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0
第三十四章 神魂顛倒小白晶
        
    李世忠“格格”一笑,自嘲道:“娘的!這麼說,咱們幾個,都別指望到軒軍裡邊兒巴結差使了!”

    頓了一頓,說道:“不過,老四這個醒兒提的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交道才能打好!”

    抬起頭,想了一想,說道:“不許沾福壽膏,嗯,那麼賭錢呢?軒軍禁不禁?”

    尤先達說道:“這個倒沒有聽說過。”

    “那好,咱們請他賭錢!輸給他幾萬銀子!”

    韓榮翰說道:“壽王高明!還有,我想,聽大戲,軒軍也是不禁的吧?”

    尤先達說道:“這是自然的。”

    說到勾兌賄托,這一班人最是心有靈犀,李世忠默喻,說道:“對,過了戲癮,看上了哪個角兒,不論公的母的,都送給他!”

    李世忠豢養了數十優伶,所謂“徽班進京”,安徽本為皮黃髮祥之地,李世忠手裡的幾個戲班子,著名於皖、蘇二省長江沿岸各商埠、碼頭,水準相當不低。

    韓榮翰說道:“這都是私底下的。除此之外,我想,檯面上,也要有所交代。”

    “檯面上?怎麼說呢?”

    “壽王想,伊子山‘赴本任公幹’,這個‘公幹’,是干些什麼呢?”

    “莫不是……什麼‘整編’綠營?”

    “十有。”

    李世忠沉吟道:“‘忠補營’駐地在安徽,不過,歸兩江總督節制,不歸安徽管——不曉得在不在‘整編’之列?”

    “壽王,現在署理兩江的,可是趙竹生。”

    “趙景賢?這個……”

    李世忠一拍腦門:“操他祖母的,他們都姓關——是一夥兒的!”

    “正是!所以,學生以為,安徽綠營之‘整編’,斷不會放過‘忠補營’的。”

    “娘的!還真是要……‘預為之計!老韓,你有什麼好主意?”

    “我想,‘整編’一定要花錢吧?咱們狠狠心,拿出二三十萬銀子,用‘鹽務捐輸軍需’的名義,‘報效’給安徽的綠營‘整編’——如此一來,他們還好意思動‘忠補營’嗎?”

    “二三十萬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李世忠皺起了眉,轉著念頭。

    韓榮翰繼續說道:“這是一箭雙鵰之計!壽王你想,咱們用的是‘鹽務捐輸軍需’的名義,這筆錢花出去,鹽務上邊兒就算有交代了,有些人,也不必見天兒的惦記著整頓安徽的鹽務了!”

    這個由頭終於打動了李世忠,他點了點頭,說道:“好,真能花錢買個平安,也值!哪怕再多花個十萬八萬呢?不過,給錢之前,話可得說好了——咱們不能當冤大頭!”

    “這是自然的,壽王儘管放心。”

    議計已定,李世忠頗有“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心境不由大好。剛剛又過足了癮,身子下邊兒不覺就熱熱地活動了起來,“小白晶”一身雪白嬌嫩的皮肉,自然而然地躍入腦海。

    他正想有所行動,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們說,那位新科王爺那兒,咱們要不要意思意思啊?”

    “新科王爺”,當然是指關卓凡。

    不過,這個可是連韓榮翰都沒有想過的。底下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半響,又是尤先達打破了沉默:“聽說……軒郡王是不收禮的。”

    羅德勝從鼻孔中噴出氣來:“屁!天底下哪有不收銀子的……”

    話沒說完,就被高華林打斷了:“這應該是真的——他打了多少大仗?早撈飽了,用不著再收禮了。”

    韓榮翰點點頭,說道:“老高說的是。一來,關逸軒不缺錢;二來,他現在正是立牌坊的時候——咱們要對他有所表示,得另闢蹊徑。”

    羅德勝大聲說道:“那就送女人!我就不信,天底下有嫌女人太多的男人!這個姓關的,為了一個喪門寡婦,和那個叫……嗯,德興阿的,打得不可開交!一定是個見了美貌娘們兒就邁不開腳的傢伙!”

    韓榮翰微帶驚異地看了羅德勝一眼,笑道:“老羅看著粗糙,這話說的可在理兒!”

    他轉向李世忠,說道:“壽王,在關某人身上下功夫,大約真得走老羅說的這條路子。”

    說著說著,自個兒先就興奮起來,說道:“這條路子若走通了,頂的上百八十萬銀子,好處大了去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不過,庸脂俗粉,大約不成。”

    李世忠哈哈一笑,說道:“英雄所見略同!嗯,你們看,‘小白晶’怎麼樣?”

    下邊四位,都沒有想到,“壽王”居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這可叫人怎麼答?

    一時之間,場面頗為尷尬。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人說話。

    李世忠“哼”了一聲,突然哈哈大笑:“做這些像生兒幹什麼?你們以為,我沒看見,你們偷瞅著‘小白晶’的那副饞蟲樣?”

    下面的人,更加尷尬了,一個個訕訕的,都說不出話來。

    李世忠微笑說道:“人同此心!都是男人,你們見了‘小白晶’,神魂顛倒,那個姓關的,見著‘小白晶’了,未必就不動心!”

    *

    李世忠在巡撫衙門的眼線,傳來消息,伊克桑是坐“輪船招商局”的海輪到上海,然後換該局江輪,溯江而上,到埠安慶。

    李世忠方面,摩拳擦掌,照韓榮翰的建議,打了一塊大大的“乂安全皖”的金牌,預備在碼頭迎接的時候,以“縉紳翹楚”的身份,代表安慶的鄉親父老,致送給伊軍門。這叫“先容地步”,既光鮮漂亮,又光明正大。

    誰知,伊克桑到埠之日,安慶碼頭關防森嚴,前往碼頭迎接的,只有安徽的“三大憲”,其餘官員,照常點卯、上衙、當值。士紳神馬的,更是一位都沒有邀請。

    就是說,李世忠這位“縉紳翹楚”,沒能夠第一時間和伊克桑見面,“先容地步”。

    李世忠和他下邊兒的人,鬱悶了半天,大夥兒只好商量:“壽王”是直接打轎到提督府拜會伊軍門呢?還是具名刺、下帖子,請伊軍門過李府赴宴?

    商量的結果是:不能夠主動上門。

    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客人拜主人,不是主人拜客人。“壽王”這麼急吼吼地打上門去,未免太掉價了——這也罷了,最關鍵的是:伊克桑肯見還好,萬一他擺譜不見呢?“壽王”這張臉,可往哪裡擱?

    還是先下張帖子,試探試探。

    於是,恭楷泥金全貼一張,“某日某時,潔樽候教”,並附上李世忠的名刺,韓榮翰親自坐轎子,送到了提督府。

    提督府出來接待的,是一個穿著西洋戎裝的年輕人,也不曉得是多大的官兒?態度倒是非常謙和,說伊軍門交代了,李老前輩的名刺璧還,絕不敢收。本來,下車伊始,就該過府拜訪老前輩的,可是明日英撫軍設宴接風,在此之前,誰的宴席都不敢領,不然就對撫軍不恭了。接風宴之後,伊軍門第一個要登門拜訪的,就是李老前輩,云云。

    這個結果,算是非常滿意。還有,明天有個接風宴?趕快打聽,陪客之中,有沒有“壽王”?

    有。

    韓榮翰剛剛回到李宅,巡撫衙門的帖子就到了,也就前後腳的光景。

    不久,巡撫衙門內的眼線傳來消息,明天的接風宴,座次上面,“壽王”和另外兩位縉紳,同“三大憲”一起,在首桌陪伊軍門。

    喲,這是個非常好的兆頭!

    再查一查,那兩個縉紳是誰?“壽王”和他們倆的座次,孰先孰後?

    一個是做過禮部侍郎的陳某某,一個是做過內閣學士的王某某,座次嘛,呃,似乎……都在“壽王”前邊兒。

    禮部侍郎正二品,內閣學士從二品,“壽王”是做過提督的人,從一品。可是——他娘的,武職就是不值錢!

    算啦算啦,不計較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0
第三十五章 大宴
        
    接風宴定在午初二刻,李世忠午初一刻到達巡撫衙門,本以為不早不遲,也符合他的身份,誰知還沒落轎,便聽到外面人聲鼎沸——娘的,自己必是到的遲了!

    聽差掀起轎簾,李世忠從轎廂裡鑽出來,四下一看,果然,車水馬龍,巡撫衙門靠牆根兒、以及圍牆對面,停了兩大溜的轎子,前不見首,後不見尾,夾出了一條僅容兩乘轎子並行的通道。

    好傢伙,這是請了多少人啊?

    巡撫衙門總司肅客的是裕庚,李世忠見是他,心裡先鬆了口氣:如果是那個姓劉的小白臉,彼此可就尷尬了。

    李世忠身份不同,裕庚親自引路,說“三大憲”和陳、王二位耆紳,正陪著伊軍門在花廳敘話,兆公翁且請至花廳一併奉茶。

    李世忠原名李昭壽,賜名“世忠”之後,捨不得自己的原來的名字,別出心裁,拿諧音“兆壽”來做了字號,因此裕庚稱他“兆公”。

    一路行過,人來人往,翎頂輝煌,揖讓招呼,走走停停,李世忠忍不住問道:“裕老夫子,伊軍門這個接風宴,英撫台請了多少陪客啊?”

