍的官兵關係、文化水準的認識,亦一語中的,切中肯絮——這三點,確實是軒軍最大的優勢,是軒軍最超越時代之處,也是關卓凡在軒軍身上最著力之處。

    田永敏——大村益次郎。確實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軍事天才之一。

    田永敏還有話說:“我軍之‘三三制’,尤為精妙!以前,卑職以為,進攻之時,士兵們散開就好,沒有想過,還可以如此這般相互配合!”

    說到這兒,突然發覺,一直是自己在長篇大論,簡直是滔滔不絕了。這其間,軒郡王只說了一句“哦。何以見得?”

    不由微覺惶惑,說道:“卑職一點淺見,也不曉得中不中式?呃,請王爺……教諭。”

    關卓凡並不答話,自己給自己斟了杯酒,一口乾了,放下酒杯,輕輕呼了口氣,然後說道:“我為先生這番話,浮一大白!”

    田永敏的眼光,霍的一跳。

    關卓凡緩緩說道:“陸軍之於海軍,既然有這些不同之處,那麼,陸軍學校之於海軍學堂,也要有所區別了。”

    說到這兒,關卓凡停了下來,含笑望向田永敏。

    軒郡王的心思,田永敏已經完全瞭解,他接口說道:“王爺說的是,辦陸軍學校,洋教習是要請的,洋書也是要看的,但是,必須——以我為主!不可以膠柱鼓瑟,更不能走了回頭路!”

    “好!”

    關卓凡用右手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說道:“‘以我為主’——就是這四個字!很該為了這四個字,再浮一大白!”

    頓了一頓,說道:“我再送先生八個字,‘去蕪存菁,推陳出新’!”

    去蕪存菁,推陳出新,以我為主。

    田永敏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點頭說道:“是,永敏銘記在心。”

    關卓凡說道:“不過,這十二個字,只能放到步兵身上,別的——譬如炮科,咱們還是要老老實實地做學生。”

    田永敏說道:“是,卑職明白。”

    頓了一頓,試探著問道:“說起炮科,嘉興已經有了一間炮兵學校,這個,不曉得王爺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不相干,各幹各的。拿破崙一世說過,炮兵乃戰爭之神;我以為,五十年之內,火炮都必為兵事之第一利器。咱們的大炮,還遠遠不夠多,好炮手更少;且新火炮、新炮術,將來必層出不窮——一個炮科,一個炮兵學校,加在一起,也未必就能盡敷所需。”

    “是!”

    關卓凡微微皺了皺眉,說道:“倒是有一點,得提早預為之備。”

    “炮兵學校,用的是普魯士的教習——火炮也是普魯士的;可咱們的炮兵師,從師長到大炮,全都是美國的。美國的炮兵,學自法國,和普魯士那一套,多少有些不同。這裡邊兒有一個彼此融通的問題。這也罷了,真正的問題是——”

    他頓了一頓,說道:“我以為,拿破崙一世之時,法國炮兵,天下無敵,可如今——法國人有些食古不化了!普魯士已經趕了上來,且眼看著過了法國人的頭!特別是普魯士的‘克虜伯炮’,精鋼打造,後膛裝填,法國炮、英國炮,都比不了,美國炮就更加不必說了!我已經決定,軒軍炮兵師,全員換裝‘克虜伯炮’!”

    “這一點,安德森也是贊成的。嗯,第一筆五十門訂單,已經下了!”

    田永敏暗暗咂舌:全員換裝?好大的手筆!

    又想:普魯士那個什麼“克虜伯炮”,真有這麼好?

    不過,這個疑問,他沒有說出口來。

    炮兵是田永敏的短板,瞭解頗為有限。他主持長州藩軍政的時候,手上一門像樣點的大炮也沒有。不然,以大村益次郎之能,對陣軒軍,未必就會輸得那麼慘——一敗塗地,爬都爬不起來。

    再說,他現在已經很佩服這位年輕的王爺了,雖然“克虜伯炮”聲名不著,但軒郡王如此說法,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想了一想,說道:“既如此,陸軍學校的炮科,是否也應仿炮兵學校的例,請普魯士的教習,行普魯士之法?”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正是!不僅陸校的炮科要行‘普’法,炮兵師更要由‘美’轉‘普’!新炮到了就開始轉,有多少新炮就轉多少‘普’——今年,炮兵學校的第一批畢業生入役,剛剛好!到所有的大炮都換成了‘克虜伯炮’的時候,這個‘美’轉‘普’,大約也就**不離十了。到了那個時候,陸軍學校第一批炮科學生也差不多該畢業了,‘無縫銜接’,又是剛剛好!”

