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0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5
第四十五章 黃河之水天上來,紅河之水升龍來
        
    “是,”錢鼎銘笑道,“這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

    “不錯!”關卓凡說道,“這個博羅內,大約只見過塞納河、萊茵河的波平如鏡,何嘗見過黃河的波瀾壯闊?定舫,咱們就盡一盡地主之誼,請他好好兒的看一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是何等樣景象!”

    錢鼎銘豪氣頓生,“王爺說的是!這個‘地主之誼’,咱們是一定要‘盡’的!說起這個‘黃河之水’”

    微微一頓,“我想起了王爺常說那句話,‘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黃河之水天上來’,哪個也擋不住!法國人想逆天而行,只好請他東流入海了!”

    關卓凡雙手輕輕一拍,“定舫,痛快!就是這個話!”

    痛快歸痛快。

    “王爺,”錢鼎銘說道,“照您看,這個博羅內回去了,將會如何動作呢?咱們又該如何早作綢繆呢?”

    關卓凡笑了一笑,“他自然恨不得明天他的政府就對咱們宣戰”

    頓了一頓,“宣戰嘛,那是遲早的不然,咱們豈不是白折騰了?不過,不會是明天。”

    “嗯。”

    “我想,”關卓凡說道,“博羅內要做的,第一,摘他自己的責任三千三百士兵、十五條大小船隻,神不知、鬼不覺,就在法國人眼皮子底下冒了出來,他這個署理駐華公使的‘失察’的責任,可不算小!”

    “第二,咱們玩弄其於股掌之上於前,不饜其‘撤軍’之所求於後,他一定是恨毒了咱們,他那個脾性,如何咽的下這口氣?自然是要報復的!”

    “第一要摘責任,第二要報復攏在一起,就要大肆渲染咱們‘包藏禍心’譬如,對越南有‘領土要求’,要將法國人的勢力,逐出越南,要獨霸越南,云云。”

    “一分要說成兩分,兩分要說成四分,這樣,咱們的‘大陰謀’既暴露了,他的‘失察’,就‘壞事變成了好事’,他的責任,也就輕了;同時,法國對咱們遂行報復的可能性,也就增大了。”

    “不過,他大約想不到,他以為的‘一分’,其實就是‘兩分’;他以為的‘兩分’,其實就是‘四分’還不止,其實是‘八分’、‘十分’,哈哈!”

    “對!”錢鼎銘也笑了,“他要做的,其實就是咱們要他做的,哈哈!”

    “嗯,一步一步,入我之轂中矣!”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其實,就算博羅內不煽風點火,越南的法國人那個‘交趾支那總督府’,也不會幹坐著,畢竟,咱們的兵和船,不是在駐華公使館眼皮子底下冒出來的,是在他交趾支那總督府的眼皮子底下冒出來的。”

    “王爺,”錢鼎銘略略猶豫了一下,“您說,法國人會攻擊咱們進駐土倫的部隊嗎?”

    “暫時還不至於,”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法國人再怎麼囂張,再怎麼輕視咱們,真到了見仗的時候,還是要先算賬的要算一算雙方的兵力、武備,看一看,有幾成取勝的把握?”

    “目下在土倫,法國人的兵力,不過咱們的十分之一;艦隻,不過咱們的五分之一,這個仗,沒法兒打”

    “如果對手是越南人,法國人或許會行險面對法國人,越南人的心氣兒,已經完全散掉了,而且,他們也沒有幾支洋槍洋炮,法國人以一當十,是有可能的。”

    “可是,咱們不同!就算在法國人的眼裡,咱們和越南人也不完全是一回事兒越南人沒有幾支洋槍洋炮,咱們可是一水兒的洋槍洋炮啊。”

    “是。”

    “再者說了,咱們幾千里海路殺了過來,擺出來的,是一副主動開釁的架勢,法國人雖然一般的把咱們視作‘敗軍之將’,不過,這個‘敗軍之將’,畢竟不同越南人的‘敗軍之將’法國人再狂妄,也不至於認為,中國人跑了幾千里的海路,就是專門過來對著他瑟瑟發抖的?因此,法國人對咱們的‘心理優勢’,沒有對越南人的那麼大。”

    “王爺的意思是,”錢鼎銘說道,“法國人如果要在土倫動手,一定要從西貢調兵。”

    “不錯!”關卓凡說道,“其實,就是加上了西貢的兵,法國人的兵力,還是比不上咱們”

    頓了頓,“海軍,法國人在土倫兩條兵艦,西貢那頭兒,大約四、五條兵艦總要有一條半條,溯瀾滄江到高棉轉一轉的;噸位呢,有大有小,正經的大船,也就兩、三條罷了。咱們呢,土倫五條,順化還有幾條,加在一起,彼此約略相當,法國人並沒有任何實在的優勢。”

    “陸軍,連海軍陸戰隊都算上,整個駐越的法軍,不超過兩千人,不過咱們的三分之二左右。”

    “而且,南圻初定,他的後頭,並不如何穩定,也不可能把這六、七條船,兩千兵,都擺到土倫來。”

    “所以,如果真要對土倫動手的話,我認為,他必須要先向巴黎求援厚集兵力之後,才會大動干戈。”

    ““是,王爺擘畫明白!”

    “當然,”關卓凡說道,“也不能完全排除他行險的可能性不管不顧,打了再說!不過,這種可能性,畢竟不算太大。”

    頓了一頓,“還有,兩軍之間,擦槍走火、小規模衝突,並不稀奇,可如果他要‘滅此朝食’,那還是得先經過巴黎的批准”

    再頓一頓,“法國自然不怵和中國打一場大戰,他的政府裡頭,說不定還有人想特意找個理由,打這麼一仗呢!不過,他的預算、議會什麼的,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定得下來的,所以,一時半會兒的,大的仗,應該還是打不起來的。”

    “那”錢鼎銘說道,“王爺方才說了,他的‘交趾支那總督府’,並不會幹坐著?”

    “是,”關卓凡說道,“我以為,他很有可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或者說,‘圍魏救趙’”

    錢鼎銘想了一想,“王爺的意思,是不是說,他不在土倫動手,而是換一個地方動手力量較弱的地方?”

    “不錯!他既不在土倫下手,也不會去打順化第一,難打;第二,打了順化,就是和越南完全撕破臉了,既如此,定舫,以你之見,法國人會在哪裡下手?”

    “這……”

    “你等一下。”

    關卓凡站起身來,打開牆角的一個大櫃,取出一張大紙越南的輿圖。

    輿圖在桌子上攤了開來。

    錢鼎銘凝神看了一會兒,“即不打土倫,也不打順化,就是說,不打中圻了,南圻又在法國人自己的手裡……既如此,就應該……打北圻了?”

    “中!你再看看,如果法國人打北圻,該在哪裡下手?又該如何下手?”

    “呃,這個……”

    “定舫,你想一想,北圻最緊要的地方,是哪裡?”

    “北圻最緊要的地方,”錢鼎銘沉吟著說道,“自然是升龍,其次就是廣安了……”

    “《壬戌條約》已經將廣安闢為商港了。”

    “啊,對!”錢鼎銘點頭,“打廣安,沒有什麼意義……”

    頓了頓,遲疑的說道,“那……升龍?”

    關卓凡沒有答話。

    錢鼎銘思索片刻,眼睛放出光來,“溯紅河而上,可抵升龍!王爺的意思,是不是說”

    “對了!”關卓凡欣慰的說道,“我要是法國人,我就溯紅河而上,直薄升龍拿升龍開刀!”

    頓了頓,“《壬戌條約》之中,只有‘開放湄公河及其支流’一條,並不及於紅河,法國人佔了南圻之後,這一條,意義其實就不大了反正,越南境內的湄公河,基本都在南圻,法國人現在不錯眼盯著的,是紅河!”

    “對於法國人來說,紅河有兩大功用,第一,自然是經略北圻,不可或缺;第二,法國人一直認為,溯紅河而上,最終可以進入咱們的雲南,從而打開咱們的陸上西南門戶!這是他念茲在茲的事情!”

    “法國人攻略越南,鍥而不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要拿越南作為跳板,北進咱們中國!”

    “對!”錢鼎銘想起來了,“前些日子,那個交趾支那總督府,不是叫土倫的法將,派了一條兵艦,護送一支勘探隊北上嗎?這支勘探隊,最主要的差使,就是勘探紅河航道什麼的。”

    “是啊!關卓凡說道,“如果這一回紅河航道的‘勘探’,有了眉目,那麼,接下來,溯河而上,直薄升龍,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頓了頓,“定舫,你方才說要‘早作綢繆’我以為,這個‘綢繆’,主要放在升龍方向且看一看,我判斷的准還是不准?”

    “王爺睿見!”

    “還有,”關卓凡緩緩說道,“咱們固然希望法國人先動手,可是,如果是‘大動’的話,最好還是再等一小段時間咱們在越南,有一件事情,剛剛開始做,等這件事情做成了,咱們才算有十足必勝之把握。”

    “請王爺的示,是什麼事情呢?

    “電報。”

    “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5
第四十六章 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
        
    “唐維卿的摺子,”關卓凡說道,“和法國交趾支那總督府給他們駐華公使館的電報,是同一天到北京的拿時效來說,咱們一點兒便宜也佔不著。”

    頓了頓,“其實,‘一點兒便宜也佔不著’,已經是句便宜話了畢竟,唐維卿的摺子,是從順化直接向北京拜的;法國人那邊兒,西貢的交趾支那總督府,必須先收到土倫的報告,才能夠向北京的駐華公使館報。”

    錢鼎銘點了點頭,“是,整個越南,只有西貢通了電報,唐維卿拜奏摺,自然不能南下西貢,用法國人的電報;只能派人快馬或快船北上,到咱們自己的鎮南關,或者欽州的防城,才能將電報了出去。”

    說到這兒,看了看輿圖,“不過,王爺,越南的地理,北、南狹長,順化居其中,土倫密邇順化,因此,土倫到西貢,走6路,和順化到鎮南關差不多,走海路,和順化到防城差不多,咱們和法國人,其實是……嗯,‘既共山川之險,亦共電報之’不算吃虧!”

    關卓凡微微一笑,“僅僅不吃虧,是不夠的,咱們還得真正賺到法國人的便宜才行如此,這場仗,才有百分百必勝的把握。”

    “真正賺到法國人的便宜……”錢鼎銘沉吟了一下,“王爺的意思,是……在電報上頭?”

    “是啊!”關卓凡說道,“‘山川之險’,只好敵我與共;‘電報之’,咱們卻要搶在他們的前頭!”

    頓了頓,“咱們國內,電報線已經架到了鎮南關和防城,如果有一條電報線,自順化北上,直抵鎮南關或者防城,定舫,你道如何?”

    錢定舫目光一跳,忍不住輕輕一拍大腿,“如是順化到中越邊境的這段路,可就省下來了!咱們就賺了法國人至少……兩天的便宜了!”