    “安慶城七品以上的官兒全到了!”裕庚“格格”一笑,“全城的縉紳,凡是有點子頭臉的,也都下了帖子!嘿嘿,告訴兆公一句話,我在巡撫衙門這麼久,從來沒看見這麼熱鬧過!”

    李世忠心裡嘟囔了一句:我他娘的也沒見過。

    嘴上說的卻是:“伊軍門的面子,可真是不小!”

    又想:怪不得一路上看見那麼多鹽商呢。

    鹽商雖然皆身家巨萬,但除了少數拔尖的。身上的功名捐到了道台的。一般的人。平日裡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做客巡撫衙門的。

    裕庚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說道:“兆公有什麼不明白的?英撫軍也實在是難!”

    這句話若有深意,李世忠心中一動,笑了笑,沒有接口。

    剛進花廳,李世忠便滿臉堆出笑來,先做了個團團揖。一疊聲地說道:“來遲不恭!來遲不恭!”

    在座諸人,包括英翰,都紛紛站了起來,含笑招呼。

    當中一位身著西洋軍服的年輕軍人,個子雖然不是最高,但英氣內斂,目光清亮,戎裝畢挺,李世忠第一眼便看見了,心下大為詫異:這麼年輕的?!

    英翰把手一讓。說道:“兆公,這位便是本省新到任的提督。姓伊,大號上子下山,你們都是行伍出身,多多親近。”

    然後轉向伊克桑:“子山,這位便是李兆公,威名素著,得一省之望!你在皖勾當公事,必得兆公之大力襄助的。”

    李世忠心想:先拿話擠兌我?嘿嘿!

    伊克桑已舉手行禮:“李老前輩好!”

    李世忠長揖還禮,直起身來,臉上滿是極懇切的笑容:“伊軍門,久慕英名,久慕英名!今日得睹芝顏,真正幸何如之!”

    關於和伊克桑的禮節揖讓,李世忠方面,事先已經打聽清楚了:伊克桑和英翰見面,伊克桑行“舉手禮”,英撫台不敢以下屬目之,半揖還禮。既如此,在官面兒上,“壽王”自然不能漫過巡撫大人去,就長揖好了——禮多人不怪,客氣些,只有好處的。

    相延落座,戈什哈端上茶來,略一沾唇,便到了開宴的時辰了。於是又紛紛站起,彼此延讓,由裕老夫子引路,一起往正廳走去。

    筵開數十桌,席面從正廳擺到了院子,又從院子一路擺到了二廳,五品以上的官員和最重要的縉紳在正廳,其餘人等就只能往院子和二廳就坐了。

    幸好今兒天氣很好,雖然春寒難免料峭,但陽光燦爛,又時近正午,席面擺在戶外,溫寒還是很宜人的。另外,把酒看晚梅吐蕊,新綠萌蘗,比諸室內,倒多了幾分情趣。

    今兒巡撫衙門的大宴,是由安慶城最大的館子“慶安樓”承辦的。為了辦好英撫台的差使,“慶安樓”歇業一天,上自老闆、大廚,下至跑堂的夥計,統統一大早就到了巡撫衙門,一直忙活到現在。

    首桌是最後入席的。英翰第一個進入正廳,第二個便是伊克桑,他一身西洋戎裝,在坐的大多見多識廣,可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看見洋式軍裝,遑論中國人穿洋式軍裝了,當下猶如春蠶就食,一片低低的“沙沙”聲,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席面已經安置妥當,“慶安樓”使出了渾身解數,今日之菜餚,雖非鳳肝龍髓,卻也是玉盤珍饈,空氣中瀰漫著誘人的香氣。

    英翰輕咳一聲,身後的戈什哈扯著嗓子喊了聲“肅靜”,大夥兒便曉得撫台要訓話,正廳、院子、二廳,立即一片鴉雀無聲。

    “諸位,”英翰清了清嗓子,“請滿斟此杯。”

    廳上廳下,齊齊動作,如其之言,斟滿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英翰朗聲說道:“兩宮皇太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國家大難削平,盛世中興可期,咱們這第一杯酒,為兩宮皇太后和皇上萬福萬壽,幹!”

    話說完了,自己先站了起來,雙手捧杯示意,然後一仰脖,幹了。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人們紛紛站起,一片椅子、凳子挪動的聲音,然後一一干杯。

    英翰示意人們坐下,但是他自己還站著——他如果也坐下來,說出話來,正廳外邊兒可就聽不大清楚了。

    “伊軍門少年早發,功勛卓著!”英翰提著勁兒,“他是軒郡王的愛將,朝廷派他到咱們安徽來提督軍務,是分外重視安徽之意!他來了,安徽的事兒就好辦了!這第二杯酒,咱們為軒郡王壽!”

    最後一句,頗有神轉折之感,大夥兒趕忙重新站起,噼裡啪啦的,椅子、凳子又響了一輪。

    有人覺得,撫台那句“他來了,安徽的事兒就好辦了”,頗有深意,酒乾了,心事也提上來了。

    “這第三杯酒,”英翰轉向伊克桑,微笑著說,“子山,你來說兩句?”

    “是,謹遵撫軍之命!”

    伊克桑站起,英翰坐下,廳裡廳外,再次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伊克桑的身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1
第三十六章 巨變橫起
        
    伊克桑目光炯炯,掃視全場,在座的人們,立即就覺得猶如冷風橫掠,心裡一悸,背上一緊,無形的威壓懸在了頭頂。

    不少人心裡面暗暗詫異:聽說伊子山出身微寒,年紀又如此之輕,哪來的這般威勢、氣度?這個場面也不算小了,他竟……沒有一絲一毫武職在文職面前“應有”的……怯弱之意!

    他們自然不曉得:在成千上萬的士兵面前,戰前動員,戰後總結,慷慨激昂,乃是軒軍高級軍官的基本功。和萬千熱血男兒山呼海嘯的場面比起來,這個“大場面”,對伊克桑來說,還真算不了什麼。

    “諸位!”伊克桑開口了,聲音似乎不是很大,但隱隱然有金石鏗鏘之意,連在二廳的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本人在天津的時候,軒郡王諭示:你這趟安徽之行,有兩件差使要辦,一是整編綠營,二,是鹽務!”

    下邊兒馬上就隱隱騷動了起來。

    “整編綠營”是伊克桑的本職,並不出乎人們的意外,但是……鹽務?你是提督,是武職,怎麼可以踩到政務上邊兒?

    還有,怎麼上來就說“差使”,一句客套話也沒有?

    也有人早就猜測,伊克桑安徽一行,必和鹽務有所關聯,但是,相關事體,只宜在檯面下“勾兌”,怎麼好直接在檯面上擺明軍馬?還是那句話——你是提督。是武職!

    人們小聲地交頭接耳,伊克桑渾若不覺,朗聲說道:“我大為奇怪。回王爺說,‘我是提督,是武職,鹽務是政務,我怎麼能夠去辦鹽務的差?’”

    好,我們也正有此一問。

    廳內廳外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豎了耳朵。

    “王爺說。‘鹽務是政務,可不儘是政務!’”

    “是政務。可不儘是政務”——什麼意思?

    人們愣了一愣,又開始“嗡嗡”一片地低聲議論起來。

    伊克桑的聲音壓過了下邊兒的嘈切:“我糊塗了,請王爺明示。王爺笑笑說道,‘子山。你一會兒就明白啦!’”

    底下又靜了下來——這是大夥兒又“愣了一愣”。

    呃,什麼叫“一會兒就明白啦”?軒郡王的機鋒,還真是……

    伊克桑繼續說道:“我又說,‘軍務我曉得該怎麼辦,鹽務——我可是一竅不通啊。’王爺說,‘你不懂,有人懂啊!到地方了,請教行家就是了!’”

    “我問王爺,‘誰才是行家啊?’”

    廳內廳外。鴉雀無聲。

    “王爺說,‘李世忠就是行家!你到安徽,鹽務上邊兒有什麼不明白的。問他就好!’”

    李世忠的腦子微微地“嗡”了一聲。

    他一直支起了耳朵,伊克桑的話,一個字也沒有放過。心裡邊兒正在七上八下,萬沒想到,伊克桑的話頭一轉,就轉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時手足無措,正慌亂間。伊克桑已向他雙拳一抱:“老前輩,多多仰仗了!”

    李世忠慌忙站了起來,說道:“這個,這個,王爺謬讚,世忠……惶恐無地!只怕,只怕,這個,呃,人微言輕,力量不夠,幫不上什麼大忙……”

    伊克桑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老前輩副一省之望!這個忙,是一定幫得上的!嗯,王爺說,‘只消李世忠借給你一樣東西,你的鹽務的差使,就算辦下來了!’”

    李世忠心想:你他娘的!第一次見面,大庭廣眾之下,就開口要錢?!

    嘴上卻說道:“王爺厚愛,但凡所命,世忠無不……”

    突然警覺:話不能說的太滿!萬一對方獅子大開口,數目超過原定的“三四十萬”呢?不能不討價還價啊!

    “遵從”兩個字,就嚥了下去。

    伊克桑卻好像聽到了這兩個字一般,說道:“老前輩如此慷慨,我就不客氣了。”

    頓了一頓,朗聲說道:“子山煩借老前輩首級一用!”

    偌大一個巡撫衙門,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除了英翰、裕庚等寥寥數人,其他所有人,包括“三大憲”中的藩台、臬台,都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伊克桑看著張口結舌的李世忠,微微一笑:“怎麼,老前輩捨不得?”