    “無縫銜接”?又是一個新鮮說法。

    田永敏想了想,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默謀片刻,說道:“果然妥當。”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說道:“那……咱們換下來的大炮該怎麼辦?兩百好幾十門呢!”

    關卓凡哈哈大笑,說道:“先生難道怕閒廢了它們不成?賣呀!不是誰都曉得普魯士‘克虜伯炮’的好處的,咱們淘換下來的這班舊炮,多少人還當成寶貝呢!嘿嘿,不愁賣不出一個好價錢!”

    田永敏訕訕的:何以念不及此?

    突然醒覺:之所以念不及此,是因為自己正是軒郡王口中的“不曉得普魯士‘克虜伯炮’的好處”的人,這才會把舊炮當成“寶貝”,敝帚自珍,自然也就不會生出脫手求售的念頭。

    他不禁背上微微生汗:所謂學校,研究學問,無論術、道,都應該是新鮮物事萌生、薈萃之地,自己既領受創建軍校之重任,這個腦子,可不能固步自封!否則,一步差,步步差!

    他正容說道:“永敏慚愧!王爺步武在前,永敏勉力追蹤,不敢落後!”

    關卓凡眼睛一亮,心中暗暗讚道:好,真正是一點就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6
第五十一章 古有明訓
        
    “另有幾點,”關卓凡說,“要請先生留意。”

    “請王爺吩咐。”

    “第一點,工科、炮科、步科、騎科——不論哪一科,第一門緊要的課程,是‘physicaleducation’。”

    田永敏的英語,較之荷蘭語,也就是低地德語,略遜了半籌,因此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稍稍一想,不禁奇怪,這“第一門緊要的課程”,不是本專之科的課程,而居然是:“physicaleducation?”

    “是!”關卓凡鄭重地點了點頭,“‘physicaleducation’!我想,譯作中文,大約可以稱為‘體育’。”

    “‘體育’?”田永敏仔細想了一想,不由大讚,“王爺高明!果然形神兼備!”

    關卓凡微微一笑,心說:你是不曉得,在另外一個時空,“體育”這個詞兒,還是從你的祖國傳到中國來的。

    “軍事學校的學生,一入學便軍籍在身,畢業之時,理所當然,須成為一等一的軍人——一個也不能少!不然,不能畢業!”

    “身為軍人,體魄之強健為題中應有之要義——非如此,何以出入血火,堅忍不拔?這一層,是全然不消說得的,不過——”

    關卓凡頓了一頓,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中國的士人,五體不勤已久,說起‘學生’二字,想到的。大約都是私塾書院之中。手把書卷。踱著方步,搖頭晃腦,曼聲吟詠——嘿嘿,步子邁得大一點,急一點,都叫‘失儀’,怎麼能夠——”

    他打住話頭,搖了搖頭。說道:“這一層,真的還不如日本!日本的士人,幾乎沒有不學‘劍道’的吧?”

    田永敏覷著關卓凡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是,王爺淵博。”

    “這‘劍道’,唉,”關卓凡說,“就是學不出來,也可以起到強身健體、砥礪精神的作用啊。”

    田永敏心中一動。

    學習“劍道”,他就是典型的“學不出來”的那種人。雖然早早就丟開了手,但每一思及。都不免懊喪。現在聽到“強身健體、砥礪精神”八字,不由精神一振,似有一縷陽光,撕開陰雲,自天穹瀉下:是呀,“劍道”固然是搏殺之術,可如果僅僅將之做為“體育”,不也很好?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六藝’之中,也有‘射藝’和‘御藝’的。”

    關卓凡略略訝異地看了田永敏一眼,點了點頭,說道:“正是!‘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之中,就有‘射’、‘御’二‘藝’,是要掄胳膊伸腿兒的,還有一個‘數’,是要費心思打算盤的——老祖宗的玩意兒,其實著實不壞!”