    “戰機轉瞬即逝,”關卓凡說道,“莫說賺兩天的便宜,就是賺兩個時辰的便宜,都足夠翻覆勝負了!正所謂,‘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

    錢鼎銘興奮的搓了搓手,“是!”

    “定舫,”關卓凡說道,“你再看一看,打順化北上的這條電報線,是該接到鎮南關呢?還是該接到防城呢?”

    錢鼎銘凝視輿圖片刻,試探著說道,“該接到防城吧?如果接到鎮南關,就得走‘旱線’,這個工程,未免……太大了些吧?似乎……不是一、兩個月就能辦下來的。”

    “旱線”即6路。

    關卓凡大拇指一翹,“不錯!”

    微微一頓,“‘海線’的成本,並不比‘旱線’更低,不過,施工的度,卻要快得多,順化到防城的‘海線’,有把握在中法開釁之前竣工。”

    錢鼎銘心中一動,“王爺,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欽使船隊’裡頭的那條‘工程船’,就是為了這條‘海線’而去的吧?”

    關卓凡再次翹了翹大拇指,“不錯!”

    “王爺……策無遺算!”

    關卓凡微笑著擺了擺手,隨即正容說道,“‘旱線’的為難,不止於工程的為難,更在於”

    說到這兒,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兒的為難!”

    “王爺的意思是……”

    “越南國內,”關卓凡說道,“上至王公,下至黎庶那個嗣德王,就更加不必說了對待電報的態度,較之咱們當年,其實是如出一轍的,也目電報為破壞風水、奪人魂魄之物,說服他們接受電報,可不是一日之功。”

    頓了一頓,“對那些剪電報線、挖電線杆子的越南老百姓,咱們又不好在這個點兒上大開殺戒。”

    再頓一頓,“‘海線’就沒有這些麻煩了眼不見、心不煩嘛!”

    “是!”錢鼎銘說道,“咱們的電報局,就設在海邊,他們越南人連一根電報線桿子,也看不著!”

    頓了頓,“不過,王爺,我以為,這場仗打過了,越南人的這兒”

    說到這兒,也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含笑說道,“就該變過來了!不變,也得變!形勢比人強!”

    關卓凡一笑,“也是。”

    “王爺,”錢鼎銘的語氣中,有按捺不住的興奮,“撫今追昔,我真正是說不出的感慨!”

    頓了頓,“別的不說,就說電報有電報之前,咱們和越南,通傳一次音訊,非累月不能辦不,‘累月’二字,不足以狀其況,應該說‘經年累月’不然,又豈容越南一十六年‘不貢不使’?現在,奏摺往返,不過數日之功,較之國內的一些地方,還要快!”

    微微一頓,“順化至防城的‘海線’接通之後,就更加不得了了!王爺,這,真正是如你所言‘換了人間’!”

    關卓凡哈哈一笑,說道:“當初,從南寧扯了兩條支線出來,一條通鎮南關,一條通防城,有人就不明白了,鎮南關也好,防城也罷,都是荒蠻僻遠之地,架通電報,所為何來?尤其是那個‘防城’,簡直聽都沒有聽說過,電報局哪裡有生意可做呢?”

    “他們不曉得,”錢鼎銘笑道,“法國人就是咱們最大的‘客戶’!”

    微微一頓,“其實,莫說電報線架到鎮南關和防城了,就是南寧通電報,都有人在下頭嘀咕呢‘南寧又不是廣西的治所,有這個必要嗎?而且,先通南寧,再通桂林,這不是將顛倒了次序了嗎?’”

    彼時廣西的治所為桂林。

    “桂林在北,鎮南關、防城在南,南寧居中,”關卓凡說道,“廣西的電報線,是從廣東扯過來的,如果先通桂林,鎮南關、防城兩條支線,一般的要經過南寧,因此,不如先通南寧,再北上桂林,南下鎮南關、防城,這樣,就不必走冤枉路了。”

    “是!”錢鼎銘說道,“王爺擘畫,高瞻遠矚,實非常人可及!”

    “其實,”關卓凡說道,“只要將電報線架到鎮南關、防城的道理說說明白了,大夥兒自然就沒那麼多嘀咕了”

    說到這兒,自失的一笑,“可是,這個‘道理’,又沒有法子‘說說明白’。”

    “王爺,”錢鼎銘說道,“我想,只要中、法之戰的槍聲一響其實,不必等到真正開釁,只要風聲緊了,這個道理,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定舫,你這個譬喻有趣!”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不過,退一萬步,就算中法打不起來,這些電報線路,也不會浪費三、五年之內,整個中國,所有行省包括西藏、蒙古在內,都要架通電報!較之直隸、兩江、廣東這些地方,廣西固然偏僻了些,可是,八桂大地,總比西藏、蒙古要繁庶些吧?‘先行一步’,並不為過!”

    “是!”錢鼎銘說道,“唐維卿就說,電報進入廣西,連通南北,他們廣西人,可是賺了大便宜呢!”

    “哦?”

    “唐維卿離京之前,”錢鼎銘說道,“我和他長談過一次,他說,王爺決計對法開戰,廣西是最受益的的省份之一戰端未開,已蒙其利!而且,所獲遠不止於電報!”

    關卓凡倒是來了興趣,“怎麼說呢?”

    “唐維卿說,”錢鼎銘說道,“劉子默‘欽差督辦雲、黔、桂三省軍務’,做種種戰備功夫整肅地方,修葺城池,鋪設道路,囤積糧草,儲藏子藥……等等,其中,‘整肅地方、修葺城池、鋪設道路’幾項,廣西受惠極深!”

    關卓凡又輕輕的“哦”了一聲,微微頷,“我明白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6
第四十七章 王爺擘畫,策無遺算!
        
    “第一是治安”錢鼎銘說道,“唐維卿說,廣西的治安,今非昔比了!”

    頓了頓,“劉子默這位‘督辦雲、黔、桂三省軍務’的欽差大臣履新之後,‘軍務’上最著力者,倒不是他的本銜雲貴總督所轄之雲、黔,而是廣西劉子默呆在廣西的時間,較之呆在他雲貴總督治所昆明的時間,還要多!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唐維卿開玩笑,說,他們廣西籍的京官、士子都說,廣西巡撫替雲貴總督辦的差,比替自己正經上司兩廣總督辦的差,還要多多的多!”

    關卓凡微微一笑,“劉子默也是不得不為之中法開戰,陸上一線,咱們的軍隊,一定是從廣西進入越北的廣西,是咱們的大後方。”

    錢鼎銘應了聲“是!”

    頓了頓,說道,“唐維卿說,廣西本是多匪多盜的省份,可是,兩、三年下來,先有劉子默鐵腕剿治,後有軒軍大部入桂,多少宵小,懾於聲威,一時絕跡?有的地方,拿‘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來形容,也不算過分了!”

    “好!”關卓凡欣慰的說道,“地方安靜,這個‘大後方’,就鞏固了!我軍進入越南作戰,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是!”錢鼎銘說道,“就是不曉得嗯,這是唐維卿轉述桂籍京官、士子的話劉子默的‘欽差’一銜,總有交卸的一天,他總不能一直‘督辦雲、黔、桂三省軍務’吧?到時候,廣西就不歸他這個雲貴總督管了,廣西的治安,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麼好呢?那班雌伏待機的盜匪,會不會重新冒出頭來,興風作浪?”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打過了法國,劉子默的‘欽差督辦雲、黔、桂三省軍務大臣’的關防,自然是要繳回朝廷的”

    頓了頓,“不過,到那時候,坐在兩廣總督位子上的,也許就不是瑞澄泉了瑞澄泉也到了該致仕的年紀啦!”

    說到這兒,意義不明的笑了一笑。

    錢鼎銘的念頭轉的極快:瑞麟若去職,誰來接兩廣總督的位子?那自然是

    廣東巡撫丁世傑啊!

    不過,瑞麟可是聖母皇太后的“私人”啊……

    瑞麟“致仕”,聖母皇太后的臉上,會不會……有些不大好看?

    還有,為繼統承嗣而召開的“王大臣會議”上,彼時的軒親王為彼時的醇郡王所逼,不得不“退歸藩邸”,地方督撫之中,瑞麟可幾乎是第一個跳出來上摺要求朝廷“慰留”軒親王的,這份“擁立之功”,實在不能算小,動他的兩廣總督,輔政王好意思嗎?

    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說道,“王爺,我想,以丁重黎的出身,剿匪治盜之能,較之劉子默,只會……嗯,有過之而無不及!”

    關卓凡微微一笑,“是,不過,丁重黎云云,默喻就好。”

    丁世傑字“重黎”。

    錢鼎銘心中一跳,俯一俯身,“是!”

    “還有,”關卓凡說道,“廣西的多匪多盜,和越北的多匪多盜,情形相似,一定程度上,亦互為因果”

    頓了一頓,“界分兩國,北圻的匪盜呆不住腳,就往廣西跑,廣西的匪盜呆不住腳,就往北圻跑,如此反覆,北圻也好,廣西也好,不但本地的匪盜總也剿不乾淨,還總有外頭的匪盜摻和進來”

    再頓一頓,“咱們和法國的這一架打過了,中、越之間的‘界分兩國’,就沒有那麼……嘿嘿,明顯了!北圻、廣西的匪盜,大可以攏在一起窮治,我想,到時候,非但廣西的治安不會變壞,就是北圻的治安,也會跟著變好的!”

    錢鼎銘心中,又是一跳,輔政王的這個話,明顯是暗示戰後要拿越南至少是北圻做“屬土”看待了!

    他朗聲說道:“王爺睿見!”

    頓了頓,試探著說,“王爺的這番訓諭,我是否可以轉告唐維卿?”

    “可以!”關卓凡點了點頭,“其實,我的意思,唐維卿都是明白的,不過,你在私信裡再替他加加碼也好。”

    “是!”

    “第一是治安,”關卓凡含笑說道,“第二呢?”

    “回王爺的話,”錢鼎銘說道,“第二,就是城池、道路了!”

    頓了頓,“唐維卿說,將來,劉子默去職之後,廣西的治安,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麼好,且不去說他,不過,修葺好的城池、鋪設好的道路,一時半會兒的,是壞不了、丟不掉的這個便宜,廣西無論如何是落下了!

    說到這兒,興致勃勃的,“尤其是道路!劉子默修的路,都是照著軒軍定的標準修的,都是能走炮車和輜重車的,拿軒軍自己的話說,就是‘高標準、嚴要求’!都是通衢大道!到時候了,軍事了了,轉交民用,就是真正的八桂通衢了!”

    頓了頓,“唐維卿還說,王爺跟他說過一句話,叫做‘要想富,先修路’,他認真體味,覺得真正是至理名言!我說,這句話,王爺也跟我說過一語既了,兩個人相對而笑,都有莫逆於心之樂!”