    李世忠腦子中轟轟然亂成一片,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他囁嚅了幾下,終於擠出了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伊軍門……真會開玩笑……”

    伊克桑淡淡地說道:“老前輩既然吝嗇,我只好自己來取了。”

    突然大喝一聲:“來人!”

    話音剛落,正廳豎屏之後轉出六名身著西洋戎裝的軒軍士兵,左右兩邊一靠,已把站立著的李世忠夾在中間。

    “拿下!”

    緊靠李世忠左右的兩個士兵,不曉得用了什麼手法,李世忠“哎喲”一聲,一個龐大魁梧的身子,已被從席面上拎了起來,竟是毫無抵抗能力。又有一個士兵,照他腿彎後用足尖一點,李世忠站立不住,當即跪倒在地。再有兩個士兵,取出細牛皮絞成的繩索,將他牢牢地捆住了。

    到了這個光景,李世忠才反應過來,他掙紮著大聲吼道:“伊子山,你想幹什麼?!我無罪!你——他娘的!反了你啦?你可當心!我,我他娘的……屠了你的提督府!屠了這個巡撫衙門!屠了這座安慶城!”

    只聽院子裡“撲通”一聲響。

    原來,巨變橫起,有人吃不住勁兒,頭一暈,連人帶凳子,摔倒在地。

    伊克桑冷冷地說道:“果然是梟獍之心!死到臨頭了,還要咆哮!”

    頓了一頓,高聲說道:“有旨意!”

    這一下子,全場都亂了,噼裡啪啦的,人們紛紛離座,連英翰等“三大憲”在內,全部跪倒在地。

    擺上香案,伊克桑居中面南,一個軒軍士兵雙手遞上一個黃綾封套,伊克桑取出裡邊的聖旨,展了開來,高聲開讀:

    “密諭:李世忠辜恩背德,怙惡不悛,屢奉誡懲之旨,猶不知斂跡,是無人心!其任用私人,篡持兩淮鹽務,害傷國計,本已罪不容赦!張六逆亂,李世忠以‘偽壽王’名,勾連鹽匪,妄圖不軌,反跡昭彰!朝廷寬佑之典,上天好生之德,豈及於此梟獍哉?”

    “又,李世忠偽為就撫之後,原江督、現直督、大學士曾國藩有密奏語:‘該逆雖已投誠,然居心叵測。嗣後,各督撫應隨時查看,若有不安分處,一面奏聞,一面即行正法。’朕思該大臣老成謀國,實洞鑑若畫!”

    “特命:安徽提督伊克桑,入皖之後,尋機捕拿李逆,一俟入轂,立行正法,不待後命!欽此!”

    唸完了,伊克桑合上聖旨,獰笑著說道:“李世忠,你謝恩吧!”

    李世忠聽到“一俟入轂,立行正法,不待後命”,真正是慌了,大叫道:“我冤枉!我冤枉!我沒有和張六勾結!這是誣陷!是誣陷!我,我,我要證據,證據!”

    滯了一滯,又喊道:“我退出兩淮鹽場!退出兩淮鹽場!什麼都交回給朝廷!什麼都交回給朝廷!”

    一個軒軍士兵,捧上一柄細長的帶鞘的長刀,伊克桑接過,抽出刀身,只見一泓寒水,流轉不定,的是好刀!

    伊克桑說道:“這把刀,有個名目,叫做‘名物大般若長光’,乃是王爺跨海征日、平定長逆之亂時得的,算的上天下神兵。王爺說,神兵利器,總要時不時喝口血才好,不然,就未免太寂寞了。”

    這把刀,就是由庭田嗣子過手、和櫻天皇贈送給關卓凡的那把,但在檯面上,當然不好說是異國君主所賜。

    兩個軒軍士兵,拎起李世忠,把他拖到正廳簷下,面南而跪,正對著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官員、縉紳。

    李世忠心膽俱裂,掙紮著高聲喊道:“我出錢!五十萬兩!啊不,一百萬兩!一百五十萬兩……”

    沒等他把價錢加到二百萬兩,兩肩一鬆,挾持他的軒軍士兵放開了手,退到一旁。李世忠大喜,正後悔價錢開得太高了,脖頸一涼,伊克桑一刀劈下,李世忠一顆碩大的頭顱,骨碌碌地滾下了台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1
第三十七章 血染的蔭生

    伊克桑揮刀之後,後退一步,背後一腳,將李世忠一個無頭身軀,踹得俯趴在地。其時正午,氣血最旺,李世忠頸血狂噴,將巡撫衙門正廳簷下的台階,都染紅了。

    院子裡的人們,大都還沒有站起身來,伊克桑頒旨之時,已是聽得上氣不接下氣,現在見到血了,腦袋一暈,又當場栽倒了幾個。

    伊克桑將“名物大般若長光”遞給一個軒軍士兵,那兵雙手接過,並不收刀入鞘,而是捧到屏風後面,用白棉布細細擦拭乾淨之後,再均勻塗上槍油——就是斯潘塞連珠槍所用的槍油,然後才可以收刀入鞘。

    “名物大般若長光”天下神兵,固有切金斷玉之能,但身子骨兒,其實極為嬌嫩,保養的功夫,必須做得一絲不苟。

    伊克桑轉向英翰:“撫軍,我已經可以交旨了,接下來就請撫軍訓諭。”

    安徽通省,英翰和他的心腹,是唯一事先知道伊克桑今日動作之人,但依舊看得驚心動魄,聽他如此說,連連搖手,說道:“子山,你是奉了旨的,還是由你繼續主持。”

    伊克桑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就有僭了。”

    就在這時,一個軒軍軍官匆匆走進正廳,立正行禮:“報告師長!李世忠的家人,已全部帶到!”

    伊克桑帶到安徽來的“五百提標親軍”,其實是第三師的一個營,天天叫的都是“師長”,一時之間。沒法子改口成“軍門”。

    人們還沒有放下來的心。提得更高了。有的人腦子裡生出了可怕的念頭:老天爺。不會要滿門抄斬、趕盡殺絕吧?不少字!

    “那就請進來吧!”

    話音剛落,巡撫衙門的戈什哈,就蜂擁進了院子,七手八腳,將院子裡邊的席面,整桌整桌的撤了下去——許多客人,連一筷子菜,都還沒有動過呢。

    客人們都站在兩邊。院子的中央空了出來,只見台階下邊兒,一顆孤零零、血淋淋的頭顱,眼睛還睜著,嘴巴還張著。

    二十幾個衣衫光鮮的人物被帶了進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妍有丑,都跪在院子中央。

    地上的那顆頭顱,馬上就被認了出來。悲痛、驚恐、憤怒、絕望。交織在一起,這班人頓時大放悲聲。有的人哭得聲嘶力竭,癱倒在地。

    伊克桑背著手,目光冷如寒冰,任由下面的人哭天搶地的哀嚎。

    這班人中,有四個比較特別,沒有像其他人一般大放悲聲,他們不是李世忠的家人,而是——韓榮翰、高華林、羅德勝、尤先達。

    如此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伊克桑向那個帶隊抓人的軒軍軍官點了點頭,軍官會意,掏出左輪手槍,槍口向上,扣動了扳機。

    “呯!”

    一聲巨響,在場人等,都大嚇一跳,院子裡面的哭聲,立即弱了下去。

    那軍官隨即斷喝一聲:“夠了!收聲!”

    哭聲立止。

    有的人,伏在地上,背脊不住抽動,但,不敢再哭出聲來了。

    伊克桑開口了,語氣像結了冰一樣:“我,伊克桑,他他拉氏,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第三師師長,提督安徽軍務,封一等子爵!你們可都記住了!地上的這顆頭顱,是我親手砍下來的,想報仇的,儘管來找我!”

    伊克桑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開去,整座巡撫衙門,無不凜然。

    “李世忠怙惡不悛,逆跡著彰,死有餘辜!”伊克桑重重地“哼”了一聲,“本該查看家產,窮治黨羽!”

    地上跪著的人,不由自主,身子齊齊向下伏了一伏。

    頓了一頓,伊克桑略略放緩了語調,說道:“不過,朝廷寬恩厚典,爾等若奉旨唯謹,李逆雖惡,罪止其身,不及妻孥;恩出格外,舊部下屬,不事株連!一句話,只要曉事,我不再多殺一人!”

    “若不曉事,”伊克桑獰笑一聲,“我刀快不怕你脖子粗!”

    “有的人,心裡邊兒也許正打著小九九,說不定還有想鋌而走險的——很好!本人提督安徽軍務,洗剿皖省逆亂,正是責無旁貸——我等著你們!”

    “有人大概以為,伊某人只帶了五百兵來安徽,濟得甚事?嘿嘿,濟不濟事,試一試不就曉得了?”

    “另外,告訴各位,軒軍一部,駐紮鎮江,一個電報打過去,坐輪船招商局的汽船,溯江而上,不過兩日,即到安慶!嗯,斬兩千顆人頭,就足以將大清河水染紅了,長江嘛,比大清河要寬闊許多,嘿嘿,這個倒是真不曉得:到底要斬多少顆人頭,才能夠將長江水染紅?”

    語氣中凶狠毒辣之意,不要說跪在地上的人聽了渾身顫抖,四周站立人眾入耳,亦為之膽寒。

    “剿洗張六的差使,沒輪得上我,”伊克桑“格格”一笑,“如果安徽這邊真出亂子了,嘿嘿,我這個一等子爵,大約就可以晉伯爵了!”