    “可是,先生瞅一瞅,現下都成什麼樣子了?‘射’、‘御’是不必提了,就是‘數’,也早成了商人和小吏的事情,士人亦視之為‘賤役’!”

    “不然,咱們招工科的學生,用得著兜那麼大個圈子嗎?”

    “後人不肖,老祖宗的好東西,愈玩兒愈走樣,最終面目全非!這也罷了,關鍵是自個兒不爭氣,卻反過來抱怨自個兒的祖宗——我靠!”

    “我靠”——呃,這……是什麼意思?

    軒郡王這幾話,似大有深意,也不像什麼好話,田永敏可不敢胡亂接口了,只好擠出尷尬的笑容,“嘿嘿”了幾聲。

    關卓凡吐完槽,頗覺爽快,說道:“福州海軍學堂那邊,就有不願意挪胳膊動腿兒的學生——剛開始的時候,爬個纜繩,都覺得弄髒了他的手!我跟海軍學堂的‘總辦’海曼奇說,這種人,如果抽鞭子還抽不明白,就趁早趕出海軍學堂去!免得將來畢了業、上了艦,耽誤大事!”

    “花了好大的氣力,才把這個局面扭轉過來!我說句實在話,要不是英國人做海軍學堂的‘總辦’,這個局面,恐怕會弄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譬如張香濤,這位大翰林,別的都好,就是這件事情上,似乎有些不以為意。”

    張香濤,即張之洞,時任福建船政大臣。

    臧否同僚,田永敏更加不敢接口了,又是“嘿嘿”了幾聲。

    “學校畢竟不同軍營,”關卓凡說,“學生大部分的時候,要上課、溫書,步操的時間不多,不能只拿步操來鍛鍊體魄——所以,‘體育’課之設置,便特別之重要了!”

    “是!”

    “現在,軒軍已經引入了橄欖球和足球,這兩樣,要加入軍事學校的體育課裡邊兒!”

    “是!”

    “體育課的考核,絕不可以敷衍因循!不過關,就得留級,不過關,就不能畢業!”

    “是!”

    頓了一頓,田永敏說道:“啟稟王爺,卑職有一個想頭——對體育課之設置,若有人微詞,咱們倒是可以請出‘六藝’來……”

    未等田永敏說完,關卓凡便輕輕敲了敲桌子:“先生此計大妙!‘古有明訓’!看看那幫子腐儒,還有什麼話可說!”

    談完了“體育”,談“小班教學”。

    “‘小班教學’,”關卓凡說,“是我杜撰出來的一個說法,如何實行,請先生慢慢兒斟酌。”

    “我是這麼一個意思:一門學問,先生教習,學生學習,知其然,還得知其所以然!軍事上尤其如此——陣戰之時,瞬息萬變,攻防趨避、進退行止之道,如果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難免膠柱鼓瑟,甚至,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頓了一頓,說道:“先生當世奇才,個中關節,自然深知,毋庸我之多言。”

    聽到“當世奇才”四個字,田永敏心中大大一跳,趕忙微微俯首,惶然說道:“王爺謬賞,永敏萬不敢當!”

    他平伏心情,說道:“岳武穆說,‘陣後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王爺這個意思了。”

    關卓凡點頭說道:“先生說的不錯。”

    說完了這句話,軒郡王面帶微笑,看著田永敏,並無下文。

    田永敏微微怔了怔,隨即明白了王爺的意思:我已經指了路,看你曉不曉得,我說的“小班教學”,何之謂也?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課堂之上,師生之間,相互切磋,彼此研議,猶如孔子與門下弟子,坐而論道,如此,學生方才談得上‘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不過,既然彼此磋磨砥礪,課堂之上,人數就不宜太多,不然眾口紛啄,亂成一團,先生也照應不過來——王爺‘小班’之說,是否此之謂也?”

    “正是如此!”關卓凡撫掌大笑,“與先生語,正所謂‘良唔’,痛快!”

    頓了一頓,說道:“師生之間,磋磨砥礪,原本也是老祖宗的好玩意兒,可是,後世‘師道尊嚴’四字,愈講愈偏,磋磨砥礪變成了倒模澆鑄,拿出來的貨色,千人一面,這兒——”

    關卓凡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難免就變成了榆木疙瘩!”