    關卓凡微微一笑,“軍事乃是天底下第一花錢之事,每一兩銀子軍費,都是取之於民,都是民脂民膏,該如何物盡其用,乃至物超所值,為政者不能不殫精竭慮”

    略略一頓,“如果某些軍事設施,戰後可以轉為民用或是軍民兩用,則一兩銀子,就花成了二兩、三兩銀子這,才是生意經啊!”

    錢鼎銘肅然說道:“是!王爺高瞻遠矚謹遵王爺教誨!”

    “廣西修路,”關卓凡說道,“是這個道理,越南的那條‘海線’,其實也是這個道理戰事一了,南起順化,北至諒山,每一地,扯一條電報線‘下海’,連接‘海線’,則整個越南的北半邊兒,就等於都通了電報了!”

    錢鼎銘眼中放出光來,“對呀!越南地理,南北狹長,如此連接‘海線’,南北兩地之間,就不需要再連接‘旱線’了!這省了多少工夫?不但省了無數工程的費用,咱們也不必花什麼氣力,去說服越南上上下下,嗯,‘電報這樣物事,不會破壞風水,也不會奪人魂魄你們放心好了!’”

    說到這兒,用衷心敬服的口吻說道,“王爺的擘畫,真正叫策無遺算!”

    這是他第二次吹捧輔政王“策無遺算”了。

    “‘旱線’還是要的,”關卓凡笑了一笑,“至少北圻是要的北圻的地理,由西而東,遠較中圻開闊,單靠‘海線’,未免不敷使用。”

    頓了頓,“不過,一時半會兒的,中圻一帶,確實是只要‘海線’便夠用了。”

    “是!”

    “還有,定舫,”關卓凡說道,“這條‘海線’,接的可是咱們的防城的‘旱線’”

    說到這兒,打住了,微笑著看著錢鼎銘。

    錢鼎銘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妙!如此一來,越南、中國之間電報往來,便不必經過香港的中轉了!別的不說,這個電報費,可就全落到咱們自己的口袋裡了,不干英國人的事兒了!”

    “不錯!”

    錢鼎銘興奮的說道,“那,請王爺的示,戰後,順化以南越南的南半邊兒,是否也可以照此辦理呢?”

    關卓凡微微的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恐怕就不能照貓畫虎了。”

    頓了一頓,“西貢已經通了電報,他那一條‘海線’,直通到了新加坡,這裡頭,既有法國人的事兒,也有英國人的事兒,法國人也罷了,英國人,到底不能不叫他分一杯羹。”

    “哦,是……”

    “還有,”關卓凡說道,“即便是法國人”

    微微一頓,“咱們要把法國的官兒和兵趕出越南,不過,並不要把他的商人和法郎也趕出越南啊!”

    說到這兒,狡黠的一笑,“其實,莫說越南了,就是中國,咱們也是歡迎他的法郎留下來的!這個……打架歸打架,生意歸生意,兩不相干!”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6
第四十八章 天下第一書
        
    寶廷自文華門入,繞過正殿文華殿,轉過後殿主敬殿,一抬頭,不由一怔。

    咦,眼前的文淵閣,有點兒不對勁兒啊……

    呃……哪兒不對勁兒呢?

    略略一想,明白了。

    前天,他第一次來文淵閣的時候,看到地面上、橋面上,以及牆根、牆角,自磚石的縫隙中,長出了許多的雜草,有的已深沒腳踝草長的這麼高,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啊!

    當時,他心裡還犯嘀咕:內務府這班人,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吧?文淵閣是什麼地方?就不能花點兒功夫,時不時的清理一番?

    現在呢?

    整個院子,雜草幾乎一根也看不見了,閣前水池邊的一圈草坪,也修剪的齊齊整整,池面上,一片落葉也沒有,一池澄碧,清清亮亮,站在石橋上看下去,自己的倒影,清清楚楚。

    前天的這個時候,這個水池,可是浮滿了枯枝敗葉呢。

    還有,看得出來,院子裡的兩株大樹,也明顯是精心的修剪過了。

    文淵閣裡頭,不曉得有沒有什麼變化?反正,打外頭這麼看過去,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一股說不出的舒服勁兒。

    這時,一個戴著硨磲頂子的官員,快步走下閣前的台階,對著寶廷,遠遠的便滿面堆出笑來,“爺,您來啦?”

    寶廷目下的身份,只是一個庶吉士,既沒有“散館”,未授實職,就什麼品級也沒有,等同“未入流”一個六品的官兒,喊一個“未入流”的做“爺”?

    不奇怪。

    除了庶吉士之外,寶廷還有一個身份“閒散宗室”,而且,他不是普通的閒散宗室,他是鄭親王的直系苗裔,正經的龍子鳳孫、天潢貴胄。

    這位六品的官員,叫做烏赫,是內務府負責管理文淵閣的主事,出身鑲藍旗包衣,而鄭親王,正是鑲藍旗的旗主。

    所以,烏赫喊寶廷做“爺”。

    不過,這個年頭,“龍子鳳孫、天潢貴胄”神馬的,滿大街都是,如果既不掌權,身上又沒有像樣的爵位,就算你是旗主他們家的,人混得好的、有頭有臉的包衣,也不見得要搭理你。

    烏赫見到寶廷,之所以點頭哈腰,笑得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可不僅僅因為寶廷是他的“爺”,更重要的是寶竹坡可是正經的“新貴”!

    今上繼統承嗣,立下“擁立”首功的,是哪一位呀?嘿嘿,就是瞎子也看的出來,一“散館”,寶竹坡就要“大用”了!有朝一日,寶某人入閣拜相,也不稀奇!咱不從現在就開始討好巴結,更待何時呀?

    “老烏,”寶廷說道,“這才像個樣子嘛!文淵閣是何等清華貴重之地?打掃的乾淨些,才對得住文淵閣的地位嘛!”

    “是,是,是!”烏赫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爺,您瞧,您前兒個一說,我昨兒個就叫人連我自個兒在內,挽起袖子,‘灑掃庭除’!您瞧,您的吩咐”

    “得,得!”寶廷擺了擺手,截住了烏赫的話頭,“你這碗米湯,我可不敢喝!我也不曉得你們為啥忽然來了勁兒,反正,不可能是因為我!我沒那麼大的面子!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還有,你方才那幾句話,可別跟第二個人說我承受不起!”

    烏赫一笑,不再就這個話頭繼續糾纏了,將手一讓,“爺,請吧!茶水、點心,我都替您備好了您可以一氣看到宮門下鑰!”

    “謝了!”寶廷拱了拱手,“老烏,這麼著,我可是有些受寵若驚了!”

    “爺,您太客氣了,您是我的……嘿嘿,您可是‘奉旨入閣看書’!我怎麼能不好好待承呢?”

    “我到文淵閣看書,請過了旨是真的,不過,‘奉旨入閣看書’六字,可不敢當,你就別再給我戴大帽子了!”

    文淵閣是紫禁城最大的藏書樓,這座“最大的藏書樓”,所藏之書,只有一種,即號稱“天下第一書”的《四庫全書》。

    《四庫全書》是文苑寶山,但凡是個讀書人,就沒有不想入寶山一窺堂奧的,不過,雖然理論上來說,文淵閣並不是皇帝私人的圖書館,可是,朝廷大臣之中,除了兼充文淵閣提舉閣事的內務府總管大臣,以及兼充文淵閣領閣事、直閣事、校理、檢閱的大臣之外,其餘欲入文淵閣看書者,一律要事先請旨。

    一般來說,有資格“入閣看書”的大臣,不是為皇帝所信用,就是“資望夙著”者,寶廷的“望”,勉強算有,“資”,一個庶吉士,就完全談不上了,在他之前,從來沒有過庶吉士“入閣看書”的先例,因此,他的“入閣看書”,可以算是“殊恩”,本身便被人視為寶某人將要“大用”的一個徵兆了。

    “上頭”給寶廷的“恩典”,是“三月之內,每月入閣看書三天”,前天,是寶廷有生以來,頭一回入文淵閣,今天,是他的“二進宮”。

    雖然已經是“二進宮”了,但寶廷跨過殿門門檻的一霎,想到閣中的書山學海,還是不由自主的嗓子眼兒發乾,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他收攝心神,向居中的御座躬身行禮,還沒有直起身,便聽到殿外腳步急促,有人從文華殿的方向,一路小跑著過來,邊跑邊喊,“老烏,老烏!”

    來者是內務府的一個筆帖式,跟著烏赫照料文淵閣的,算是他的副手,彼此極熟的人,平日裡“老烏、小張”的喊,也沒有什麼,不過,當著外人,也不叫一聲“烏主事”,烏赫就有些不高興了,正要把臉子放了下來,那個“小張”已經到了台階下,仰著頭,氣喘吁吁的說道,“皇上來了!”

    皇上來了?

    烏赫、寶廷,一起睜大了眼睛。

    “怪不得昨兒個上邊兒叫我們裡裡外外的趕緊拾掇呢!”烏赫的模樣,很有些瞠目結舌,“再想不到”

    想得到會有大人物過文淵閣來,可是,再也想不到是皇上啊!原先還以為,多半是輔政王要來“視察工作”呢!

    還有,皇上駕臨文淵閣,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連鑾駕的“吃吃”的喝道聲都聽不到?

    “別‘再想不到’了!”小張急得跺腳,“鑾駕方才已經到了文華門,這會子,大約已經進來了!趕緊接駕吧!”

    文淵閣緊挨著文華殿,和文華殿其實屬同一個宮區,入文淵閣,如果不走後門,就得自文華門入。

    “是,是!接駕,接駕!”

    烏赫剛要邁步,突然想起,這兒還有個寶廷呢!皇上進來了,寶某人杵在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他轉過身來,扎煞著手,“寶……爺,您……看?”

    寶廷反應很快,“我也該接駕的,一塊兒去吧!”

    “啊?啊……”

    三個人剛剛走過閣前方池上的石橋,便看見主敬殿的方向,轉過來一行人,寶廷第一眼就看見了輔政王,第二眼才看到輔政王身旁的皇帝沒法子,輔政王的戎裝和大氅實在太扎眼了。

    輔政王出現,並不稀奇,這個……婦唱夫隨嘛!稀奇的是,皇帝的另一邊,是一位宮裝麗人,匆匆一眼,便覺得端儀萬千目其服飾、妝容、儀態、行止,便曉得,伊絕非嬤嬤、宮女一類之人。

    別的不說,如果是嬤嬤、宮女,不可能和皇帝並肩而行啊!

    寶廷閃過一個念頭:是慈麗皇太后嗎?

    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斷,如果是慈麗皇太后的話,一定是走在皇帝和皇夫的中間,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皇帝居中,她和輔政王,走在兩邊。

    再者說了,慈麗皇太后跑到文淵閣來做什麼?