    “明白告訴爾等!”伊克桑變了聲調,臉也揚了起來,“明日開始,朝廷就要大舉整頓兩淮鹽務!該吐出來的,給我吐出來!該放開手的,給我放開手!再不要心存僥倖!若還有不曉事的,甚或還想跟朝廷掰腕子的,我也懶得再和你們廢話:前邊兒有一個張六,這邊兒有一個李世忠,都是頂好的榜樣!”

    這段話,好像……不止是說給跪在地上的人聽的啊?

    站在四周的人,看著地上那顆瞠目結舌的頭顱,有的人心裡邊兒怦怦亂跳,有的人腿肚子好像就要轉筋,有的人更甚,尿意大盛,幾乎就要失禁。

    伊克桑的語調,又微微地緩了下來,對著跪在地上的人說道:“李世忠是奉密諭處死的,你們謹守本分,他就不算明正典刑,檯面上,可以算是‘暴斃’。皇上和皇太后恩施格外,你們可以自擇一子侄,入國子監讀書——嗯,聽明白了嗎?”不跳字。

    “入國子監讀書”,這就算“蔭生”了。不過,用老爸的人頭換來的“蔭生”,大清開國以來,不知道有沒有第二例?

    跪地的人群中,發出了低低的、嗚嚥著的、參差不齊的謝恩聲。

    唉,這個情形,實在詭異。

    伊克桑依舊緊繃著臉,但心裡邊兒卻暗暗鬆了口氣:咱是沒唸過多少書的,平日裡給士兵們訓話講的都是大白話,今兒這大段大段的“台詞”,一口氣兒都背了下來,一個結巴也沒打——我容易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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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今天這場大動作,伊克桑赴皖之前,關卓凡以降,軒軍相關人等,早就在暗地裡緊鑼密鼓地籌劃了。不過,伊克桑將要如何對付李世忠,在他到埠之前,安徽巡撫衙門是一絲兒風聲也沒有收到的。軒軍那邊曉得,李世忠在安慶手眼廣大,連巡撫衙門裡都有他的內線,砍他的頭,找安徽方面幫忙,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軍調處安徽情報小組,在完成“遊說”英翰交出李宗綬、宋尊邦的任務後,並沒有撤回北京,繼續留在當地“潛伏”,只是更換了“工作對象”——李世忠。關於李世忠及其心腹的情報,基本上是這個小組提供的,包括韓榮翰、高華林、羅德勝、尤先達四個人的住處、行蹤,等等。

    午初一刻,李世忠一入巡撫衙門,索拿他的家人和心腹的“提標親兵”便出動了,巡撫衙門外弛內張,李世忠彼時其實已入羅網,再不容他逸出了;午初二刻,李世忠入席,巡撫衙門立即斷絕內外出入,連一隻耗子也不許進出。

    韓榮翰、高華林、羅德勝、尤先達四個,則早被軍調處盯上了。軍調處行動隊已先伊克桑到達安慶,午初二刻一到,事先埋伏好的行動隊立即動手,將四人一一拿下。為防韓、高、羅、尤四個嘯聚反抗,行動隊都帶了巡撫和提督的“公事”,不過,都沒真正派上用場。西洋戎裝的“提督親兵”小隊隨後現身,韓、高、羅、尤四個,本人也好。下屬也好。沒有一個敢反抗的。

    如果單為殺一個李世忠。並不需要這麼麻煩,但若求最大的震懾效力,這個鴻門大宴便必不可少:不僅要震懾李世忠的黨羽——這是為免除後患;更要震懾安徽全省,乃至兩江,蘇北尤甚——這是為接下來的整頓鹽務預熱。

    是的,伊克桑說“明日開始,朝廷就要大舉整頓兩淮鹽務”,絕非虛言恫嚇。

    對中國的鹽務——主要是兩淮的鹽務。做徹底的改革,是關卓凡一以貫之的理想。

    這條路上,有多少荊棘坎坷,作為穿越者,關卓凡一清二楚。但是,正因為他的穿越者的身份,關卓凡同時也一清二楚:這條路,非徹徹底底走通了它不可!

    這是因為,鹽務於中國,實在太重要了。

    重要到什麼程度?

    其中的兩淮鹽務呢?又是一個什麼地位?

    拿乾隆朝為例來說說吧。

    彼時。兩淮鹽課,每年上交鹽稅六百萬兩以上。佔全國鹽課之六成。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

    清朝中央政府的財政收入,主要包括三塊:田賦、鹽稅、關稅。其時,全國每年地丁收入,大約是兩千六百萬兩。就是說,鹽稅佔田賦的小一半,兩淮鹽稅,又佔全國鹽稅的大半。

    鹽稅,只是朝廷從鹽務獲得收入的“正項”。除此之外,國家每有重大軍事行動,或天災年荒,或河防工需,或巡行慶典,鹽商就捐輸報效。留意,這些“捐輸報銷”,可不是想給就給,想不給就不給,也不是想給多少,就給多少,這都是有一套“潛規則”的。你如果不給,或者給得不夠數,以後就不要再吃鹽商這碗飯了。

    鹽商“捐輸報銷”的數目,難以詳考,但是,僅兩淮鹽商的報效,整個乾隆朝,通扯計算下來,就有四千萬兩之鉅——這還是“不完全統計”的結果。

    “兩淮歲課,當天下租庸之半,損益盈虛,動關國計”,一字不為虛設的。

    清朝鹽政之盛,在乾隆朝達到頂峰;之後,和國勢一起,每況愈下,到了道光朝初年,已經是一塌糊塗了。鹽壅商困,私販猖獗,納課不前,虧空巨大,無以彌縫,基本到了“山窮水盡,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兩淮鹽務之不堪尤甚,幾近病入膏肓了。

    當時的兩江總督陶澍,大舉變法,改綱鹽製為票鹽制,似乎頗見功效,但是——

    關於陶澍的變法,關卓凡有自己的看法;到底應該如何整頓鹽務,關卓凡也有自己的一套章程。這些,後文會詳細講述,此時暫且按下不表。

    我們先來說說關卓凡的一個穿越以前所無、穿越以後才生出來的想法。明白了他的這個想法,我們會更加瞭解,他何以會花偌大力氣,下偌大決心,整頓中國的鹽務,甚至,很有點“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意思了。

    穿越以前,關卓凡認為,清末的中國,和西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這個看法並不錯,但是,穿越之後,關卓凡慢慢兒發覺,這個所謂“全方位”,還是有講究的:這個時代,中國和西方的差距,主要是在科技、制度、文化上面;但在某個方面,中國並沒有被西方明顯拉開距離,這,就是貨幣意義上的財富。

    就是說,中國還是“有錢”的。

    穿越之初,關卓凡苦於這樣一個困境:中國要復興,要重新崛起,要變身為近代化乃至現代化國家,就一定要先完成工業化。可是——工業化所需要的原始積累從哪裡來?

    原始積累這樣東西,來源無非兩個,一個是明火執仗,出去搶人家的;一個是關起門來,自己榨自己的。

    出去搶——關卓凡在美國的時候,眼疾手快,大搶了一把,算是有了第一筆“原始積累”。可是,關卓凡曉得,這還不夠用的,頂多只能算是“啟動資金”。而且,這筆錢,多少算是他的“私房錢”,他得拿來“傍身”,以備不虞之需,不能夠一個子兒不剩的投入到國內的工業化中。

    剿捻,幾百萬銀子的進賬,小意思,濕濕碎。

    打日本的時候,又狠狠搶了一把。收成嘛,當然比不得美國那次的豐碩。嗯,只好算是差強人意吧。

    反正,不,夠,用。

    短時間內,是沒有再出去搶的機會了。

    其他的財源呢?

    洛克菲勒、摩根、諾貝爾等,還在“培育期”,不好殺雞取卵。

    俺在美利堅的土地、房產,也是這麼一回事:“鍍金時代”的美利堅,房地產將會狂飆,現在遠沒到大量放盤的時候。

    南非的金礦、鑽石礦,則剛剛開始鑽探。

    好啦,手指頭數過了,看來,只好自己榨自己了。

    說到這個,關卓凡是心虛的。他沒有法子像tg那樣——“勒緊褲腰帶”。那種干法,需要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和同樣強大的掌控基層的能力,這兩樣金手指,關卓凡現階段都開不出來。

    還有,更重要的,關卓凡如果想玩“農業支持工業”,就得先把農民和土地從士紳手中搶過來——這就更加不是他現階段能做、敢做、該做的事情了。

    可是,我的原始積累不夠啊,怎麼辦呢?

    幸好,中國還是“有錢”的。

    這個時代,貴金屬的主要貨幣地位,尚不可動搖,虛擬財富還很有限,東西方還沒有在貨幣財富上拉開真正的差距。中國社會各階層,從政府到民間,擁有的數額龐大的白銀,依然是財富的基岩。

    這個“有錢”,也是相對於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有錢”。第一次工業革命,較之後世的第二次、第三次工業革命,畢竟還是相對原始的技術革命,資金的密集度,還遠不能跟後世的那兩次工業革命相提並論。

    就是說,在不進行大規模財富再分配的前提下,關卓凡依然有可能籌得相當一部分工業化所需的原始積累。

    那麼,如何“在不進行大規模財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將“中國社會各階層……擁有的數額龐大的白銀”,集中到自己的手裡?