    田永敏說道:“是,不過,這上面,西洋教習還是比較開通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那就是說,咱們自己的教習不夠開通——這一層,先生多多留意吧。”

    “是。”

    “還有一點,”關卓凡說,“也是要先生多加留意的。”

    “軍校的生源,難免良莠不齊,嚴加把關是必要的。但草創之際,似也不宜過分挑剔,不然,未免有傷天下士子進取之心。不過——”

    關卓凡加重了語氣:“既進了軍校,就要從嚴要求!不合格者,不能升級,不能畢業!補考試亦不能中式者,清退出校!嗯,軍校可以擺明軍馬,行‘淘汰制’——大浪淘沙,汰蕪存精!一句話,絕不能夠叫不合格者混蒙過關,潛入軍隊,為我千里堤壩之潰穴!”

    田永敏肅然答道:“是!王爺教誨,卑職謹記在心!軍事學校的畢業生,每一位,都必須是一柄千錘百煉的好刀!”

    “‘千錘百煉的好刀’——”關卓凡點頭,“好,這個說法好!”

    他微微一笑,說道:“說起‘好刀’,咱們有十來柄‘好刀’,已自英倫輾轉到了中國,大約明天就開到天津了——到時候,先生一併去看看熱鬧吧。”

    田永敏眼睛一亮:“王爺說的,可是新艦——”

    “是!咱們的艦隊,終於要真正成軍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6
第五十二章 不拘一格用人才
        
    關卓凡還不知道,朝野上下,對他用田永敏這個“降人”,做陸軍軍事學校的“總辦”,會有什麼反應?不過,肯定有人不以為然的——包括他的嫡系、甚至軒軍內部,大約也會有人暗自嘀咕。

    還有,關卓凡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但他又非常好奇的是:如果原時空的人們,知道了他用一個歸化的日本人,做中國第一間陸軍軍事學校的校長,又會有什麼反應和評價?

    對“降人”委以重任,不是多麼稀罕的事情。不過,這種事情,大多發生在兩種特殊的情形下:一是戰爭進入膠著狀態,勝負難分,厚待投降的敵人,在政治上,可以起到瓦解敵人軍心的重大作用;二是政權草創之初,人才匱乏,自然求賢若渴,哪有功夫管他什麼來路呢?

    當大局已定,政權穩固了下來,就不能再輕易地重用“降人”了。一是厚待“降人”的政治需求已不存在,二是自身的人才梯隊已經建立起來,既沒有足夠的重用“降人”的人事需求,也要防止“空降幹部”對正常的人才遞升機製造成不良影響。

    關卓凡用田永敏,當然不是為了“瓦解敵人軍心”——對長州藩,軒軍始終保持著壓倒性的優勢,戰事從來沒有“膠著”過,基本沒有“瓦解敵人軍心”的政治需求,何況,他重用田永敏,是剛剛的事情,距征日結束,已經整整半年了。

    那麼,大清開國已經兩百餘年。大局早定。政權早就……穩固……下來。呃,“自身的人才梯隊”……

    呃,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

    時逢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帝國猶如一隻老朽巨輪,一頭紮進狂風暴雨之中,使出渾身解數,堪堪闖過風最急、浪最高的險灘,現在的局面。只能說是堪堪從“風雨飄搖”中走出來,看見了天際的一縷陽光,“穩固”二字,是早早就做了明日黃花的。

    帝國的人才培養、選拔機制,同樣老朽不堪。關卓凡感嘆過的中國的“人才薈萃”,僅僅是紙上富貴,或者說,最多是只“潛力股”,在帝國的人才培養、選拔機制不做出全面、徹底的變革之前,無法真正變現。

    “人才梯隊”神馬的。是根本談不上的。

    就是說,關卓凡面對的局面。就是不折不扣的“草創”。

    因此,不拘一格用人才,就是必須的了。

    在這個時代,田永敏——大村益次郎,是關卓凡能夠找到的、可以為己所用的、最優秀的人才之一。

    日本的“蘭學”,淵源久長,其來有自。大村既通漢學,亦通蘭學,而且,他之“通”,是真的“通”——未必有多麼“精”,但深知底蘊,明曉優劣得失,不是浮光掠影,不是皮相之見。