    那麼……她是誰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6
第四十九章 文淵麗影
        
    無論如何,這裡是外朝,不是內廷,女子出現在外朝,是比皇帝駕臨文淵閣更加震撼的事情皇帝自然也是女人,不過,性質不同,既為皇帝,就沒有什麼“外朝、內廷”之分;皇帝既是女子,隨侍的人員之中,出現宮女、嬤嬤一類人,也不算稀奇,可是,這位宮裝麗人,明顯不是下人,甚至也不像是普通的王公眷屬。

    奇了!

    寶廷急速的轉著念頭,一時之間,卻轉不出什麼名堂來,皇帝一行愈行愈近,烏、張二人已在路邊跪了下去,其勢已不容多想,寶廷亦撩袍跪下。

    “內務府執事臣烏赫”

    “臣張海”

    “恭迎聖駕!”

    烏赫、張海的聲音,微微打顫,聽上去,頗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寶廷卻是清清朗朗的,“翰林院庶吉士臣寶廷恭請聖安!”

    皇帝、皇夫,還有那位麗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們都沒有想到,文淵閣這兒,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了。

    皇帝的眼中,更是波光一閃她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對她的繼統承嗣起到了重要作用的臣子。

    “都起來吧!”

    皇帝微笑著說道,同時,虛抬了抬手。

    這個動作,叫烏赫、張海大覺受寵若驚,不過,他們很快便反應過來,皇帝的這個動作,不是對他們兩個做的。

    “竹坡,”關卓凡含笑說道,“巧啊!”

    “回王爺,”寶廷微微躬身,“我蒙皇上逾格之恩,特許文淵閣看書,三月之內,每月三天,今兒個,是我第二回進閣看書。”

    “哦……”

    關卓凡點了點頭,轉向皇帝,“皇上,是有這麼回事兒。”

    “我也想起來了,”皇帝說道,“寶廷的文章好,詩寫的也好,多看些書,就愈發進益了!”

    寶廷趕緊躬一躬身,說道:“皇上金口獎諭,臣感奮之至!”

    微微一頓,“皇上‘多看些書’的訓誨,臣銘記於心!”

    皇帝、皇夫都笑了,那位宮裝麗人,也是抿嘴兒一笑。

    換一個人,對於皇帝的“金口獎諭”,多半接一句“臣惶愧”之類的謙語,寶廷說的,卻是“臣感奮之至”這即是說,您的“金口獎諭”,俺不僅照單全收,還要進一步敲磚釘腳呢。

    接下來的“皇上的訓誨,臣銘記於心”神馬的,也很有點兒順桿兒往上爬的意思。

    “既如此,”皇帝轉頭看著皇夫,含笑說道,“咱們就叫寶廷多看些書吧?”

    “好啊!”

    皇帝轉向寶廷,“原本的三個月,就延長到半年吧!許你六月之內,每月三天,入閣看書如何?”

    寶廷大喜,立即撩袍跪倒,磕下頭去,“臣領旨謝恩!”

    “起來吧!”

    寶廷站起身來。

    “文淵閣真是個好地方,”皇帝說道,“也真是巧今兒個,我和兩位師傅,也是到文淵閣來看書呢!”

    兩位師傅?

    寶廷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向那位麗人偷覷了一眼,恰好,伊人秋水流波般的目光向這邊轉了過來,寶廷渾身一震,趕緊收回視線,垂下眼皮,心中怦怦直跳。

    我曉得她是誰了!

    “竹坡,”關卓凡說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既然撞上了,就一塊兒走一走吧!也免得皇上有什麼垂詢,我答不上來,出醜露乖到時候,你可替我兜著點兒!”

    寶廷還沒有說話,皇帝“咯咯”一笑,豎起一根纖纖蔥指,輕輕的戳了丈夫的胳膊一下,“喲,你還有不曉得的事情?新聞了!”

    這是一個十分自然、亦十分親密的舉動,寶廷、烏赫、張海三個,都不由瞪大了眼睛,心頭都跟著大大一跳,呃,這可是……皇帝啊!這兒可是……外朝啊!呃,這個可是……大庭廣眾啊!

    皇帝對皇夫來這麼一下,輔政王之前的“邀約”,寶廷就不好接了,正在躊躇,皇帝又說話了,“對了,寶廷,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另一位師傅”

    說著,將手向那位麗人一讓,“這位是婉貴妃。”

    果不其然!

    寶廷微微吸了口氣,對著婉貴妃,恭恭敬敬的請了一個“雙安”,“給貴太妃請安!”

    婉貴妃含笑頷首致意。

    寶廷起身之後,對關卓凡說道:“王爺所命,某何敢辭?只是,呃,我突然想起來了,翰林院那頭兒,我還有一份功課沒有做,明天如果不能按時繳了上去,掌院學士非得跳腳不可!這個……平日裡的功課,我喜歡別出心裁,萬藕翁本就看我不大順眼了,可不敢再得罪他了!嘿嘿,王爺的鈞命,只好”

    關卓凡一笑,“萬藕跳腳是副什麼模樣,我倒是想不出來也罷,不勉強你了,你這就去罷!”

    “功課”云云,自然只是寶廷的託辭。

    寶廷雖然恃才傲物,狷介狂放,但絕非不識眉眼高低之人,他曉得輔政王“一塊兒走一走”之說,只不過是句客氣話,如果皇帝真的需要詞臣隨侍,難道不會從上書房、南書房帶人過來嗎?到了文淵閣才就地抓差?焉有是理?

    如果到文淵閣來的,僅僅是皇帝、皇夫兩公婆也就罷了,自己不識眉眼高低的留下來,頂多是忍人生厭,關鍵是,還有一位婉貴妃!這是一個什麼陣勢,他還看不大明白,既然看不明白,就不可以在一旁多嘴多舌,一句話說錯了,搶了不該搶的話頭,出了不該出的風頭,所獲者,就不止於“惹人生厭”了!

    因此,寧肯拿一個誰都不可能當真的“功課”打馬虎眼,脫身求去。

    事實上,方才輔政王的“邀約”出口之後,皇帝拿手指戳了皇夫那麼一下,就是在有意無意的“打岔”了這是一個不希望寶廷留下來“一塊兒走一走”的委婉的暗示。

    “是!”寶廷說道,“謝王爺體恤!”

    頓了頓,“不過,嘿嘿,今天我雖已進了文淵閣,可以,一眼書也沒有來得及看請王爺的示,這個‘每月三天’,今天的這一天,應該……不做數吧?”

    關卓凡大笑,看向皇帝,“皇上說呢?”

    皇帝也笑,“寶廷的賬,算的倒是清爽好吧,‘今天的這一天’,就不做數了。”

    “謝皇上!”

    言罷,跪下行禮,“臣告退!”

    起身之後,極想再偷偷的覷一眼婉貴妃,可是,到底不敢,只是垂著手,躬著身子,退後數步,然後轉過身來,匆匆而去。

    轉過了主敬殿,才放慢了腳步,又走了幾步,終於駐足,回過頭去。

    不過,殿閣障目,什麼都看不見了。

    婉貴妃的麗影,始終在眼前若隱若現,寶廷的心頭,一片惆悵。

    *

    文淵閣這邊兒,一直到寶廷看不見人影了,皇帝才開口說道:“這個寶廷,倒是有趣嗯,都說本朝納蘭性德之後,詩詞上頭,就得數他了,還有人說,他和納蘭性德,‘前後輝映’,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兒呢?”

    這個話,是對著關卓凡說的,關卓凡微笑說道:“詩詞一道,我是一竅不通的這得請教婉貴妃。”

    “王爺太謙了,”婉貴妃說道,“寶廷雖然早享大名,不過,我進宮進的早,他的詩作,我並沒有讀過多少,其實無從置評。”

    “好嘛,兩位老師都這麼謙虛”皇帝又拿手指戳了一下丈夫,“還是你說吧!”

    “呃,好吧”關卓凡說道,“說錯了,婉貴妃可別笑話我。”

    “不敢。”

    “我以為,”關卓凡沉吟了一下,“納蘭性德之性靈,直追李後主,幾可說‘得之於天’,莫說本朝,就是算上前明,亦無出其右者,寶廷雖然才氣縱橫,不過,單論詩詞,較之納蘭,還是遠遠不及的。”

    “喲!”皇帝很意外,“我倒沒有想到,你對納蘭性德,評價竟如此之高的?”

    婉貴妃沒有說話,可是,一雙妙目,亮晶晶的。

    “我這算拍馬屁”關卓凡笑道,“不是拍納蘭,是拍你們二位曉得你們女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喜歡納蘭性德的。”

    “好吧,”皇帝笑道,“這樣的馬屁,你以後多拍一拍。”

    “臣遵旨!”

    婉貴妃拿手絹兒掩住了口,嫣然一笑。

    “不過,”關卓凡正容說道,“詩詞一道,納蘭性德雖負天縱之才,詩詞之外,他就碌碌無為了;寶廷的才力,卻不止於詩詞,這一層,請皇上留意。”

    皇帝收起笑容,認真的想了一想,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記住的。”

    說罷,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文淵閣,“這座文淵閣,真正是特別!別的不說,怎麼屋頂的瓦,是黑色的呢?宮裡頭的屋瓦,大都是黃色的,也有青色的咱們過來,路過的南三所,屋瓦就是青色的黑色的屋瓦,我還是第一回見呢!”

    “這得請‘地主’來說話”

    說罷,關卓凡轉向一旁的烏赫,“你叫烏赫?”

    烏赫趕緊走上一步,哈哈腰,說道,“是,卑職烏赫!”

    “你替皇上回吧!”

    “是!”

    頓了頓,烏赫道,“回皇上的話,黑色主水藏第一怕火,文淵閣用黑色屋瓦,寓‘以水克火’之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7
第五十章 以水克火,淵源泓窈,統緒不墜
        
    “以水克火……”

    皇帝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前面的方池,說道:“門前挖一個池子,除了文淵閣,宮裡頭似乎沒有第二處所在這樣做了這是不是也是‘以水克火’之義呢?”

    “是!皇上聖明!”烏赫說道,“這個池子,和金水河連通,既寓‘以水克火’之義,也有實在的滅火的功用,萬一臣說的是‘萬一’萬一文淵閣失火,可以就近取水滅火,且水量充足,不虞……呃,這個‘杯水車薪’。”

    皇帝笑了,“‘杯水車薪’?這個成語用的有趣。”

    “有趣”二字,烏赫不曉得皇帝是誇獎他還是譏刺他,也就不曉得該怎麼答話,只好“嘿嘿”的賠著笑。

    “對了,”皇帝說道,“‘文淵閣’之‘淵’,從水,這……是否也是‘以水克火’之義呢?”

    “文淵閣”的名字,承繼前明當然,此文淵閣非彼文淵閣,前明的文淵閣,早就在李闖之亂中燒成了白地彼文淵閣的功用,比較複雜,藏書只是其中之一,以從水的“淵”字命名,本意是否即寓“以水克火”之義,烏赫也說不好。

    不過,皇上金口玉言,她說是,自然就是,於是,烏赫說道:“是!皇上聖明!”