    一個開源,一個節流。

    關稅、釐金,算是開源——這是直接伸手去拿;興辦電報、郵路、新式工礦,也算開源——這是用新服務、新產品,換取國人手中的白銀。

    節流,就是“力戒浮冒”,減少一切不必要的開支。

    這裡邊兒的空間,大的嚇人。

    關卓凡給御姐修頤和園,預算是三百五十萬兩,打寬一點,是四百萬兩。照目前工程進度來看,總造價不會超過預算,四百萬兩怎麼都到頭了。

    可是,這個園子,當初關卓凡曾私底下叫內務府的人打過一個價,對方死活沒有准數,只說大致在“一兩千萬之間”。

    關卓凡明白,“一兩千萬之間”的意思是,“最少要兩千萬兩”。

    事實上,真拿給內務府去修,百分之百是要超支的,就是說,兩千萬兩也打不住。

    百分之八十的造價,都落入了私人的口袋。

    我靠!

    鹽務,也算“開源”,不過,其特殊之處在於,這個財源,不是新開的,原本就是有的,只是後來源頭壅塞了,銀子愈收愈少,現在,關卓凡要做的,是重新疏通它。

    話頭兜了一大圈,我們應該能夠看出,整頓鹽務對於關卓凡的重大意義了:如果成功,僅兩淮一處,每年鹽稅的增量,就數以百萬兩計。形象一點說,這筆錢,足夠每年修多一個頤和園,或者,再打一場相當規模的局部戰爭——左宗棠西征,每年花費,亦不過三百五十萬兩。

    這筆錢,不是一錘子買賣,年年都有,於中國的工業化,將是一個非常穩定的原始積累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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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反噬
        
    關卓凡絕不是莽撞的性格,另外,作為一個合格的歷史投機者,他擁有足夠多的歷史資料,做出任何重大決定的時候,都有足夠的條件,謀定而後動——至少到目前為止。他不需要只憑一腔熱血,閉上眼睛撞大運。

    甚至,如意洲花海帳幕之中,他強推御姐之前,也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經過了縝密的利害得失的分析,才由“小頭”指揮“大頭”,付諸行動的。

    說到整頓鹽務,關卓凡認為,現在入手,阻力最小,事半功倍,可以花最少的投入,獲得最大的收益,即是說,現在是整頓鹽務的最佳時機。

    這是因為,綱鹽制已經徹底敗壞,無以為繼,票鹽制則尚未成氣候,兩淮鹽政,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另外,戰爭和李世忠這兩樣東東,進一步將兩淮鹽務打得支離破碎,舊的利益格局已經分崩離析,新的利益格局還未建立起來,雖然看上去千頭萬緒,其實,卻隱然是“一張白紙好畫圖”。

    蘇州過後沒艇搭,過了這個村,很可能就沒有這個店了,現在不下手,豈非愚甚?

    伊克桑殺李世忠的第二天,“叫起”之後,一眾軍機大臣回到軍機直廬,開議“整頓兩淮鹽務”。

    幾位大軍機,包括恭王,心頭都瀰漫著既興奮、又不安的感覺。

    整頓鹽務的好處在哪兒、難處又在哪兒,這幾位當國者,心裡面都是清清楚楚的。另外。關卓凡雖未明說。但幾乎每個人都可默喻:借整頓鹽務的機會。朝廷的手,順理成章的伸進兩江,特別是蘇北——那裡是湘軍的真正的大本營。如果操作得當有力,很有可能,經此一役,就將兩江的治權,重新收歸樞府。

    兩江為天下之重,兩江拿回來了。其餘的省份,就不在話下了。

    這樣一個美妙的光景,略一思之,便不由心旌搖動。

    現在的問題是:一,該如何整頓兩淮的鹽務?二,又該如何借整頓鹽務的機會,連兩江的政務人事,一併“整頓”?

    猶如一眾醫家,圍著一個罹患膏肓之疾的病家,都微微皺眉:該從哪裡下刀子呢?

    “伊子山這一刀砍得好!”文祥先開口了。“毒血流出來了!”

    大家都覺得“毒血流出來了”的譬喻甚妙,一齊點頭。

    恭王說道:“博川說的是!而且。通前徹後,處置得宜,張弛有度,有古大臣之風!”

    轉頭對關卓凡微笑說道:“逸軒,子山跟了你幾年,我看,是歷練出來了!”

    關卓凡心中微動,輕輕搖了搖頭,含笑說道:“六哥且莫誇他。李世忠黨羽舊部,安不安靜,是否‘奉旨唯謹’,就靠他這一刀,和一個‘蔭生’,到底壓不壓得住,後面還有沒有首尾,還得拭目以待。”

    曹毓瑛說道:“李世忠朝秦暮楚,純以錢帛籠絡部下,這班三心二意的逐利之徒,朝廷既未往絕路上逼他們,哪裡會鋌而走險?軒王爺只誅首惡,餘黨不究,臨之以威,繼之以恩,這個策略,再合適不過了。”

    頓了一頓,轉了話題,說道:“我覺得,博川‘毒血流出來了’的譬喻好!官鹽壅滯,猶如氣血不暢,幾個要緊的關竅,一定要實實在在地打通他!”

    關卓凡看了曹毓瑛一眼,點頭說道:“琢如所言甚是!咱們就來看看,到底有哪幾個‘要緊的關竅’?”

    按“座次”,輪到許庚身發言了,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官鹽壅滯,是因為鹽價畸高,老百姓都吃不起鹽了——窮家小戶,競月食淡!”

    頓了一頓,說道:“鹽價何以畸高?總是由場到岸,一路上規費太多!”

    “場”,指的是鹽場,即食鹽的生產地;“岸”,指的是食鹽的消費地。

    郭嵩燾點了點頭,接口說道:“此其一。其二,總商下面,場商、運商、窩商,諸多名目,都要分一杯羹,則鹽價不高,何以分潤自肥?”

    “場商”即“鹽場之商”、“坐場之商”,算是食鹽的生產商,控制灶戶——食鹽的個體生產者,壟斷向灶戶的食鹽收購權。

    “運商”,也叫“引商”,他們向“場商”收購食鹽,運送到“岸”——即食鹽的消費地,進行銷售,算是食鹽的流通環節。

    為此,“運商”必須向鹽政衙門申請“鹽引”——即食鹽銷售許可證,一“引”大約三、四百斤,並“據引定課”,即繳納鹽稅。“運商”又稱“引商”,由此而來。

    在申請“鹽引”之前,“引商”要先出資佔據“引地”——即取得食鹽消費地的獨家銷售權。

    “引地”又稱“引窩”,所謂“窩商”,就是持有“引窩”的商人,他們向“引商”出租“引窩”,坐食巨利。

    “總商”,高居於“場商”、“運商”、“窩商”之上,皆為朝廷封敕,算是鹽政衙門的代理人,代表朝廷,管理區域內的鹽商,協助鹽政衙門徵收鹽稅。

    清承明制,鹽務也是如此,以上種種,基本承自明朝的“綱鹽制”。所謂“綱鹽制”,大致是將食鹽的銷售分為若干“綱”,每一“綱”,含若干萬“引”,入“綱”者,方有權行鹽。

    話頭扯得略遠,回到會議上來。

    文祥說道:“大約還有其三:鹽政衙門,疊床架屋,多有近水樓台、上下其手的,鹽商們拿出來打點的銀子,自然也要計入鹽價的。”

    關卓凡心想:這個話,你來說,不用我開口,最好不過。

    軒郡王乃做總結性發言:“其一、其二、其三——這三點,確實是鹽價畸高之關鍵!鹽價畸高,老百姓買不起官鹽,又不能不吃鹽,只好去買私鹽,於是私鹽大興,官鹽壅滯!朝廷的鹽稅收不上來,鹽商的日子也過不下去,嘿嘿,原想擇肥而噬的,沒想到最終反噬了自個兒!真正是……滑稽!”

    恭王嘆了口氣,說道:“逸軒這‘反噬’二字,說的極好,鹽務墮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實在是自作自受!”

    頓了一頓,說道:“既知關節所在,就可以對症下藥。嗯,陶雲汀主政兩江的時候,改綱鹽為票鹽,似乎頗見功效。”

    雲汀,是陶澍的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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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是!”文祥接口說道,“陶文毅改綱為票,沒過多久,楚西各‘岸’,鹽價驟賤,民眾為之歡聲雷動!”

    說到這兒,他掩不住自己興奮的神色,說道:“非但如此!我記得,陶文毅行‘綱改票’之前,淮北鹽場,每年行鹽,不過二十萬‘引’,新法之後,每年行鹽,大增到四十六萬‘引’,翻了一倍有多!真正是‘一綱行兩綱之鹽,一綱收兩綱之課’!‘綱改票’,實在是官民兩便之法!”