    這一點,中國絕大多數辦“洋務”的人,都比不了。中國辦“洋務”的人,哪怕最通如郭嵩燾、李鴻章者,對西洋的文明制度,最多也只能說是“知其然”,但人家的裡子、底子,是“不知其所以然”的。

    大村的蘭學,不僅“務虛”,還能“務實”。除了老本行蘭醫,對船舶、機械、土木,大村都有相當程度的涉獵,且都能稱得上一個“通”字。

    在軍事上,大村不僅是指揮作戰的天才,還是理論著述的大家,他著有《兵家須知戰鬥術》、《兵陵戰》、《築城典型》、《舶工須知》等著作。

    這種實踐、理論一把抓的大拿,莫說當時的中國絕無僅有,就是在狂飆突進、英才輩出的幕末日本,也是極其突出的。

    現階段,關卓凡不可能把軍隊交給田永敏指揮,但說到“以我為主”的陸軍軍事學校的校長,關卓凡實在想不出有比田永敏更合適的人選了。

    大村剛剛被俘投降的時候,對軒軍的體系、制度、運作,自然還是隔膜的,但做了半年的後勤參謀和作戰參謀,以大村益次郎——田永敏之能,不但什麼都一清二楚了,且理解之深,拿捏之準,後來居上,超過了大多數的軒軍官兵。

    事實上,即便不指揮作戰,田永敏的能力,也不是一個軍事學校的“總辦”能夠侷限的。

    他在長州藩主持的軍制改革,不僅僅是軍事制度上的脫胎換骨,還是極其重大的政治和社會變革。

    其中最重要者,是大村益次郎廢除了日本千年以降的“馬廻眾”制度。

    所謂“馬廻眾”,就是騎馬圍繞在主公周圍的親兵。大名的叫“馬廻眾”,幕府將軍的叫“旗本”。長州藩的“馬廻眾”制度,又稱“八組制度”,由八家重臣世襲藩主的“馬廻眾”——其實就是由這八家子弟世代壟斷藩軍的各級官職。

    因此,對長州藩來說,“八組制度”不僅確定了軍制的格局,還是整個政治和社會格局的根基:大名居中,八大家族環繞拱衛,共同統治長州。

    舊藩軍就是由這八大家族的私兵組成的,大村益次郎大手一揮,通通解散,連藩主毛利家的也不例外。然後,以“奇兵隊”等“諸隊”為骨幹,再選拔舊藩軍之精銳者,重新編成軍政、軍令一統的新藩軍。

    選用軍官上面,一手將大村提拔起來的高杉晉作,首先打破了士農工商的界限,但好歹還弄了個“武士”和“匹夫”的袖標,以示區別。可大村益次郎更進一步,連這個袖標也不要了,徹底打破了階層之間的限制,晉陞選拔,不問出身,全看能力。

    如此一來,不但軍制徹頭徹尾地變過了,長州藩的整個政治、社會利益格局,亦重新洗牌來過。

    商人、低級武士、小作坊主、農民,一股股新鮮血液,呼嘯著注入長州的肌體,長州脫胎換骨了。

    原時空,長州能夠以一藩之力,打敗幕府傾國來攻,大村益次郎的改革,是最重要的原因。

    大村益次郎對政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廢除“馬廻眾”制度,等於在強敵壓境之下,以“強軍”的名義,為長州藩不聲不響地完成了意義極其重大的政治和社會變革。

    甚至,關卓凡以為,可以這麼說:近現代日本國家之濫觴,亦由大村益次郎廢“馬廻眾”制度而來。

    如此一個人才,只要能夠保證他的忠誠,為什麼不予重用?

    辦陸軍軍事學校之外,關卓凡的心目中,田永敏是定位為“軍師”的——參贊一切,並不侷限於軍事。

    那麼,能不能保證他的忠誠呢?

    能。

    關卓凡說的“忠誠”,並非要田永敏為他本人上刀山、下火海,而是:能否拋棄殘存的日本族群認同,全心全意為中國服務?