    這時,婉貴妃開口了,“烏主事。”

    婉貴妃稱呼自己,居然帶上了官銜!

    烏赫受寵若驚,趕緊轉向婉貴妃,哈一哈腰,“是!貴太妃吩咐!”

    “我聽說,”婉貴妃說道,“《四庫全書》成書之後,奉高宗純皇帝的欽命,一共抄錄了七套,分儲七閣,文淵閣只是其中一閣,所藏也只是其中的一套,是嗎?”

    “是!貴太妃淵博!”

    “哦!原來還有六個‘孿生兄弟’啊!”皇帝好奇了,“都在哪兒呢?都在紫禁城嗎?”

    “呃,回皇上,”烏赫說道,“都不在紫禁城文源閣在圓明園,文津閣在熱河行宮,文溯閣在盛京大內,此三閣加上文淵閣,謂之‘北四閣’。”

    頓了頓,“還有‘南三閣’文匯閣在揚州天寧寺,文宗閣在鎮江金山寺,文瀾閣在杭州西湖孤山。”

    “哦……”

    頓了頓,皇帝緩緩說道,“圓明園的那一套,現在應該不在了吧?”

    “呃……不在了。”

    圓明園不在了,文源閣不在了,所藏的《四庫全書》,自然也就不在了。

    皇帝沒有再說什麼。

    氣氛突然變得壓抑了。

    婉貴妃看向關卓凡她的神情,亦十分複雜。

    圓明園是皇帝的家,也是她的家。

    關卓凡則微微頷。

    於是,婉貴妃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說道:“請皇上留意,‘北四閣’,文淵、文源、文津、文溯,這‘淵’、‘源’、‘津’、‘溯’,都是從水的。”

    皇帝回過神兒來,想了一想,果然。

    “都是……‘以水克火’?”

    “是,”婉貴妃說道,“不過,不止於此更重要的是,‘以水喻文’。”

    說著,向著關卓凡微微一笑,意思是,“我要開始賣弄啦”。

    關卓凡也是微微一笑,意思是,“我洗耳恭聽”。

    皇帝沉吟了一下,“‘以水……喻文’?”

    “是,”婉貴妃說道,“這是高宗純皇帝的聖訓。”

    頓了一頓,“高宗純皇帝說,‘文之時義大矣哉!以經世,以載道,以立言,以牖民,自開闢以至於今,所謂天之未喪斯文也’”

    再頓一頓,“‘以水喻之,則經者文之源也,史者文之流也,子者文之支也,集者文之派也。派也、支也、流也,皆自源而分,集也、子也、史也,皆自經而出。故吾於貯四庫之書,重者經。而以水喻文,願溯其源。’”

    皇帝仔細的聽著。

    “《四庫全書》分經、史、子、集四部,”婉貴妃繼續說道,“即高宗純皇帝‘經源’、‘史流’、‘子支’、‘集派’之謂,《四庫全書》之得名‘四庫’,亦由此而來。”

    頓了頓,“高宗純皇帝還說,‘蓋淵即源也,有源必有流,支派於是乎分焉。欲從支派尋流以溯其源,必先在乎知其津。弗知津,則躡迷途而失正路,斷港之譏有弗免矣!’”

    “哦……文淵、文源、文津、文溯,原來是這麼來的……”

    低頭沉思片刻,抬起頭來,皇帝深深頷,“我明白了,高宗純皇帝的意思,是讀書治學,要沿流溯源,這樣,才能不失途徑,才能找到辦法,不至於無所適從。”

    “是!”婉貴妃很欣慰的說道,“皇上聖明!”

    頓了頓,“高宗純皇帝的聖訓,還有這樣的一層意思淵源即根基,讀書治學,若不像皇上說的,‘沿流溯源’,則淵源不深,根基不牢,終究是走不遠、長不高的終究難有所成。”

    “嗯!”

    “晉葛洪《抱朴子》中有一句話,”婉貴妃說道,“可做參照‘夫根荄不洞地,而求柯條干雲;淵源不泓窈,而求湯流萬里者,未之有也。’”

    “泓窈”是什麼意思,皇帝並不瞭然,不過,結合上下文,大致猜的出來,於是再次深深點頭,“是!”

    這其實就是在上課了,輔政王一直微笑傾聽,烏赫、張海兩個,聽著聽著,卻不自禁的有些瞠目結舌了。

    婉貴妃做皇帝老師的消息傳了出來,許多人都大不以為然: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個後宮妃嬪,學問能夠好到哪裡去?頂多識得幾個字,作得幾小詩,畫得幾筆小畫,這就做得皇帝的老師了?

    現在親眼看著,親耳聽著,這位婉貴妃的學問,還真不是蓋的!別的不說,高宗的那些“聖訓”,就連俺們,也是不曉得的呀!

    俺們還是“地主”文淵閣的“執事”呢!

    “不過,”婉貴妃說道,“也要請皇上留意,‘沿流溯源’,並非墨守成規,膠柱鼓瑟,不曉變通。”

    頓了頓,“本朝惲敬有一句話,也是說的極好的,‘若夫守陳腐之言,循迂僻之行,耳不聞先儒千百年之統緒,目不見士大夫四海之淵源。’”

    “統緒……淵源……”

    皇帝心中微動,“是!特別是目下!目下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嘛!更加是不可以‘墨守成規,膠柱鼓瑟,不曉變通’了!”

    這一回,非但婉貴妃,連輔政王也一起“頌聖”了:“皇上聖明!”

    “皇上聖明”幾個字,如果只有丈夫在場,就是夫妻間調笑的話,現在在場的,還有不止一個“外人”,丈夫的模樣、語氣,卻是一本正經的,皇帝不好意思了,很想再拿手指戳他一下,忍了忍,忍住了。

    既粉面微赫,就要轉移話頭;同時,皇帝也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這個文淵閣,”皇帝說道,“到底是幾間的呢?怎麼瞅著……像六間的呢?”

    這個問題,自然該“地主”來回答。

    “皇上聖明,”烏赫說道,“文淵閣就是六間。”

    “啊?”皇帝愕然,“這是什麼道理?”

    中國的房子的開間數,幾乎都是單數的中間一間是明間,接著是次間、梢間、盡間,左右對稱排列,因此,總開間數一定是單數。

    “回皇上,”烏赫說道,“文淵閣的規制,仿浙江寧波的天一閣,呃,天一閣,就是六間的。”

    “天一閣?”皇帝說道,“也是藏書樓嗎?”

    “是!”烏赫說道,“江南那一帶,天一閣算是最大的藏書樓了。”

    “那,這個天一閣,為什麼是六間的規制呢?”

    這個問題,烏赫可就答不上來了,額上不由微微見汗,“呃,這個,回皇上,臣慚愧,這個,不是十分清楚……”

    婉貴妃說話了,“皇上,‘天一閣’之‘天一’,乃‘天一生水’之‘天一’,所謂‘天一生水,地六平之’,因此,天一閣取了個六間的規制說到底,還是寓‘以水克火’之義。”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7
第五十一章 瑤版玉弢,御榻橫陳
        
    “啊,”皇帝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天一生水”什麼意思,大致可以理解,“地六平之”,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本來,皇帝還想再問一問的,轉念一想,這樣子一路問將下去,必然沒完沒了,忍了忍,也就打住了。

    幸好您沒問,不然,這些《易經》、《河圖》、《洛書》上的花樣,就是咱們的才女婉貴妃,也未必幾句話就能說的清楚呢。

    不過,烏赫已經對婉貴妃佩服的五體投地,連聲說道:“是,是!貴太妃說的極是,極是!”

    皇帝、皇夫,包括婉貴妃自己,都想:你既然不曉得天一閣六間的規制典出何處,又怎麼曉得“說的極是,極是”?

    當然,沒有人去“戳”他。

    “請皇上留意,”烏赫陪著笑,繼續說道,“文淵閣的開間,除了是雙數之外,開間本身,亦與眾不同其中的西盡間,要特別的小一些那裡是樓梯間。”

    皇帝看時,果然。

    她想了想,說道:“明間是西邊兒數過來的第四間、東邊兒數過來的第三間,本來是不居中的西盡間特別小些,不打眼,一眼看過去,明間便還是居中的了。”

    烏赫頗為佩服,由衷的說道,“皇上聖明!”

    雖然皇帝說的“明間”,算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明間”總間數既為雙,就不存在真正意義的“明間”了不過,她的觀察和判斷,還是十分準確的。

    西盡間攏的特別窄些,專門用來做樓梯間,其設計的原意,確實是為了突出“明間”,使“明間”在視覺上居於殿閣中心的位置“明間”是安置寶座的地方,如果不居中,就很尷尬了。

    “嗯,”皇帝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文淵閣,還真是特別!”

    文淵閣的特別,不止於黑瓦和雙數的開間,還在於多用綠色屋頂的主體,是黑色的琉璃瓦,卻用綠色的琉璃瓦“剪邊”,餘者如簷下的倒掛楣子,前廊的迴紋欄杆,以及所有的柱子,皆為綠色,所以,雖然門窗是紅色的,但紅不壓綠,一眼看過去,整座文淵閣,綠盈盈的一片。

    加上閣前有水池,池邊有草地,院子裡還有好幾株極高大的松柏,所以,一轉過主敬殿,便覺得綠意盎然,清新悅目。

    紫禁城兩大特點,第一金碧輝煌,第二少綠植,偌大的大內,除了御花園,再沒有第二處所在能給人這樣子的感覺了。

    烏赫前引,一行人過了石橋,拾階而上,進入明間。

    迎面便是寶座,寶座之前,設置御案。

    紫禁城內,寶座無數,前設御案的卻並不多文淵閣的這張御案,自然是給皇帝吮毫命簡用的。

    到文淵閣來看書的臣子,入閣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對著寶座鞠躬行禮;皇帝自然不必自己給自己行禮,她的注意力,也不在寶座,而在寶座兩旁及上方的楹聯上。

    上聯:薈萃得殊觀,象闡先天生一。

    下聯:靜深知有本,理賅太極函三。

    橫批:匯流澄鑑。

    楹聯之中,又出現了“天一”的字眼;橫批的“匯流”,也在呼應“文淵”的閣名。

    皇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問烏赫,“這是高宗純皇帝的御筆嗎?”

    “是,是!”烏赫趕緊說道,“皇上的眼力真正是好!”