    陶澍謚“文毅”,文祥身份不同恭王,為表示對前輩的尊重,乃以謚號稱呼陶澍。

    所謂“票”,和“引”一樣,也是一種食鹽銷售許可證。不同之處在於,獲取這個食鹽銷售許可證的資格,“票”、“引”大有分別。

    文祥說完,本以為必會大獲同僚的呼應,不料除恭王微微點頭,露出了讚許的神色外,關、曹、許、郭四人,都沉吟不語。

    他頗為奇怪,想了一想,說道:“當然,有人笑就有人哭。陶文毅之‘綱改票’,究其竟三個字——‘解鹽禁’!只論鹽課之有無,不問商賈之南北!一票不過十‘引’起計,所需本錢無幾,納課之後,即可領票赴場買鹽;到‘岸’行銷,亦無需斥巨資租借‘引窩’——如此,雖小商小販亦可行鹽!”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如此一來,什麼‘總商’、‘引商’、‘窩商’,再也吃不了獨食,賣不了高價。日子就難過了!‘場商’也一樣——一票之鹽數量有限。‘票商’、‘票販’買鹽。不需要和他們打交道,直接找灶戶就好!”

    關卓凡微笑說道:“博川譬解的明白極了!拿洋人的話來說,陶文毅的‘綱改票’,就是‘破除壟斷,降低門檻,自由競爭’。”

    “破除壟斷,降低門檻,自由競爭”。眾人聽在耳中,大感新鮮,略略深想,真正是“指畫明白”,相互以目,都是微微點頭。

    文祥心裡更奇怪了:你這十二個字,說得多好!但為什麼神色之間,對“綱改票”,似有不以為然之意?難道……

    不過,這不像軒郡王一向以來做事做人的套路呀!

    他試探著說道:“王爺這十二個字。真正深愜我心!只是,‘自由競爭’之下。必然有人笑、有人哭,兩淮的鹽商,既交不起朝廷的重課,又沒有生意可做,破產散家者,不知凡幾?有家產庭園皆沒於官者,子孫流離失所,甚至外出乞討!唉,‘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思之令人惻然!”

    關卓凡可沒“惻然”,他哈哈大笑:“博川,原來你也看《石頭記》的!”

    眾人都是會心一笑。

    關卓凡斂了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文祥心裡愈加奇怪了,用探詢的目光看著關卓凡。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博川,你必是在想,我方才似乎對陶文毅的‘綱改票’,有一點不以為然的意思,現在又來說什麼‘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這,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啊?”

    文祥臉上微微一紅,但他的心地,風光霽月,隨即坦然說道:“是有一點不解,就請王爺指教。”

    關卓凡說道:“博川,你方才說的,其實一個字也沒有錯,‘綱改票’之後,鹽價驟降,鹽課大增,看上去,確實是‘官民兩便’。”

    頓了一頓,說道:“可是,我擔心的是,這個頭開得雖好,可日子長了,是否會無以為繼?”

    無以為繼?

    關卓凡在文祥和恭王的眼睛中看出疑問:何以雲之?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平靜地說道:“‘綱改票’的初衷,是官鹽壅滯,私鹽猖獗,為抑私揚官,不得不行。改制之後,官鹽的銷量,確實有所增長,這個很好。但是,私鹽呢?可曾有所裁抑?”

    文祥略一深思,不由心頭大震。

    “綱改票”之後,私鹽不但沒有得到“裁抑”,反而愈加猖獗,不然,也不會生出來張六、李世忠這等梟獍。“綱改票”之前的私梟,頂多持械沖卡、拒捕,決不至於如張六般揭竿而起,更沒有李世忠那麼大的勢力,為朝廷心腹患!

    這是怎麼回事?

    文祥的背上滲出汗來。

    恭王也變得面色凝重。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這其中緣故,其實也沒有多麼複雜。陶文毅‘綱改票’,‘降低門檻’,小商小販亦可行鹽。這其中,有多少是原先的私梟私販?難道朝廷許可他們正大光明的行鹽,他們就不販私了?私鹽可是不用納課的!”

    頓了一頓,關卓凡加重了語氣:“他們原來都是見不得光的,現在可好了,有了‘官身’了!一張鹽票在手,經過的地方,關卡上面,明知他們挾私,也難以查處!有這張‘官符’傍身,略假時日,私鹽豈有個不做大的道理?”

    文祥的額上也見汗了。

    關卓凡繼續說道:“以前,私鹽雖多,到底還算得出來,官鹽多少,私鹽多少?嗯,我記得有這麼一個數目:‘綱改票’前,兩淮每年產鹽一百六十萬‘引’,實際行鹽僅四成,官四私六,就是說,每年少賣了六千萬兩銀子的官鹽!嘿嘿,整整六千萬兩,真正不得了!不改確實不行!”

    頓了一頓,說道:“是吧?”

    不曉得他是問“數目是否屬實”呢?還是“不改確實不行”呢?文祥含含糊糊地答了聲:“是。”

    關卓凡說道:“現在,官鹽多少,固然還算得出來,私鹽多少,可算不出來了!人家直接向灶戶買鹽,曬鹽、煎鹽那一關,咱們把不住了!就是說,每年產鹽多少,已然變成一筆糊塗賬了!”

    文祥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這還不是最緊要的,”關卓凡嘆了口氣,“最緊要的是——我擔心,官鹽剛剛上去的銷量,過不多久,就要下來了!”

    “官鹽的銷量能夠上去,兩個緣故:一個是多了許多販鹽的小商小販,另外一個,是鹽價降低了——這個緣故尤其緊要。可是,官鹽的價格再低,低得過私鹽?還是那句話:私鹽不用納課的!”

    “這些小商小販,很快就會發現,販私如此方便,風險也不大,我何苦交那份鹽課?再者說了,就算我力疾從公,我又怎麼爭得過私鹽?”

    文祥無語,半響,輕輕嘆了口氣。

    關卓凡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郭嵩燾,說道:“有一次,我和筠仙議論鹽務,筠仙說,鹽務一道,可以向他的一位兒女親家請教。”

    兒女親家,難道是——

    郭嵩燾笑笑說道:“我向王爺薦的這個人,是左季高。”

    果然。

    關卓凡說道:“我當時有點奇怪:沒聽說左季高辦過鹽務啊。左季高戎馬倥傯,真正主政方面,也就是在浙江那一小段日子。浙江的鹽務也極緊要,可是,左季高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船務上面,沒怎麼搭理鹽務啊?”

    “我拿這個問筠仙,筠仙說,左季高之通曉鹽務,其來有自——亦得力於他的兒女親家。”

    大夥兒都看向郭嵩燾:什麼意思?這不又轉了回來嗎?

    郭嵩燾哈哈一笑,連連擺手:“不是我,不是我!”

    許庚身反應最快:“啊,是陶文毅!”

    大夥兒一想,不由啞然失笑。

    陶澍的幼子,娶左宗棠的長女,這兩位,是地地道道的兒女親家。

    恭王說道:“陶雲汀和左季高這段風雲際會,略有耳聞,只是不曉得內裡詳情,到底如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5:23
第四十一章 風雲際會
        
    關卓凡微笑道:“這個,筠仙是最瞭解的——筠仙,你就給大夥兒講講!陶、左二位這段淵源,和今日咱們要議的鹽務,也頗有關聯!”

    “是,”郭嵩燾應了一聲,“遵兩位王爺的鈞諭。”

    想了一想,沉吟著說道:“嗯,那是道光十六年的事情。”

    “季高鄉試中式之後,科運一直蹉跎,最終絕意詞章,把精力全部都放到了經世致用的學問上面。幸好——”郭嵩燾微微一笑,“我是說,季高科運不佳,屢試不第,國家卻是有幸,不然,未必有‘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了。”

    “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是左宗棠的自許,他自號“今亮”,向以“今世諸葛亮”自居的。

    “道光十六年,”郭嵩燾緩緩說道,“季高第二次落第,返湘出任醴陵淥江書院山長。不久,陶文毅江西閱軍之後,回湖南安化原籍省親,中途要經過醴陵。當時的醴陵縣正堂,央煩季高大筆,寫了一副楹聯,掛在陶文毅的公館裡面。”

    “陶文毅一進公館,就被這副楹聯吸引住了。”

    許庚身心急,問道:“筠翁,寫的是什麼?”

    郭嵩燾曼聲吟詠道:“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日夜流,八州子弟翹首公歸。”

    曹毓瑛微一凝神,讚道:“好!應該就是上一年——道光十五年,陶文毅入京陛見,宣宗成皇帝溫勉有加。賜‘印心石屋’匾。榮耀一時。這個。放在上聯裡面了;下聯,嗯,晉陶潛之曾祖陶侃,掌督八州軍事,武勳赫赫,而靖節先生是陶文毅的遠祖,這‘八州子弟’四字,格局宏大。門楣生輝!好,實在是好!”

    陶潛,即陶淵明,世稱“靖節先生”。至於他是不是陶澍的遠祖,嘿嘿,那就誰也不曉得了。

    郭嵩燾微笑道:“陶文毅如果在世,也當引琢如為知己!”

    頓了一頓,說道:“這副楹聯,陶文毅大為激賞,一定要見一見。這支如椽大筆,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一見之下。真正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陶文毅立即引左季高為知己!”

    “一老一少,競夜長談,不知雄雞唱白,天之既曉。為此,陶文毅還在醴陵多待了一天。”

    “兩年後,道光十八年,季高第三次會試落第,終於徹底絕了科場進身的念想,如約赴兩江就陶文毅的幕府。”

    “再會之時,陶文毅請季高居上座,季高怎麼肯?陶文毅說,‘賢弟當坐此位,他日名位,必在我之上。’”

    眾人皆微微動容,恭王感嘆地說道:“先賢風采,令人追慕!”