    能。

    首先,大村益次郎不是一個武士。

    這不僅僅指他的出身——大村益次郎出身一個醫生家庭。更重要的,是指他的思維、行為。

    大村益次郎說過這麼一句話:“吃敗仗的時候,與其無謂地繼續抵抗,不如早早撤退為好。”

    他的腦子中,全然沒有“武士之道”這根弦,在幕末一大群狂熱的牛人中,這是極其另類的。

    在當時的日本,沒有武士身份的自我認同,就不大會有明確的政治立場——因為不存在明確的效忠的對象。

    大村益次郎因此成為了一位“政治上的沉默者”。

    他基本沒有表示過在“尊王”、“攘夷”、“佐幕”、“倒幕”這些“大是大非”問題上的立場。

    他是長州人,卻由宇和島藩入仕。在幕末門戶森嚴而對立的政治格局中,大村益次郎沒有表現過任何明顯的“門戶之見”。

    大村是一個“士”,但不是“武士”,他更像春秋戰國的“游士”。只不過,他不靠嘴皮子過日子。

    或者,用現在的話說,大村益次郎是一個非常純粹的“技術官僚”。

    這個時代,日本的國家認同,還遠未形成——也許永遠也形成不了了。在這樣的背景下,大村益次郎這樣的一個人,不僅可能改換門庭,還可能改宗易籍:從一個“准日本人”變成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當然,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為了開好這個頭,關卓凡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先抑後揚,磋磨了大村益次郎大半年,一直到大村所有的不切實際的想法都被磋磨掉了,終於醒悟過來,真正“輸誠”了,才大加辭色,委以重任,酬以厚祿。

    嗯,如此冰火兩重天,這個由大村益次郎而來的田永敏,應該真正爽到了吧?從此以後,應該死心塌地、鞍前馬後,為俺打工了吧?

    好啦,囉嗦了這許多,夠了。

    明天,該去看看我的新艦船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6
第五十三章 新艦隊!
        
    天津大沽口碼頭。

    “冠軍號”、“射聲號”兩位大哥身邊,十位昨天剛剛到埠的新夥伴,按噸位大小,次第排開。

    “裝甲巡洋艦”兩隻,“龍驤號”、“虎賁號”。

    “穹甲巡洋艦”兩隻,“驅雷號”、“策電號”。

    “標準巡洋艦”兩隻,“伏波號”、“超海號”。

    “全甲炮艇”四隻,“鎮東號”、“鎮南號”、“鎮西號”、“鎮北號”。

    這十隻軍艦,從設計、製造到下水,軒軍海軍和花旗洋行歐洲司,全程參與、監督。軍艦出廠後,在英國驗貨合格,由英國人開到香港,軒軍海軍提督丁汝昌、新任駐英公使曾紀澤,率大隊赴香港接艦。交接之後,曾紀澤便自香港首途英國赴任,丁汝昌則帶領自己的新艦隊,一路迤邐,返回天津。

    旭日東昇,十二隻大大小小的軍艦,通體沐浴在朝陽之中。

    桅杆、纜繩、鐵錨、煙囪、艦橋、甲板、大炮,還有塗得漆黑的船身、雪白的船艏雕塑,無不閃閃發光。

    每一隻軍艦上,“紅浪血睛藍鯊”海軍旗,都在風中獵獵作響。

    閉上眼睛,僅僅凝神傾聽旗子的聲音,就足以叫人熱血沸騰:這不是三、四面旗子,而是三、四十面旗子同時嘯動,宣告——

    中國第一支近代海洋艦隊正式成軍了!

    這是一支嶄新的艦隊。

    留意這個“新”字——這不僅僅是說,這是一支“新生”的艦隊;也不僅僅是說,這些軍艦。大多都是新近下水的。這個“新”字。也是指:這支艦隊中的大部分軍艦。都是目前世界上最新式、最先進的軍艦。

    尤其是新到埠的“裝甲巡洋艦”、“穹甲巡洋艦”、“全甲炮艇”。

    這三種軍艦,是英國薈萃本國船舶設計、製造之精英,按中國的要求,單為中國設計、製造出來的,當今世界,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就連英國人自己也還沒有裝備。

    當然,所謂“中國的要求”。其實就是“關親王的要求”。

    日本一行,關卓凡深感,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艦隊,必須高低搭調,合理配置,不可以一味追求噸位。何況中國海軍建設,畢竟剛剛起步,資源、人才有限,大軍艦太多了,會吃不住勁兒。