    皇帝歪過頭,對著關卓凡,擠了一下眼睛。

    關卓凡微微一笑。

    這是一個皇帝、皇夫兩公婆自己才能夠意會的小動作。

    關卓凡對高宗的法書,一向不以為然,在外頭,相關看法,只好“腹誹”,不能宣之於口;回到乾清宮,關上門來,就不瞞著皇帝了,乾清宮明殿丹陛兩邊懸掛的兩副楹聯,尤其為關卓凡所譏刺,說近墨者黑也好,說夫唱婦隨也罷,反正,弄得皇帝也看不大上曾曾祖父的字兒了。

    看罷楹聯,四處觀瞻,這才發現,文淵閣的外觀,重檐兩層,但內裡其實一共三層,這是“明二暗三”,所謂“偷工造”之法,即利用上層樓板之下的腰部空間,多造一夾層,便於多貯書籍,既節省工料,又十分實用,同時,也不影響美觀。

    二層中三間與一層上下相通,某種意義上,相當於“仙樓”,只是光線甚弱,只能藏書,不利閱讀。

    拾階上到三樓,眼前大大一亮。

    整個三層,除了小小的西盡間為樓梯間外,其餘五大間,完全打通,每間依前後柱位列書櫥間隔;書櫥林立,但所有書櫥,皆不靠牆;同時,前後皆開窗,因此,既十分敞亮,亦十分之通風透氣。

    瑤版玉,千卷萬帙,關卓凡也罷了,皇帝、婉貴妃師弟二人,卻是既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書,也從來沒有在紫禁城內見過這麼亮堂的房子,立時都喜歡上了這處所在。

    五大間的中央,即“明間”的位置,有一架大大的四方形的書櫥,狀若一根四方大柱,兩側擺書,前後封板,封板之前,分設御榻,封板即相當於御榻的靠背。

    一前一後,兩個御榻,一朝南,一向北,這種設計,從所未見。

    仔細一想,明白其中道理了:早、午、晚,乃至春、夏、秋、冬,光線照射角度都不同,有時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設置兩個不同朝向的御榻,就可確保,皇帝不論啥時候看書,都有充足的光線可用。

    不過

    “御榻邊沿兒,”皇帝好奇的問道,“怎麼有一圈兒圍欄?難道……要跨了過去,才能坐到御榻上嗎?”

    “呃……奴才疏忽了!疏忽了!”烏赫大為狼狽,“這個是‘活板’”

    說著,趕緊上前,拿住正面的那塊圍欄,輕輕一提,取了下來。

    咦,果然是塊“活板”。

    “回皇上,”烏赫提著圍欄,哈著腰,滿臉惶惑,“平日裡,呃,除了文淵閣自個兒的提舉閣事、領閣事、直閣事、校理、檢閱之外,有時候,呃,也會有請了旨的大臣,到這兒來看書的那個,寶廷就是啊……”

    頓了一頓,“因此,平日裡,兩個御榻,都要圍了起來,以防……呃,哪個大臣,看書看累了,一不小心,坐了下去,那可就……呃,僭越了……”

    說到這兒,愈發陪著小心,“如果是御駕親臨,就要將圍板提前撤了去;今兒個,不曉得御駕……呃,所以,沒來得及將圍板撤掉……”

    皇帝一笑,“原來如此這個不怪你,我們過來之前,原沒有和你們打招呼嘛!”

    “呃……謝皇上體恤!”

    “不過”

    不過?烏赫的心,馬上又提了起來。

    “大臣過來看書,沒有坐的地兒嗎?”

    “回皇上,”烏赫說道,“這個……沒有。”

    皇帝沉吟了一下,說道:“朕的兩位師傅輔政王、婉貴妃,為了替朕備課,也要常到文淵閣來看書的,他們兩位,得有個坐的地兒以後,輔政王、婉貴妃來文淵閣,這個圍欄,提前撤掉!”

    皇帝突然將“我”換成了“朕”,是鄭重其事的表示,烏赫一愣,趕緊放下圍欄,倚著自己的腿,垂手說道:“是,奴才遵旨!”

    關卓凡沒有說什麼,婉貴妃卻頗為不安,低聲說道:“皇上如果賜座,另設一桌一椅就是了,這是御榻,未免”

    皇帝看了丈夫一眼,說道:“御榻雖是御榻,不過不是寶座,不必那許多忌諱”

    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輕聲笑道:“不然,乾清宮那麼多的‘御榻’、‘御椅’,我如果坐過了,別人就不能坐了,你叫他坐哪兒呀?”

    婉貴妃一想也是,這時,恰好“他”的目光轉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一碰,婉貴妃的臉上,莫名的一紅,也就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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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拿三同學和他的御前會議
        
    法國,巴黎,塞納河右岸,杜伊勒裡宮。

    皇帝陛下落座之後,御前會議正式開始。

    與會者:“副皇”總理魯埃,外交部長萊昂內爾,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以及回國述職的駐普魯士大使貝內代蒂以貝某的官銜,本無參加御前會議的資格,他是“奉特旨”與會的。

    第一個發言的是郎東元帥,不過,他的話,和今天的會議似乎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陛下,”鬚髮皆白的老元帥,用一種孩子般歡快的語調說道,“如果沒有侍從帶路,我一定會在杜伊勒裡宮中迷路的!”

    別的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附和的微笑,唯有魯埃眉頭微皺,心裡暗暗的罵了一句:又來這一套這個老馬屁精!

    “哦?”拿破崙三世微微詫異,“怎麼回事兒呢?元帥?”

    “每一次入宮,”郎東元帥說道,“都有十足的驚喜!或者,某殿、某閣面目一新,差一點兒就認不出來這是哪兒了有時候,是真的認不出來了!或者,這兒、那兒,添多了許多珍貴的收藏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最偉大的藝術品!陛下,我年紀大了,目迷五色,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拿破崙三世“呵呵”一笑,“原來如此元帥,杜伊勒裡宮的翻新、擴建工程,總還要持續些年頭的,沒法子,我只好為此對你表示歉意了。”

    郎東元帥微微俯一俯身,以回應皇帝陛下的“歉意”,然後說道:“我曾經想過,御前會議如果放在盧浮宮召開,我也許就不至於迷路了?再一想,沒有用!盧浮宮一樣在做翻新、擴建的工程啊!”

    “另外,”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湊趣接口,“盧浮宮裡的藝術品,可比杜伊勒裡宮還要多多得多呢!”

    “是啊!”郎東元帥說道,“那真正是叫人眼花繚亂!何況,我年紀大了,目力不濟,更加是花多眼亂了!”

    頓了頓,“不過,杜伊勒裡宮和盧浮宮的翻新、擴建工程,於我個人,雖然小有不便,可是,一想到這些工程還有那些偉大的藝術品,代表和象徵著偉大的法蘭西帝國日新月異、蒸蒸日上,代表和象徵著陛下君臨四海、威行天下嘿嘿,我就釋然了!”

    “那,”福爾德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元帥,咱們就叫這‘小有不便’,來的更加猛烈些吧!”

    “啊?”郎東元帥一怔,隨即連連點頭,“是,是!叫這個……來的更加猛烈些吧!”

    拿破崙三世不由“哈哈”大笑。

    杜伊勒裡宮於十七世紀初完工,由一條“花廊”與盧浮宮相連,某種意義上,兩座宮殿,可以算是一個建築群。自亨利三世至路易十三,歷代法王,皆往來居住於杜伊勒裡宮與盧浮宮兩宮之中。

    直至一六八二年,奢華無倫、冠絕歐陸的凡爾賽宮建成,路易十四乃移蹕凡爾賽宮,杜伊勒裡宮便“失寵”了。此後的一百多年時間內,除了裡頭的王家劇場啟用過幾次之外,杜伊勒裡宮基本處在一個閒置的狀態中。

    一七九九年,霧月政變,拿破崙稱“第一執政”,宣佈以杜伊勒裡宮為其官邸,杜伊勒裡宮再次“受寵”,重新回到了法國的政治中心。

    一八零四年,拿破崙稱帝,杜伊勒裡宮順理成章的升格為皇宮。

    拿破崙一世之所以不以凡爾賽宮而以杜伊勒裡宮為自己的皇宮,兩個原因:

    第一,法國大革命時期,暴民入凡爾賽宮大肆搶掠、破壞,家具、壁畫、掛毯、吊燈以及各種陳設,洗劫一空,許多門窗也被砸毀、拆除。一七九三年,宮內殘存的藝術品和家具均轉運盧浮宮,凡爾賽宮變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宮”,外表雖然大致完好,內裡卻幾同廢墟。

    凡爾賽宮的規制極其龐大,若要恢復其往昔之壯麗至少達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曉得要花多少錢?算了。

    第二,凡爾賽宮已與波旁王朝的窮奢極欲、橫徵暴斂緊緊的聯繫在了一起,不然,也不會在大革命中成為民眾搶掠和發洩的對象,搬入凡爾賽宮,弄不好會引起民眾的反感,有損拿皇陛下的英明形象。

    這麼著,才叫杜伊勒裡宮撿了便宜。

    不過,翻修凡爾賽宮的錢雖然沒有,但翻修杜伊勒裡宮和盧浮宮的錢,就不好省了,不然,可就配不上法國皇帝君臨歐陸的天威啦。

    拿破崙一世對杜伊勒裡宮盧浮宮建築群進行了擴建,杜伊勒裡宮內部,也得到了大規模的翻修,踵事增華,添置了許多新的家具、陳設、油畫和壁畫,尤其是精心的佈置了皇后約瑟芬.博阿爾內的大臥室。

    這一時期的杜伊勒裡宮,成為了拿破崙時期“帝國式”裝飾風格的典範。

    拿破崙一世退位之後,波旁王朝復辟,杜伊勒裡宮為路易十八的王宮出於與拿破崙一世相同的考慮,路易十八也沒有恢復凡爾賽的王宮地位。

    一八四八年革命中,杜伊勒裡宮遭到了大革命時期的凡爾賽宮的相同命運;革命後建立起的第二共和國,轉而將愛麗舍宮定為總統府。

    一八五一年,路易.波拿巴加冕稱帝,愛麗舍宮雖然也做過他的總統府,可如今既然升格成了皇帝,愛麗舍宮就看不上眼了,再者說了,拿三同學處處追摹乃叔之謨烈,俺叔住哪兒,俺也要住哪兒,於是,杜伊勒裡宮再度成為皇宮。

    杜伊勒裡宮曾經遭受洗劫和破壞,以此為由,拿破崙三世對杜伊勒裡宮進行了大規模的翻修、擴建,杜伊勒裡宮不但恢復了拿破崙一世時期的面目,其豪華壯觀,更猶有過之,杜伊勒裡宮進入了她的黃金時期。

    至於郎東元帥說的什麼“那些偉大的藝術品,代表和象徵著陛下君臨四海、威行天下”,還有這麼一層意思杜伊勒裡宮和盧浮宮裡的藝術品,大部分都是搶回來的,搶非洲的,搶美洲的,搶亞洲的,最後,搶歐洲自己的。

    這方面之成就最卓越者,自是拿三同學最尊崇的那位叔上大人。

    拿一同學認為,所有天才的作品都必須屬於法蘭西,他每征服一個國家,就把這個國家的最好的藝術品往法國搬,該同學橫行歐陸的十二年間,數以千噸計的藝術品,從歐洲各國的宮殿、苑囿、圖書館、大教堂運到了巴黎。