    說罷,微微一笑,說道:“陶雲汀異日之言,今日大約是應驗了。”

    郭嵩燾含笑說道:“王爺說的是。”

    頓了一頓,說道:“就是在這一次,陶文毅為自己的幼子少雲,求娶季高的長女慎娟。當時,少雲才七歲,慎娟呢,還小著少雲一歲。”

    陶少雲,“少雲”為號,名桄;左慎娟,“慎娟”為字,名孝瑜。

    “陶文毅子嗣甚艱,所出雖多,男丁之中,僅少雲將養成人,其餘皆為閨女。所以,少雲不僅是幼子,還是獨子。”

    頓了一頓,郭嵩燾繼續說道:“所以,陶文毅為少雲求娶慎娟,不但為成就陶、左二氏的秦晉之好,還有託孤之意——彼時,陶文毅已經年逾花甲,季高才二十七歲,還只是兩江總督一個舉人底子的幕僚。”

    文祥感嘆道:“陶文毅慧眼!左季高一生功業,皆肇始於這一次的風雲際會!”

    許庚身接口說道:“博川說的是!”

    然後轉頭,郭嵩燾一笑說道:“左季高的八字,一定好到不得了,一生有貴人扶助——前有陶文毅,後有郭筠仙!”

    郭嵩燾搖搖頭,悵然說道:“我哪裡算是什麼貴人?”

    許庚身想到郭嵩燾和左宗棠之間的恩怨糾葛,不由暗暗後悔,趕忙亂以他語:“筠翁,我聽說,左季高到了兩江總督衙門,陶文毅接見過左季高之後,把他擺在公館裡整兩個月,未加一語,以此試探左季高的心胸氣度,到底何如?左季高終於耐不得,拂袖而去,陶文毅得報,‘蕭何追韓信’,襪子都沒有穿好,光著一隻腳,就追出了轅門——可有此事?”

    郭嵩燾哈哈一笑:“齊東野語,哪有此事?”

    頓了一頓,搖頭說道:“陶文毅哪裡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那不是信不過自己的眼光嗎?再者說了,以季高的鋒芒之銳,脾氣之大,眼界之高,又豈能容忍別人如此戲弄?哪怕他是陶文毅!”

    許庚申含笑說道:“幸賴解惑!請筠翁繼續!”

    郭嵩燾繼續說道:“第二年,就是道光十九年,陶文毅在兩江任上出缺。季高不負老友所托,赴安化小淹陶邸,盡心竭力,教了少雲八年的書。陶公館藏書極富,天文輿理,無所不包,季高自己,也在陶公館裡,紮紮實實地又讀了八年的書,算是到了他自謂的‘讀破萬卷,神交古人’的境地了。”

    頓了一頓,說道:“之後,季高去安化,赴長沙,但是,少雲是一直帶在身邊的。”

    曹毓瑛嘆道:“一諾無辭,終身不渝,真正有古賢人之風!嗯,左季高通曉鹽務,原來由此而來。他就兩江的幕,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以左季高斑斑大才,陶、左相交又如此之深,足夠他通前徹後的瞭解了。”

    郭嵩燾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說完,望向關卓凡和恭王,微微頷首,示意:“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關卓凡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我如筠仙之教,寫信向左季高請教。左季高的回信,很有意思,一開頭便說,信上的話,皆不足為外人道,所以——”

    關卓凡拱了拱手:“六哥,各位,下邊兒的話,好歹替我瞞一瞞。”

    大夥兒自然稱諾,心裡都不禁好奇:左宗棠說了些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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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天下最大
        
    關卓凡說道:“左季高這封信,最緊要的一句話,大約是這句,嗯,‘鹽務乃國計,非錙銖之計;乃廟堂之計,非銅鈿之計。”

    一時之間,大夥兒都沒有說話,都在轉著念頭:左宗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半響,文祥率先打破了沉默:“左季高似乎……對陶文毅的‘綱改票’,有不以為然的意思啊?”

    這二十個字,沒有一個字,提到陶澍的“綱改票”,但幾個大軍機,人同此心,都想到了這上面,只是不大好意思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文祥率先發聲,大夥兒不由都輕輕舒了口氣。

    恭王微笑道:“怪不得左季高說什麼‘不足為外人……’”

    “道”字沒有出口,一笑打住了。

    陶澍是左宗棠的恩主、摯友、親家,左宗棠對陶澍的微言,自然不好公諸於眾。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這句話,既是對文祥說的,也算回應了恭王。

    他微微一頓,繼續說道:“左季高的話,說的雖然委婉,但意思是很明確的:鹽務固然要改,但不論怎麼改,朝廷都要將之抓在自己的手裡,陶文毅的‘綱改票’,口子開的太大了,只怕終有一天,大清之鹽政,將如脫韁野馬,絕塵逸去,再不受朝廷左右。”

    眾人悚然而驚。

    關卓凡說道:“我有這麼一個淺見:鹽稅,究其竟,也算是一種……丁稅——是人就要吃鹽。吃鹽就要納稅!也許。過多五、六十年。國家真正有錢了,再不用在鹽上邊兒打小民的主意了,全然取消這個‘鹽稅’,也說不定?可是,現在百廢待興,在在都要用錢,不能不在小民身上,剝多幾個子兒——唉。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視鹽稅為丁稅,這個見解,可真正是深刻了!

    眾人相互以目,緩緩頷首。

    曹毓瑛說道:“陶文毅‘綱改票’,利民是無疑的,但是,卻有病國的可能。”

    關卓凡點頭說道:“‘利民病國’——琢如說的好,就是這四個字!”

    會議至此,廢“綱改票”,朝廷重新主導食鹽的產、銷——拿現在的話說。就是“重新恢復食鹽的專賣制度”,已成定局。

    “廢‘綱改票’”。並不意味著“票改回綱”,前文說過,“綱鹽制”早已沉痾不起,那麼,新的鹽法,應該往哪個方向改呢?

    關卓凡說道:“‘綱鹽制’敗壞不堪,咱們當然不能吃這棵回頭草!那班鹽狗子,也實在是用不得了!我想,鹽這樣東西,灶戶曬、煎了出來,之後,鹽場收買、運達到岸、設店售賣,到底有多複雜?又有多少了不得的關竅?為什麼非得假手於人去做?這個事兒,朝廷自個兒,為什麼就做不得?”

    恭王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逸軒,你說的是‘官運官銷’嗎?”

    清朝前期,“官運官銷”,曾行於雲南、兩廣、福建、江浙等鹽區,尤其是雲南。

    文祥的神色也有幾分愕然:“王爺,‘官運官銷’是行不通的!”

    頓了一頓,說道:“初初的時候,也許還能對付,可是,這樣的好日子,沒幾天的!時日一長,必定……人浮於事,冗員滿道,效用愈低,靡費愈重!以今日之吏治,拿這個……真正是無可奈何!”“

    頓了一頓,說道:“如果行得通,朝廷也不用改‘官督商銷’了!”

    關卓凡待他說完,笑笑說道:“六哥,博川,你們誤會了,‘官運官銷’這件老古董,哪裡還能從地下刨出來用?”

    恭王和文祥對視一眼,歉然說道:“是,我們稍稍著急了一點,逸軒,你請說。”

    關卓凡說道:“‘官運官銷’也好,‘官督商銷’也罷,別的不說,這個‘官’字先就要不得!官派一擺將出來,多少事情就變了味道?本來能辦好的,也辦不好了!”

    恭王和文祥,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你剛才還說“朝廷自個兒”——“朝廷自個兒”,可不就是“官”麼?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我的話,說的不大明白,嗯,還是先回到左季高的話上——”

    清了下嗓子,繼續說道:“左季高說的不錯,鹽務確實是‘國計’,是‘廟堂之計’。不過,拿一句行伍的話來說,‘國計’、‘廟堂之計’,都算‘戰略’,都是大面兒上的說法;若講到‘戰術’,辦鹽務,那是一手一腳的辛苦活兒、細緻活兒——就得賺銅鈿,就得錙銖必較!”

    聽出點兒意思來了。

    “我想,設立一間‘鹽業公司’,一切制度,一切運作,包括會計,包括人事,全部照‘公司’的規矩,也就是說,全用西法!不過,本錢是朝廷的,至少,朝廷要控股!到時候,兩淮鹽場的事兒,就由這間‘鹽業公司’包圓兒——煎鹽、買鹽、運鹽、銷鹽,全部由這間‘鹽業公司’負責;朝廷的鹽課,也全部由這間‘鹽業公司’繳納!”

    真正是石破天驚。

    事先不知道底細的人,固然目瞪口呆;事先已經以不同方式打過招呼、多少知曉點底細的人,此刻聽著,依然覺得動盪心魄。

    關卓凡還沒有說完:“鹽政衙門,只負責監管,從此不再涉足實務。”

    軍機直廬的“會議室”中,一時靜默無言。屋子外面,侍衛走動的腳步聲,隱約可聞。

    過了片刻,恭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逸軒,好大的手筆!不過……”

    躊躇了一下,只覺千頭萬緒,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問起。

    文祥眉頭微蹙,莊容說道:“事權一統,環環相扣,如心使臂,響應迅速,端的是一步好棋!另外,不必層層分潤,無需上下打點,‘浮費’亦必大降——‘綱鹽制’之種種弊端,竟似一掃而空!好,確實是好!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既為‘公司’,自然要設‘總經理’,這個‘鹽業公司’的‘總經理’,權力之大,責任之重,前所未見,能力、操守,都要上上之選,這不消說了,嗯,他的任免……”

    關卓凡說道:“朝廷是控股的大股東,任免‘總經理’之權,自然是在朝廷手裡。”

    頓了一頓,說道:“除了鹽政衙門要盡責監管,‘鹽業公司’自個兒,亦要設立‘監事會’,獨立於‘總經理’和‘董事’,專門監察‘總經理’和‘董事’之行為舉止。另外,朝廷還要定期、不定期地查‘鹽業公司’的賬,總賬、細賬,都要查。”

    文祥微微舒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

    關卓凡說道:“這個‘鹽業公司’,不好叫‘官運官銷’,更不是‘官督商銷’,嗯,該叫個什麼名目好呢?”