    更重要的是。中國的海軍建設,有自己的特殊的階段性戰略目標。那就是:在中國近海,和世界第二海軍強國,進行一場中等規模的艦隊對決。

    這裡有兩個關鍵詞:一個是“中國近海”,一個是“中等規模”。

    所謂“中國近海”,最遠,東至日本,南到印度支那,再遠,就是好高騖遠了。

    所謂“中等規模”,就是:對陣雙方投入的軍艦數目,各自十來只左右。超過這個數字,關卓凡認為:這兒是遠東地區,遠離歐洲本土,即便是“世界第二海軍強國”,只怕也力所不能及了。

    第一個“五年規劃”中的海軍建設,軍艦配置、戰略戰術,一切一切,都要圍繞這個大目標。

    “冠軍號”九千一百噸,這種全鐵甲巨無霸,超級遠洋大拿,拿來做旗艦和主力艦,一隻就足足夠夠了——五年之內,都不必考慮第二隻。否則,先不必說自己吃不吃得住勁兒,“世界第二海軍強國”如何也不必說,那個“世界第一海軍強國”,大約會首先表示“不理解”。

    暫時沒有讓“友邦驚詫”的必要。

    “射聲號”四千五百噸,也是一等一的遠洋大咖。對於一支中等規模的艦隊來說,前邊已經有了九千一百噸的“冠軍號”,那麼,五千噸上下的這個級別,有了“射聲號”這樣的一隻主力艦,暫時也就算是夠了。

    新添艦隻的著重點,關卓凡放到了兩千噸至三千噸這個級別上。

    這個級別的艦隻,大致屬於“巡洋艦”的範疇。

    “巡洋艦”這個概念,進入二十世紀,開始變形走樣,給人一種重型艦隻的感覺。其實,在“巡洋艦”初初誕生的時候,真正是顧名思義,其任務就是“巡洋”。

    包括:

    保護商船,打擊海盜,巡弋海外殖民地——所謂“周蒞屬部”;戰時,給主力艦——鐵甲艦打打下手,做一些通訊、偵查的活兒,以及和對面的同事們進行競爭——襲擊敵方的商船,破壞敵方的海上運輸線。

    一般來說,“巡洋艦”是不直接參加艦隊決戰的。

    因為以上的特殊用途,自然而然地,“巡洋艦”就具備了以下特點:高航速、大續航力,同時,輕防護或無防護,火力也比較有限。

    可是,“關親王”要的是“巡洋艦”——兩千噸至三千噸,提出的具體要求,卻極為奇葩:大火力、重防護、高機動。

    英國人愣住了,皺著眉頭,心裡說:這傢伙瞅著挺聰明的,怎麼說這麼外行的話呀?

    “大火力”還好說,適當減少艦上火炮數量,大幅度增加火炮口徑就是了。

    可這個“重防護”和“高機動”,卻是天然的矛盾,拿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魚與熊掌,怎麼可能得兼呢?

    “重防護”,就要給軍艦披上鐵甲——這樣一來,“巡洋艦”變成了“小鐵甲艦”,軍艦重量大增,還怎麼能跑得快?跑不快,怎麼“高機動”?

    “關親王”輕描淡寫地說:換個大馬力的發動機不就成了?

    這句話就更加外行了。

    英國人哭笑不得:親王殿下,更大馬力的發動機,需要更大的機艙和更大的煤艙,艦上的空間是相對固定的,最好的設計師,也沒有辦法變出新的空間來,安置好這兩樣同時變大了的東西。

    親王殿下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對,機艙變大,大約是免不了的。可是,煤艙嘛,我看就不用變大了——“巡洋艦”的煤艙本來就太大了,別說變得更大了,我看,縮小一點也是可以的嘛。

    因為要執行的大多是遠洋的或是時間較長的任務,為保持大續航力,巡洋艦都有一個超大的煤艙。

    英國人愕然:縮小煤艙?那麼,如何保持大續航力?

    關卓凡笑了:我提出了三個要求——“大火力、重防護、高機動”,您瞅瞅,這裡邊兒,有“大續航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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