    大部分這種性質的戰利品,都塞進了盧浮宮內,為此,拿破崙一世將盧浮宮易名為拿破崙博物館。

    拿破崙一世的這個“愛好”,到了一個異常誇張的程度:譬如,盧浮宮名為“競技場”的院子裡,修建了一座拱門,拱門上的第一批雕刻馬群,是從威尼斯的聖馬可教堂上取下來的;杜伊勒裡宮的正門,一座古羅馬風格的騎兵凱旋門,其上的銅駟馬車,是從柏林的勃蘭登堡門上拆下來的。

    拿破崙一世退位之後,德意志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還有荷蘭人,紛紛前來索取失物,大約五千件藝術品物歸原主包括普魯士人的銅駟馬車。可是,這並不是“失物”的全部,還是有相當數量的來自歐洲國家的“失物”被法國人死皮賴臉的留了下來,為了不過分打法國新政府的臉,失主們只好不為己甚,悻悻而回。

    “杜伊勒裡宮和盧浮宮的翻新、擴建工程,”福爾德說道,“除了如郎東元帥所言,代表和象徵著偉大的法蘭西帝國日新月異、蒸蒸日上,代表和象徵著陛下君臨四海、威行天下,還另有意義”

    微微一頓,“在奧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改建、擴建工程中,杜伊勒裡宮的立面形狀,已經成為巴黎主要干道旁新建的公共建築、飯店、公寓模仿的對象,人們熱情而尊崇的將這種建築風格,稱為‘第二帝國式’。”

    奧斯曼是彼時的塞納區的行政長官,負責巴黎城區的改建、擴建工程。

    不過,他這個“男爵”,多少有些名不副實。

    彼時,拿三皇帝陛下敕令,所有參議院成員都擁有男爵身份,奧斯曼身為參議員之一,也戴上了“男爵”的帽子。不過,因為大夥兒都是“男爵”,因此,這個男爵,也就不值什麼錢了。

    平日裡,人們是不會隨便拎過一個參議員,就喊爵爺的,奧斯曼之所以被稱為“男爵”,是因為他的外公是一位真正的男爵,而他又是他外公的唯一男性後裔,別人給面子,才這麼稱呼他他的外公的男爵的稱號,並沒有正式的過到他的身上。

    反正,法國不比英國,大小革命,一個接著一個,王朝更替頻繁,貴族和爵位這些東東,早就稀里糊塗,大夥兒高興,隨便叫就是了。

    “不錯!”萊昂內爾桴鼓相應,“‘第二帝國’的建築風格,甚至傳到了英國和美洲!英國人和美國人,都在跟著我們的風潮走呢!”

    皇帝陛下龍顏大悅,手不由自主的就摸到了自己上唇那叢形狀異常別緻、修剪異常精緻的鬍子上。

    這時,總理魯埃說話了,聲音冷冷的,“紳士們,我們好像跑題了可以正式開始會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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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獅子張開了弔詭的大口
        
    大夥兒一愣,連皇帝陛下在內,臉上都有些訕訕的。

    拿破崙三世輕輕咳嗽了一聲,看向萊昂內爾,“伊莎貝拉二世母子,都安置好了嗎?”

    好了,吹牛拍馬結束,御前會議開始。

    “回陛下,”萊昂內爾說道,“都安置好了安置在比亞里茲。”

    頓了頓,“本來是要請她到巴黎來的,可是她不肯,一定要住在距離西班牙比較近的西南部省份。”

    拿破崙三世“哼”了一聲,“她還是想著復位是吧?一有‘好消息’,立即啟程回國,朝夕至?”

    “呃……是,”萊昂內爾說道,“伊莎貝拉二世應該是這麼一個心思。”

    拿破崙又“哼”了一聲,“別做夢了!她最好還是早點兒宣佈傳位給兒子阿方索親王!這樣,我們反倒可以主動些阿方索親王的民望,總比她這個做娘的要好一些。”

    “陛下睿見!”萊昂內爾說道,“我也是這麼勸她的如果傳位給阿方索親王,反叛者攝政團的壓力,就大了許多,可是,她死活不肯。”

    拿破崙厭惡的抽了抽鼻子,“這個貪婪的老女人!我在巴黎這裡,都好像都聞得到她的”

    下面的話不雅,打住了。

    “根據情報,”萊昂內爾說道,“伊莎貝拉二世還派人和卡洛斯那邊兒的人聯繫,遊說他們起兵,討伐叛逆,說自己願意提供財政支持。”

    “咦,奇了!”拿破崙三世微微駭笑,“卡洛斯那邊兒?”

    “是!”

    卡洛斯是伊莎貝拉二世的叔叔,就是當年扯旗放炮和侄女爭奪王位的那一位,“卡洛斯戰爭”前後打了兩次,斷斷續續,連綿數十年,西班牙今天這副誰都收拾不來的爛攤子,和這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很有關係。

    卡洛斯本人早已去世,但支持他的勢力,依舊存在。

    “這叔侄倆可是死敵啊!”拿破崙三世說道,“卡洛斯的人,能搭理她?”

    “自然不會搭理她,”萊昂內爾說道,“卡洛斯一派,寧肯王位落到外國人手裡,也不願意看見伊莎貝拉二世復位的。”

    “這就是了嘛”

    頓了頓,拿破崙三世說道,“你方才說,伊莎貝拉二世對卡洛斯的人說,如果他們起兵,,她可以提供財政支持?”

    “是。”

    “這個老女人她倒還有錢?”

    “有!”

    萊昂內爾很肯定的說道,“第一,叛軍攻陷馬德里王宮的時候,不為己甚,替伊莎貝拉二世的逃亡,留下了非常充裕的時間,她帶了大量的行李到比亞里茲,其中,應該包括不少金銀。”

    頓了頓,“除此之外,還有銀行存款嘛!她的許多錢,都存在國外的銀行主要是咱們法國的銀行裡頭。”

    說到這兒,看向福爾德,意味深長的說道:“是吧?福爾德先生?”

    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的另一個身份是銀行家。

    福爾德從容的點了點頭,“是的。”

    事實上,伊莎貝拉二世的相當一大部分財產,就存放在福爾德先生的銀行裡。

    這個話題不宜再深入了,拿破崙三世說了句“她如果不把這麼多錢放到自己的口袋裡,也未必會被推翻”,然後就轉移了話頭,“西班牙那邊兒我是說,攝政團他們怎麼說?”

    “攝政團”萊昂內爾說道,“塞拉諾也好,普里姆也好,都十分滑頭,都說他們很後悔選擇利奧波德王子作為西班牙的新國王,可是,話既然已經出口了,無論如何,不能由他們自個兒改口收回那就太難看了,可就是把德意志人往死裡得罪了!”

    拿破崙三世的臉色,陰沉下來了。

    “他們說,”萊昂內爾覷了覷皇帝陛下的臉色,多少加了點兒小心法子,自然是釜底抽薪巴伐利亞那邊兒,自己主動宣佈放棄西班牙王位的邀請,這樣,彼此的臉面,都好看些。”

    頓了頓,“實在不行的話普里姆說,他認為,利奧波德王子一定過不了西班牙議會的那一關的他們會事先在下頭做遊說的功夫,請議員們‘知所進止’的。議會通不過,雖然也不大好看,可是,按程序辦事,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不!”拿破崙三世搖了搖頭,“無論如何,不能夠走到議會那一步投票的事兒,哪個敢打包票?萬一通過了呢?再者說了,咱們和這個普里姆,淵源也不深,誰曉得他是不是兩面三刀?”

    “這……也是。”

    “所以,”拿破崙三世加重了語氣,“必須釜底抽薪!叫巴伐利亞那邊兒,知難而退!”

    “是!”萊昂內爾說道,“巴伐利亞的後台是普魯士,西班牙的新政府之所以會選擇利奧波德王子為新國王的人選,自然也是普魯士在後頭搞的鬼無論如何,這種事情,巴伐利亞絕不可能自把自為,一切都要看普魯士的眼色行事的。”

    說到這兒,轉向貝內代蒂,“你來向陛下回吧!”

    “是!”

    駐普魯士大使應了一聲,說道,“回陛下,我已經非正式的向普魯士相俾斯麥提出了要求且不止一次要求巴伐利亞放棄西班牙王位的邀請,可是”

    頓了頓,“俾斯麥堅持說,這不關普魯士的事情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亞之間的事情,普魯士不能插手。”

    拿破崙三世的怒火升了上來,“就是說他堅持用德意志人來做西班牙的國王?”

    “呃,陛下,”貝內代蒂小心翼翼的說道,“雖然沒有明說可是,我認為,俾斯麥就是這個意思。”

    拿破崙三世的指尖,敲了一下桌面,臉上的怒色,遮掩不住了。

    “俾斯麥太不像話了!”郎東元帥義憤填膺的說道,“想當初,他在陛下面前,是何等樣的畢恭畢敬?不過就打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勝仗,一轉身,就換了一副嘴臉!真正是……小人得志!”

    “畢恭畢敬”,指的是普奧戰爭之前,俾斯麥三赴巴黎,覲見拿破崙三世,爭取法國在即將到來的普奧之爭保持中立;“打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勝仗”,自然就是指其後的“七周戰爭”中,普魯士大敗奧地利。

    “再者說了,”郎東元帥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陛下的寬容大度,普魯士能夠打得贏奧地利?哼,別說打得贏、打不贏了,如果沒有陛下的肯,這個仗,根本就打不起來!陛下的寬恩厚典,他不思報答,反而……要恩將仇報了!咱們這可不是養了一條白眼兒狼嗎?”

    “寬容大度”、“寬恩厚典”云云,指的是拿破崙三世和俾斯麥口頭上達成的一系列關普奧之爭的交易。

    不過,交易雖然達成了,可是,壞就壞在了“口頭”上,打敗了奧地利之後,俾斯麥一抹臉:什麼什麼呀?這些話,俺啥時候說過呀!

    這個事兒,拿破崙三世一想起來,氣就不打一處來。

    俾斯麥也好,拿破崙三世也好,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普魯士是否可以順利動對奧地利的戰爭,法國的態度,至關重要。

    法國是歐6第一強國,助普普贏,助奧奧贏;而且,法國位於普魯士的西方,奧地利位於普魯士的東南方,如果不能得到法國的默許,並在未來的普奧戰爭中保持“善意中立”,那麼,普魯士除了會在外交上陷入被動之外,更重要的是,若法國出兵干涉,普軍將會陷入東西兩線作戰的窘境。

    彼時的普魯士,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時應對法國和奧地利的雙面夾擊。

    所以,讓法國保持“善意中立”,就成了普魯士和俾斯麥本人的外交攻略的重中之重。

    一八四六年十月,一八六五年十月、十一月,俾斯麥三赴巴黎,覲見拿破崙三世,態度十分謙卑、誠懇,如郎東元帥之言,“畢恭畢敬”。

    拿破崙三世當然不希望普魯士打敗奧地利,問題是,他根本不認為普魯士打得過奧地利;而且,他認為,不論最後的勝負誰屬,普、奧之戰,一定是一場消耗慘烈的長期戰爭,德意志人自相殘殺,彼此削弱,這不正是法蘭西至為樂見之事嗎?除了叫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的統一,愈加遙遙無期之外,自己還可乘機上下其手,大撈好處呀!