    大夥兒曉得,他這話,是“自問自答”,於是,無人接口,齊齊靜候下文。

    果然,關卓凡頓了一頓,又說道:“我想,這個‘鹽業公司’,本錢是朝廷的,也就是國家的,可謂‘國有’;運作全行西法,拿洋人的話來說,就是正兒八經的‘企業’。嗯,是否可以稱之為‘國有企業’?”

    “國有企業”?

    曹毓瑛說道:“好!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事不成——‘國有企業’四字,名正言順,責權明晰,真正除舊布新!”

    許庚身向郭嵩燾說道:“筠翁,請教,既為‘企業’,行以西法,是不是該這麼說:這間‘鹽業公司’,一年的‘銷售額’,幾近一萬萬兩白銀,一年的‘納稅額’,數以百萬兩計?——我想,泰西各國雖強,也未必有這麼大的‘企業’吧?”

    之所以要向郭嵩燾“請教”,是因為郭嵩燾掌“顧問委員會”,下面的“國債股”、“鐵路股”和“奉恩基金”,財務上全部採用西洋制度,“銷售額”、“納稅額”這些說法,在座眾人,除關卓凡外,郭嵩燾是最熟悉的。

    郭嵩燾點頭說道:“是!正是如此說法。”

    略略一頓,接著說道:“星叔說的不錯,這間‘鹽業公司’,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間企業——真正天字第一號!”

    這句話聽在耳中,在坐之人,心頭無不發熱。

    關卓凡微笑說道:“一‘引’鹽,在‘場’收購之時,其值不過六、七錢銀子,輾轉到了‘岸’,售價就變成了十多兩銀子!這裡邊兒,水有多深?簡直嚇人!鹽商以本求利,扣除課稅、釐金、皮費、陋規、捐輸——一切成本之後,這個‘利’,至少是本錢的一兩倍,甚至更多!”

    頓了一頓,說道:“就是說,‘鹽業公司’辦起來之後,朝廷的好處,除了每年幾百萬兩銀子的鹽稅外,這個‘利’,也歸了朝廷!這,可是數以千萬兩計的!”

    幾個大軍機,皆是心頭火熱,有的人,甚至有一點坐不住的感覺了。

    關卓凡繼續說道:“這樣的一大塊肥肉擱在那兒,如果有人攔著朝廷去取,說句不好聽的——”

    他臉上微現猙獰:“真正是攔我者死!”

    獰笑一現即逝,轉瞬間,關卓凡已是一團春風:“所以,那個李世忠,九泉之下,真不好瞎抱怨什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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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刀切了?
        
    這兩句話,意在言外。幾個大軍機都明白,李世忠既已授首,就是一隻無頭的雞,殺雞駭猴,那隻血淋淋的雞頭,安徽看在眼裡,兩江看在眼裡,天下看在眼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寢食不安、心驚膽顫?

    再雄強的人物和勢力,也不能不相信了:“攔我者死”四字,一字不為虛設!再怎麼貪婪,再怎麼狂妄,也不能不好好地掂量掂量了:鐵流滾滾而來,我是繼續梗著脖子堵路呢?還見風轉篷、退避三舍呢?

    想到關卓凡殺李世忠之狠、之準——“狠”就不必說了,這個“准”字,更加叫人心悸!李世忠伏法之前,人人都認為,以非常手段加諸此獠,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張六,都幾乎凌犯畿輔,致擾宸衷焦慮,何況李世忠的勢力,數倍於張六?真要殺他,得做好再平一場“苗亂”的準備!

    李世忠腦袋搬家之後,大夥兒忽然發覺,之前種種猶豫,真是過慮。樹倒猢猻散,李世忠黨羽雖眾,但一盤散沙,凜於天威,根本沒有鋌而走險的可能。再想想當年的苗霈霖,走投無路之下,竟是他的部下,斬了他的首級,獻於彼時的一等毅勇公關君卓凡帳前。可知,大勢所趨、大義所在,踉蹌跳樑,根本不能與抗!

    念及於此,對年輕的軒郡王,有人凜凜生畏,有人愈加感服,有人則畏威懷德,兼而具之,心境複雜。不過,不論是誰。包括恭王。都對成功組建“鹽業公司”。清除弊端,利歸朝廷,進而收權兩江,消弭尾大之患,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當然,疑慮還是有的。

    文祥說道:“‘鹽業公司’既為‘企業’,一切皆行西法,自以逐利為第一要務。可是……”

    頓了一頓,面向關卓凡,鄭重說道:“王爺,這個鹽價,可不能重蹈‘綱鹽制’的覆轍,畸高不下、反噬自身!”

    關卓凡說道:“博川說的極好!我以為,這個鹽價,或高或低,不能由‘鹽業公司’自行決定,鹽價幾何。要由朝廷來定——要確保民眾都吃得起鹽!家徒四壁者,亦不可‘競月食淡’!‘鹽業公司’嘛。照著朝廷定下來的價格開賣就是了!”

    不獨文祥,幾個大軍機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文祥的臉微微漲紅了,激動地說道:“王爺此議,真正是視民如傷!‘鹽業公司’之設,真正是一大德政!”

    微微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鹽價不能過高,當然也不好過低——不然朝廷就虧了!‘鹽業公司’也不好做事情。嗯,我想,制定鹽價的時候,朝廷未必一意孤行,也是要和‘鹽業公司’商量著辦的。”

    關卓凡含笑說道:“博川的話,持平持正,恰當不過!”

    頓了一頓,又說道:“還有,所謂‘鹽價’,對於‘鹽業公司’來說,不只是一個‘賣價’,還有一個‘買價’——就是向灶戶收購食鹽的價格。我以為,這個價格,也不能由‘鹽業公司’自行決定,也要由朝廷來定——不可過低!不然,灶戶交鹽不得值,非售私無以為生——咱們可不能干這種逼良為盜的事情!”

    幾位大軍機,愈加動容了!

    抬高售價,壓低進價,乃營商之天性,由朝廷出面,“統一收購價”,真是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灶戶是食鹽的生產者,作用雖然重要,地位卻極低下,近乎“賤籍”,他們的生計溫飽,不論哪個朝代,都從未真正進入過上位者的眼界。軒郡王真正是……愛民如子!

    這也罷了,更重要的是——

    “這是從源頭入手,”這次說話的是恭王,“徹絕了私鹽的來路!售賣的時候,私鹽能夠壓價和官鹽‘爭賣’,但向灶戶收買的時候,私販、私梟,絕對無力抬價和官鹽‘爭買’!逸軒,此計大妙!”

    “六爺說的極是,”曹毓瑛說道,“這一計,真正是釜底抽薪!”

    “這是正本清源的堂皇大計!”文祥頗為激動,“灶戶都是安分人家,但凡有一口安樂茶飯吃,誰願意扞法售私?那都是被一班無良‘場商’逼的!”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一來,‘鹽業公司’買鹽、賣鹽,進價不能過低,售價不能過高,這中間的皮費,咱們就得替‘鹽業公司’多打算打算了!”

    眾人都在“打算”,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文祥率先打破沉默,他咬了咬牙,說道:“索性,狠狠心,由‘場’到‘岸’,沿途的釐稅,一刀切了!”

    這一刀切得好生厲害,真是得“狠狠心”才成。

    關卓凡眼睛一亮,但他忍住了,沒有馬上說話。

    其他人還在沉吟,許庚身已做出了斷然的神態,說道:“我看博公此議可行!如此一來,地方可能多少有些損失,但咱們都曉得,沿途關卡,吃拿卡要,名目繁多,浮費比正項多得多!‘鹽業公司’掏出來的,十之七八,都進了私人的腰包!一刀切了,地方損失其實有限——真正徒呼荷荷的是那些個私人!‘鹽業公司’卻皮費大減,這筆賬通扯算起來,得大於失,做得過!”

    郭嵩燾也點了點頭,說道:“‘地方’也是朝廷的,‘鹽業公司’也是朝廷的,左手右手之別罷了,只要在朝廷手裡,放在哪兒不是一樣?”

    曹毓瑛微笑說道:“筠翁說的不錯。不過,就算都在朝廷的手裡,右手若是多了,左手也還是要爭的。譬如,你那位兒女親家。”

    郭嵩燾哈哈一笑,其餘幾位,也不禁莞爾。

    大家都曉得,曹毓瑛說的“你那位兒女親家”,是指左宗棠。左宗棠之愛爭地盤,是朝野著名的,且“英雄欺人”,手段厲害,六親不認,郭嵩燾這位“兒女親家”,就是受害者之一。

    關卓凡這才開口:“說到‘左手、右手,’我倒有一個想頭,既可減‘鹽業公司’之皮費,地方又不會怎麼吃虧。”

    哦,有這麼好的法子?大夥兒一起看向關卓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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