    加上覲見的時候,俾斯麥長吁短嘆,說什麼“普奧戰爭必將是殘酷的、長期的”,普魯士其實“沒有必勝的把握”,只是,“唉!現在打,總比沒完沒了的拖下去要好些吧?”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非常擔憂普奧兩家兩敗俱傷的前景啊!”

    這番做作,極大的解除了拿破崙三世的戒心。

    於是,拿破崙三世開出了自己的條件:盧森堡,比利時,以及萊茵河左岸的土地包括巴伐利亞、黑森—達姆施塔特的部分領土。

    這個條件,不但獅子大開口,而且十足弔詭

    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雖然不是普魯士的領土,但既是德意志的地頭,就算是普魯士的地頭,普魯士勉強可以做這個主;可是,盧森堡、比利時,無論如何,就不關普魯士的事兒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8
第五十四章 法國遭受了四百年來最大的災難!
        
    先說盧森堡,情況那是相當之複雜。

    一八五一年,維也納會議升盧森堡為大公國,奉尼德蘭國王為大公,同時加入德意志邦聯,由普魯士軍隊駐防。

    一八三零年,尼德蘭一分為二為荷蘭、比利時;一八三九年,倫敦條約對盧森堡的歸屬做出了裁定——西半部劃歸比利時,東半部繼承原有地位——即奉荷蘭國王為大公的大公國。

    所以,雖然盧森堡和普魯士頗有淵源,可是,目下的盧森堡,在法律上,是屬於荷蘭滴。

    比利時呢,“永久中立國”。

    這個地位,同樣是由一八三九年的倫敦條約確定的。

    拿破崙三世的要求是,法國若對盧森堡、比利時提出主權要求,普魯士必須提供外交支持;必要的時候,還要提供“軍事支持”,即協同法國,一道出兵。

    拿破崙三世的要求是非常過分的:

    盧森堡也罷了,比利時的“永久中立國”的地位,根據一八三九年倫敦會議的約定,可是由與會的英國、法國、俄國、奧地利、普魯士五強共同保證的——就是說,拿破崙三世不僅自己要背約,還要逼著普魯士和他一起背約。

    可是,俾斯麥慨然應諾,說,只要陛下讓普魯士“在德意志放手去幹”,那麼,對於法國在“講法語的地區”一切擴充疆界的行為,普魯士都予以承認——盧森堡法語、德語並行,絕大多數居民同時熟練使用兩種語言;比利時則部分地區為法語區。

    “講法語的地區”,雖是個比較含混的表達,但拿破崙三世對之還是基本滿意的。

    不過,到了籤條約時候,俾斯麥就表示為難了——前邊兒可是有一個倫敦會議呀,咱們兩家,明目張膽的背約,陛下您看,這合適嗎?

    拿破崙三世一想也是,便說,那好吧,默喻,默喻。

    他沒有堅持普魯士提供“書面保證”,並不僅僅出於對國際輿論的顧忌,更重要的原因有二:

    第一,拿破崙三世認為,普、奧之戰,普魯士的贏面小,奧地利的贏面大,這場仗,普魯士十有八九要輸,如果普魯士戰敗了,自然就要匍匐在俺這個金光閃閃的歐陸共主面前,一切仰俺鼻息,則俺於普魯士,還不是予取予求?

    因此,這個約,在拿破崙三世看來,簽不簽,都是那麼回事兒。

    第二,在拿破崙三世心目中,德意志人自相殘殺,彼此削弱,比盧森堡、比利時以及萊茵河左岸的土地更加重要,因此,為了叫普、奧兩家趕緊打起來,簽約神馬的,也就不為己甚了。

    拿盧森堡、比利時以及黑森—達姆施塔特出來討價還價,在拿破崙三世的算盤中,其實也是引誘普魯士“入彀”——把戲唱的更加像那麼回事兒嘛!

    當然,普奧之爭的勝利,應該、也必須屬於奧地利,因為,如果奧地利贏了,德意志會維持目前一盤散沙的狀態——奧地利人沒有任何一統德意志的心氣兒和計畫;普魯士贏了,幺蛾子可就多了——俾斯麥那一夥人想一統德意志的那點兒心思,並不是什麼秘密。

    法蘭西絕不能容忍一個統一的德意志的出現!

    德意志一旦統一,法蘭西便將直接面對一個強大的德國,則非但長期以來的歐洲大陸的霸權可能無法維持,就是自身的安全都可能不保。維持一個一盤散沙的德意志,不但可確保法蘭西的霸權和安全無虞,而且,也有利於俺干涉德意志內部事務,上下其手,從中漁利嘛!

    中國發出支持普魯士、譴責奧地利的聲明後,法國署理駐華公使博羅內找到關卓凡,吹鬍子、瞪眼睛,就差拍桌子,拿慈禧的話說,“上跳下竄,不成體統”,原因就在這裡了——

    第一,不能允許有人替普魯士增加取勝的籌碼!——哪怕這個籌碼在法國人眼裡其實是微不足道的。

    第二,法蘭西皇帝陛下視擺弄普奧之爭為自己的“專利”,你中國算老幾,居然敢插這麼一腳?

    最後,拿破崙三世假惺惺的說道,“對於普魯士的擴張,我們沒有反對意見。”並自以為風趣的說道,“我是不會自己去緊靠著一個靶子站著的,哈哈哈!”

    總之,明確表示,法國在普奧之爭中,將保持“善意中立”。

    靠,哪個想的到,僅僅七周,普魯士就徹底打敗了奧地利呢!

    奧地利戰敗的消息傳到巴黎,上上下下,一地的碎眼鏡片。

    郎東元帥悲憤不已:“我們,偉大的法蘭西帝國,也在薩多瓦吃了敗仗!”

    薩多瓦——普奧最後決戰之地。

    反對派領袖梯也爾更是危言聳聽,“奧地利的失敗,意味著法國遭受了四百年來最大的災難!一張阻止德國統一的王牌,永久的失去了!”

    娘的,“法國遭受了四百年來最大的災難”——有這麼誇張嗎?你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說,我這個皇帝失職了嗎?

    不過,失去了“一張阻止德國統一的王牌”云云,卻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

    彼時,柏林那邊兒,一片叫囂,要“兵臨維也納”——這是決不能容許的!

    拿破崙三世正要宣佈,法國將出面“調停普奧之爭”,一個遠在萬里之外、八竿子打不著的中國親王,搶先一步,跳了出來,發表了一番“和平倡議”。

    又是中國?什麼鬼!

    皇帝陛下可是被噁心壞了!

    您哪根兒蔥啊?輪得到您說話嗎?這個事兒,就連英國人都還沒出聲呢!

    可是,那個奧地利皇帝弗蘭茲.約瑟夫,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即發表聲明,贊成中國政府的提議——喂,你忘了當初也是這個中國政府,發表了支持普魯士、譴責你們奧地利的聲明呀!

    嘿,您還真是“不計前嫌”!

    幸好,約瑟夫同學還是有眼力價兒的,主動提出,請法國皇帝陛下拿破崙三世和中國首相關逸軒親王一起,共為普奧之爭的調停人。

    可是,把俺和那個關逸軒擺在一起,算怎麼回事?中國人可是俺的手下敗將!俺什麼時候拿正眼看過他們?

    這……著實不爽!

    不過,拿破崙三世不能不接受奧地利的請求,不然,就會坐失影響戰後局勢的機會,只好捏著鼻子,答應了做這個“調停人”。

    調停的結果,倒還是滿意的:普魯士獲得的利益,主要限於奧地利之外的德意志內部,對奧地利本身,並沒有提出任何領土要求,戰爭賠款,也只是象徵性的。

    拿破崙三世並不清楚俾斯麥對奧地利的真實想法,更不曉得關逸軒曾經致信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以為普魯士對奧地利的不為己甚,完全是因為他拿三的面子,頗受鼓舞之下,要求俾斯麥履行之前的約定——首先是盧森堡。

    “王牌”丟掉了,別的大牌小牌,總要拿回幾張來,多少彌補些損失嘛。

    拿破崙建議,法、普兩國結盟,在法國以武力吞併盧森堡的時候,普魯士便可以盟友的身份,出兵相助。

    可是,此時的俾斯麥,已經不是巴黎之行時那個“畢恭畢敬”的俾斯麥了,拿破崙三世結盟的草約,猶如投石入海,連個漣漪都沒有打起來——俾斯麥根本置之不理,不做任何答覆。

    拿破崙三世氣得發昏廿一章,索性撕下面具,以武力威脅荷蘭,要求荷蘭將盧森堡賣給法國。

    荷蘭國王無奈之下只好同意,但同時,卻偷偷的把這個消息通知了柏林。

    俾斯麥當即將之公之於眾,並大肆渲染。剛剛打贏了奧地利,信心正在爆棚中,普魯士和小兄弟們,上上下下,立即一片輿論輿論鼎沸——畢竟,盧森堡曾經是德意志邦聯的一份子嘛!

    俾首相乃嚴正表示:普魯士政府無法違背德意志人民的民族感情,不能支持法、荷之間的卑劣交易。

    拿破崙三世瞠目結舌,一口氣兒還沒有倒順,英國人便聞風而動了。

    盧森堡小小一個公國,本身並不是十分重要,不過,她是比利時的屏障,拿破崙取盧森堡的醉翁之意,其實在於比利時——盧森堡誰屬無所謂,可是,比利時絕對不能為法國人所吞併!

    如果放縱拿破崙三世吞併比利時,就是拿破崙一世故事重演——這是英國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何況,前文交代過了,比利時國王和維多利亞女王,彼此乃是至親。

    所以,一定要在盧森堡這兒,就將法國人攔死了。

    於是,英國高調倡議召開“盧森堡危機”國際會議,一八六七年五月,會議在倫敦召開,東道主英國之外,法國、普魯士、俄羅斯、奧地利、意大利以及盧森堡的“母國”荷蘭與會。

    俄羅斯、奧地利、意大利在盧森堡沒有什麼實質利益,都保持中立;普、法雙方,都沒有壓倒對方的能力,只好各退一步,最後,會議做出了最為英國樂見的安排:仿比利時例,盧森堡成為“永久中立國”,與會各國,共同擔保盧的獨立與安全。

    最倒霉的,自然是荷蘭,白白被人割掉了一塊肥肉,而且,一個銀元的補償也沒有拿到。

    其次就是拿破崙三世了——機關算盡,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追本溯源,自然都是那個可惡的俾斯麥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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